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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

  这场囚室内的"人鼠之戏"使寂莫难挨的李斯得到了一点慰藉,孤独的心绪也缓解了许多。人哪,或许生来就是惧怕孤独的,孤独足可使生命之火在封闭中熄灭!于是,李斯又感激起这狱中鼠来,若没有它们,他心灵上的创痛或许会更加沉重!

  李斯由这狱中鼠又奇怪地联想到那偷食秽物、一遇人来狗撵立即惊恐逃窜的厕中鼠,仰食积粟、无所顾忌公然出入的仓中鼠。看起来,这老鼠的世界里也是等级分明、各守其位,当年,他曾见仓中硕鼠而感慨万端,顿增烦恼,想不到,今天这狱中鼠却成为他孤独中的伙伴!他一面可怜着自己,一面也可怜着他这狱中的老鼠,每天吃饭时特意往地上掉一些饭菜,以召引老鼠前来。他不觉得这"人鼠之戏"荒唐龌龊,反而觉得比人世间那一幕幕丑剧要好得多!那班卑鄙无耻jiān邪小人不是比这老鼠更叫人憎恶吗?

  "吱--!吱--!"黑暗中,狱中鼠在叫着。看来,它们已习惯了与李斯的"相处",李斯也听任它们自由来去,尽量不去惊扰它们。

  人与鼠,奇异的伙伴;

  人与鼠,同样的命运!

  第十六章腰斩咸阳

  一

  在另外的囚室里,冯去疾、冯劫已被单独监禁。赵高指使狱吏轮番对他们进行严刑审讯,要他们承认莫须有的罪名。这两位刚直的臣子宁死不肯自诬,破口大骂。狱吏将此情况报告给赵高,赵高对二世说:逆臣拒不认罪,还在狱中辱骂皇帝。二世大怒,下令将二大臣枭首。

  临刑那天,冯去疾、冯劫被禁锢在囚车中,押往咸阳城西的刑场。二人面不改色,神情自若。百姓们有的jiāo头接耳,大多数人都茫然地望着这支行刑的队伍走过。他们在猜测着朝廷中发生的事情,也关注着似乎很快就会到来的战乱。

  李斯是在狱中得知二人被杀的消息的。他悲痛万分,心如刀绞。在他的心目中,冯去疾不失为一代良相,冯劫则为本朝名将,可与蒙氏兄弟和王翦父子相并列。如今良相惨死,名将冤逝,朝堂空矣!

  李斯也禁不住想到自己。难道二臣的今天就是自己的明天?李斯始终不相信会这样死去,他认定自己对国家有功,二世皇帝不过是一时被人蒙蔽,总有一天会翻然醒悟。使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么多天来赵高不提审他,他究竟在打着什么鬼主意?

  李斯的担心并非多余。这些天来,赵高暂时放开李斯,实际上是另有图谋。他在挖空心思地搜集着李斯的"罪状",以便在"按律行事"的旗号下"名正言顺"地将李斯置于死地。

  赵高的注意力集中在三川郡守李由身上。他准备先拿李由开刀,然后再及李斯,是所谓"以子联父"。

  赵高派出的人秘密潜入了三川郡,他们四处打听,广泛搜集,不遗余力。

  三川郡自打章邯军平灭了吴广的队伍以后表面上比较平静,但吴广的余部和被打散的兵卒并未偃旗息鼓。他们袭扰官府,劫富济贫,并对杀害义军将士的刽子手们进行报复。

  章邯和吴广军在曹阳的对峙历经两三个月之久。此间虽有小战,但两军并未全面jiāo锋。激战的展开是在田臧假托陈胜之命取得了军权,杀死了吴广,分兵迎击秦军之后。那些战斗激烈而残酷,因士气受挫战斗力大大减弱的农民起义军敌不过人多势众的章邯秦军,遭到了惨痛的失败。分裂夺权的田臧阵亡了,成千上万的义军将士血洒战场,更有很多人被俘。最惨的是这些义军俘虏。他们被秦军官兵任意凌辱,遭枭首剜心者有之,断肢劓鼻者有之,有的则被成排地绑在树上,割碎而死。三川郡的郡兵们也参与了这场血腥的屠杀,他们甚至比章邯秦军还凶恶十倍,因为他们遭受过义军的打击,对义军怀有刻骨的仇恨。

  吴广余部和逃散兵士或目睹或耳闻了这一幕幕惨景,惨死者中有他们的同伴和亲朋。他们把泪水咽到肚里,把仇恨记在心里,一伺章邯军移攻他处之后便开始寻机报复。他们放火烧毁了官员的宅院,把捉来的郡兵以牙还牙地绑在树上割碎杀死。郡主李由也遭到多次袭击。他不得不百倍地加强了防范,夜里不敢出门,枕戈而眠。

  赵高派出的密探对上述这一切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但他们形诸文字后呈报给赵高的却是面目全非的"事实"。他们向赵高禀报:三川郡群盗虽灭,但余盗未尽,且有死灰复燃之势,原因是李由养虎贻患,不仅不积极主动地剿捕盗贼,反而帮助盗贼,为他们提供藏匿之便。恰好那时三川仓粮食被抢,密探们如获至宝,将这事件列为李由"通盗"、"资盗"的证据。

  身为郡守的李由太麻痹了,他对密探们的这些行动竟一无所知。他还给家中捎信回去,告知他的父母三川郡战事已息,请父母不必牵挂。然而,就在这时,一张巨大的网正在急速地收拢。

  赵高自打掌握了李由的"证据"以后,又开始在李斯身上作文章,试图用"事实"印证其子"通盗",其父也必"通盗"。经多方打听,他得知了一点蛛丝马迹:李由曾派人送信来家。这信是何内容?现在哪里?这个问题很快成为赵高的关注点,并以突然袭击的方式派人对李斯的家进行了搜查。

  昔日的丞相府混乱起来。冯夫人是个软弱而没主见的人,自李斯被抓走后已病卧在床,如今又遭抄家,病情更加重了几分。她无法阻止这无理的搜查,更不知如何向来人进行解释,只是在病榻上呻吟不已。他的儿子、女儿们也都惊慌失措。有人违心地向来人陪着笑脸,有人则暗中垂泪。只有莹女还算镇定,她质问来人为何无故搜查丞相宅第,挺身与他们辩理。

  来人起初并不知道莹女是何许人也,经询问才知是李斯的妾室,来自原楚国故地。于是,他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回去后向赵高作了禀报。

  善于罗织罪名的赵高又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着手设置新的圈套。

  这天,莹女与一婢女提着食盒来到狱中探视,狱卒竟破例地没在一旁监视,故意给他们提供方便。莹女见李斯头发蓬乱,身体羸弱,不禁泪如雨下。她安慰李斯万勿过于抑郁,多多保重身体,蔽日浮云终会散去,不白之冤总能昭雪。并告知李斯,家中一切尚好,请他不要牵挂。她闭口未谈搜查之事,对冯夫人的病情也讳莫如深。

  李斯摇头道:"我已入狱多日,未被审讯,也无人过问。我担心这不是好事,很可能是jiān佞之人正在编造罪状,一旦其谋划已毕,我将大难临头。"

  莹女道:"夫君万勿胡乱猜想,事情或许不会那么严重,一旦皇帝得知此事,会主持公道的。"

  "皇帝?"李斯痛苦地一笑,"皇帝陛下是无暇顾及的,他有他的事。可叹我李斯辛勤一生,从无二心,却被无端猜疑,任意涂抹!"

  李斯的眼中噙着悲愤的泪水,莹女再也止不住悲痛,低声啜泣起来。

  这一幕都被赵高安置在隔壁囚室的心腹偷听到了。待莹女刚刚走出囚室,便有两个如狼似虎的狱卒将莹女抓了起来,囚禁于他室。

  就在这天下午,李斯第一次被带出囚室,接受审讯。李斯迈出大门的一刹那,感到像是来到了一个久违了的世界:晴朗的天空,温暖的阳光,空气也竟如此清新!他甚至忘记了即将进行的提审,贪婪地陶醉在这崭新的天地中。

  但是,狱卒却没有容许李斯在外面久留,他们把他带到一间比囚室洁净了许多的屋子里。这屋子正面是一张桌案,两旁有狱卒数人各执一根刑棍,杀气腾腾。李斯惊魂未定,赵高从侧室内走了出来,端坐在那张桌案的后面。

  "李斯,你可知罪?"赵高厉声问。

  李斯好久没见过赵高了。以往的印象是:轻声慢语,笑脸常开。今天却完全改变了模样:怒目圆睁,满面杀气。李斯已经完全不认识这张面孔了,他意识到,昔日那个谦恭有礼的赵高已经死了。

  "我无罪。"李斯无畏地回答。

  "无罪?我问你:你儿子李由暗中’通盗’、’资盗’的事你可知道?你与他是否有书信联络?你们父子间有何勾结?速速招来!"

  李斯听到这一连串的发问,如同遭到一阵阵的重击,头轰轰然。他暗想,赵高好狠dú,这不是分明要将我父子问成谋反罪吗?依刑律,此罪属十恶不赦,处理十分严厉,或枭首,或车裂,或腰斩,还要灭其宗族。我决不能任其诬陷,受此不白之冤!

  这样想着,李斯理直气壮地回答:"所言’通盗’、’资盗’之事,我一概不知,想必是郎中令弄错了吧!"

  "这两封书信你可记得?"赵高随手抖开两封帛书,对身旁一个专记犯人供词的刀笔吏道:"念!"

  小吏遂大声念道:

  父亲大人膝下:儿叩别以来,倏已五月。孺慕之忱,时萦寤寐。窃思远戍边郡,不能晨昏侍奉,子职未尽,心何能安!只因郡中盗发,荥阳被围,未能言归,得事双亲之乐。顷奉严示,跪读之下,已送吴广军粟米千石,使其勿相逼太急。父云:天下苦秦久矣,儿颇有同感。且观风云变幻,以待良机。儿敬尊父命,未敢疏忽,以累堂上之忧。专此上禀。

  接着,小吏又准备读下一段,李斯大叫道:"诬陷!光天化日之下怎可随意编造?"

  赵高yīn险地笑了笑,没有吱声。随即一摆手,一小吏走上堂来,赵高向他努了努嘴,说:"那个盗贼亲眷可曾招供?"

  小吏有些语塞,但马上随机应变道:"她……她已供认,其异母弟因犯偷盗罪被处以辱刑,剃去须发,因而不满朝廷,至楚地盗起,便投入吴广军中,曾随队攻打三川郡,现今死活不知。"

  "好!"赵高得意地一笑,道,"将那通盗女囚押上来!"

  话音刚落,两狱吏拖来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女囚,当李斯的目光落到那女囚身上时,他禁不住失声大叫:"莹女!……"随即,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用带着刑具的双手扶住莹女。

  莹女因伤势过重,已气息微微。她终于认出了李斯,热泪滚滚流下。她张着嘴,好半天才吃力地吐出几个字:"夫君……妾去了……"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李斯如遭五雷轰顶,只觉得天昏地暗,颓然跌坐在地上。

  赵高恶狠狠地问:"李斯,你家居盗贼之乡,又纳盗贼亲眷为妾,不仅’资盗’、’通盗’,还与盗贼多有瓜葛,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斯愤怒到极点,大骂道:"赵高jiān贼,你陷害忠臣,草菅人命,必遭报应!"

  赵高狞笑道:"你拒不认罪,可怪不得我了!"

  这时,只见赵高使了个眼色,李斯遂被强行拖进刑讯室,接着便是一阵雨点似的鞭笞。李斯被打得皮开ròu绽,鲜血淋漓,不多时,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斯醒来时,发现又回到了那间yīn暗的囚室。身下是发霉的茅草,有狱中鼠在窜动,像是啮食着伤口上被打烂的皮ròu……

  二

  又一个清晨到来了。李斯曾有过如日出东方般的辉煌,而今,他却沉入日暮途穷之中。似乎从峰巅跌入谷底,由阳春进入寒冬。他万万没想到事变来得这么突然,晴空一阵惊雷,便带来铺天盖地的暴风骤雨!

  刑伤痛极之时,李斯想到了死。他感到已经走到生命的尽头,死神正张着利爪向他扑来。他恐惧至极,悲伤至极,仿佛一切都已完结,命运甩给他的只有这一个冰冷的选择。

  他做过一个恐怖的梦,梦见冯去疾、冯劫提着血淋淋的头颅来见他。他们说,这头颅是被二世皇帝和赵高砍下的,过不了多久他也会身首异处。二人叮嘱李斯,枭首后不要让那头颅丢了,更不要让野狗吃掉。yīn界里的无头鬼是最卑贱的鬼,有如人间做苦役的刑徒。二人还宝贝似的将各自的头颅放在胸前,说,头比心重要,人心都是坏的,人的罪恶都由心而发。无心可以,无心可以减少罪恶,但无头断然不行,因为头主思索,头是主宰。

  李斯还梦见了莹女。她穿着一身血红长裙,衬托着一张惨白的脸。她说,这红裙是用自己的血染成的。她深深地思念着李斯,但并不希望李斯来yīn界和她相会,yīn界太凄苦、太孤独、太可怕,能在梦中相见足矣。

  李斯被这恶梦吓得大汗淋漓,蜷缩成一团。他觉得好冷,像是赤身luǒ体于冰窟之中。

  这天早上,李斯粒米未进。眼前总是晃动着那可怕的梦影。

  两个狱卒走进了囚室。他们拿来笔墨和竹简,让李斯写认罪书,限令他两日内必须完成。他们说这是上面的指令。若是到时不能写成,上面怪罪下来,咎由自取。

  李斯接过竹简,感慨万端。他对这竹简并不陌生,在竹简上,他写过名传天下的《 谏逐客书

  》,用雄辩的道理和优美的文字打动了秦始皇,使其收回了成命,扭转了秦廷用人方略的偏差;在竹简上,他陈述过统一天下的大计,使秦始皇抓住了万世难逢的时机,挥戈东向,先弱后强,逐次并灭六国;在竹简上,他进献了中央集权的国策,使初定天下的秦王朝建立起大一统的政治格局;在竹简上,他还向二世提出"督责之术",严刑峻法于天下……

  今天,他又展开了竹简,却是要以囚徒的身份认罪服罪,两相对比,他怎不悲愤难已,百感jiāo集!

  他拿起了笔,复又放下;放下了,又拿起来。翻滚的心潮终于化作这样一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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