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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节 新婚之夜

  那日,文若与父亲陈卿嗣,母亲杨氏,主簿陈富一同走出都护府,商榷之后,已欣然应了大都督曲览这门亲事。四人分从两辆马车回长史府,陈卿嗣陈富一辆,文若则与母亲杨氏同行。

  “母亲,儿有事想问您。”文若倚在马车棚壁,眼神似有些迷惘。

  “有什么好问的?”阴暗中,杨氏脸上疤痕刻入骨髓,鼻梁尖而不勾,额头眉骨间轮廓与文若如出一辙,阴郁而宽阔,只不过文若并没遗传母亲这双修长的丹凤眼。

  文若听母亲口吻与往常一般冷漠无情,心中忽然踏实许多,握紧杨氏双手,说道:“母亲有所不知,儿真是很怕,方才曲大人句句试探,儿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别无选择,只得应下。”

  “我看你见那曲家小姐如花似玉,不能自已吧?”杨氏不屑斥责道。

  文若傻笑片刻,喜极而泣摇头道:“母亲说笑了,这曲家小姐名扬百里,自是很美,儿子生在长史府中,多少也见过些世面。其实,儿并不在乎这桩婚事,只是一年半载下来,母亲父亲都未曾共处,今日难得一聚,虽在都护府中,但也圆了儿一桩心事,儿一时亢奋,索性就允这婚事了,待到婚庆日子,我与父亲母亲又可团圆。”

  “愚笨!你就没看出来,你父亲和那曲大人共同欺诈于你?”杨氏稍有怒气道。

  “母亲这么一说,儿也是万分惭愧,本是被蒙在鼓里,可当曲大人引出依墨姑娘与我相见之时,儿方才明白,之所以父亲大人不声不响,曲大人恩威并济,无非是怕儿拒绝这桩婚事。其实曲大人多心了,父母在上,儿就算有天大的委屈,也不能在丢了父亲母亲的颜面。”

  杨氏面色凝重道:“好,好,我儿懂事,比你那父亲强出百倍。”

  车马颠簸,阳光断断续续从扬起的车帘投入,杨氏满是伤疤的容颜忽明忽暗。文若望着母亲,猛然想起当年父亲与西宁王妃之事,不禁心绞如痛,文若恍然明白,原来这十年来,母亲始终没有原谅父亲当年丑行,每日如枯禅行僧一般出入于这偌大的长史府,无人关心,无人照顾,只得把全部心思用在自己身上,这般性子,何等坚韧,又是何等孤独?

  “母亲之所以逼迫我读些食如嚼蜡的史书,定是让我以史为鉴,不想重蹈父亲覆辙,因一念之差,名誉尽毁。”文若痴望着的母亲,心头纵有千言万语也不知该如何对她倾诉,黯然道:“母亲明明近在眼前,却又好似相隔千山万水,就算日后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恐怕也不能解其心中悲凉之万一。”

  “母亲请放心,若这曲家小姐宅心仁厚,知书达理,懂事孝顺,即便逢场作戏,儿也定会相敬如宾,好生待她;若她生性顽劣,刁蛮恶毒,不晓礼数,对母亲有所不敬,就算她是曲览大人的掌上明珠,儿也会把她从头顶摘下。”文若抚在杨氏耳边小声说道。

  “婚娶之事,都是你父亲做主,你与依墨姑娘庚帖不相克,黄道吉日也是曲大人钦定,明日长史府的聘礼送入都护府,你与依墨姑娘只需互递红绿书纸,这婚事就算定了,你只需记住,不要背后刺身之事告之于她。”

  文若听后,心念道:“刺身之事连我自己都不知情,日后若与依墨同床共枕,早晚被她瞧见,到时候只盼不要惊吓她才好。”文若不明所以,微微点头示意。

  “此事至始至终与我无干,就算你新婚娶亲,也不得偷闲,我虽不指望你考取功名,但也绝不能荒废,把前夜背的书现在念于我听。”

  “母亲,可否回府之后,再背诵给您?”文若挤眉弄眼道。

  “不行!现在就背于我听。”

  “哦。”文若无奈,只得规规矩矩,坐直身板,朗诵道:“苻坚引兵百万犯淝水,谢安之侄谢玄率八万北府以拒之。”

  文若与依墨婚期定在农历十一月初九。自两家定亲后,长史府上下可是热闹起来,府上唯一闷闷不乐的恐怕也只有文若了。大都督与长史结成亲家,礼单自是匪浅,贺礼之人除了交州四方的朝廷命官行,商巨贾,还有来自西方六诏,北方羌氐,甚至远在天边的西域胡人和高句丽派遣而来的使者。借此婚事,文若也终于领略到了都护府势力之大。

  自长史府送出聘礼,连续十日,都护府回礼不断,礼单上秘密麻麻记载着奇珍异宝,古玩字画,金银器具,绫罗绸缎,堆满长史府后堂,真是让文若见了世面。待前来送礼的客人走后,文若与陈富等人在后堂整理都护府回礼,方觉长史府送去的聘礼实在是太过单薄了。

  “这是什么?”文若从琳琅满目的贺礼中随手拾起一块手掌宽的乌木小盒,问着陈富。

  “高丽雪参。”陈富悠悠笑道。

  “那这个呢?”

  “海马葡萄镜。”

  “哦,是这样,此乃西域之物,还有这个,三彩釉陶,肯定是哪位侯爵大臣所赐,这个是秘色瓷,产自洪州。”文若头头是道嘟囔着,对这些宝物爱不释手。

  “少爷可知此物否?”陈富捡起一卷半米长的字轴,恭敬呈给文若。

  文若掀开卷轴,漫不经心看了几眼,这卷轴上的行草字迹虽是劲道十足,可短短几字就烙下矫正字迹,十分不整,文若连内容尚未细读,随手扔给陈富说道:“我对书画并无兴致,这宝贝还是留给父亲吧。”

  陈富听后,一改往日,竟哈哈大笑起来,说道:“那少爷可要错失珍宝咯!”

  “为何?”

  “少爷身前这些宝物,皆是有价,唯独这卷书法,乃无价之物。”

  文若一听,皱眉盯着陈富,心想这老狐狸就是喜欢卖弄,脸上不悦,一把夺回卷轴,质问道:“我问你,这究竟是何物?”

  “问得好,问得好啊!”陈富悠哉悠哉,抚须说道:“少爷可知东晋王右军?”

  “书圣王右军?”文若亦晴亦阴,思索片刻问道:“难不成是王右军的《兰亭集序》?”文若刻意压低嗓音,鬼鬼祟祟贴着陈富耳边问道。

  “少爷,那《兰亭集序》真迹已随太宗皇帝葬入皇陵,世间怎还会有?王右军书法雄浑有力,入木三分,世人知《兰亭集序》,只因虚名在外,却不知王右军笔下之物皆是无价之物。”

  “那就是说,这的确是王右军真迹?”文若悸动道。

  “少爷只因此物装裱不堪,就忽视此物价值,实在可惜,依老奴看,此卷乃丧乱三帖之《二谢贴》真迹。”

  “《二谢帖》?”文若眼珠顿时雪亮,斜眼看着陈富,大大方方将这卷轴塞进胸中,压着心底兴奋,假装不苟言笑道:“还真是件宝贝,也不知是谁忍痛割爱送给曲大人。”

  “自然是六诏之人。”

  “你怎会知道?”文若将怀中宝贝放好,眼神方从陈富身上挪走,一脸不服质问道。

  “自秦汉以来,我中华士子独尊孔孟,然六诏之人不识孔孟,独仰天师,以书圣王右军为尊。中原之人多将此物收藏于私,死后入墓,永世独享;而六诏之人视其为道,从不买卖,只送于心中至尊至敬之人,曲大人与六诏关系亲密,因此,老奴妄自猜想,这份大礼自然是六诏之人所奉于曲大都督之物。”

  文若听后,甚是满意,像个满载而归的樵夫,没理陈富,头也不回就溜出后堂,不知道把这宝贝藏道哪里去了。

  冬日初来,婚事将近。‘好日’前五日,请吃酒,挜拜生,弄五子登科。陈卿嗣在交趾城中并无姻亲,这一系列章程顺下来,也替文若省下许多麻烦。忙完两日,文若已是心烦意乱,心想这成亲的讲究竟是如此繁琐复杂,华而不实。好日前三天,都护府请来的全福为文若婚房‘安床’,这三日夜里,文若务必与伴郎小儇同睡,以求早生贵子,多多益善。

  成亲前夜,文若紧张过度,竟是一宿未眠。寅时刚过,文若唤醒伴郎,按规矩挈尿瓶,送红包,待送走后,府上丫鬟自觉入室,替文若更衣洗漱,准备迎娶新娘。

  铜镜下,文若被身边下人绑的像个粽子,浑身紧绷,顺不出气,恳请左右道:“能不能松一点,这大花衣裳,弄得我好生难受。”

  文若身后尚未成亲的丫鬟偷偷笑笑,身后上了年纪的全福劝道:“大少爷,知道您身子骨不痛快,可您想想,新娘子开面上轿,坐得四平八稳,肯定比您更不痛快。都是头次成亲,大少爷可以一回生,二回熟,这新娘子可就不行了,这辈子只嫁一次,您说老妈子我说的对吧?”

  “好啦,我忍着便是,你们继续。”文若方才想起,这全福是从曲府入门,自然事事向着娘家,索性也就忍耐过去。

  这辰时刚过,文若已从大都护府迎回新娘。这一路之上,新郎官无精打采,百姓皆指点嬉笑,文若倒是不在乎,只是耳根被喜庆的奏乐震得生疼,难免一脸愁容。时辰刚过,长史府上下眼见都护府轿子已落在门口,只得按照规矩,让文若先行躲避。

  都护府送亲仪仗浩浩汤汤,足有千余米长,长史府附近的老百姓纷纷出门观望,看看是谁家的美娘子嫁到这长史府来了。这家伙,大伙一瞧,嘿哟!可真不得了,这新娘子坐的不是花轿,而是大都督所用的御赐大辇,这十二抬官辇宽有三米,长六米,辇顶乃是烫金镶玉,雕花凤舞九天,极其尊贵祥瑞,再看四处幕帘,别提多耀眼,上等绸缎绕着金丝,如鳞片密布,闪闪透亮,再配上成串儿的墨绿翡翠吊坠,更显大气庄严。

  曲大人自是明白,因有西宁王婚约再先,就算他自己女儿出嫁,也只算侧室,新娘过门,不得乘坐花轿,然而,曲览在交趾的地位至高无上,为了不失了都护府颜面,亦不坏了祖上习俗,他想出办法,让女儿乘坐中宗皇帝御赐的十二抬大辇,风风光光嫁到长史府。大辇所到之处,惹得全城百姓出门瞭望,无不为之吸引而来,平日暗淡的交趾城,仿佛被一把火燃了起来。

  御赐大辇停轿卸门,出轿小娘用手轻撕新娘衣袖,新娘方缓缓下轿。文若遥遥而望,大红盖头下,依墨的模样着实模糊不清。眼见着新娘子跨过朱漆木马,迈过红毡,由喜娘一路搀扶,直至喜堂。

  文若几日前虽在都护府上与依墨姑娘见过一面,可真到了成婚之时,满堂宾客放眼瞩目,心里不由得慌张起来。文若回过头,重咳两声,却未察觉这几日与他同眠的伴郎已是拉起双手,迈入喜堂之中。

  来客皆是有名有姓,这大婚喜堂上,身份最低也是七品县令,来宾官身居多,多多少少是拘谨了些。大婚喜堂设于长史府正堂,文若居左,依墨属右,父母于上,宾客与后,婚礼主香人是位文质彬彬的老者,见佳人来客已然就位,冲着满堂来客高喊道:“奏乐。”

  礼乐升平,鞭炮如鼓,文若与依墨三跪九扣六拜首,方得礼毕,赞礼之人按照规仪,循序而行,文若与依墨这对新婚夫妇左叩右拜,身后来宾连声喝彩,掌声频繁。文若余光所见,父亲频频点头,手指抖擞,仿佛比自个儿迁升官爵还要兴奋难耐,就连平时从不言笑的母亲杨氏,也是难得露出笑脸。可不知为何,文若觉着眼前天旋地转,耳鸣难止,久久不能停息,恍惚间,从头晕清醒过来,自言自语道:“在此之前,我不过是想应付这门亲事,借而稳固父亲的长史之位,可这新娘子在众人面前行礼之后,就将此生托付于我,这等压迫,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夫妻对拜。”赞礼之人一声喜庆长呵将文若从意境深处拽回人间烟火,未等文若行礼,新娘子赶在前头完成交拜,惹得满堂来宾开怀大笑。

  “看样子新娘子比新郎官还急呀!”

  “谁不说是呢,二人谁先叩头,以后谁就能管住谁,洞房花烛之时,新郎官可不要惧内啊,啊?哈哈哈。”

  文若听此情形,心中大呼不妙,已知吃了暗亏,不敢再行怠慢,只得随着赞礼人的吆喝争先行礼。礼拜过后,文若与依墨共持彩球,踏过麻袋,随金童玉女执龙凤花烛进入洞房。大门从外面一关,文若顿觉天昏地暗,手中彩带已浸湿汗水,战战兢兢俯下身,与新娘坐床。曲府来的全福手持秤杆微叩,腕劲儿巧得一抖,将新娘头上方巾请了下来。

  依墨脱去红曼遮帘,容颜浮现,文若只觉白影掠眼,定眼一看,眼前的美娇娘唇满朱丹,腮色若霞,杏仁瘦面,肤如桑雪,两道浅浅的泪痕将冲散的胭脂匀得愈加迷人,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活像黑珍珠似的透着乌光,仿佛能将人吸引进去般幽远暗长。

  文若只看了一眼,心跳已是乱作一团,面颊羞怯红了起来,未等新娘子转过身来,抬腿走出洞房,慌慌张张给长辈客人行礼去了。依墨也是喜极而泣,不能自已,见新郎官这般羞怯,不禁哽咽嬉笑,对镜换妆,准备回敬客人酒水。

  酒宴过后,文若已被灌得不省人事。回洞房前,文若刻意遣散了前来闹洞房的男女,手掌贴着房门,站在门外,心中好似仍有芥蒂。

  “这姐姐美得让人窒息,我完全招架不住,万一此人心如蛇蝎,要求甚多,日后我又该如何应对?”文若小心捅开窗纸,向屋内窥视。烛光散漫,好不迷人,房中新娘苗条素身,壁上倩影,正焦切等着新郎与她共剪夜烛,人影合一。

  “文墨相依,绝色美人,真是不假!”文若尚存理智,酒气呛鼻,只觉肺腑不顺,疲于喘息,连连深叹摇头,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不可,不可丧失,还是先探探她口风再说。”文若拍散身上酒气,闭眼调整片刻,露出一脸醉相,大摇大摆撞进屋门。

  “夫人,夫人!”文若大吼大叫,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侧眼望去,桌上两只鸳鸯酒杯已是淋漓烛光,格外醒目。

  “夫君,你真让妾身好等。”依墨声娇似水,连忙起身相扶,不料却被文若一把揽住怀中。

  “夫人久等啦?都是在下的不是。”文若醉步未稳,跌跌撞撞坐在地上,将桌上床头果取下,递予依墨身边。

  “妾身只是侧房,不敢以正室自居。”依墨被文若这莽撞一抱弄得惊讶万分,羞得像个花骨朵,瞧也不敢瞧文若一眼。

  一阵浓郁酥香轻抚面颊,文若只觉小腹滚烫,难以自拔,仿佛被人下蛊似,不能自已望着依墨,见怀中伊人面色红晕,格外白皙,宛如冰烛之火,双眼透着少女蜜意,心中暗自笑道:“交州多少公子求之不得,我近水楼台,不知怜爱,依墨姐姐当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人儿,与他那一脸匪相的父亲截然不同。”

  依墨瞧见眼前夫君醉意阑珊,只觉他身温如火,结实的双臂犹如藤蔓,将她团团裹住,身子骨不知不觉瘫软下来。依墨自小娇生惯养,哪曾与谁家男子这般火热?被文若触碰瞬间,脸上晕色已羞于霜叶,低头之间,已是暗自相许。依墨伸出指尖,抚着文若脸上汗水,闭上双眼,想着刚才酒宴上那沉稳少年的威风,想着白天拜天地时那般逍遥快活,身着凤衣的曲依墨此时心底不知有多欢喜,睁开双眼,泪水滑落,一双大眼好似会说话的蝶翼,映着满屋烛光,这良辰美景,她当真不想虚度。

  二人就这般一动不动依偎一起,各怀心思,文若哪懂这少女情愫?只想着得过且过,将计就计,少言寡语,不漏破绽,免得让这美娇娘把酒醉的坏话传到她父亲大人的耳朵里。

  “夫君不喜欢妾身?”沉吟片刻,依墨倚在文若肩旁,倾诉其言。

  “夫人何出此言?”文若无意间皱了皱眉,低声解释道。

  “夫君眼神之中,并无妾身。”依墨怜人自哀道。

  文若被依墨这一句问得全身发麻,豆大汗珠滚过面颊,挑眉辩解着:“夫人有所不知,我不胜酒力,此刻已是恍惚欲眠,让夫人见笑了。”

  说罢,文若自语道:“这姐姐好生温柔,我本以为她是逼于无奈,此刻倒像是倾心于我。我若只顾身份门第,倒是有些薄情寡义了。”文若平日与母亲相处,只觉天下女人皆如母亲杨氏那般外冷内热,沉静内敛,严厉肃人,与今日所见,却是大大不同。

  “那夫君还抱着妾身做甚?”依墨自觉羞愤,本想耍些性子挣脱怀抱,谁料却被文若抱得更紧,丝毫动弹不得。

  “我就是想好好看看夫人,这般美貌,赛过天仙,老天待我不薄,赐我这等良缘,至今仍觉是梦境。”

  “夫君取笑了,我自知福缘微薄,虽有几分容貌,也难抵岁月凋零,只恐日后连累了夫君。”

  文若听后,略有所感,回道:“夫人所忧虑之事,合情合理,文若也略知一二。实不相瞒,文若自幼确与西宁王府结下婚约,此事不假,但如今,西宁王年近五旬,膝下只有一子,天晓得那郡主何年何月才能降诞于世,就算日后郡主下嫁于我,我与夫人已是子女成群,这大喜日子,夫人为何这般伤感?”

  “妾身只是担忧,那时郡主风华正茂,居于正室,我已年老色衰,落魄不堪,夫君若是嫌弃,妾身当真不知如何自处。”

  文若听后,抚着依墨双手,耐心说道:“郡主妙龄,也未必能及夫人美貌之一二,能叫文若这般魂不附体,乱了方寸。文若能与夫人结缘,实乃三生之幸,夫人性如温玉,通情达理,文若甚是喜欢,今日结姻,方得敞开相谈,实是恨晚。”几句甜言蜜语喂下,文若见依墨嘴角已如弯月。依墨出自官邸,这辈子哪里听过如此真挚发烫的情话,脸上胭脂映出烛火暖光,恨不得钻进文若身体里,暗自取暖。

  “夫君当真心甘情愿娶我入门?”听依墨如此一问,倒是让文若有些惊异,这二人婚姻分明是大都护与父亲联姻所致,可眼前这位风靡全城的新娘子对此并不介怀,只问其情,不问缘由,当真让文若胸中感动。如此贴近的距离,依墨温热湿润的呼吸让文若失了戒心,就在文若犹疑思索该回应之时,依墨唇角已在他面颊之上留下蜻蜓点水的一吻。

  这轻如风抚的一吻在文若心中荡起无数涟漪,心想:“我堂堂男儿,有这般美人相伴,何患何愁?就算前路未知,动荡未平,尤其能辜负了上天恩赐?只可惜,只可惜她是曲览的女儿,我只能喜爱着她,提防着她,不能彼此倾其所有,这与我父亲母亲何异?”

  文若转过头,暗自心酸,已是泪不能流,索性吃了床头果,拾起交杯,递予依墨,新婚二人挽手相绕,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一正一反掷于床底。

  文若已经饮了一整日,再饮则如饮水,只不过这交杯酒更像一杯解酒琼浆,喝完之后,文若整个人好似清醒过来,含情脉脉说道:“夫人,你要答应文若,在文若迎娶郡主之前,夫人要为我多生几子,以保曲陈两家人丁兴旺,不知夫人可否愿意?”

  文若的话真是说到依墨心眼里去了,短短几句生儿育女,就说得依墨醉不能醒,远胜美酒催情。依墨也不再言语,方才的惊慌委屈顷刻间便迷离失散,浑身毫无力气,酩酊大醉似的靠在文若身上,掀起床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文若自知婚事已成定局,便再无疑惑,待花烛燃尽,悄悄躺上婚床。

  夤夜过后,文若见依墨已熟睡,从婚房起身静静走出。一夜冲散了白日酒醉,欢愉过后,则是挥之不去的幽暗落寞。从未受过这般温情的陈文若深感不安,裹上外套,围着披风,拎着一壶喜酒,坐在门外,自饮自酌。文若一边对月倾诉,一边灌下美酒,只觉喉中烈酒火烫,心里却是冰凉。

  “可怜这依墨姑娘如我命运相同,纵有如此美貌,也只得谨遵父命,下嫁与我,也不知她这人生数十载,可有真心恋慕之人?是否如依文姐姐当年一样,不得不委身于我?哎!身在官家,有进无出,只为权力,可曾有过退路?以前只听闻这依墨姑娘何等难伺候,今夜待我却是如此温存?说不定是曲大都护刻意嘱咐,还是说?”文若远远向天望去,不知在思索什么,只听府中钟声磬音微响,断了思绪,文若仔细数着敲钟次数,一,二,三,四,五,六,隔了许久,再响六声,节奏如一,毫无变化。

  “难道是父亲?”文若一惊,心想这是他们父子二人在府中见面的暗号,就连自己母亲杨氏和主簿陈富都不知道,只不过这钟声上一次敲响,已是两年前的端午,自那之后,文若才接管了西江柜坊的账目。

  都护府与长史联姻之夜,在祥和美满贴满喜庆的长史府中,久违的钟声徐徐响起,文若心中不宁,扔下酒水,从长史府的后花园绕过,进入祠堂。果然,祠堂深处一道身影背对大门,面朝烛火,正是父亲陈卿嗣。

  “父亲。”文若躬身作揖道。

  陈卿嗣听到文若声音,方从跪垫缓缓站起,说道:“随我来。”

  文若不敢多问,随父亲走入地下暗道之中。

  这条暗门通向五米宽的密室,待二人抵达时,室内的蜡烛已燃了过半。

  文若按常理跪地而坐,不想父亲将他叫住:“起来说话。”

  “是。”文若毕恭毕敬道。

  陈卿嗣如轻烟般在烛火下转过身,背向文若,细声说道:“洞房花烛之夜,可好?”

  文若听了倒是一愣,本以为父亲有要事相谈,不曾料道父亲会问这些,一时间,红着脸,支支吾吾说道:“孩儿羞愧,不能自已。”

  陈卿嗣微微点头,屏气凝神道:“你可知大都护为何将依墨姑娘嫁到咱们长史府?”

  “儿以为曲大人与甘监军火并在即,曲大人希望我们长史府作为强援,助他攻杀甘锰。”

  陈卿嗣意味深长笑笑,手扶着文若脑袋,甚是满意,严肃说道:“火并在即,就在明日。”

  文若听后,心惊肉跳,哪想到这自己新婚之日的背后竟是暗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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