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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唇瓣微微掀动。

  顾景炎赶到的那会儿,面对山崩地裂般的灾难他的脑海里没有闪过一丝闪避的念头。从前,林微总夸他运动神经发达,跑步快。可今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腿脚是那么得慢。

  他眼睁睁看着她旁边的校门被zhà开,门卫被zhà得不清不楚,心都bàozhà了起来。电光火石之间,他倏然宛如一个疯子毫不客气地甩开了助理的手,如箭一样地,朝她狂奔而去。无情的石块与钢筋当然不会对他宽容,于是他不出意外地被砸中了大腿。现场的状况太过糟糕,他真的以为林微死了,可哪怕是灰头土脸,连脚都使不出半分力气了,他还是坚持用爬的。

  没有了腿,他还有手。如果他不过去的话,公主殿下一定会哭鼻子的。他只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就感觉自己充满了勇气。

  他爬了很久很久,曾经高高在上的设计英才的身份dàng然无存,仿佛在这世间,他只是一只蚂蚁跨越地图上的A地与B地,殚精竭虑,殊死搏斗,只为握住她的手。

  不论生死。

  终于,他灰头土脸了,满身疮痍了。过去修长好看的手指变得粗粝,石屑钻在他的指缝里,血渍陷在他的指腹上。可饶是这样,他的脸上却露出了笑意。他宛如一个越过火圈匍匐于恋人尸体旁的雄狮,苟延残喘,执迷不悟地用手,用手指扣眼前纹丝不动的石块。他不觉得痛,因为他知道,她在里面。

  “林微林微。”他的嗓子仿若经历了一场熊熊大火,嘶哑极了。血块上的血滴自他的额头滴答滴答地落在他灰扑扑的手背上,他却始终置若罔闻,像在长长的光yīn中化身为了仓央嘉措诗集里爬山的信徒,喉头滚动,那样虔诚地一遍遍呼唤着她的名字:“胖嘟,胖嘟。你说我叫你小名,你就会跳出来和我拼命的。”

  “你可不能撒谎,不然我声音大了,全世界都知道你曾经的小名了。”小石块从他的手上落地,滚了一圈溅起尘埃。那种声音在这种喧闹中犹如晨钟暮鼓,忽得在他的心上点亮了一盏明灯。他看着指缝间扑簌簌流落的沙块,终于幡然醒悟:骆承川带林微进入的正是传说中的救命三角。

  所以,她会没事的。他的心理刚刚有了这则正确的念头,救命三角斜上方一块露出大截粗长钢筋的门头正摇摇yù坠。他利落预估了一眼钢筋会戳入的地方,深深的视线留恋地落在了救命三角上的那个大缝隙上。

  好像……它会戳到你呢。他灰尘满满的手带着伤口摩挲着她上方的石块,最后毫不犹豫地用身体覆盖了上去。

  有一句话叫: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看不清里面,只是怕万一钢筋戳到的地方恰巧是她的哪里。层层的石块覆盖,她大概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所以我最后可以用体温告诉你:亲爱的公主殿下,我呢,很爱很爱你。

  他闭着眼睛,喊她名字的声音一遍一遍的,穿过了缝隙,历经了风声,像是走过了千山万水却好像终究无法到达她的耳廓里。

  你一生有后悔的事情吗?

  他没有。因为在此生最努力的年华里,因为怕没机会,所以他总是一遍一遍地告诉了她:很爱你,也很思念你。

  钢筋坠落的样子像极了冬天屋檐上突然断裂的冰柱。他在庆幸:风声那样大,幸好她听不见钢筋穿破他心脏的声音。

  啵碰呜呜呜的风声里重物狠狠地砸上了他的身体。林微或许这辈子都无法看见,这个男人连快死的时刻,手指还扣在了石头里。

  他有些怕:如果它断了,那么再见时,他无法拥抱她。

  锡城中午的阳光一贯很棒,正如救命三角的作用,能让人焕发生机。

  独间的病房里,被阳光抱了一个满怀,病床床头柜上的花束还是刚才林微刚换过的。釉白色的花瓶边上是一个铁盘子,里头是一把理发的小剪刀。阳光把林微的脸庞照得更加白皙,她特意围了一件蓝色的塑料斗篷才坐到了他的身边。

  原来等待一个人是这样一种滋味。她清润的目光毫无阻碍地落在那个沉睡在病床上的好看男人的脸上:“命大顾景炎你说你这么命大,钢筋穿破的地方离你的脾脏就差那么零点零几的距离,你说,你是不是应该早点起来跟我炫耀?”

  病床上的男人一如既往地没有说话。林微不在意地笑了笑,葱白的指尖勾起面前的剪刀,放置在床头柜上的小镜子里是她漂亮的面孔,就在她正要抬手剪发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这一个礼拜以来,顾宏山来得次数多了,林微也就习惯了。顾宏山大约是愣了一下,步调朗阔地走上前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剪刀。林微讶异地转头,他的眉目比以前慈和了不少,但见她的时候总有一丝底气不足,这回他犹豫了半秒,鼓足勇气问她:“我可以帮你剪吗?”

  林微的目光落在那把剪刀上,须臾,抬起明亮的眼睛看着顾宏山,两人静了一会儿,她没说话却轻轻点了个头。

  顾宏山比坐着的林微高大半个身子,他的目光透过眼前的镜子落在她的脸上,有往昔的回忆逐渐变得清晰,咔擦咔擦咔擦,他静默着,笨拙地一把她的头发一点点剪下,大把的束发落在洁白的瓷砖上,林微的样子一点点发生着变化,等镜子中出现及颌短发时,她的手微微搭停了顾宏山的动作,后者从善如流地垂下了手。

  林微站起身来,徐徐站在顾景炎的身边,良久,伸出手指把漆黑的美瞳缓缓拿了出来,她将美瞳握在手里,看着顾宏山眼底里的倒影出的自己的模样,说话的声音细致了不少:“比起他,我知道什么是更重要的。”她不再强求知道上一辈的恩怨,毕竟顾景炎只是顾景炎。

  “孟医生定了我明天做催眠,伯父,‘我’可能不会回来,所以他以后还需要您费心。”

  顾宏山闻言,唇口动了动,像是打算再说什么。林微沉静地等了十几秒钟,放弃了。

  她的手指搭在病房的门上,顾宏山第一次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缓缓远去,就如同当年,看着遇见从那扇富丽堂皇的大门里进来时那样。是一种,抓不住的感觉。

  甬道那么长,作为父亲,为了私心,他曾近无所不用其极想要把她推之门外。但山水轮流转,如今,也轮到他想留也力不从心了。

  算是报应吧。

  刚刚关上顾景炎病房的门,还没来得及往南走,林微的视线就意外地瞥向了半靠在白墙上的某人。

  骆承川背着一个巨大的登山包,显然是一副把病房里一切私人物品打包完毕的节奏。“等你很久了。”他笑笑,她的眼光定定落在她的背包上,迟疑了半秒,“不是说……”

  他的唇角勾起,两步并作一步利落站在她面前。他比她高一个头,好像无时无刻都像一棵高大的松树,给她源源不断却又清爽极了的安全感。“不是说,我帮你收拾的么?”那一天那么深重的拯救,到了今天仍像电影片段如此清晰。他救过她三次。S国、香港、锡城,现在每一帧每一幕都幻化成了永远的记忆。

  大概收拾东西什么的,都是小事。原本他是特地过来跟她道别的,不过现在看到她焕然一新,还是怔忪了一会儿。

  她的眼睛是蓝色的,澄澈无比,对于他而言像极了某年某月在沙漠看到的极美星光。他记得上回见她的时候,她根本不敢拿这双眼睛看人,眼睛一直流泪,害他以为是风沙迷了眼。

  他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低低地笑了,他说:“林微,我输了。”嗓音里有着释然。

  闻言,林微的表情里带上了迷茫。

  骆承川的目光顺着林微的方向深深地定格在顾景炎的病房门前,然后向后仰了一下头,模样喟叹:“我等不起。”他说:“我想我没有办法像那个傻小子一样,能在绝望里等一个人七年,或者是一辈子。”

  林微的目光也从门廊上转到他的脸上,她仰着头,笔直地看着他。他伸手,从她的脖颈上解下一个套着戒指的项链。

  “林微,正式分别了。”握着这个项链,他转身背对她挥了挥手,那一瞬间,林微忽然想起了周星驰《大话西游》里那个来往倜傥的孙悟空。紫霞仙子站在高台上的时候,孙悟空也走得那么干脆。

  你在这个世上,大概也会遇见一个这样的人吧。

  他顶天立地,他犹如山风。你在爱别人的时候,他假装是你身旁不经意的风。你冷的时候吹暖一点,你热的时候,吹冷一点。所有的原则都止于:不打扰。

  你去爱吧,我不会打扰你,也不让你知道,因为总是不忍心的,让你愧疚,我总是不忍心的。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林微忽得想到偶然听护士聊天时听到的那句话。

  她们说桔梗花的花语是:祝你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进行时,所有的秘密都会慢慢揭开。

  感谢还在看的小天使,笔芯~

  ☆、Episode 32

  有那么一刻,她想要追上去跟他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停下了跑步的动作。

  这才是他要的,她想没有拖拉的催泪戏码、没有诀别的诉清衷肠,就那么干净利落,请她一定幸福。她又为什么要追上去打扰这一切呢?

  她会努力幸福的,会像戈壁滩、岩石壁里的花骨朵儿一样,为自己的幸福努力生长。于是,不知不觉,她看他背影时的目光也带上了盛烈的光芒。

  骆承川她远远地目送着他渐渐离开自己的视线请你,她轻轻祈愿道:请你,也一定要幸福。

  灿烂的阳光从窗棱里轻轻松松地落进来,在地上印出一格一格的亮白方块。她在其中一块白格子里,静默地伫立了几分钟,脸上的表情微微掀动然后徐徐转身重新走向了那扇阒静的病房大门。

  “林小姐,时间到了,孟医生在叫您了。”第二日的早上,林微照例是在顾景炎的床铺边趴着醒过来的。很多人觉得她似乎一直在保持着主人格的状态,看起来不必去进行心理干预。但或许,在这个世上大概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她是耗尽了多强大的毅力才生生把次人格压抑下去的。所以,每至晴初霜旦,她总宛如一个患了重度失眠症的患者,在从不间断的转换里夜不成寐,生死成疾。

  那时候最担忧的事情就是,第二天早上,就又见不到他了。

  浓墨般的黑眼圈在她的眼皮底下被晨光照得清晰,她微微抬了抬下颌,葱白的手指顺着他的轮廓走了过去,“我得走了。”她的嗓音温柔,“你还欠我一个婚礼。”凑上前去,她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病床上,他修长的指节缓缓动了两下,于宁静的光线里带起几不可见的一丝光明。

  一礼拜后,孟向东为林微重新圈定了心理干预的时间,坐在玻璃屋中的她把目光从外面的一行人脸庞上徐徐掠过。当视线和坐在轮椅上的顾景炎jiāo错的那一秒,她对他轻轻笑了一下。

  她在说:别担心。

  “我们开始了。”孟向东一边说,一边按下了手中的仪器。林微点了一下头,对面在应声之间徐徐降下了一大块漆黑的幕布,把幕布外的人都遮了起来。然后孟向东掐灭了室内的所有灯光,只余下一盏挂灯在她的身上散落下唯一的光芒。

  她从善如流地坐在灯光下,湛蓝的眼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孟向东手里的那块金色怀表。或许是孟向东的声音有着很强的蛊惑力,又或许是怀表有着某种魔力。总之,林微渐渐觉得自己的眼皮上像是被人压了一块石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就在她缓缓闭上眼眸的时刻,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狠狠揪住了她的灵魂。

  犹如以往的每一次人格jiāo换一般,她猝不及防地进入了那个心底里的世界。

  这一次,那个世界变成了一座大影院。她穿着一身洛丽塔的甜美裙子,坐在红色的座椅中间。

  她忽然想起严歌苓小说《陆犯焉识》当中的一个类似的场景,陆焉识与狼周旋九死一生到达电影院,站在挤挤挨挨的人群外看着女儿出现在电影屏幕中。她看小说的时候,就在想,他看的仿佛不是女儿,他看的是他可望不可即的生活。生活犹如一条永不后退的水流,它让你没有回头的可能,即便是来路这样的词汇,起码也要被冠上曾经的帽子。

  人们总爱留恋过去,因为它能被记忆美化得毫无瑕疵。她相信自己从前是决计不敢回忆往昔的,因为在她的过去当中,除了顾景炎的一点温暖,她遍寻不到任何会让她微笑的地方。

  为什么她会那样抵触结婚呢?

  她有时候不想去与这个名词纠葛抵抗,因为一旦碰到了这两个字,她当然就难免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似乎在她的印象里,婚姻代表的是争吵以及挨着。所以她小时候超级羡慕顾景炎啊,他的父母看起来恩爱极了!

  为什么会喜欢公主裙呢?

  现在想来,好像也跟顾景炎有关。因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漂亮的像睡前故事里的王子殿下。妈妈讲的每个故事里,都会有那么一句:从此以后,王子与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她想做他的公主殿下呀,穿着漂亮的裙子跟他站在一块儿,大人们就总会说:看,小王子和小公主。

  小的时候,她每次回家后都会在床上高兴地滚来滚去,觉得吃了满嘴的蜂蜜,甜滋滋的。而现在回味起来,那种余香似乎仍在。

  她记得三岁时,母亲特意装扮了一番,牵着她ròu嘟嘟的小手到了一位伯伯家。她那时尚且不清楚那位伯伯是刚来锡城不久的企业家,只是母亲和对方相谈甚欢,她坐在沙发上与对面年纪稍长的男生大眼瞪小眼。如今,二十多年弹指挥间,白驹倥偬,那一年的细碎细节早就随了尘埃作了泥土,模模糊糊,不成样子。可那个坐在对面沙发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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