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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1节

  可惜高高在上的当权者刚发完了命令就缩回温柔乡继续醉生梦死去了,根本来不及听到下级官僚的抱怨,镇长只能自己想办法:他也是鲁镇本地人,自家的亲眷男丁自然是不能列入征兵范畴的,不然他老娘c媳妇能用眼泪和唾沫淹死他。所以,能打的只有别人的主意。“先调查一下本镇的男丁数量吧。”他低声交待下属。考虑到征兵的难处,又特别关照:“先别说要征兵,只说是因为最近流民多治安不稳,我们要统计外来户数目。”免得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家为逃避兵役瞒报人口。

  因为地处偏僻,鲁镇历史上极少遭遇战乱,即使是在满清入关的乱世,它也偏安一隅,稀里糊涂地就被划入了清朝版图。因此没经历过腥风血雨的镇民很有几分天真单纯,听说要登记常住民与流民人口还以为政府终于要出手整顿社会治安,全力加以配合,不一会儿就将家中亲戚数量如实上报。

  只有少数有门路的消息灵通人士多留了心眼。

  陈耀曦似笑非笑:“我虽在梨花村出生,但十年前就判家出走了,当时就说不再是陈家人,因此不能算在鲁镇的户贴上。”至于他爹陈老爷六十有一,早过了十五至五十五的征兵年龄。

  镇长赔笑:“那是,您是上海的户口,是从咱们这小地方飞出去的金凤凰。”陈耀曦计划的事他也有所听闻,因此这段时间待他比往日还要客气三分。哪怕是鲁镇的衙役,也只得大刀匕首防身,哪里能同欧美国家走私的支弹药相抗衡镇长心中千回百转:“陈爷成亲别忘了给老夫留杯喜酒,让老夫也沾沾喜气”多个朋友多条路,上海距鲁镇不远,指不定哪天战火烧到鲁镇,他还得带家眷去上海避难呢

  “那我就恭候大人大驾了”陈耀曦爽快承情。镇长眉开眼笑,又问起陈耀曦婚礼的准备情况:“苏小姐没有母家帮忙,难免有顾及不周之处。倘若有需要,陈爷您别客气,本官妻妾都很乐意相助。”

  陈耀曦婉言谢过镇长好意。开玩笑,镇长那几房妻妾恶名在外,惯会指手画脚,他吃饱了没事干才会把她们请回家来给苏雪倩添堵。再说,苏雪倩聪明能干,将婚礼事宜安排地井井有条,唯一欠缺的女工镇长夫人们也帮不上忙:总不能麻烦她们来绣嫁衣吧传出风声来该有人指着苏雪倩的鼻子骂她以下犯上c不识好歹了。

  但苏雪倩的针线的确成了大问题。按照鲁镇风俗,新嫁娘必须绣足全套带并蒂莲花纹的被褥衣衫,寓意和和c早生贵子。可惜苏雪倩笨手笨脚,捏起针来不是扎着手就是弄乱线头,孙婶实在看不过去,才让她在每件绣样上起两针,剩下的全由大丫帮忙完成,充到苏雪倩名下。孙婶自己是寡妇,不宜碰嫁妆。可饶是如此,成品仍旧杯水车薪。

  “还是去雇几个绣娘来吧,不然光凭我和大丫两个肯定凑不齐数量。”苏雪倩极力建议,她真不是干这个的料,“虽然习俗要求我亲手做,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婚期提前这么多,亲戚邻里也不好挑刺。”倘若雇人就瞒不过街坊,被暗地里嘲笑是难免的,但总不会比上花轿当天嫁衣才绣了一半更丢人。

  孙婶初始时不肯,除了顾忌名声,还心疼那一大笔佣金。可是大丫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本身并不精于绣工,技术比苏雪倩好地有限,精神也不济,挑灯夜战了数日后实在熬不住,竟发起高烧。孙婶不得不退步求全,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那得找最好的绣娘,花样由小姐自己画。”这样说出去,苏雪倩也算参与了嫁妆的制作了。

  苏雪倩大喜过望。美术是二十一世纪的必修科目,她穿越前在学校里从小学上到高中,画功还凑合,这难不倒她:“我画了好几张莲花,全开的含苞的都有,你帮我把把关吧。”孙婶点头应了,细细看过花样,很快就托中人卫老婆子从乡下找了两个绣娘来,吃住都在苏家,安心闭门赶工。如此,嫁妆的绣制速度终于突飞猛进了起来。

  可惜陈家未来少奶奶出身低贱,不精女工的传言也随之不胫而走。

  杨二嫂听说后哈哈大笑,大肆宣扬了一番苏雪倩的“蠢笨”,转身却竟然来登门拜访:“我晓得你寻了绣娘,但你是贵人,不缺钱,想来嫁妆不嫌多。我就再介绍个人来,你放心,手艺是极好的。”她自诩是苏雪倩的恩人要是没她揭穿廖美芳的诡计,苏雪倩早就被假药毒地断子绝孙了,哪里坐地稳陈家少奶奶的位子

  苏雪倩目瞪口呆。这人也算是奇葩了,她在背地里骂她的那些肮脏话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屑计较罢了:到底死的是她妹子,她心里有气也是正常。可没想到她暗里恨她恨地要死,表面上居然还能装地跟没事人一样,也舍地出这个面子来求情

  孙婶啐道:“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也不晓得抽了多少介绍费,竟还敢腆着脸来求告”一个不留神,又叫她顺走了一面镜子一盒胭脂去也许是吸取了济世丸的教训,桌上放着的话梅零食她都没拿。“不过,她介绍来的绣娘倒是不错,话不多又肯干,绣活也好。”一码归一码,是非曲直孙婶还是分得清的,并不会因为中人的关系而轻看老实本分的绣娘。

  苏雪倩拿杯沿掩住嘴角轻笑,要是孙婶知道了这位绣娘的来历估计就不会这么赞口不绝了:这位针线妇人姓赵名英云,大半年前丧夫,半月前丧子,夫家娘家两不收。杨二嫂之所以肯帮她作荐头,一来是因为寡妇做嫁妆不吉利,存心恶心恶心杀妹仇人;二来是因为赵英云许了她三分利的好处。她刚断了生计,实在很需要开源以免坐吃山空。

  而苏雪倩愿意将赵英云留下,除了不歧视寡妇,主要还是因为她在牢里见过她一面。没错,赵英云是她出嫁前的本名,出嫁后她夫家姓夏,生子夏宏瑜,养女夏灼华,人称夏四奶奶。

  作者有话要说:  女娲补天和补丁的说法忘记了是从哪来看来的,并非原创,特此说明。

  c入赘

  不同于十五义士就义时所引起的巨大轰动,夏宏瑜这位烈士牺牲地悄无声息。因为正值难民暴动与官府征兵的多事之秋,无论镇长还是镇民都没心情去管他的闲事,连红眼睛阿义都罕见地没去寻晦气,一见榨不出油水来就干脆任由他自生自灭。不过,任何人都可能不在乎夏宏瑜的生死,当娘的却绝对不会忘记儿子的死期。

  行刑那天下了大雨,天阴沉地可怕,赵英云一夜没合眼,数着自己的眼泪挨到了时辰,徒步去丁字街口观看儿子受刑。白发人送黑发人对一个母亲来说太过残忍,但她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至亲,她不能让他孤零零地上路。“我儿子是被冤枉的。”直到夏宏瑜生命的最后一刻,赵英云还是这样坚信。即使母爱无边,也并非所有母亲都能理解儿子的理想与追求。作为一个在封建家庭长大又嫁入封建家庭的妇女,赵英云拒绝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反贼”。她认为,完全是因为女儿在上海参与革命,才连累她向来乖巧可亲的儿子被无辜波及。“这是连坐啊官老爷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个。只是可怜了我的瑜儿”她无比后悔当初抱养妾生的夏灼华,早知如此,在夏灼华亲娘死的时候她就该将这个祸患丢到井里淹死

  可惜时至今日,说什么都是枉然。夏宏瑜人死百事休,赵英云虽然痛不欲生,却到底没勇气跟着去,于是生计就成了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她已经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早年靠着娘家c婆家养尊处优地,如今突然落到一贫如洗的境地,连六亲也尽断了,不免手足无措。好在她同杨二嫂有私交,手头也有女红这一项原本用来锦上添花的技能来做救命稻草,于是就托杨二嫂举荐寻活。

  谁成想,却是四处碰壁。

  鲁镇人迷信,普遍认为寡妇身带晦气,无论做针线还是贴身伺候都会带累主人家的运道。就拿单四嫂子来说,她纺的棉纱又轻又软,手艺极好,可镇上但凡有点余财的人家偏不乐意照顾她的生意,就是嫌弃她不吉利的缘故。这几年因为战乱,雇佣女工日益艰难,倒是也会有一些人家让寡妇做些烧水打杂之类的帮用,但赵英云身娇体弱,力气活完全无能为力,并不是能吃这碗饭的人。

  眼看快到手的三分利就要砸在自己手里,见钱眼开的杨二嫂急了,这才想到苏雪倩,厚着脸皮将人送上门去。当然,对雇主是绝不敢提赵英云的寡妇身份的,免得卖不出好价钱。她只说是个远房表姐:“同我那可怜的妹子还沾着亲哩。”也不晓得她是什么逻辑,竟认为搬出早死的妹妹来能勾起苏雪倩的内疚,进而留下她的亲戚以做补偿。

  苏雪倩懒得同杨二嫂磨牙,本着优待烈士家属的原则留下赵英云,吩咐她跟着其他两个绣娘一起做活。也许是怕言多必失的缘故,赵英云上工后一直沉默寡言,从来不提及自己的过往,久而久之倒得了孙婶“踏实本分”的评价。

  俗话说“寡妇扎堆,祸不单行”,赵英云到苏家不满一月,中人卫老婆子又再次登门,身后跟着个扎白头绳c脸色青黄的寡妇。

  “这是我娘家的老邻居,叫祥林嫂,死了当家人没法子活,只好出来寻生计。”卫婆子走家窜户地做惯了,察言观色很有一套,见孙婶的眉头皱了起来,晓得她嫌弃寡妇,忙不迭地列举祥林嫂的好处,“祥林嫂手大脚大,吃苦耐劳,连男工的活也能干,一个月只讨五百五十文工钱。若是小姐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再商量。”

  苏雪倩当然觉得不合适。她小时候被语文老师逼着背过祝福,清楚地记得鲁迅四叔家给的是每月五百文钱,凭什么到她这儿就平白多出五十文来况且,这卫婆子一看就不老实,苏雪倩才不相信她不知道祥林嫂是背着她婆婆出来找活干的呢她们既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相互间必然知根知底,专靠经营信誉c看人眼色赚钱的卫婆子会不先打听清楚祥林嫂的近况最后又与祥林嫂的婆婆c堂伯合伙劫了她去卖给山里人,祥林嫂辛苦一年的工钱一分未得,全落了婆婆腰包,也不晓得其中有多少是卫婆子的跑腿费。可怜祥林嫂还把老邻居当好人,仔细一问,她的第一桩婚事竟然还是卫婆子给介绍的

  以前读书的时候没深想,如今身临其境苏雪倩瞬间就阴谋论了:说不定卫婆子和祥林嫂的婆婆是蛇鼠一窝祥林嫂重名节,若是她在家中同婆婆一道住着,她婆婆要瞒着她把她说给猎户就没这么容易,因此还不如把她打发地远远的,先让她出来赚点钱贴补家用,待亲事沉埃落定了再将她绑回来。

  苏雪倩几乎想拍案叫绝:真是打得好算盘

  “我可以留下她,但如今世道乱,我不收签活契的人,到时候走了逃了都没处说理去。”苏雪倩强忍下心中气愤,慢条斯理地同卫老婆子过招,“她既然是寡妇,身子就该算是婆家的。你去问问她婆婆,愿不愿把媳妇签死给我。价钱么,我可以出百千。”书上说贺家坳的贸老六娶祥林嫂花了八十千的彩礼,苏雪倩出价比他足足高了百分之二十五,不怕祥林嫂的婆婆不动心。

  卫老婆子却贪得无厌,假装为难道:“苏小姐,这恐怕不容易,到底是要买断祥林嫂的将来呢。而且,卖儿媳说出去不好听,祥林嫂的婆婆好面子,这个价钱”言下之意是还想坐地起价。

  苏雪倩不耐烦道:“就这个价,爱卖不卖。”她可不想再便宜了这两个人贩子。

  其实,受人权运动的影响,民国时期的人口买卖已经逐渐减少。大城市中的富贵人家若要用人,大多是通过签长约的形式,而不像清朝初期时那样直接到官府把人登记成奴籍。可是鲁镇偏远,很有些古朝遗风,卫家山更是贫穷封闭,因此在这里封建色彩浓郁的奴役制度仍然盛行。

  这正好成全了苏雪倩的好心。祥林嫂任劳任怨,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书中的结局对她太不公平。

  两日后卫老婆子从家乡回转,果然带来了祥林嫂婆婆同意媳妇签死契的消息。正如书中所写,这位婆婆精明能干,把祥林嫂打包送来的同时,顺道还让卫婆子稍带来了由她签字画押的“授权书”,据说是特意请村里的穷秀才写的,字迹十分端正。苏雪倩满意地同卫婆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生意做成的第二天卫婆子就喜气洋洋地启程回老家同客户分成去了。

  自始自终祥林嫂都低眉竖眼的,站在卫婆子的身后一句话都没说。

  陈耀曦不高兴道:“怎的买了个寡妇,不怕晦气吗”苏雪倩同他说要买人使唤时他没细问就给了钱,谁知临了她却弄了个扫把星回来,还是在要结婚的节骨眼上。他这位媳妇也太不讲究了吧

  苏雪倩奇怪道:“你给我找的孙婶不也是寡妇,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那是我没办法,你以为我不想寻全福人”说起这件事,陈耀曦气得跳脚。当初苏雪倩恢复呼吸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苏醒,伤口却缓慢愈合,看起来十分诡异。陈耀曦怕旁人看出她的不妥当来,一个奴仆都不敢用,只能在附近租了屋子等待苏雪倩自行复原。没料到,她康复的速度却是慢地离谱。

  陈耀曦作为一个黑帮老大,本身也是日理万机事务缠身的。他们落脚的村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别说没有电报电话,连邮差都不大来,十分不方便陈耀曦同外界保持联系。眼看苏雪倩大有沉睡个一两年的趋势,他实在乏术,无奈之下才打起雇人的主意。好在当时苏雪倩的外伤已经恢复如初,喂她喝水吃粥也能自觉下咽,同昏迷的症状十分相似,被佣人看出端倪的可能性不高。陈耀曦一咬牙,开出重金聘请女佣。

  谁知道,却是应者寥寥。

  究其原因,主要是因为当时他们的所在之地太过偏僻,人口本来就少地可怜,愿意背井离乡跟着陈耀曦回鲁镇的就更少了。招工贴了十来天,才终于等来孙婶这个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应聘者。

  “孙婶家的自有田在山上,特别干旱贫瘠,每天都得灌上百来斤水才浇的透。以前她丈夫在的时候,他们夫妻两个合力挑水上山才勉强混个温饱,后来她丈夫死了,她一个人带着女儿,慢慢力不从心起来,田都旱死了,几乎再没吃饱过。她早就想另谋出路,可惜没有门路,后来听说我要请人,就来试运气。”陈耀曦说道。

  “是陈爷好心收留我们孤儿寡母。”孙婶笑着说,“陈爷仁慈,虽然我们是自卖自身,但仍旧给我们发月银。”在她的家乡,大部分主家都只管奴仆的一日三餐,做到死都不会让他们攒下一个铜子儿。可是,为了生存穷苦人仍然趋之若鹜。

  “这不算什么,现在很多地方用人都给月银,我不过是有样学样。”陈耀曦摆手。他不在乎这几个钱,只要孙婶能把苏雪倩伺候好就行。说到这里想起一件事,需要同苏雪倩事先打声招呼:“当初孙婶卖身的时候我曾许诺,等大丫及笄后替她说个上门女婿。她如今还小,不急,但先说给你听心里有个数,别到时候一摸黑。”

  苏雪倩不由惊讶:“怎么想着招上门女婿”战争消耗男丁,民国时期的男人本来就稀少,肯入赘的就更罕见。大丫如果下决心招赘婿,那可选择的范围必然会缩小很多。许多单身汉宁愿终身不娶也不愿倒插门,就怕丢了祖宗的颜面。

  孙婶解释说:“我们老孙家没有子孙缘,就只得大丫这么一棵独苗苗,可惜是个女的我也是没办法,总得让大丫生出个姓孙的男娃来我才能合眼啊”别看孙婶平常善待大丫,其实她骨子里也是个重男轻女的封建女人。当初晓得自己生了个赔钱货的时候,她失望地差点没把家里的锅子全砸了老话说“生儿挂锅,生女挂碗”么。后来她想着先开花再结果,对大丫就没那么上心,刚满月就喝草药把奶水掐了,一心一意计划养好身子再怀一胎。没成想,却是熬到丈夫死了都未能如愿,无奈之下才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

  苏雪倩突然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这么积极地给女儿攒嫁妆,原来是早有打算。

  “不招赘我和我家老头子就没人养老送终。”孙婶拿着拖把一边拖地一边叹,“生了儿子的人不晓得没儿子的苦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离她一墙之隔的赵英云悄悄红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c猜疑

  有儿子的苦,没儿子的更苦。尤其对于那些儿子身患绝症,却还闹腾不休立逼着父母拿棺材本救心上人的娘来说,心里真像吃了黄连一般有苦难言。“儿女债,儿女债,儿女都是父母的债”面对已经半死不活却偏还要铆足劲寻死觅活的华小栓,华大妈与华大栓老两口心力交瘁,愁得头发都白了。

  “要不,把小栓送去当兵吧。”猛抽一口水烟,华老栓没有像以往闲暇时那般从容惬意地吐出烟圈,反而低垂着头闷闷不乐,暗沉的声线隐约有些心虚。

  “不行,怎么能让小栓去,你这不是要他的命吗”华大妈心脏骤停,好似头顶五雷轰顶,电地她手脚麻木,脖颈发直。她差点没跳起来:“小栓打小体弱多病,连一袋米都扛不动,现在又得了咳嗽的病,到战场上能活的了你怎么狠得下心”小栓再不好,也是她的命根子,天下就没有能亲手送儿子上断头台的娘。

  “什么话,我狠心”华老栓把烟杆往地上一扔,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眼圈都红了,“我狠心我能拿出血汗钱来给他买人血馒头我狠心我能由着他整天给我气受还打不下手”越说越觉得自己可怜。省吃俭用掏心掏肺地养出个儿子来,不懂事也就算了,还要被阎王强夺了去,而且还没处去说理,因为这是命心上仿佛有把钝刀子在割,嘎叽嘎叽,来来回回拉锯,疼得华老栓眼泪都流出来了,声音逐渐拔高,最后近乎咆哮:“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伺候到大,你摸着良心说说,我哪一点待他不好,你说呀说呀”

  华大妈被吓住了。她同华老栓搭伙过了二十来年日子,从没见过丈夫这般声泪俱下的模样。男人的哭与女人不同,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们一旦落泪就是真伤心到了无法自制的地步。华大妈眼睁睁看着豆大的泪珠从老伴的眼眶里掉落出来,在空中串成珠子,狠狠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华大妈一直以为华老栓是个内向木讷的人,没想到也会有如此汹涌的情绪。她不由自主地心软了,语气放柔,气势自然而然地收敛:“我没说你对小栓不好,这不是你说要送他去当兵吗,他这样的身子”

  “镇长规定每户人家都要出一个男丁”华老栓额头青筋爆凸,扯着脖子冲华大妈凶,“我们家就我和小栓两个人,你拦着他不让去,那你是要让我去送死,对吗”

  “不,不是”华大妈下意识的辩解。老栓是她的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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