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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节

  怪产生的时代会产生清风闸这样的评书和皮凤三这样的人物产生这样的评书,这样的人物的社会背景是什么喔,这样的问题过于严肃,还是留给文学史家去研究吧。如今却说一个人因为一件事,在原来的外号之外又得了一个皮凤三这样的外号的故事。

  此人名叫高大头。这当然是个外号。他当然是有个大名的。大名也不难查考,他家的户口本上“户主”一栏里就写着。但是他的大名很少有人叫。在他有挂号信的时候,邮递员会在老远的地方就扬声高叫:“高xx,拿图章”但是他这些年似乎很少收到挂号信。在换购粮本的时候,他的老婆去领,街道办事处的负责人喊了几声“高xx”,他老婆也不应声,直到该负责人怒喝了一声“高大头”他老婆才恍然大悟,连忙答应:“有有有”就是在“文化大革命”被批斗的时候,他挂的牌子上写的也是:

  三开分子

  高大头

  “高大头”三字上照式用红笔打了叉子,因为排版不便,故从略。

  谨按:在人的姓名上打叉,是个由来已久的古法。封建时代,刑人的布告上,照例要在犯人的姓名上用红笔打叉,以示此人即将于人世中注销。这办法似已失传有年矣,不知怎么被造反派考查出来,沿用了。其实,这倒是货真价实的“四旧”。至于把人的姓名中的字倒过来写,横过来写,以为这就可以产生一种诅咒的力量。可以置人于死地,于残忍中带有游戏成分,这手段可以上推到巫术时代,其来历可求之于马道婆。总而言之,“文化大革命”的许多恶作剧都是变态心理学所不得不研究的材料。

  “高大头”不只是说姓高而头大,意思要更丰富一些,是说此人姓高,人很高大,而又有一个大头。他生得很魁梧,虎背熊腰。他的脑袋和身材很厮称。通体看来,并不显得特别的大。只有单看脑袋,才觉得大得有点异乎常人。这个脑袋长得很好。既不是四方四楞,像一个老式的装茶叶的锡罐;也不是圆圆乎乎的像一个冬瓜,而是上额宽广,下腭微狭,有一点像一只倒放着的鸭梨。这样的脑袋和体格,如果陪同外宾,一同步入宴会厅,拍下一张照片,是会很有气派的。但详考高大头的一生,似乎没有和外宾干过一次杯。他只是整天坐在门前的马扎子上,用一把木锉锉着一只胶鞋的磨歪了的后跟,用毛笔饱蘸了白色的粘胶涂在上面,选一块大小厚薄合适的胶皮贴上去,用他的厚厚实实的手掌按紧,连头也不大抬。只当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人从他面前二三尺远的地方走过,他才从眼镜框上面看一眼。他家在南市口,是个热闹去处,但往来的大都是熟人。卖青菜的c卖麻团的c箍桶的c拉板车的c吹糖人的他从他们的吆唤声c说话声c脚步声c喘气声,甚至从他们身上的气味,就能辨别出来,无须抬头一看。他的隔着一条巷子的紧邻针炙医生朱雪桥下班回家,他老远就听见他的苍老的咳嗽声,于是放下手里的活计,等着跟他打个招呼。朱雪桥走过,仍旧做活。一天就是这样,动作从容不迫,神色安静平和。他戴着一副黑框窄片的花镜,有点像个教授,不像个修鞋的手艺人。但是这个小县城里来了什么生人,他是立刻就会发现的,不会放过。而且只要那样看一眼,大体上就能判断这是省里来的,还是地区来的,是粮食部门的,还是水产部门的,是作家,还是来作专题报道的新闻记者。他那从眼镜框上面露出来的眼睛是彬彬有礼的,含蓄的,不露声色的,但又是机警的,而且相当的锋利。

  高大头是个修鞋的,是个平头百姓,并无一官半职,虽有点走资本主义道路,却不当权,“文化大革命”怎么会触及到他,会把他也拿来挂牌c游街c批斗呢答曰:因为他是牛鬼蛇神,故在横扫之列。此“文化大革命”之所以为“大”也。

  小地方的人有一种传奇癖,爱听异闻。对一个生活经历稍为复杂一点的人,他们往往对他的历史添油加醋,任意夸张,说得神乎其神。这种捕风捉影的事,茶余酒后,巷议街谈,倒也无伤大雅。就是本人听到,也不暇去一一订正。有喜欢吹牛说大话的,还可能随声附和,补充细节,自高身价。一到运动,严肃地进行审查,可就惹了麻烦,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高大头就是这样。

  高大头的简历如下:小时在家学铜匠。后到外地学开汽车,当了多年司机。解放前夕,因亲戚介绍,在一家营造厂“跑外”当采购员。反后,营造厂停办,他又到专区一个师范学校当了几年总务。以后,即回乡从事补鞋。他走的地方多,认识的人多,在走出五里坝就要修家书的本地人看来,的确很不简单。

  但是本地很多人相信他进过黄埔军校,当过土匪,坐过日本人的牢,坐过国民党的牢,也坐过新四军的牢。

  事出有因,查无实据。黄埔军校早就不存在,他那样的年龄不可能进去过,而且他从来也没有到过广东。所以有此“疑点”,是因为他年轻时为了好玩,曾跟一个朋友借了一身军服照过一张照片,还佩了一柄“军人魂”的短剑。他大概曾经跟人吹过,说这种剑只有军校毕业生才有。这张照片早已不存在,但确有不止一个人见过,写有旁证材料。说他当过土匪,是因为他学铜匠的时候,有一师父会修枪。过去地方商会所办“保卫团”有枪坏了,曾拿给他去修过。于是就传成他会造枪,说他给乡下的土匪造过枪。于是就联系到高大头:他师父给土匪造枪,他师父就是土匪;他是土匪的徒弟,所以也是土匪。这种逻辑,颇为谨严。至于坐牢,倒是确有其事。他是司机,难免夹带一点私货,跑跑单帮。抗日战争时期从敌占区运到国统区;解放战争时期从国统区运到解放区。的确有两次被伪军和国民党军队查抄出来,关押了几天。关押的目的是敲竹杠。他花了一笔钱,托了朋友,也就保释出来了。所运的私货无非是日用所需,洋广杂货。其中也有违禁物资,如西药c煤油。但是很多人说他运的是枪枝弹药。就算是枪枝弹药吧:抗日战争时期,国共还在合作,由日本人那里偷运给国民党军队,不是坏事;解放战争时期由国民党军队那里偷运给新四军,这岂不是好事然而不,这都是反革命行为。他确也被新四军扣留审查过几天,那是因为不清楚他的来历。后来已有新四军当时的负责人写了证明,说这是出于误会。以上诸问题,本不难澄清,但是有关部门一直未作明确结论,作为悬案挂在那里。他之所以被专区的师范解职,就是因为:历史复杂。

  “文化大革命”,旧案重提,他被揪了出来。地方上的造反派为之成立了专案。专案组的组长是当时造反派的头头,后来的财政局长谭凌宵,专案组成员之一是后来的房产管理处主任高宗汉。因为有此因缘,就逼得高大头终于不得不把他的房子楦一楦。此是后话。

  “文化大革命”山呼海啸,席卷全国。高大头算个什么呢,真是沧海之一粟。不过他在本地却是出足了风头,因为案情复杂而且严重。南市口离县革会不远,县革会门前有一面大照壁。照壁上贴得满满一壁关于高大头的大字报,还有漫画插图。谭凌霄原来在文化馆工作,高宗汉原是电影院的美工,他们都能写会画,把高大头画得很像。他的形象特征很好掌握,一个鸭梨形的比身体还要大的头。在批斗他的时候,喊的口号也特别热闹:

  “打倒反动军官高大头”

  “打倒土匪高大头”

  “打倒军火商高大头”

  “打倒三开分子高大头”

  剃头c画脸c游街c抄家c挨打c罚跪,应有尽有,不必细说。

  高大头是个曾经沧海的人,“文化大革命”虽然是史无前例,他却以一种古已有之的态度对待之:逆来顺受。批斗c游街,随叫随到。低头的角度很低,时间很长。挨打挨踢,面无愠色。他身体结实,这些都经受得住。检查材料交了一大摞,写得很详细,很工整。时间c地点c经过c证明人,清清楚楚。一次一次,不厌其烦。但是这种检查越看越叫人生气。

  谭凌霄亲自出马,带人外调。登了泰山,上了黄山,吃过西湖醋鱼c南京板鸭c苏州的三虾面,乘兴而去,兴尽而归,材料虽有,价值不大。全国用于外调的钱,一共有多少

  他们于是又回过头来把希望寄托在高大头本人身上,希望他自己说出一些谁也不知道的罪行,三番两次,交待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态度很重要。态度好,可以从轻;态度不好,问题性质就会升级”苦口婆心,仁至义尽。高大头唯唯,然而交待材料仍然是那些车轱辘话。对于“反动军官”c“土匪”c“军火商”,字面上决不硬顶,事实上寸步不让。于是谭凌霄给了他一嘴巴子,骂道:“你真是一块滚刀肉”

  只有对于“三开分子”,高大头却无法否认。

  “三开分子”别处似不曾听说过,可以算得是这个小县的土特产。何谓“三开”就是在敌伪时期c国民党时期c时期都吃得开。这个界限可很难划定。当过维持会长c国大代表c政协委员,这可以说是“三开”。这些,高大头都够不上。但是他在上述三个时期都活下来了,有一口饭吃,有时还吃得不错,且能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要说是“吃得开”,也未尝不可。

  轰轰轰轰,“文化大革命”过去了。

  高大头还是高大头。“三开分子”算个什么名目呢什么文件上也未见过。因此也就谈不上什么改正落实。抄家的时候,他把所有的箱笼橱柜都打开,任凭搜查。除了他的那些修鞋用具之外,还有他当司机时用过的扳子c钳子c螺丝刀,他在营造厂跑外时留下的一卷皮尺这些都不值一顾。有两块桃源石的图章,高宗汉以为是玉的,上面还有龟纽,说这是“四阳”,没收了高大头当时想:真是没有见过世面,这值不了几个钱。因此,除了皮肉吃了一点苦,高大头在这场开玩笑似的浩劫中没有多大损失。他没有什么抱怨,对谁也不记仇。

  倒是谭凌霄,高宗汉因为白整了高大头几年,没有整出个名堂来,觉得很不甘心。世界上竟有这等怪事:挨整的已经觉得无所谓,整人的人倒耿耿于怀,总想跟挨整的人过不去,好像挨整的对不起他。

  然而高大头从此得了教训,他很少跟人来往了,他不串门访友,也不愿说他那些天南地北的山海经。他整天只是埋头做活。

  高大头高大魁伟,然而心灵手巧,多能鄙事。他会修汽车c修收音机c照相机,修表,当然主要是修鞋。他会修球鞋c胶鞋。他收的钱比谁家都贵,但是大家都愿多花几个钱送到他那里去修,因为他修得又结实又好看。他有一台火补的“机器”,补好后放在模子里加热一压,鞋底的纹印和新的一样。在刚兴塑料鞋时,全城只有他一家会修塑料凉鞋,于是门庭若市最初修塑料鞋,他都是拿到后面去修,怕别人看到学去。就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在他不挨批斗的日子,生意也很好“文化大革命”期间人们好像特别费鞋,因为又要游行,又要开会,又要跳忠字舞。他还会补自行车胎c板车胎,甚至汽车外胎。因此,他的收入很可观。三中全会以后,允许单干,他带着一儿一女,一同做活,生意兴隆,真是很吃得开了。

  他现在常在一起谈谈的,只有一个朱雪桥。

  一来,他们是邻居。

  二来,“文化大革命”期间,他们经常同台挨斗,同病相怜。

  朱雪桥的罪名是美国特务。

  朱雪桥是个针灸医生,为人老实本分,足迹未出县城一步,他怎么会成了美国特务呢原来他有个哥哥朱雨桥,在美国,也是给人扎针,听说混得很不错。解放后,兄弟俩一直不通音信。但这总是个海外关系。这个县城里有海外关系的不多,凤毛麟角,很是珍贵。原来在档案里定的是“特嫌”,到了“文化大革命”,就直截了当,定成了美国特务。

  这样,他们就时常一同挨斗。在接到批斗通知后,挂了牌子一同出门,斗完之后又挟了牌子一同回来。到了巷口,点一点头:“明天见”“会上见”各自回家。

  朱雪桥胆子小,原来很害怕,以为可能要枪毙。高大头暗中给他递话:“你是特务吧不是。不是你怕什么沉住气,没事。光棍不吃眼前亏,注意态度。”朱雪桥于是仿效高大头,软磨穷泡,少挨了不少打。朱雪桥写的检查稿子,还偷偷送给高大头看过。高大头用铅笔轻轻做了记号,朱雪桥心领神会,都照改了。高大头每回挨斗,回来总要吃点好的。他前脚挂了牌子出门,他老婆后脚就绕过几条街去买肉。肉炖得了,高大头就叫女儿乘天黑人乱,给朱雪桥送一碗过去。朱雪桥起初不受,说:“这,这,这不行”高大头知道他害怕,就走过去说:“吃吧不吃好一点顶不住”于是朱雪桥就吃了。他们有时斗罢归来,分手的时候,还偷偷用手指圈成一个圈儿,比划一下,表示今天晚上可以喝两盅。

  中国有不少人的友谊是在一同挨斗中结成的,这可称为文革佳话。

  三来,他们两家的房子都非常紧,这就容易产生一种同类意识。

  两家的房子原来都不算窄,是在挨斗的同时被挤小了的。

  朱雪桥家原来住得相当宽敞,有三大间,旁边还有一间堆放杂物的厢房。朱雨桥在的时候,两家住;朱雨桥走了,朱雪桥一家三代六口人住着。朱雪桥不但在家里可以有地方给人扎针治病,还有个小天井,可以养十几盆菊花。高大头养菊花就是受了朱雪桥的影响。他的菊花秧子大都是从朱雪桥那里分来的。

  谭凌霄和高宗汉带着一伙造反派到朱雪桥家去抄家。叫高大头也一同去,因为他身体好,力气大,作为劳力,可以帮着搬东西。朱家的“四旧”不少。霁红胆瓶,摔了;康熙青花全套餐具,砸了;铜器锡器,踹扁了;硬木家具,劈了;朱雪桥的父母睡的一张红木宁式大床,是传了几代的东西,谭凌霄说:“抬走”堂屋板壁上有四幅徐子兼画的猴。徐子兼是邻县的一位画家,已故,画花鸟,宗法华新罗,笔致秀润飘逸,尤长画猴。他画猴有定价,两块大洋一只。这四幅屏上的大大小小的猴真不老少。一个造反派跳上去扯了下来就要撕。高大头在旁插了一句嘴,说:“别撕。金猴奋起千钧棒,猴是革命的。”谭凌霄一想,说:“对卷起来,先放到我那里保存”他属猴,对猴有感情。

  抄家完毕,谭凌霄说:“你家的房子这样多不行”于是下令叫朱雪桥全家搬到厢房里住,当街另外开门出入。这三间封起来。在正屋与厢屋之间砌起了一堵墙,隔开。

  高大头家原来是个连家店,前面是铺面,或者也可以叫做车间,后面是住家。抄家的时候前文已表,他家是没有多少东西可抄的,高宗汉说:“你家的房子也太宽,不行”于是在他的住家前面也砌了一堵墙,只给他留下一间铺面。

  这样,高c朱两家的房屋面积都是一样大小了:九平米。

  朱家六口人,这九平方米怎么住法呢白天还好办。朱雪桥上班,他原来是私人开业,后来加入联合诊所,联合诊所撤销后,他进了卫生局所属的城镇医院,算是“国家干部”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上学。家里只剩下朱雪桥的父亲母亲和他的老婆。到了晚上,三代人,九平米,怎么个睡法呢高大头给他出了个主意,打了一张三层床。由下往上数:老两口睡下层,朱雪桥夫妇睡中层,两个孩子睡在最上层。一人翻身,全家震动。两个孩子倒很高兴,觉得爬上爬下,非常好玩。只是有时夜里要滚下来,这一跤可摔得不轻。小弟弟有时还要尿床,这个热闹可就大了

  高大头怎么办呢也总得有个家呀。他有老婆,女儿也大了,到了快找对象的时候了,女人总有些女人的事情,不能大敞四开,什么都展览着呀。于是他找了点纤维板,打了半截板壁,把这九平米隔成了两半,两个狭条,各占四平米半。后面是他老婆和女儿的卧房;前面白天是车间,到了晚上,临时搭铺,父子二人抵足而眠。后面一半外面看不见。前面的四平米半可真是热闹。一架火补烘烤机器就占了三分之一。其余地方还要放工具c材料。他把能利用的空间都利用了。他敲敲靠巷子一边的山墙,还结实,于是把它抽掉一些砖头,挖成一格一格的,成了四层壁橱。酱油瓶子c醋瓶子c油瓶子c酒瓶子,板子c钳子c粘胶罐子c钢锉c木锉c书籍高大头文化不低,前已说过,他的字写得很工整c报纸高大头关心世界c国家大事,随时研究政策,订得一份省报,看后保存,以备查检,逐月逐年,一张不缺,全都放在“橱”里。层次分明,有条不紊。他修好的鞋没处放,就在板壁上钉了许多钉子,全都挂起来。面朝里,底朝外,鞋底上都贴着白纸条,写明鞋主姓名和取鞋日期。这样倒好,好找,省得一双一双去翻。他还养菊花朱雪桥已经无此雅兴。没有地方放,他就养了四盆悬崖菊,把它们全部在房檐口挂起来。这四个盆子很大。来修鞋的人走到门口都要迟疑一下,向上看看。高大头总是解释:“不碍事,挂得很结实,砸不了脑袋”这四盆悬崖菊披披纷纷地倒挂下来,好看得很。高大头就在菊花影中运锉补鞋,自得其乐。

  “四人帮”倒了之后,高大头和朱雪桥迭次向房产管理处和财政局写报告,请求解决他们的住房困难。这个县的房管处是财政局的下属单位,是一码事。也就是说,向高宗汉和谭凌霄写报告至于谭c高二人怎么由造反派变成局长和主任,又怎样安然度过清查运动,一直掌权,以与本文无关,不表。他们还迭次请求面见谭局长和高主任。高大头还给谭局长家修过收音机c照相机,都是白尽义务,分文不取。高主任很客气地接待他们,说:“你们的困难我是知道的,这是文化大革命的后遗症嘛,一定,一定设法解决。谭凌霄对高宗汉说:“这两个家伙,不能给他们房子”

  中美建交。

  朱雪桥忽然接到他哥哥朱雨桥的信,说他很想回乡探望双亲大人。信中除了详述他到美的经过,现在的生活,倾诉了思亲怀旧之情,文白夹杂,不今不古,之外,附带还问了问他花了五十块大洋请徐子兼画的四幅画,今犹在否。

  朱雪桥把这封信交给了奚县长。

  奚县长“文化大革命”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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