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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徒修行 是第一百四十七章 原是我负你

  为什么她觉得他的动作理所应当?

  据说,他是六海千山最有魅力的男子,是否能在无形之中对人施加影响呢?那样的话,实在忒可怕了,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一看,那形容憔悴的仙君已经乘云归去,红袍静跹,紫发轻舞,衬着苍白的脸,像是一个病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

  他抿着唇,目光久远苍凉,似隔了千舟万重山,依然直抵内心深处。

  她看得有些发怔,然而,云端上的人却逐渐远了。

  “真儿。”身边响起珞瑶的叹息,“进殿去罢。”

  她迷茫地问母君,“为何楚仙君总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

  “每个人都是一本难念的经,真儿一个个去关心,也关心不來。”

  她的母君也不过大她一千岁,算是个刚步入佳年的女仙,面若梨花,美颜胜雪,却是持重大气,成熟端淑,甚蔼然地回答她,经多了坎坷和风霜,又两度婚嫁,许多事情看得明理通透,然而,女儿的这桩事,却让她的心也时刻揪着。

  澜雪阁后院落英缤纷,仙池上铺满了浅浅一层花瓣,十三扇屏风已经有些泛旧,十年前,她从月宫回來,面对这些突然出现的屏风绘,一时讶然又疑惑,有的精致大气,恢宏逼人,有的寥寥几笔,却是用心良苦,勾勒出渺远苍寥的意境,大部分是你浓我浓的二人世界,或守望,或凝视,或偷窥,或悄随。

  央胤告诉她,是瑾莱请画工为她作的,画成了才全部摆出來,这十年中,她将这些画看又看,抚了又抚,一些墨迹被她的指尖磨淡,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画工,能绘出如此衬合她心意的图來?

  南泽动了怒,“不许看这些画。”说着掌心吐火,要将这些屏风烧个干净,她将他拦住,气哼哼地,“若是我抬头看一眼楚仙君,等于看其它男人,你不让也就罢了,难不成这些画惹了你,你來吃这莫名其妙的醋做什么?”

  他的眸中,暗流汹涌,“因为我不喜欢。”

  她也动了真格,“可我对这些屏风十分有感觉,你要烧,就连我一起烧好了。”

  他似乎受了伤,“原來,有些东西,是改变不了的。”忽然一下子抱住她,急促地喃喃,“不要离开我,不要想别人。”

  重归于好之后,他虽然笑得倾惑人心,但有时却举止反常,她一时软了心,火气烟消云散,“我当然不会离开你,也不会想别人,你若爱我,就该信任我。”

  以后,每次來寻她,倘若看到她对着一扇扇屏风发痴,表情总有些受伤。

  画工究竟是谁,她越來越感兴趣了。母君却说,那人绘完便离开了,记不清模样。

  忽然,她目光一滞。

  两方水榭相映图,仿佛两幅大小不等的错叠之画。

  下方水榭最左边两柱之间,一卷薄帘撩开,被四根纤指轻轻握着,不见人影,而上方水榭由于角度斜嵌,相应的两柱之间,薄帘之后,隐约浮现一名女子,正一手抱琵琶,一手撩帘子,凝眸观望芙渠纤纤的池潭,仿佛是弹累后的小憩。

  水榭与下方的并不平行,而有些呈偏折,外部淡似虚无的是方镜子,将水中之景摄入。

  这副画极远极淡,却又不显得稀薄苍白,恰到好处,不容多下一笔,水榭两重,苍林远雾,浅月当空,曦阳初露东边天际,正是清晨的景致。?画中的女子,独自弹琵琶。正是她的模样。

  十年來,冷真发现那张神韵十足的水墨脸,竟发现无端氤着一层怅茫,她一直在想这个问題,画中的“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现在她明白了!

  那双遥望远处的眼眸,极深之处,竟映着一个人的影子,他点足踏在一朵浅荷上,垂着眼帘,抚箫吹奏,衣袍静跹,微卷的长发有几缕拂过箫管,十分撩人心魂。

  从颜色的浓淡程度,可辩出衣祙的红色,荷的淡粉,以及,长发的华丽流紫。

  而五官,又与一个人一模一样。

  是的,她一直在池潭上寻“她”在看什么,却从未真正留意过最关键之处,眼睛可以说谎,却也可以告知一切。

  池潭只描了一部分,那人,站在画意延伸的虚无之处,却是真的属于画中。

  但,为什么那人是楚赤暝?画工为什么要这样画?

  万般复杂的心绪,追究却沒个源头,她索性不去想,将心思转到龙叠珠上來,前日,与南泽第三次上丹草仙山,太子客气中隐带威慑,丹草仙只是淡然地笑了笑,“太子是想强取吗?只怕太子还未动手,龙叠珠便已经毁了。”

  南泽黯然着一张脸带她离开。

  无论出多少宝贝,丹草仙就是不肯松口。

  她甚郁闷,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看太阳。

  将与太子的相遇细细想了一番,二十年前,似乎有一场斩噬仙兽的缠斗來着,这东西凶残无比,却怎么也剿灭不干净,隔几年便有诞生,是寻常对仙界最大的威胁,唔,噬仙兽……

  她一个激灵,从藤椅上起來,是的,这个办法最好不过了,就不信丹草仙那家伙不吓出一泡尿來,成功后,她便可以嫁入辰沐海,当他的妻子。

  心中自然是激动不已,同时觉得惊险刺激,将殿门和窗户关严实了,又封上一层结界,保证碧侨那小家伙不会进來乱,魂魄离体,在夕州域夔魔山寻到一头刚成年的猛兽,与凶兽的灵魂搏斗了一番,成功地融入,一路沿着比较隐蔽的地带溜到丹草仙山,将小仙童吓晕了几个,叼着龙叠珠,怀着兴奋无比的心情跑下山。

  然而,还未出丹草仙山的地界,便被玄发黑袍的龙三太子拦住,她高兴地对他大喊,“泽,龙叠珠拿到了。”然而,噬仙兽沒有声带,说不出人话,变成了吼啸声,在他眼中变成了挑衅和示威。

  目光一冷,沧问剑毫不留情地劈斫下來。

  她叼着龙叠珠,不顾身上被划得伤痕累累,拼命奔逃,鲜血飞溅,大块大块的皮肉可怖地掉落,虽然她以魂魄的方式进入凶兽体内,震荡仍令她痛苦无比,终于,追杀到入世隘边缘,他以为她要往那一处逃生,终于不再投鼠忌器,毫不犹豫,一剑狠狠刺入心口,她的所有力气登时被抽离了个干净,翻落隘口,却依旧死死地衔住那一株龙叠珠。

  身后是衣袍被风猎猎扯动的声音,他正锲而不舍地追來,艰难地扬起嘴,将龙叠珠抛上去,视线一花,一朵云悠悠飘过,龙叠珠不见了。

  他以为她吞了下去,瞬间红了眼睛,里面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沉痛的神色,大吼一声,剑光凌厉地劈下,她心灰意冷地阖上双眼,任凶兽之躯直直坠落,将魂魄化得透明虚无,离体出窍,回到瑾莱,进入原來的壳中,躺着一动不动。

  或许,她与他,是注定无法相守的,沒了龙叠珠,她一副残破之躯,哪有资格进入辰沐海?

  十年的艰辛,好不容易有了一丝渺茫的希望,却落到这样的下场。

  手脚冰凉,大脑木然,心口却在剧烈地扯痛,那贯穿魂魄的一剑,几乎等于直接刺到了肉身上,十年,不但沒有好,反而加重了。

  忽然间,心肺之间有些异样,仿佛什么在缓缓破开,大脑一下子胀了起來,凌乱又混沌,陌生又熟悉,随着那个东西完全消解,所有的一切忽然变得纹理清晰起來。

  红衣紫发的仙君,仙池边的辗转相拥,百箱聘礼乘云而來,月宫中的审讯,她的记忆,她跟他的孩子……

  原來竟是这样,竟是这样!

  “赤暝……赤暝……”胸口一震,侧翻身,呕出一口鲜血來,她睁大眼睛,望着阁顶,只见到一片红雾,水汽弥漫,一摸,满脸泪泽,澹着淡淡的血。

  “啊……”

  凄厉的喊声响彻澜雪阁,带着控诉,带着无尽的哀怨,她身体颤抖着,滚落床榻,手紧紧抓住榻脚,却怎么也无法站起來。

  “真儿。”

  “天,姐姐。”

  珞瑶和碧侨听到动静赶來,一看屋内的情景,顿时一脸惨白,忙将她扶起,将她满脸的血迹擦拭干净,碧侨泪水涟涟,珞瑶焦急地问,“这是怎么了?你的眼睛怎么会流血?”

  “哎呀。”碧侨一声惊呼,却被哽咽带得有些奇怪,捞起她一把头发,“怎么会有几根白的?姐姐,你不要吓碧侨?”

  “白了么?”冷真有些看不真切,咳了两声,将头发拿到眼前,果然有几根白了,“又不是全部,碧侨你乱叫什么?”

  “怎么回事?”珞瑶皱着眉头问,眸中都是怜痛。

  她只将南泽刺她一剑的事简单提了一下,又道,“是女儿进入噬仙兽体内,母君不要怪他,只是,女儿再也不想见到他。”

  然而,她不是不怪的,好不容易才得到龙叠珠,却因为他的干涉,将希望彻底撕碎,特别是刺在心口的一剑,以及冷酷的眼神,在她心上留下了阴影。

  她只知,他要杀了她,要像以前那样伤害她。

  不是不怨的,她本是楚赤暝的人,他却借这一场惩罚霸占了她十年,但,这十年中的缱绻相依,这十年的心意相连,他在她心中嵌入了更深的位置,如何忘得了,如何能抹杀?怨,但已爱得无可自拔。

  楚赤暝在虚拓界熬受了十年的罚,沒有一句怨言,她却完全将他抛弃,与决计不再來往的人立下白头誓言,几乎日夜相伴,她怎么可以这样?即使是被消去记忆,也不可原谅,不能原谅!

  她要如何面对这一切,她要如何面对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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