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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1986

  一一一缘起一一一

  “现在本庭宣判,请全体起立。”

  “有关1986年被告人叶询故意杀人案,经本院重审认为,该案件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六十二条第三项之规定,本院判决——”

  “被告人叶询无罪,准予当庭释放。”

  空寂的审判庭中,男人缓慢地抬起了头,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静静地凝视着审判席。

  三十年牢狱,风霜竟从未在他脸上留下刻痕,他风采未减当年,只是眉眼更加淡漠,眸间再无星光。

  “叶询,你可以走了。”

  已过中年的审判长轻声叹了口气,案件已经审理结束,可他心中却并无舒快。

  迟到了三十年的平冤得雪,眼前人从天之骄子沦为了阶下囚,从昔日众星捧月到后来众叛亲离。

  此刻他重获自由,任谁都对他说不出恭喜二字。

  “苏苏心凝”叶询冰冷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丝表情,竟是在提及被害人的姓名时。

  他往前握住护栏,用力到发白的指尖泄露了他的情绪:“我能再见她一面吗?”

  审判长无声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此事本庭做不了主,她尸体经法医鉴定过后,警方便通知了家属前来认领,此刻的话,她或许已经入土为安。”

  没错,1986年的叶询杀人案中,是没有被害者尸体的。

  而苏心凝的尸体也是近日才被发现的,她虽然没有死于1986年,但也死了至少有十年之久,若不是藏尸山洞气温低寒,她或许早已尸骨无存。

  听闻了审判长的话语后,叶询的眼眸再次没了光亮,他点点头未再言语,转身出了关押囚犯的围栏。

  朝着审判庭最末尾处的大门走去。

  而路过旁听席中唯二的两名观众时,他连眼睛都没有侧过一下。

  “叶询真的好帅啊,他和三十年前相比根本没有变化嘛,这简直不科学。”

  宁檬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凑近对方耳畔嘀咕道:“真是造化弄人,他当年可是风头盖过肖正晨的京都第一少唉”

  肖正晨?他和叶询完全不是一路人。

  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却最终落魄如斯,一个从乡野间奋斗而出逐步走上巅峰。

  两种极致的人生。

  宁檬继续迷妹脸:“如果他没有锒铛入狱,一定会有无数女人为了他神魂颠倒,茶饭不思,哪像现在,孤苦伶仃”

  “唉,真可怜。”

  叶询的身影最终消失在庭门外,苏凝收回视线,斜睨了宁檬一眼:“我看他现在也魅力不减啊,至少已经把你迷晕了。”

  “啊!”宁檬突然惊诧了一下,指着庭门外问道:“凝姐,你怎么放他走了啊,我们还没采访他呢。”

  苏凝老僧入定般地掀眼看她:“不采访了。”

  “那我们后续报道不做了吗?”

  应该说相比起叶询被无罪开释,读者们也许更关心的是,他出狱后的生活状况。

  这道理苏凝当然明白,只是——

  她不知道为何,看到叶询那一双沉寂的眼眸,她就会突然觉得,不忍心打扰。

  “不做了,准备下一个case”

  “啊?”宁檬显然是没有想到苏凝竟会是这样的想法。

  “那我们今天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啊?还不如回去写稿”

  “你打开手机上主站看看。”苏凝好心提醒她道。

  昨晚她连夜赶稿,详细地列述分析了叶询杀人案的重重疑点。

  为的便是此刻,与叶询案的重审判决一起发出,然后占据头条。

  “哇,凝姐,你简直神机妙算啊。”她文章里的分析举证,甚至比法庭上的更加细致。

  宁檬往下翻着页,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三分钟已经点击过万,不用想这次头条一定是我们的!”

  “头条算什么,重点是独家报道。”苏凝的心情也颇为不错,傲骄得意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然而话音一转,有些哀怨道:“昨晚我熬了一宿赶稿子,这回要是再拿不着奖金”

  “干脆也让我与世长辞算了。”

  “嘿嘿。”宁檬正抱着手机傻乐,根本没听清苏凝说的什么。

  苏凝满脸无语,拿手包碰了碰她肩膀:“行啦,别刷评论了,先跟我回趟报社,把下桩案子的资料整理一下。”

  “啊~这谁呀这么讨厌,每次都抢我的沙发!”宁檬噌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鼓着脸又气又恼。

  把手机屏幕递到苏凝面前:“老实交代,这是不是你的小号,为什么每次你一发文它就秒回,我竟然一次沙发都没抢上!”

  苏凝半是疑惑地瞥了眼用户昵称:我是小号。

  额角抽了抽:“是林峰。”

  “林队长?”脑海中浮现出林峰俊逸阳刚的脸,宁檬的耳畔无端有些发热。

  虽然,只和他见过两次面,可有的人,哪怕只在你的世界一晃而过,你也会永远记得他的影子,记得他路过那一刻,自己的心跳声。

  低头看表的苏凝没有注意到小姑娘的异常,而当她再次抬起首时,对方也早已恢复如常。

  “凝姐,如果这次我们能抢到头条的话,庆功宴的时候是不是也邀请一下林队长?”

  “怎么说也是他给我们提供的case”

  宁檬这一句话,倒是点醒了苏凝。

  后者极是深沉地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庆功宴是要开,但不是邀请林峰,而是该林峰买单。

  其实叶询这桩案子,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

  1986年的时候,国内各大主流媒体都已经很活跃,而叶询又是那般名门出身,他一朝锒铛入狱,自然是要掀起股狂风暴雨。

  事实也的确如此,后来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此案都受着社会各界人士的广泛关注。

  直到次年,一审才给出判决,倒不是公检法部门故意渎职,而是这桩案子本身就很难查。

  公诉方指控叶询故意杀人,却又找不到被害人的尸体。

  但又有人亲眼所见,叶询以一柄短刀□□了苏心凝的心脏,而他本人更是对此供认不讳。

  于是按照1986年的法律条文,叶询最终被判定故意杀人罪,后又因为认罪态度良好,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被改判了无期徒刑。

  如今三十年过去,也许还会有人提一句“京少叶询”,可却万不会有人相信,他竟是含冤入狱。

  直到半个月前——

  周山探险的游客们在山洞里发现了一具女尸,躺在陈年积雪上,尸身干化得严重,但却没有腐烂。

  警方赶到的时候,早已有游客拍了照,在网上传发,并附文介绍了详细情况。

  所以其实苏凝得知此消息比林峰还早,当然她也比警方更先赶到现场,拍了几张照片,正准备闪人的时候,恰好遇上刑侦队的队长林峰。

  对方将她拦了下来:“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帮我看下这个。”

  他手里拿着一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一管胶卷。

  明显的,不属于当前这个年代。

  苏凝从他手上接了过来,微微蹙眉:“这个是要避光保存的,毁成现在这样,修复起来很麻烦。”

  “这么说可以修复咯。”林峰轻挑了下眉,然后拍拍她肩膀:“那么就有劳苏大记者了。”

  “开什么玩笑?我忙得要死,哪有时间给你整这个?找你们技术科的人去!”

  苏凝如同接到烫手山芋一般又将物证袋子丢给他,转身想跑,却被对方揪住了衣领。

  林峰俯身凑近她耳畔:“你帮我修复胶卷,里面的照片你看到多少,猜到多少,我都不过问,怎么样?”

  这简直是裸的诱惑。

  你能想象——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却查不到她身份,对记者而言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吗?

  苏凝当然不会选择痛苦。

  于是她便接了这苦差事,熬了三天两夜才将胶卷修复,虽然也并不完全,但至少已经可以看出很多事情。

  以胶卷的材质不难判断,拍摄时间大约是九十年代,照片里几乎没有什么人像,大都是一些山水风景,而以地貌来看,拍摄地应该是中国西南部,云贵川藏一带。

  最后苏凝不得不说的是,拍照之人技术绝佳,完全不逊色于她。

  当然到这里也看不出死者身份,但苏凝向来毅力惊人,观察入微,又心思敏锐。

  她研究了整整一晚,在网上查找了无数类似图片,逐一对比,用尽全力还原照片中的景象。

  最后,她锁定了云南的一座村庄,孤身前往。

  大山里人烟稀少,留居者也多是些老人,对于二十几年前来过村庄的外乡人,还喜欢抱着一台照相机咔嚓咔嚓的人,他们多少是有些印象的。

  据说,是一名年轻美貌的姑娘,她住在村头老奶奶的家里,和小孙女秀秀关系最亲。

  苏凝找到了那个秀秀,已经嫁做人妇生儿育女的秀秀并不记得那个姑娘的名字,但她还收藏着一张两人的合照。

  照片里的秀秀约莫只有五六岁,而她身旁面容姣好浅笑嫣嫣的女子——

  苏凝一眼认出。

  那是1986年时,占据各大媒体首版的叶询杀人案女主角——苏心凝。

  虽然那个时代苏凝还没有出生,但新闻传播学出身的她,又怎可能对这两人陌生。

  用秀秀的年龄不难推断,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是在1990年以后。

  所以说苏心凝根本就没有死,叶询是被冤枉的。

  认清了这一事实后,苏凝近乎是陷入了癫狂,她开始不断地搜罗证据,寻找苏心凝存活过的痕迹。

  她比警方更先确认了死者身份,而且还得知了令一条很重要的线索——原来苏心凝这些年一直隐匿在乡间。

  她在众多的省份间徘徊,极有可能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杀。

  本来苏凝还想继续查,但这时候林峰却给她来了电话:“有爆料,听不听?”

  两人自幼相熟,苏凝才不会轻易跳他的坑,淡定回道:“我也有,你听不听?”

  电话那头笑了笑:“那交换?”

  “你先说。”随后苏凝便按下了录音键。

  并非信不过林峰,而是她工作以后养成的习惯。

  “唉你竟然连我都防。”

  佯装伤心地叹息,苏凝没理他,林峰才言归正传:“死者身份确认了,正是1986轰动全国的叶询杀人案被害人,苏心凝。”

  “哦。”苏凝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难怪当时一直找不见尸体,竟然是被他藏到周山上去了。”

  可那具尸体明显不是死了三十年的样子,苏凝这是在跟他装傻。

  林峰在那边无语了一阵,复又开口道:“你胶卷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苏凝轻翻了一个白眼:“底片不是都已经把修复好传给你们了吗,怎么还有哪里看不清?”

  想空手套白狼,门儿都没有,不拿出点真货来,她是绝对不会开口的。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林峰沉着声音回她:“叶询杀人案要重审了。”

  总算说了句有用的,不过也在她预料之中。

  苏凝在这边弯起唇,不甚在意地问道:“哦,什么时候开庭啊?”

  林峰的声音已是有些咬牙切齿:“案件不公开。”

  “旁听总可以吧?”苏凝很随意地接上话。

  “”沉默。

  “那要是我申请作为证人出席呢?”苏凝笑得愈发得意。

  林峰那边深吸了口气:“准你旁听,现在可以说说胶卷的事了吗?”

  “呵呵。”苏凝总算是舒坦了,漫步在乡野里,语气轻快道:“其实也没查到什么,我只是把苏心凝走过的路又重走了一遍。”

  “外面的世界日新月异,不过乡野间,倒是没什么变化。”

  “故人在,旧景也在。”

  “你还想知道什么?”尾调上扬,苏凝也开始给他下套了。

  然而电话那头却一片沉寂。

  “喂?喂?”

  苏凝拿开手机,低头一看——无服务。

  “不会吧?没信号?”不甘心地跑了半个山头,最后也没连上。

  次日她便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北京,接着便是整理资料,赶稿,修改

  一直到叶询案重审判决结束,她都没跟林峰连上线。

  这会儿出了审判庭,要不是宁檬提起,她差点儿都忘了这人。

  一一一缘灭一一一

  清晨,苏凝被来电铃声吵醒,闭着眼在床上滚了一圈,然后准确无误地从腰下摸出了手机,哑着嗓音:“喂?”

  “呦,还活着呢?”林峰欠扁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清晰地传了过来。

  苏凝实在没精力跟他斗嘴:“有话说,没话挂。”

  林峰被噎了噎,但他对此已经习惯了。

  很快便调整过来,轻声笑道:“恭喜你的文章上了头条。”

  “哦。”苏凝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分分钟想撩电话,然而对方还在磨叽。

  “睡成这个猪样,你昨晚又熬夜了吧?”

  “听说你们要办庆功宴,时间地点确定了吗?”

  听说,肯定是听宁檬说的,苏凝把手机开了外音,扔在枕边继续睡。

  “还没”

  林峰等的就是这句话。

  “这样,茗河湾有家场子是我熟人开的,你们一伙女生去那儿安全一点,晚上包艘船,还可以游个湖。”

  苏凝硬掰开一只眼,瞥了眼屏幕:“熟人?那场子不是你开的么?”

  林峰半天没说话,苏凝又把眼合上:“行啦,知道了。”

  过了会儿林峰的声音又响起:“最近局里有些忙,我大概只有下下周五晚上有空,你又非要邀请我的话,那就”

  “林峰?”苏凝出声打断他。

  “嗯?”其实他只发单音节的时候,嗓音听起来还是挺有魅力的。

  但一开口说话就不行了,苏凝想掐死他。

  “今晚九点,你爱来不来。”反正账记你头上。

  摁下关机键,苏凝终于能安心睡觉了。

  再睁眼,已是黄昏。

  洗漱完一开机,十几条讯息飞了进来。

  林峰:苏凝你活腻味是吧?敢挂我电话!

  宁檬:凝姐,你睡醒了吗?一_一

  阿豪:凝姐,帮你签了快件,我都放在你办公桌上了。

  宁檬:嗷~你还没醒啊~

  宁檬:醒了给我回个电话~吧~

  林峰:睡够了记得吃饭。

  阿豪:不好意思啊凝姐,刚才有个人来给你送信,但她不同意我转交,非要亲自交到你手里。

  阿豪:我没多想,就把你家地址告诉她了

  阿豪:你开门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啊,隔着猫眼让她把信塞进门缝,千万别开门啊!

  阿豪:还有那个信,你先别拆,拿去林队长那里鉴定一下。

  阿豪:凝姐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信?这年头还有人手写信的吗?”苏凝一边看着手机讯息,一边往玄关处走。

  三个小时前发的讯息了,如果那人真的来给她送过信,那这会儿早该到了。

  她不假思索地打开房门,伸出头在外面楼道里扫视了一圈,什么都没有。

  而就在她关上门准备回屋的时候,突然从头顶,飘下来一物。

  苏凝伸出接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还真的是封信啊”

  古旧的黄色信封,存留着淡淡的纸香,封页上书:苏凝亲启。

  钢笔字的笔迹娟秀,看得出笔者的书底不差。

  “这字迹有点眼熟啊”顺手把门关上,苏凝边思索,边往客厅里走。

  她大约是很多年不曾动笔,若不然,也不会连自己的笔迹都认不出。

  正当苏凝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她又被信封上的邮票所吸引,没有邮戳,所以看不到寄信日期,也说明这封信根本没有进过邮局。

  但邮票上却写着:1 9 8 6

  30年前的邮票,应该被人悉心收藏,认真保护,而不是拿来寄信,再者说,这张邮票在这封信上根本就可有可无。

  而对方却把它贴上,就只有一种可能——这是一个讯号。

  苏凝缓缓地抬起了头,正对着落地窗前倾泻进来落日余晖,心绪愈发凝重。

  “1986”她唯一能联想到的,就是叶询的那桩案子。

  “叶询含冤入狱,苏心凝隐匿逃亡”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

  也许答案就在她手里。

  苏凝再次垂眸,视线落在了指尖,她将信封一点点撕开。

  “咚咚。”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收到惊吓的苏凝手一滑,信封便落了地。

  抚了抚狂跳不止的心脏,苏凝又弯腰把信捡起来,环视了客厅一圈,最后把信塞进了包里。

  “咚咚。”

  “凝姐,你在不在家啊?”宁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苏凝把门打开,一股诱人香味便扑鼻而来,眼睛放光:“披萨~”

  “你还知道饿啊?”宁檬不满地扁了扁嘴,进屋换鞋,往沙发上一坐,开始教育苏凝。

  “你这次又破记录了,昨天从法院回来就开始睡,睡到现在,28个小时。”

  苏凝一边撕扯着披萨,一边反驳道:“哪有这么久,我昨晚醒来改过一次稿,大清早还被林峰电话吵醒,耽搁了半个多钟头。”

  “林队长给你打电话了?”宁檬瞬间来了精神,后又急忙补充道:“是不是又有新案子了?”

  苏凝只顾着吃,连头都没抬。

  嚼着食物抱怨道:“有案子他也不会告诉我,这厮也就用得着我的时候才能想起来我。”

  宁檬静默了片刻,吞吞吐吐地问道:“凝姐你跟林队长”

  苏凝再傻也有点儿明白了,咬着半只披萨抬眸看她,然后也不说话,慢慢嚼。

  嚼完了,问:“你喜欢他?”

  “嗯!”宁檬微红着脸点了点头。

  苏凝又淡定地喝了口水,抿了抿唇道:“我跟他关系虽然铁,但是林峰这个人”

  真的挺难搞定的。

  “你想从我这里突破”

  几乎等于没辙。

  “你得自己上”

  宁檬的眼睛越来越亮,最后直接扑到苏凝身上:“凝姐你不喜欢林队长我就放心啦。”

  “对了。”宁檬突然抬起头,一本正经地问苏凝:“咱们的庆功会什么时候办啊?”

  这下苏凝有些踌躇了,张了张嘴,又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难道要告诉她——林峰想参加她们下下周五的庆功会,但是被她强制改约到今天晚上了。

  林峰说了忙,那就是真的挤不出来时间。

  宁檬再度追问:“什么时候啊?”

  苏凝把心一横:“下下周五。”

  “啊~这么晚啊~”

  “额,林峰说他只有这个时间有空,不过你也别伤心啦,晚上我们一起去游湖,就当是提前庆祝了,也把阿豪叫上吧。”

  结果晚上他们泛舟湖上,正准备举杯畅饮的时候,原以为不会出现林峰,竟然一身便衣的杵在了码头。

  “林队长”宁檬眼尖地发现了他,在船上又蹦又跳给他打招呼。

  苏凝被惊吓到,扫了一眼船板上尚未拆封的啤酒,连忙招呼阿豪道:“快,帮忙收东西!把这些,这些,都藏到后面去。”

  阿豪一怔,不解道:“怎么了?喝酒不能被林队长看到吗?”

  “没错,不能!”苏凝郑重其事地回他。

  宁檬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便跑过来帮忙,边收拾酒瓶,边问苏凝:“林队长很介意女孩子喝酒吗?”

  “不是介意,是非常介意。”苏凝往船舱后跑了一圈又回来,叮嘱宁檬道:“不止是不能喝,连提都不能提,知道吗?”

  “哦哦。”宁檬小米啄米似得点了点头。

  这时候林峰也从小艇上了船,扫了苏凝一眼,对其他人淡笑道:“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不晚不晚,来得刚刚好,我们都还没开始呢。”阿豪心直口快地回道。

  完全没有理会对面两人给他使的眼色。

  “哦~”林峰往船舷边扫了一眼,“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开始吧。”

  开始,还开始什么呀,连5度的酒都没有了。

  苏凝完全不给面子地背过身去,吹着夜风,看隔壁船上的人在音乐声中纵舞狂欢。

  气氛有些诡异,但林峰并不觉得尴尬。

  他往凳子上一坐,敲了敲桌子,声音清朗道:“都坐过来,我们谈谈案子。”

  闻言,苏凝脑袋唰得一下转了过来,不悦的目光看向他:“案子不是都已经结了吗,还谈什么?”

  可她还是依言坐了回来,然后四人凑成了一桌麻将。

  显然林峰是庄家,他先开口:“叶询的案子是了了,但苏心凝的案子还没有。”

  “她三十年前为何要躲藏起来?她这二十年都去了什么地方?她的尸体又为何会出现在周山上?她最终被什么人所杀?又因何被杀?这些我们通通都不知道。”

  林峰每提出一个问题,便往前推出一只水杯,最后桌上齐刷刷地摆了一行。

  “可是这些问题,不应该是警察去查的吗?”阿豪侧首看了一眼林峰,又看向苏凝。

  “我们只是记者。”苏凝点头赞同道,指着身旁两人补充道:“而且这俩还都是实习记者。”

  三人的视线转向宁檬,后者俏脸一红,犹豫道:“我也就是会写个新闻稿什么的”

  探案这种事情,是不是太玄幻了些?

  林峰了然于心,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到船舱后面,把他们藏起来的酒又拎了出来。

  “想喝就喝吧,不用藏着掖着。”

  林峰连开了四瓶搁桌上,结果却没人动。

  挑了挑眉,环视一圈后问道:“怎么了?全都酒精过敏啊?”

  “来,林哥,咱俩先碰一个。”阿豪最先反应过来,拿走桌上的一只酒瓶。

  然后是宁檬,也取走了一瓶,最后剩下了苏凝,她没动,看着林峰突然有些担忧。

  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自从他父母离异,母亲酗酒身亡之后,整整十年间,他都从来没有碰过酒。

  “我去给大家放个音乐。”宁檬脸颊微醺地站起来,到船舱里调音乐去了。

  后来空酒瓶越堆越多,但其实阿豪跟宁檬根本没喝多少。

  “凝姐,你快劝劝林哥吧,他已经喝的很多了。”阿豪侧过首对着苏凝悄声耳语。

  苏凝默了片刻,从座位上站起,“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大家都早点回去吧。”

  林峰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苏凝,晕沉着点了点头:“对,早点儿回家。”

  他给船舱里的船员打了个手势,然后游船便开始往码头回靠。

  四人下船之后,阿豪和宁檬打了车先走,剩下唯一清醒的苏凝,找到林峰的车便将他塞了进去。

  苏凝插上钥匙,开车送他回家。

  已近子夜时分,冷风从车窗外吹进来,林峰也不知何时突然清醒,伸手把音乐摁掉了。

  “酒醒了?”苏凝匆匆地瞥了他一眼,然而车厢里昏暗,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根本就没醉。”他把天窗也打开,加快酒气的消散。

  “既然这么讨厌酒的味道,今晚干嘛还要喝?”

  “讨厌酒?”林峰侧目,摇头:“没有。”

  “我只是讨厌我自己。”

  “胆小,懦弱,我连爱的勇气都没有。”

  这话苏凝不知该如何接,索性闭口不言。

  “苏凝?”林峰突然侧首看向她,有些迷茫地唤她。

  苏凝白他一眼:“干嘛?”

  林峰却半天没说话,苏凝耐心快要耗尽,想撵他下车,林峰却突然开口了。

  “你知不知道,苏心凝还有个曾用名?”

  苏凝身子一僵,感觉像有一股电流传遍全身,她连声音都在颤抖:“叫什么?”

  林峰扶住她肩膀,吐字清晰道:“苏凝。”

  “你果然知道。”他用的是很笃定的语气,因为他太了解苏凝,她一个细微的表情或动作,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林峰继续问:“那你有没有见过她手写的”

  苏凝拔高了音调,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今天太晚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她已经面色发白,隐没在暗处的手指紧紧攥着,指甲几乎想要嵌进肉里。

  突然毫无预兆地,她被拽进一个温热的怀抱,鼻间闻得见淡淡酒香,耳畔听得见他清晰的心跳。

  “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害怕,因为我一定会去救你,记住了吗?”林峰不跟她斗嘴的时候,语气竟也称得上温柔。

  苏凝在他怀里点了点头:“知道了,你快上楼去吧,我也要回家了。”

  林峰似乎叹息了一声,怀抱收紧又骤然松开。

  “路上小心。”

  林峰走了,苏凝将车厢内的音乐调开,放着舒缓清心的曲目,安静地行驶在空阔的夜道上。

  她努力将大脑放空,不敢再深想其他。

  而就在她路过楚江大桥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她只匆匆地扫了一眼,之后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一条简短的讯息,生生粘住了她的目光。

  阿豪:凝姐,大事不好了,叶询出狱以后自杀了!

  有时候,你以为的救赎,却可能,演变成一场毁灭。

  “砰——”苏凝的车头撞向了桥桩。

  她整个人匍匐在方向盘上,额头开始渗血,体内五脏六腑感觉像是移了位。

  然而眼角余光,却死死地盯着身旁,她艰难地抬起手指,想要取出包中那封古旧的信笺。

  可是差一点,还是差一点。

  她触摸不到。

  最后满眼不甘地凝视那封信笺一角,那张标着1986的邮票。

  一秒,两秒她闭合上了眼。

  一一一命运一一一

  空寂无人的楚江大桥上,一男子步伐沉健地走向车祸现场。

  摸出兜里的手机,拨通号:“老板,事情已经办妥。”

  “是,保证不留活口。”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近半年来一直跟随在苏凝身边的实习生——阿豪。

  阿豪脚步未停,目视着前方车辆,平静道:“您放心,清尾一定干净。”

  通话结束,他已行至车前。

  拉开右侧车门,取走了苏凝的手机和挎包。

  而正当他要上前,确认苏凝鼻息的时候,眼角余光在后视镜里扫到了一抹身影。

  来人着一身宽大的黑色冲锋衣,帽沿兜下完全遮住了面容,但以身形来看,应该是成年男子。

  而又能这样悄无声息接近他的人,阿豪也决计不敢大意。

  他退出车外,全神戒备,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越来越近。

  直到——

  “砰”一声,子弹正中他眉心,阿豪倒地。

  他连到死都没看清,射杀他的阻击手掩藏在什么位置。

  叶询抬手将头帽掀开,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脸,走到阿豪身边,将散落在地的物品逐一捡起。

  苏凝的手机落地后,屏幕又弹亮,那条刺目的自杀短讯便跃入他眼中。

  叶询静静凝视着,直到它屏幕又暗下。

  无声一叹。

  他转而取出包中信笺,继续苏凝未撕完的封线,将信展开。

  依然陈旧的纸上,寥寥几笔隽秀的字——如果命运重回,别再轻易放弃抗争。

  叶询寒霜般的脸上终于有了丝变化,冰雪从他眼眸开始融化,直至蔓延到唇角。

  “苏凝,为你这句话,我等了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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