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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6节

  们不会因为致秋曾经揭发过他们的问题而耿耿于怀,只是他们对云致秋的感情已经很薄了。有时有人在他们面前提起致秋,他们只是淡淡地说:“云致秋,还是那么爱逗吗”

  致秋是个热闹惯了c忙活惯了的人,他闲不住。闲着闲着,就闲出病来了。病走熟路,他那些老毛病挨着个儿来找他,他于是就在家里歇病假,哪儿也不去。他的工资还是团里领,每月月初,由他的女儿来“拿顶”。他连团里大门也不想迈。

  他的老伴忽然死了,死于急性心肌梗死。这对于致秋的打击是难以想象的。他整个的垮了。在他老伴的追悼会上,他站不起来,只是瘫坐在一张椅子里,不停地流泪。熟人走过,跟他握手,他反复地说:“我完了我完了”老伴火化了,他也就被送进了医院。

  他出院后,我和小冯c小梁去看他。他精神还好,见了我们挺高兴。

  “哎呀,你们几位还来呀我这儿现在没有什么人来了”

  我们给他带了一点水果,一只烧鸡,还有一瓶酒。他用手把烧鸡撕开,喝起来。

  喝着酒,他说:“老汪,小冯,小梁,我告诉你们,我活不了多久了。”

  我们都说:“别瞎说你现在挺好的。”

  “不骗你们这一阵我老是做梦,梦见我媳妇。昨儿夜里还梦见。我出外,她送我。跟真事一模一样。那年,李世芳坐飞机摔死那年,我要上青岛去。下大雨。前门火车站前面水深没脚脖子。她口止尚着水送我。火车快开了。她说:咱们别去了咱们不挣那份钱那回她是这么说来着。一样清清楚楚,说话的声音,神气快了,我们就要见面了。”

  小冯说:“你是一个人在家里闷的,胡思乱想身体再好些,外边走走,找找熟人,聊聊”

  “我原说我走在她头里,没想到她倒走在我头里。一辈子的夫妻,没红过脸。现在我要换衣服,得自己找了。我女儿她们不知道在哪儿。这是怎么话说的,就那么走了”

  又喝了两杯酒,他说,像是问我们,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这也是一辈子。我算个什么人呢”

  小冯调到戏校管人事,她和戏校的石校长说:“云致秋为什么老让他闲着他还能发挥作用。咱们还缺教员,是不是把他调过来”

  石校长一听,立刻同意:“这个人很有用他们不要,我们要你就去办这件事”

  小冯找到致秋,致秋欣然同意。他说:“过了冬天,等我身体好一点,不太喘了,就去上班。”

  我因事到南方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听小梁说:“云致秋死了。”

  “什么病”

  “他的病多了前一阵他觉得身体好了些,想到戏校上班。别人劝他再休息休息。他弄了一架录音机,对着录音机说戏,想拿到戏校给学生先听着。接连说了五天,第六天,不行了。家里没有人。邻居老关发现了,赶紧叫了几个人,弄了一辆车,把他送到医院,到了医院,已经没有脉了。他在车上人还清楚,还说了一句话:给我一条手绢车上人很急乱,他的声音很小,谁也没注意,只老关听见了。”

  这时候,他要一条手绢干什么“给我一条手绢”是他最后说的一句话,但是这大概不能算是“遗言”。

  要给致秋开追悼会。我们几个人算是他的老战友了,大家都说:“去,一定去别人的追悼会可以不去,致秋的追悼会一定得去”

  我们商量着要给致秋送一副挽联。我想了想,拟了两句。小梁到荣宝斋买了两张云南宣,粘接好了,我试了试笔,就写起来:

  跟着谁,傍着谁,立志甘当二路角;

  会几出,教几出,课徒不受一杯茶。

  大家看了,都说:“贴切”。

  论演员,不过是二路;论职务,只是办公室副主任和戏校教员,我们知道,致秋的追悼会的规格是不会高的,追悼会也讲规格,真是叫人丧气但是没有想到会是这样凄惨。来的人很少。一个小礼堂,稀稀落落地站了不满半堂人。戏曲界的名人,致秋的“生前好友”c甚至他教过的学生,很多都没有来。来的都是剧团的一些老熟人:贾世荣c马四喜c赵旺花圈倒不少,把两边墙壁都摆满了。这是向火葬场一总租来的。落款的人名好些是操办追悼会的人自作主张地写上去的,本人都未必知道。挽联却只有我们送的一副,孤零零的,看起来颇有点嘲笑的味道。石校长致悼词。上面供着致秋的遗像。致秋大概第一次把照片放得这样大。小冯入神地看着致秋的像,轻轻地说:“致秋这张像拍得很像。”小梁点点头:“很像”

  我们到后面去向致秋的遗体告别。我参加追悼会,向来不向遗体告别,这次是破例。致秋和生前一样,只是好像瘦小了些。头发发干了,干得像草。脸上很平静。一个平日爱跟致秋逗的演员对着致秋的脸端详了很久,好像在想什么。他在想什么呢该不会是想:你再也不能把眉毛眼睛鼻子纵在一起了吧

  天很晴朗。

  我坐在回去的汽车里,听见一个演员说了一句什么笑话,车里一半人都笑了起来。我不禁想起陶渊明的拟挽歌辞:“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不过,在云致秋的追悼会后说说笑话,似乎是无可非议的,甚至是很自然的。

  致秋死后,偶尔还有人谈起他:“致秋人不错。”

  “致秋教戏有瘾。他也会教,说的都是地方,能说到点子上。他会得多,见得也多。”

  最近剧团要到香港演出,还有人念叨:

  “这会要是有云致秋这样一个又懂业务,又能做保卫工作的党员,就好了”

  一个人死了,还会有人想起他,就算不错。

  一九八三年七月二日写完,为纪念一位亡友而作。

  这是小说,不是报告文学。文中所写,并不都是真事。

  1中年嗓子失音,谓之“塌中”。

  2当主要配角,叫做“挎刀”。

  3未经严格训练,一举一动都不是样儿,叫做“老斗”。

  选自:汪曾祺作品自选集

  汪曾祺作品集小说

  星期天

  这是一所私立中学,很小,只有三个初中班。地点很好,在福煦路。往南不远是霞飞路;往北,穿过两条横马路,便是静安寺路c南京路。因此,学生不少。学生多半是附近商人家的子女。

  “校舍”很简单。靠马路是一带水泥围墙。有一座铁门。进门左手是一幢两层的楼房。很旧了,但看起来还结实。楼下东侧是校长办公室。往里去是一个像是会议室似的狭长的房间,里面放了一张乒乓球台子。西侧有一间房间,靠南有窗的一面凸出呈半圆形,形状有点像一个船舱,是教导主任沈先生的宿舍。当中,外屋是教员休息室;里面是一间大教室。楼上还有两个教室。

  “教学楼”的后面有一座后楼,三层。上面两层是校长的住家。底层有两间不见天日的小房间,是没有家的单身教员的宿舍。

  此外,在主楼的对面,紧挨围墙,有一座铁皮顶的木板棚子。后楼的旁边也有一座板棚。

  如此而已。

  学校人事清简。全体教职员工,共有如下数人:

  一c校长。姓赵名宗浚,大夏大学毕业,何系,未详。他大学毕业后就从事教育事业。他为什么不在银行或海关找个事做,却来办这样一个中学,道理不知何在。想来是因为开一个学堂,进项不少,又不需要上班下班,一天工作八小时,守家在地,下了楼,几步就到他的小王国校长办公室,下雨连伞都不用打;又不用受谁的管,每天可以享清福,安闲自在,乐在其中。他这个学校不知道是怎样“办”的,学校连个会计都没有。每学期收了学杂费,全部归他处理。除了开销教员的薪水c油墨纸张c粉笔板擦c电灯自来水c笤帚簸箕c拖把抹布,他净落多少,谁也不知道。物价飞涨,一日数变,收了学费,他当然不会把钞票存在银行里,瞧着它损耗跌落,少不得要换成黄鱼金条或美钞。另外他大概还经营一点五金电料生意。他有个弟弟在一家五金行做事,行情熟悉。

  他每天生活得蛮“写意”。每天早起到办公室,坐在他的黑皮转椅里看报。文汇报c大公报c新民报,和隔夜的大晚报,逐版浏览一遍。他很少看书。他身后的书架上只有两套书,一套辞海;还有一套不知道他怎么会有这样一套书:吴其浚的植物名实图考长编。看完报,就从抽屉里拿出几件小工具,修理一些小玩意,一个带八音盒的小座钟,或是一个西门子的弹簧弹子锁。他爱逛拍卖行c旧货店,喜欢搜罗这类不费什么钱而又没有多大用处的玩意。或者用一个指甲锉修指甲。他其实就在家里呆着,不到办公室来也可以。到办公室,主要是为了打电话或接电话。他接电话有个习惯。电话铃响了,他拿起听筒,照例是先用上海话说:“侬找啥人”对方找的就是他,他不马上跟对方通话,总要说:“请侬等一等”,过了一会,才改用普通话说:“您找赵宗浚吗我就是”他为什么每次接电话都要这样,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是显得他有一个秘书,第一次接电话的不是他本人,是秘书,好有一点派头还是先“缓冲”一下,好有时间容他考虑一下,对方是谁,打电话来多半是为什么事,胸有成竹,有所准备,以便答复从他接电话的这个习惯,可以断定:这是一个精明的人。他很精明,但并不俗气。

  他看起来很有文化修养。说话高雅,声音甜润。上海市井间流行的口头语,如“操那起来”,“斜其盎赛”,在他嘴里绝对找不到。他在大学时就在学校的剧团演过话剧,毕业后偶尔还参加职业剧团客串因此他的普通话说得很好,现在还和上海的影剧界的许多人保持联系。我就是因为到上海找不到职业,由一位文学戏剧界的前辈介绍到他的学校里来教书的。他虽然是学校的业主,但是对待教员并不刻薄,为人很“漂亮”,很讲“朋友”,身上还保留着一些大学生和演员的洒脱风度。每年冬至,他必要把全体教职员请到后楼他的家里吃一顿“冬至夜饭”,以尽东道之谊。平常也不时请几个教员出去来一顿小吃。离学校不远,马路边上有一个泉州人摆的鱼糕米粉摊子,他经常在晚上拉我去吃一碗米粉。他知道我爱喝酒,每次总还要特地为我叫几两七宝大曲。到了星期天,他还忘不了把几个他乡作客或有家不归的单身教员拉到外面去玩玩。逛逛兆丰公园c法国公园,或到老城隍庙去走步九曲桥,坐坐茶馆,吃两块油氽鱿鱼,喝一碗鸡鸭血汤。凡有这种活动,多半都是由他花钱请客。这种地方,他是一点也不小气吝啬的。

  他已经三十五岁,还是单身。他曾和一个女演员在外面租了房子同居了几年,女演员名叫许曼诺。因为他母亲坚决反对他和这个女人结婚,所以一直拖着他父亲已死,他对母亲是很孝顺的。有一天一清早他去找这个演员,敲了半天房门,门才开。里面有一个男人这人他也认识。他发现许曼诺的晨衣里面什么也没有穿他一气之下,再也不去了。但是许曼诺有时还会打电话来,约他到dds或卡夫卡司1去见面。那大概是许曼诺生活上遇到了困难,来求他给她一点帮助了。这个女人我见过,颇有丰韵,但是神情憔悴,显然长期过着放纵而不安定的生活。她抽烟,喝烈性酒。

  他发胖了。才三十五岁就已经一百六十斤。他很知道,再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子,他的父亲就是一个大胖子我们见过他的遗像。因此,他节食,并且注意锻炼。每天中午由英文教员小沈先生或他的弟弟陪他打乒乓球。会议室那张乒乓球台子就是为此而特意买来的。

  二c教导主任沈先生。名裕藻,也是大夏大学毕业。他到这所私立中学来教书,自然是因为老同学赵宗浚的关系。他到这所中学有年头了,从学校开办,他就是教导主任。他教代数c几何c物理c化学。授课量相当于两个教员,所拿薪水也比两个教员还多。而且他可以独占一间相当宽敞明亮的宿舍,蛮适意。这种条件在上海并不是很容易得到的。因此,他也不必动脑筋另谋高就。大概这所中学办到哪一天,他这个教导主任就会当到哪一天。

  他一辈子不吃任何蔬菜。他的每天的中午饭都是由他的弟弟他弟弟在这个学校读书用一个三层的提梁饭盒从家里给他送来晚饭他回家吃。菜,大都是红烧肉c煎带鱼c荷包蛋c香肠。每顿他都吃得一点不剩。因此,他长得像一个牛犊子,呼吸粗短,举动稍欠灵活。他当然有一对金鱼眼睛。

  他也不大看书,但有两种“书”是必读的。一是“方块报”2,他见到必买,一是还珠楼主的蜀山剑侠传。学校隔壁两三家,有一家小书店,每到蜀山剑侠传新出一集,就在门口立出一块广告牌:“好消息,蜀山剑侠传第xx集已到”沈裕藻走进店里,老板立即起身迎接:“沈先生,老早替侬留好勒嗨”除了读“书”,他拉拉胡琴。他有一把很好的胡琴,凤眼竹的担子,声音极好。这把胡琴是他的骄傲。虽然在他手里实在拉不出多大名堂。

  他没有什么朋友,却认识不少有名的票友。主要是通过他的同学李文鑫认识的,也可以说是通过这把胡琴认识的。

  李文鑫也是大夏毕业的。毕业以后,啥事也不做。他家里开着一爿旅馆,他就在家当“小开”。这是那种老式的旅馆,在南市c十六铺一带还可见到。一座回字形的楼房,四面都有房间,当中一个天井。楼是纯粹木结构的,扶梯c栏杆c地板,全都是木头的,涂了紫红色的油漆。住在楼上,走起路来,地板会格吱格吱地响。一男一女,在房间里做点什么勾当,隔壁可以听得清清楚楚。客人是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李文鑫就住在帐房间后面的一间洁净的房间里,听唱片,拉程派胡琴。他是上海专拉程派的名琴票。他还培养了一个弹月琴的搭档。这弹月弹的是个流浪汉,生病因在他的旅馆里,付不出房钱。李文鑫踱到他房间里,问他会点什么,啥都不会李文鑫不知怎么会忽然心血来潮,异想天开,拿了一把月琴:“侬弹”这流浪汉就使劲弹起来,单弦绷。李文鑫不让他闲着,三九天,弄一盆冰水,让这流浪汉把手指头弹得发烫了,放在冰水里泡泡再弹在李文鑫的苦教之下,这流浪汉竟成了上海滩票界的一把数一数二的月琴。这流浪汉一个大字不识,挺大个脑袋,见人连话都不会说,只会傻笑,可是弹得一手好月琴。使起“窜儿”来,真是“大珠小珠落玉盘”。而且尺寸稳当,板槽瓷实,和李文鑫的胡琴严丝合缝,“一眼”不差,为李文鑫的琴艺生色不少。票友们都说李文鑫能教出这样一个下手来,真是独具慧眼。李文鑫就养着他,带着他到处“走票”,很受欢迎。

  李文鑫有时带了几个票友来看沈裕藻,因为这所学校有一间会议室,正好调嗓子清唱。那大都是星期天。沈裕藻星期天偶尔也同我们一起去逛逛公园,逛逛城隍庙,陪赵宗浚去遛拍卖行,平常大都是读“书”,等着这些唱戏朋友,李文鑫认识的票友都是“有一号”的。像古森柏这样的名票也让李文鑫拉来过。古森柏除了偶尔唱一段监酒令,让大家欣赏欣赏徐小香的古调绝响外,不大唱。他来了,大都是聊。盛兰如何,盛戎如何,世海如何,君秋如何。他聊的时候,别的票友都洗耳恭听,连连颔首。沈裕藻更是听得发呆。有一次,古森柏和李文鑫还把南京的程派名票包华请来过。包华那天唱了全出桑园会这是他的代表作,曾灌唱片。李文鑫操琴,用的就是老沈的那把凤眼竹担子的胡琴这是一把适于拉西皮的琴。流浪汉闭着眼睛弹月琴。李文鑫叫沈裕藻来把二胡托着。沈裕藻只敢轻轻地蹭,他怕拉重了“出去”了。包华的程派真是格高韵雅,懂戏不懂戏的,全都听得出了神,鸦雀无声。

  沈裕藻的这把胡琴给包华拉过,他给包华托过二胡,他觉得非常光荣。

  三c英文教员沈福根。因为他年纪轻,大家叫他小沈,以区别于老沈沈裕藻。学生列他“小沈先生”。他是本校的毕业生。毕业以后卖了两年小黄鱼,同时在青年会补习英文。以后跟校长赵先生讲讲,就来教英文了。他的英文教得怎么样不晓得。

  四c史地教员史先生。史先生原是首饰店出身。他有一桩艳遇。在他还在首饰店学徒的时候,有一天店里接到一个电话,叫给一家送几件首饰去看看,要一个学徒送去。店里叫小史去。小史拿了几件首饰,按电话里所说的地址送去了。地方很远。送到了,是一座很幽静的别墅,没有什么人。女主人接见了他,把他留下了。住了三天据他后来估计,这女主人大概是一个军阀的姨太太。他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还常常津津乐道地谈起这件事。一谈起这件事,就说:“毕生难忘”我看看他的模样他的脸有一点像一张拉长了的猴子的脸,实在很难想象他曾有过这样的艳遇。不过据他自己说,年轻时他是蛮漂亮的。至于他怎么由一个首饰店的学徒变成了一个教史地的中学教员,那谁知道呢。上海的许多事情,都是蛮难讲的。

  五c体育教员谢霈。这个学校没有操场,也没有任何体育设备除了那张乒乓球台子,却有一个体育教员。谢先生上体育课只有一种办法,把学生带出去,到霞飞路的几条车辆行人都较少的横马路上跑一圈。学生们很愿意上体育课,因为可以不在教室里坐着,回来还可以买一点甜咸“支卜”c檀香橄榄c蜜饯嘉应子c苔菜小麻花,一路走,一路吃着,三三两两地走进学校的铁门。谢行生没有什么学历,他当过兵,要过饭。他是个愤世嫉俗派,什么事情都看透了。他常说:“什么都是假的。爷娘c老婆c儿女,都是假的。只有铜钿,铜钿是真的”他看到人谈恋爱就反感:“恋爱。没有的。没有恋爱,只有操x”他生活非常俭省,连茶叶都不买。只在一件事上却舍得花钱:请人下棋。他是个棋迷。他的棋下得很臭,但是爱看人下棋。一到星期天,他就请两个人来下棋,他看。有时能把上海的两位围棋国手请来。这两位国手,都穿着纺绸衫裤,长衫折得整整齐齐地搭在肘臂上。国手之一的长衫是熟罗的,国手之二的是香云纱。国手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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