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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相离 第八十五章 莫失莫忘

  原来,门外正站着一人,乍看去,胧兮就觉得面熟,仔细一瞧,吃了一惊。

  这可不就是上次刘淖派来跟踪自己的小厮么?

  “你?”胧兮讶然,同时看看心兰,顿然理解了她方才的表现。

  “你来做什么?”胧兮上前一步。

  那名小厮神色尴尬无助,一双可怜巴巴的眼睛红红肿肿。

  胧兮见之一愣,正寻思着,不想那名小厮却扑通一声给她下跪。

  “夫人,小的,小的有件事求您,望您务必答应!”说完,他不住磕头。

  与心兰疑惑对视一眼,胧兮伸手相扶,道:“你有什么事,尽管道来,不必如此。”

  胧兮亲手相扶,那名小厮哪敢起来,抹了抹眼角,泣道:“夫人,小的深知我们家侯爷对您和王爷多有得罪。但是,俗话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侯爷前夜里也染上了瘟疫,幸得没有恶化,还望夫人赐药相救!”

  刘淖居然也染上了瘟疫?胧兮愕然,而这意味着自己需要再次出手相救。她苦笑着连连摇头,却不忍下结论说刘淖是自作自受。

  见胧兮未马上应允,那名小厮再次苦苦哀求:“夫人,小的知道您心地好。其实侯爷一些所作所为小的也看不过去。但此次出门前是我们家夫人交待的,夫人平日里待小的不薄,若此次侯爷丢了性命,夫人肯定会伤心死的!”

  胧兮一怔,若言,亦不知是第几次为这个女人而感到悲哀了。她与刘淖,或许可以类比成溪音与自己,前世不知为何因缘而欠下业债。区别所在,不过溪音还得一厘不缺,而若言却是还得连本带利。

  胧兮不会不救他。微微思量之后,抬眸言道:“你先回去吧,把水烧好,一会我就去送药给你。”

  一侧的心兰上来牵了牵胧兮的袖子,道:“夫人,您又何必自己亲自去送。况且那是易安侯的宅子,您也不能就这样过去呀!”

  刘淖府上的人,平干王府向来不会待见。只因心兰见那小厮可怜,一时恻然才破例照来胧兮。可对方毕竟是刘淖的人,万一被刘堰知道胧兮跟他走是自己领的路,就算不出事刘堰也绝不会轻饶自己。

  那名小厮见胧兮没有立即施药,而心兰又劝阻之意,一颗心始终没能放下来。胧兮让他先回去,他却站在门前徘徊犹豫。

  胧兮猜出他的心思,轻轻勾唇道:“我若不帮你,方才也没必要答应你。我说话算数,你先回去烧好水,我去去就来。”

  见胧兮下了保证,那小厮才宽了心,连连答应,忙着跑回去烧水。

  叹口气,胧兮转身,朝府内行去。

  “夫人,您真的要去呀!”心兰越想越怕,开始后悔自己的好心。

  “人是你带来的,连你都觉得没问题,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若我不亲自去送,府里岂不再多一个人知道?”胧兮一边走一边说。

  “夫人,为何不让溪音公子陪您一同前去?”

  “不必了,心兰。你要记住,千万不能让府上任何一人知道此事,尤其是王爷与溪音。”胧兮加快了脚步。前方,就是厨房。

  心兰吃不准胧兮方才的语气是否兼带责备,一时之间,感到后悔沮丧。她紧步跟上,道:“夫人,就让奴婢跟着您去吧,奴婢,实在是不放心呐!”

  胧兮见她一副心难安的模样,想了想,索性说:“好吧,那你在前门等着我,我立马就来。”

  “是,夫人!”心兰遵照了胧兮的吩咐。

  那名小厮蹲在灶台前烧着水,见水已沸,便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锅盖。

  外头的大门一直敞开着,那小厮对着外门始终忐忑,直到门口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他才一下子兴奋了。

  来不及灭火,那小厮迎出门外。果然是胧兮她们!他高兴的不知该说什么,胧兮还未施救,他便已脱口道谢:“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先别忙着言谢,我得去看看你们家侯爷。” 胧兮言道。回头:“心兰,你就在此处等我。”

  “啊,夫人,这……”心兰还是不能放心。

  “我不会有事的,你就在此处等我。”胧兮执意不让她跟来,因为一会自己还要施血。这次,她可是连溪音都瞒了。

  那小厮想让胧兮快点,也道:“哎呀,心兰姑娘,你就相信我吧。我指日发誓!若有丝毫欺瞒之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说着,他并指向日,信誓旦旦。

  听那小厮语出恳切,胧兮又一味这样吩咐,心兰终于点头。

  路过庭院,庭中碧树因风凋叶,落在地上,依旧翠青。

  “夫人,到了。”引着胧兮来到宅内最好的房间前,那名小厮轻轻地推开了门。

  深入里屋,病榻上的刘淖朝内偏斜着身子,站在床边,他那张素日倨傲的面孔,只看得见三分之一。

  “将他的身子扳过来,我瞧瞧。”

  “是,夫人。” 照胧兮的吩咐,那小厮依将刘淖的身子轻轻扳了过来。

  胧兮一看,微怔。果然是瘟疫的症状,此刻刘淖眉头深锁,面容沉淀将死的灰暗。忌死的本能已使这张俊美的脸丧失了一贯的倨傲。他紧闭双眸,而眼睑底下所藏的究竟是什么呢?胧兮可以想象出,在被迫睁眸之后,他眼里的空洞,发慌和恐惧。对现实的茫然,人会空洞;徘徊在生死边缘,人会恐惧;煎熬在孤寂之中,人亦会发慌。或许,这一切不是现在才有,而是早已存在。

  沉默少顷,胧兮方开口言道:“刚才烧好的热水呢?赶紧打一碗来。”

  “是是。”那名小厮以最快的速度弄来了一碗热水放在桌上,眼望胧兮。

  胧兮走过去,从怀里拿出一包作引的药粉,溶入热水之中。接着她又将那小厮支走,随即化出一把小刀,划破手指,再次令自己流了血。

  处理好伤口,胧兮一点一点给刘淖喂下那碗救命药。将空碗放回原处,胧兮再看伤口,发现已愈合为一道细缝。

  坐在桌边,胧兮侧眼望望刘淖,忆其种种,总觉得他的倨傲是这般歇斯底里,似乎在他心底深处,有抹不为人知的脆弱,他毫无勇气面对,只得覆上一层又一层掩护伪装。

  那日在赵王宫,他闯入自己的浴池,扬言要以某种方式羞辱刘堰。他们两个本是同根兄弟,是何宿怨令刘淖如此不择手段地去报复刘堰?只怕不仅是因为刘淖那点似爱非爱的占有欲吧……

  如此一想,渐渐忘记了时间,不知不觉中,将近过去半个时辰。

  床上的刘淖动了动,不慎掉开一处被角,胧兮起身,过去替他盖好,出于自己莫名的好心。

  而就在此刻,巧的是,刘淖睁开的眼睛正好与她对上,胧兮瞧瞧他的面色,果然已复原不少,一切都在自己的预期之中。

  从朦胧至恍惚至清醒,刘淖认清了眼前之人是胧兮,惊愣了相当一会,他难以置信。

  本来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在死亡的边缘踱回,是种如释重负的惊喜。而睁开眼睛之后,所见之第一人竟还是胧兮,更是喜出望外。重生,初生,惊艳的邂逅,与上一次相像,干干净净,尘埃蒙蔽的心呵,倏然被拭开一角。

  若非冥冥之中的牵引,又岂有这样的际遇,突觉命中注定的神话是如此有力饱满,刘淖心中畅快,他享受,享受得理所当然。

  胧兮看得出他眸中所流转的光彩,但她只是平然相对。

  “把身体养好,就赶快回邯郸去,六嫂还在家等着你呢!”

  从她口中提及若言,刘淖多少有些不悦。可向来嘴不饶人的他在此刻却无从驳话,他轻皱了下眉头,不置可否。

  他不回答?没关系。这事根本不需要征得他的同意。

  胧兮淡淡地侧转步伐,临走之前亦不多言一句。

  “等等!”见她即将跨出房门,刘淖急忙喊住,支起身子的一瞬间他是那般虚弱。

  胧兮停步回眸,脸上的情绪未曾变动。

  “你可不可以,留下来再多陪我一会。”刘淖恳求道。他的话中携满了强烈的渴望,犹如一个有求于人的孩童。

  “不能。”简单的两个字,胧兮淡淡地说出,宛若经风卷落的花瓣,决然无情,为他们之间的交流,划上句号。

  胧兮抬足,淡淡消失在他视线中。刘淖顿时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沮丧。

  而心兰,早已在外头等得心急如焚。

  走出房门,蝉儿开始聒噪,胧兮举目四望,却不见一人。

  “其他人呢?”她暗自寻思。

  而就在这时,那名来找她的小厮却不知从哪儿走了出来,他擦擦额上的汗渍,低声问道:“夫人,我们家侯爷怎么样了?”

  “没事了,这几天好好调养,便无大碍。对了,一路过来,怎么不见你们这有其他人?”胧兮道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名小厮叹了口气,回答:“侯爷一得这要命的病,大家都跑了。小的也是怕啊,但想到夫人待小的恩重如山,岂能弃侯爷与不顾?记得那年小的差点饿死冻死在街头,还是夫人相救……”他没有再说下去,一番感叹,由此打住。

  胧兮一怔,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没有说出来。

  眸光微微侧向别处,只淡淡言下一句:“待他病好了,你们就赶快离开曲梁吧。”最后,她携着心兰,在那小厮的相送下,离开了这里。

  数日过去,曲梁城内渐渐恢复了生气。瘟疫,没有再复发。

  春风吹动了湖畔的榕树,满满的叶子,婆娑作响。

  阳光照来,湖面掠起点点金光。等在汀线上的摆渡船只,缄声搁浅,却期待彼岸。

  溪音坐在水湄边,望着远处欢乐于蒹葭之间的喜鹊,勾唇沉思。

  风儿温柔地吹来,身后荡起一股熟悉的沁人气息,正待溪音回身,身后就已传来的同样熟悉的声音。

  “溪音。”胧兮轻唤。

  溪音起身,有些讶然,他说:“胧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胧兮浮起笑意,抬眸指指上空,答道:“是翩然。”

  空阔的蓝天之上,倏然响起一阵鹤唳。此时的翩然已经化作一只普通的白鹤,在空中悠然盘旋,见到一群鸥鹭打远处飞来,翩然又起鹤鸣,朝着鸟群飞凑过去。像是凑热闹,十分有趣。

  “翩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性情。”溪音笑着说道。

  “不怕生呢。”胧兮眼角轻弯。

  湖中孤岛上的楼榭,方才溪音已看了很久,这会胧兮来了,便指着它顺道问:“那是什么?”

  “圭凌霄。”胧兮回答。

  “这也是平干一景吧。”溪音悠然言道。

  “是啊,我记得他以前带我来过。”

  “哦---”

  溪音侧身,目光掠过四周成片成片的蒹葭,沉默少许之后,开口郑重地说:“胧兮,我得走了。”

  这话他之前就说过,再次提出来,胧兮心中有种沮丧。

  “你要去哪里?”

  “到处走走吧,或许我可以像宓青那样。”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溪音侧回身,神情自然,语气认真。

  “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回来。”

  胧兮心怔,彼岸有几只喜鹊停在横斜的枝干上呼朋引伴,叫声悠扬,回荡在空旷的河岸。几只引来,几只飞走,会来的来,会走的走。似乎在演绎一道世间亘古必然的轨迹。她不知该如何回应他,只得徒然转绕了话锋。

  “对了,现下曲梁城内瘟疫已止,沈毅也已经遣人奔赴长安请示皇上了。想来不久之后,封城令必解。”

  “哦,那样最好。”溪音看着胧兮,有些事,她并不知情。

  溪音顿感自己的牺牲是一道苍凉的手势,也是一抹绚烂的偏执。

  “那你何时离开?”胧兮问他。

  “现在。”溪音的回答是果断的,没有想过让她挽留,更没有想过要打动她什么。

  “这么快。”胧兮愕然。

  “嗯。”溪音点头。相比方才他更加果断,他深知留一日,再留一日,这种留的延绵,势必会纠缠不休。

  “好吧。”胧兮知其用意,不再挽留。

  “胧兮,往后你还得多多当心。平干王府背后,多多少少还存在些是非。”临走之前,溪音仍不忘交待。

  胧兮愣愣地看着溪音乘坐翩然离去,此岸与彼岸之间,空空荡荡,穿越着一种醉心的惆怅。

  彼岸处,有男子凝眸而立,只因不舍,溪音便再次守着此岸与彼岸的距离,以自己最知足的方式与她相望。良久,他瞑目回想,睁眸之际,目光灼灼地扬袖化出一架古琴。溪音按弦直拨衷肠,应声和道:“你在彼岸,莫失莫忘。因为相隔,所以不失;因为相望,所以不忘。”松语文学免费小说阅读_www.16sy.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