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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5

  下了电磁弹舱,一骑与甲洋分别,各自前往指定的场所。

  搭乘电梯前往下层区块,一骑依照担任教官的指示来到类似医疗室的地方。他在那里进行了测量脉搏等简单的身体检查,然后脱掉衣服。

  这不是譬喻,而是真的全泉裸。一骑被要求走过照着青白色灯光的通道。

  那光线是杀菌灯。一骑同时沐浴着暖风,把细菌与尘埃从身上吹走。

  这场景好像在电影里看过,一骑想到。囚犯走过通道,淋着从胶管里喷出的水代替淋浴。说起来,那个是收容所吧。

  他边想着这些,边有了全泉裸行走将近十公尺的人生初次体验。脚步自然地加快,到了最后一公尺时,一骑的心情已经是不管怎样都好,只想穿上衣服了。该不会让自己陷入这种心情才是目的吧能让一骑吓到几乎会这么认为的服装,正在全泉裸赛跑的终点等待着他。

  那东西叫做协同作用服。穿上感觉紧贴着全身的肌肤,而且两边的双臂c腹部和大腿部位还裸露出来。那些正好是进入驾驶舱时,与坐席的连结机器直连的部位。

  所谓的协同作用,是对脑神经细胞中称做披覆神经细胞的部分,以电流性c电子性的连结施以刺激。这种作用是与法夫那一体化的关键。将自己的全神经,与法夫那的全神经相连结。

  与法夫那相连结后理想的脑部状态,称为协同线路。要形成这种状态,得由脑部表侧产生出「人性」的领域,进一步到位于脑深处原始的r领域也就是爬虫类之脑在内,所有部位的脑波紧密相关配合不可。这种相关性的「黄金比例」以脑波计表现出来,显现在名为对数螺旋的连动状态上。如果不能形成这种状态,法夫那只是台机器人而已。

  换个说法,就等同于操纵极为麻烦的起重机。

  但从协同线路形成的瞬间起,法夫那就完全不需要操纵。因为自己变成了法夫那。只要做出从婴儿时期就记得的事情就可以了。亦即跑步c跳跃c抓住东西只要去做这些事就好。

  这样的知识,在一骑穿上服装时,也在脑中处处闪烁着。事实上,这些知识对一骑而言可说是完全没必要。因为他能照总士所说的进入驾驶舱,自然地让法夫那的眼睛张开。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一骑的切实感受。就像他觉得在马拉松比赛里以领先第二名近一分钟的差距冲线也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一骑完全没有自觉,搭乘法夫那需要天性的才能。

  这就像穿泳装一样嘛,穿上服装的一骑这么告诉自己,不再感到难为情。女孩子穿的话会很麻烦吧,边走出更衣室,他完全事不关已地想着。

  不过,想到坐进驾驶舱后袭来的电椅与倒吊,一骑觉得驾驶员全都是男生也是理所当然的。搭乘电磁弹舱的人也全都是男生。

  一骑并不知道,在穿上协同作用服之前,男女是分开行动的。知道这一点,是在训练开始之后的事情了。担任教官是位成熟的女性,她只是迅速的下达指示,没有问他服装是否合适之类的问题。在她心里可能有各种想法,但至少没说出口或浮现在表情上。

  由担任教官带领着,一骑进入名叫模拟室的场所。那是个和教室差不多大的房间,墙上设满大型的萤幕,地板上设置着两颗银卵。那是模拟演练用的驾驶舱以电子程式重现实际上并不在那里的法夫那的装置。

  指示一骑在模拟驾驶舱旁等待,担任教官暂时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一骑眺望着半球形驾驶舱表面反映出自己的傻样子另一名驾驶员候补,在担任教官的带领下出现在房间里。

  不知该说是纤弱还是像根竹竿,却又拥有难以置信的柔软曲线,身着紧贴纤细躯体服装的女孩就在那里。

  一骑转向那女孩当场愣住,露出一脸傻相。

  「那么,向彼此的训练搭档自我介绍吧。」

  教官俐落地说。虽然没有指示从谁先开始,但教官面向晚到的一方,像在示意她先开始般微微点头。他似乎在说「什么事都是一开始最重要」,感觉上是在鼓励那个畏缩的女孩。

  「那c那个请c请多指c指教。」

  那女孩用脸上写着「拼命」般的认真态度,满脸通红地对一骑行个礼。

  当她抬起头时脸又变得更红了,对着一骑,用彷佛发自玻璃工艺乐器的声音努力地喊着。

  「我c我是c六号机的驾驶员候补c羽佐间c翔子。」

  她一口气说完,小小的嘴唇不安地闭上。

  虽然在家里练习过好多次了,我有好好说出来吗翔子对一骑投以不安的询问目光。

  好了,这孩子就是这样,快点笑一个给她看。担任教官就像在这么说似的,对一骑点了个头。

  当然,一骑根本做不到露出笑容这种体贴举动,光是慌忙地回礼就好不容易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心想着抬起头,面对的确就在那里的羽佐间翔子。

  「我是十一号机的驾驶员,真壁一骑」

  不知为何,一骑用比对方还小的声音报上名字。

  训练的第一天几乎都花在冥想上。

  进入驾驶舱,体验与法夫那一体化那一瞬间的感觉。

  「咬紧牙关,会有点痛。」

  顺带一提驾驶舱的舱盖关上的那一刻,担任教官的声音在驾驶舱内响起。

  一骑在把双手手指伸进模拟尼贝隆根指环的状态下使劲咬紧牙根,准备迎接冲击。连接机器碰地一声重击向手臂c腹部与大腿部位,电流的刺激窜过全身。电椅他没有联想到这个名词。因为冲击力比起最初体验时弱得多了。

  一骑立刻明白理由。是协同作用服缓和了电流的冲击,协助协同线路的形成,令法夫那全神经与自己全神经的一体化变得容易。

  但是,对翔子来说,这不会太严酷吗一骑心想,说不定她已经因为冲击力昏倒了。担任教官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

  「不要紧吗,羽佐间。你有办法回答吗」

  就连一骑的驾驶舱里也能听见教官如此呼唤的声音。

  经过一会的沉默,翔子带着疑问般的声音传来。

  「不要紧咦是的。我不要紧」

  也没多痛嘛,她的口气就像在这么说。感觉到担任教官松了口气,一骑却有点惊讶。翔子忍耐力满强的,他心想。

  意想不到的是,一骑总算知道,其实翔子拥有几乎不像人类的耐力。在告诉她会痛的瞬间,翔子已经乾脆地把自己的意识抛到某处,然后完全无视于痛楚。

  这一点藉由冥想亦即进入冥想状态中,是为了形成最适合与法夫那一体化的精神状态。

  在手脚的肌肉放松,神经作用变得平静减轻脑部负担时,踏出通往一体化的第一步。令手脚感觉温暖是为了使肌肉柔软,促进血液循环。于是对呼吸这件事本身也感到愉快,渐渐进入深沉的冥想中。实际感受到心脏的跳动正发出规律的声响,将全身托付给那跳动的节奏也令自主神经活泼化。比方说,胃肠的神经只会在人类沉睡时运作,却对它加以刺激。

  感觉身体发烫,另一方面脑则静静地变得敏锐。

  「可以了,张开眼睛。」

  依照担任教官的指示,一骑迅速地让自己的视觉与法夫那的视觉一体化。

  然后他看见了,纯白的六号机机体就在眼前。

  彷佛与漆黑的十一号机成对比,那机体让人联想到纤细优雅的天鹅。更令他吃惊的,是六号机有翅膀。一骑迟了些才注意到,就是这点让他联想到鸟类。

  当然,两具机体都不是实物。而是为了进行印象训练,由电子程式制造的产物。但的确都与实机一模一样。

  「那么,描述你们对彼此机体的感想。」

  教官指示从一骑开始,说出对对方六号机模样的感想。他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比如像白色的c像鸟一样c很漂亮c好像很脆弱等等。

  这时候,教官指示他们每句话都要用「身为六号机的你」这样的说法。像这样告诉对方「你就是六号机」,不只是自我认知,还藉由相互认知来促进与机体的一体化。

  翔子六号机对一骑的十一号机,说了像黑色的c像蜥蜴一样c浑身带刺c很可怕可是看起来很强c值得依靠等等,与自己相反的感想。

  然后,教官要两人并肩走路。好让身为十一号机的一骑,与身为六号机的翔子觉得彼此都是这个模样,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也很自然的事。

  再来则是握手c撞肩c藉由接触来加深相互认知。这将化为双向的沟通彼此支持对方。相反地,失去这种支持的状态被称为「能源丧失」,会造成此状态的驾驶员不论多么优秀,都会因为使全体陷入危机而遭到排除。

  与法夫那一体化的第一阶段能这么快就结束,令担任教官感到非常惊讶,也可说是高兴。接着,教官让他们进行印象的发展训练。

  「脑中只想着跳跃,高高地跳起来。」

  教官下达这样的指示。即使处在与法夫那一体化的状态下,只要想着「自己没办法跳那么高」,就会对一体化造成龃龉。

  在化为法夫那的状态下,就算只轻轻一跳最低也会跳跃高达五公尺。如果因为跳跃时景色的变化c逐渐变小的建筑与树木等等削弱了意识,那一体化就会烟消云散。

  一骑当时跃起到一百二十公尺的高度。这毕竟只是影像。并非实际上十一号机跳得那么高,而是就算跳那么高一骑也不会感到异样。以后就算机体跳到二十公尺高,一骑也不会因为惊讶丧失了一体化。

  「非常好。接下来是六号机,跳跃吧。」

  一骑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白色的机体为了跳跃而屈膝。

  认识彼此的动作,对促进彼此与机体的一体化也是很重要的。

  「我我要跳了。」

  翔子六号机说道。

  下一瞬间,白色的机体从一骑的视野中完全消失。

  当他慌忙抬头仰望时,六号机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了。

  真的好像鸟一样一骑惊讶地想。

  翔子在飞翔。不是跳跃,正是在飞翔。

  从高度来看已超越七千公尺这是翔子在第一天创下的纪录。

  「她还不降落吗」

  那高度高到让一骑对担任教官这么问。

  终于在经过几十秒之后,六号机降落了。

  轻柔地,一骑感受到机体收起翅膀时吹来的风。

  那不是鸟是天使。六号机以让他当真会这么想的优雅着地。

  「不是什么驾驶员候补,你就是驾驶员啊。」担任教官惊喜地说。

  「好厉害。」

  一骑一说,翔子显得非常开心。

  「我c我想还能跳得更高。」

  简直像一骑在如此期望般,翔子说道。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一骑的实感是基于在地面奔跑c在海中游泳等运动而来的。相较于此,翔子则远离了体力与体重这些概念,拥有与一骑完全不同次元的实感。

  翔子做到的,应该说是把自己沉浸在影像中的能力。她能够轻易地深信自己正在天空飞翔。不是「飞行」,而是「正在飞翔」。其中的差别正像字面般天差地远。想着「飞行」,是把自己转移到飞行状态中,然后再重新认知到自己正在飞行。但深信自己「正在飞翔」的话,是在起飞之前就已经陷入那个状态了。接下来只要让自己实际上跟上认知就行了。

  让一骑知道这种能力的恐怖的,是翔子在痛觉训练中的行为。

  痛觉训练对于促进与法夫那的一体化,以及提升运动能力来说都很重要。一骑第一次知道,人类在运动身体时,其实痛觉扮演了非常大的功用。像自己该怎么移动,把握自己正处在什么状态的判断,都由痛觉掌管。

  因此法夫那与疼痛之间有切也切不断的关系,为了搭乘法夫那,就非得接纳痛楚不可。就是这一点,把法夫那与一切的机械明确地区分出来。如果机体遭到破坏,驾驶员会认知为疼痛。

  在此,就有必要反覆进行测试能忍耐多少痛楚的讨厌训练了。

  明白自己对疼痛的界线值,只要没超出这个界线,多少的损伤并不会妨碍一体化。

  虽这么说,也没有要他们体验到拷问般的剧痛。是要把机体压向一面厚墙。感到疼痛的话,停止压向墙壁就行了。压墙的部位可能是手臂c手肘c膝盖,也可能是头部。

  这个训练中,一骑在一直压到两肘产生脱臼般的疼痛还不停手。

  「可以了,住手。」

  担任教官要他停止。

  接下来是翔子六号机和一骑一样,两手放在墙上往前压。

  「嘿」

  当她喊出声往前压的瞬间,机体的两臂压扁了。

  头部就这么撞上墙嘎擦一声坏了一半。

  「住手」

  担任教官大喊。

  杂讯一瞬间掩盖视野视野再度恢复清晰时,六号机已经恢复原状。程式重新启动,恢复原来的状态。

  「你还有意识吗能回答吗」

  担任教官喊道,一骑呆然地注视着六号机。

  「咦那那个,是的。我可以回答。」

  翔子完全不明白教官为什么要用斥责似的语气说话。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她的口吻像在这么问。明明是她自己把双臂折断,把头撞破的。

  「你有感觉到疼痛吧」

  「咦是的。可是痛得忍耐对吧」

  面对用细小声音回答的翔子,担任教官哑口无言。

  对一骑来说,那也是难以置信的回答。后来他才知道就像「正在飞翔」一样,翔子也沉浸在「觉得疼痛」的自己中,在那一瞬间把痛楚当成已经体验过的感受穿越而过。接下来就只看自己跟不跟得上那个状态会不会实际体验到濒临死亡的痛楚而已。当实际上体验到的时候,疼痛已经从翔子的意识中完全消失了。

  剩下的只有死而已。

  如果不是实际上感受过那种疼痛的人,是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的。

  这个女孩子到底曾体验过什么样的剧痛那一刻的一骑,在对翔子这存在感到惊愕的同时,也在某处感受到更加深沉的黑暗。

  「如果是你的话,的确能让六号机启动」

  担任教官以做了恶梦般的声音说道。

  6

  第一天的训练结束了。

  「谢谢」

  一骑与翔子彼此郑重地向对方致意。

  「谢谢」

  然后,也向有些茫然的担任教官低头行礼。

  在更衣室脱掉协同作用服换回便服,他走出房间。

  「那c那个」

  这时,一骑被翔子叫住了。

  「一一起」

  「嗯。」

  一骑立刻回答。电磁弹舱只有三辆而已,如果全部的车辆都暂时到对岸去了,就只能等着它们驶回而已。就像电车一样。要是一骑马上去搭乘,电磁弹舱就会少掉一辆。要是剩下两辆也不在,翔子就非得独自站在月台上一阵子了。

  「走吧。」

  认为就是这样,一骑催促翔子。

  「咦」

  自己想说的话真的表达出来了吗翔子以相当不安的眼神看着他。

  「要和我一起回去对c对吧」

  难不成搞错了搞错的话是很尴尬的事吗连一骑都不安起来。但翔子连连摇头。

  「没c没c没错。」

  她连连点头。

  一骑稍微安心了。然后啊,该不会是这么回事他想到。

  「你走得动吗」

  一骑问道。

  「咦」

  我看起来果然给人这种感觉吗翔子丢脸的表情像在这么说。

  「如果走不动的话,我再背你吧」

  一骑这么说是亲切的意思

  「才才不用。」

  就翔子来说,她难得地强硬主张着。看来她真的很讨厌那样。

  「对不起。」

  一瞬间,一骑不知怎地觉得很歉疚。

  「那用扛的。」

  他重新换个方式说。

  「呜」翔子发出的声音就像被夹进狭窄空间里烦恼着出不来的猫一样,一骑察觉到她的不满似乎快爆发了。

  「那抱抱呢。」

  这个词总算是很女孩子气的表现了吧。一骑格外有自信的说。

  「咦」

  听起来还不错耶。结果,翔子的眼睛像这样亮了一下。

  但就像突然回神,她连连摇头。

  「我我自己可以走。」

  我要哭罗,脸上彷佛主张着这样的言外之意,翔子说道。

  「没勉强自己吧」

  「没c没有。一点c都没有。」

  「那就好。」

  总觉得好像被翔子气魄压倒,一骑转过身去。

  「别c别走得太快。」

  「这样呢」

  「再慢一点。」

  「咦,那这样子呢」

  「那c那个」

  「那就这样吧。」

  「嗯就这样子。」

  翔子很开心似的微笑了。

  用背的比较快喔,一骑把脑中闪过的话吞了下去。

  还以为月台上会有其他人,但没有别人。月台旁有两辆电磁弹舱,他们选了比较近的那一台搭乘。在舱门打开的瞬间

  你好像小孩子一样

  他回忆起藏前的声音。

  取笑着半跪在座位上眺望外面海洋的一骑,藏前的脸孔不输给被黑球吞没的恐惧与悲伤,她挤出勇气流下的,泪水。

  「一骑」

  翔子不安地问,让他立刻回过神来。一骑呆立在打开的舱门前。

  「没什么。」

  进入舱内,一骑不由得环顾座位。他在想哪边才是安全的。想着坐在哪边才能免于死亡

  座位的每个部分看来都一样安全,也一样危险。一骑什么也不想地在正中央坐下。

  越想会越觉得害怕。抛开思考才是最好的做法。这也是在接纳情况。把状况全盘接收,再认定这样是自然的。

  「那c个」

  依然伫立在一骑身旁,翔子问道。

  「请问c可以坐在c你旁边吗」

  舱门刷地一声关闭。一骑在回答之前,先说出疑问。

  「为什么要这么客气」

  「对c对不起」

  「我不是」

  不是在生气,一骑打算这么说。

  「不赶快坐下不是很危险吗」

  他问了重要的问题。

  「咦」

  电磁弹舱猛地加速。

  「哎呀」

  正如他料想的,不知该说是纤弱还是像根竹竿,总之就是看起来一推就倒的翔子,因为加速之势整个人往后倒这么判断的一骑,迅速地站起来抓住翔子的手臂。

  不过,这么细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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