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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字”、“这是哪里”,每次开口都是直白至极的质问。但男人从始至终毫无反应,甚至没被惊动。他的眼睛直直看着地面,眼眶凹陷,像个骷髅。

  凑近看可以发现,这男人非常高大,却极其瘦弱,破布似的衣服下空dàngdàng的,露出皮包骨头的身躯。公良至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牵着魏昭离开。

  随着雾气变淡一些,周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雾中相当冷清,人却一点不少。村中到处是人,站着的,蹲着的,坐着的,躺着的,把整个村子塞满,看起来比白天还要拥挤得多。这些人的身影有深有浅,像画在雾里似的,一个个全都毛发皆白,瘦骨嶙峋,神色木讷,无论对他们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他们转遍了大半个村子,从每扇门中穿过去,墙和门像雾气一样轻薄。公良至找得很细,一间间屋子看下来,两人最终到了魏昭白日里来过的那个窝棚。

  公良至探进头去,眉毛一跳,加快了步子。

  有白雾在,屋子里也不显得黑。他们能看清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孩子,大概只有七八岁,穿着难以蔽体的破布,四条锁链铐着手脚。他头上的白毛稀疏,身躯肥胖,说句不客气的话,乍一看像只猪仔。镣铐深深陷入了他白胖的手脚,让他的胳膊腿看上去像长坏了的藕。

  公良至一进去,这孩子就哆嗦了一下,四肢并用往角落里爬了几步。他们越走近,那孩子就越躲,直到整个人躲进了角落里。公良至在他面前蹲下,孩子避无可避地抱住了头,把脑袋躲进胳膊底下。与那些白蒙蒙的人影不同,这孩子的身影只比公良至他们淡一点。

  这是个生魂。

  第10章 白子

  (上一章修改了一下,昨天看过的可以从公良至牵着魏昭出门看起~)

  公良至蹲在生魂面前,一改之前见面即喝问的方式,一动不动,一字不发。

  那生魂蜷缩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松开一点胳膊,从缝隙里飞快地看了一眼。等发现来人还没走,他又惊弓之鸟似的飞快地缩了回去。魏昭询问地看了公良至一眼,公良至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妄动。

  生魂孩子遮头难顾脚,露出一身肥ròu。他身上的衣服不仅破,而且小,也不知多久没换过,抹布都比这玩意看着干净结实些。露出来的肚腩灰不溜秋,污迹结成了块,依稀能看出新鲜的瘀痕。

  他们耐心地在那里等好一会儿,直到孩子颤巍巍把手松开。

  他的鼻子中间打了个拐,像是鼻梁折断后重新长好的。公良至温声道:“你为什么被锁在这里?”

  饶是这样温和的声音,也吓得孩童抖了一下。他惊惧地看着他们,什么话都不说。

  “贫道路过这里,刚巧遇到了你。”公良至继续说,“你叫什么名字?”

  生魂依旧不说话,不像外面毫无反应的其他人,只是一个劲往后面蹭,拉得锁链乱响,镣铐在ròu里陷得更深。

  “不疼吗?”公良至指了指他的手脚,手慢慢向锁链伸去。生魂硬邦邦僵在原地,瞪大的眼睛看着公良至的手,像待宰的畜生看着屠刀。

  公良至轻轻碰了碰锁链,继而伸手摸了摸生魂的头。那孩子身上脸上都脏,头上也是一样,一头白毛油腻得发黑。公良至毫不嫌弃地摸了摸,说:“我有个女儿,和你差不多大。”

  魏昭牙齿一颤,险些把符纸咬出个洞来。

  哦,女儿。

  公良至当然有女儿,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若非名叫公良曦的女主角在,背景板长老公良至的戏份只会更少。但故事发生在三百年后,魏昭只当那个女儿也生在那个时候。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三百年都过去了,有这种事多正常?他一直觉得所谓的“爱上凡人女子道心破碎”全是扯淡,另有隐情,如今却听见当事人说:他有个女儿,和面前这孩子差不多大。

  魏昭死在玄冰渊,转头公良至就与哪个凡人上演了生死恋——十九岁当年道心破碎,还真是十分抓紧时间。魏昭心里泛起一阵恨意,不知在气恨这个早早出生的女儿,还是恨他如此随意地说了出来,好像那是件非常普通,甚至值得一提的事情。

  这恨意生得毫无道理。有个女儿,可不就是件值得一说的事吗?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听起来像十八九岁的魏昭。这声音听起来还挺高兴,絮絮叨叨说不知公良至的女儿长成一副什么模样,有公良至这个爹,想必是个乖巧可爱的小美人。

  魏昭想静静。

  这种小愿望都没法满足,从进入王家村以来,魏昭的耳边就没一刻安静过。

  有哭号,有怒骂,有呜呜咽咽,有神神叨叨。魏昭以往阳气旺,鬼修都不喜欢待他身边,如今他整个人就像大号的yīn气磁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奈何不了他,却吵得让他十分想做点什么。按理说,真龙后裔百邪莫侵,如果魏昭的龙珠还在,哪怕龙躯残破也能得一个耳畔清净,可魏昭的龙珠早就送了出去。

  在吐出来当天,炼化都没炼化,直接送给了公良至。

  对,就是书中公良至送给了女主角,女主角又送给男主角,男主角用来干掉魏昭的那一颗。

  《捕龙印》的男主萧逸飞拿着魏昭的龙珠,对他发大招,动手前还发表了一通主旨为“大魔头你无情你冷酷你不懂爱”、“爱的力量拯救世界”的演说。魏昭当初在玄冰渊下看到这一段,气得好几天没打开书。放他娘的狗屁,要是魏昭真的冷酷无情,主角哪里拿得到龙珠?

  龙裔既生龙珠,七七四十九个时辰后就能化龙。那时的公良至欣喜若狂,直说魏昭熬上四天就能轻松破出玄冰渊,绝口不提自己一个筑基初期的人族修士撑不过一两天就必死无疑。魏昭这么聪明,当然没被他绕过去。

  他用未成形的龙珠和化龙时的生发之气将公良至送了出去,龙珠送给了人家,人家当然想转送谁就送谁,原主人没什么话好说。可一想到女主把他的龙珠送出去当了定情信物,还反过来被用到了杀他上面,魏昭就觉得心里怄得慌。

  从这方面来看,他很有理由不待见公良至的女儿。

  那边厢公良至温声细语,说了半天话,已经借着女儿与生魂打开了话题。男孩脸上的惊惧缓和下来,双眼眨巴着,被公良至所说的故事吸引。

  “我女儿叫公良曦。”公良至说,“你呢?”

  半晌,生魂迟疑地说:“白……白子。”

  他的声音发涩,语调很怪,很久没说过话似的。

  “白子?好名字。”公良至笑着问,“你叫王白子吗?”

  “白子。”那孩子磕磕巴巴地说,“他们、他们叫我。”

  “好,白子。”公良至点了点头,“你想出去吗?”

  生魂白子动了动脚,锁链锵当一声,听着十分沉重。

  “你没被锁着。”公良至柔声道,“这里是幽冥,你的魂魄没被锁着。”

  白子困惑地看着公良至,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抖了抖沉重的锁链,对公良至摇摇头。

  “魂魄上没有锁,你想身轻如燕就能身轻如燕。”公良至耐心地说,“你得自己忘记锁,才能从这里出去。你不把自己的魂魄锁在原地,我才能救你出去啊。”

  “出去?”白子嘶哑地说。

  “我带你出去。”公良至说,“离开这间屋子,出村,出山。”

  说到出村,生魂好像突然明白了。他像被火烧到一样颤抖了一下,开始拼命摇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嗥叫。“不出!”他大叫道,“不出了!有灾!不!”

  公良至伸手搭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直到他叫累了停下。“没有灾祸。”公良至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这村中没有灾祸——就是有,也不是你招来的。”

  白子剧烈地喘着气,嘴巴咧着,像要哭出来。公良至蹲得更低了,与生魂平齐,一只手一下一下抚过他的脊背。道士怜悯地说:“你不是什么鬼怪,只是个普通人,他们骗你。”

  泪水在白子眼中打转,仔细看他的眼睛不是红色,更接近粉红色,头发和眼珠配着如同一只兔子。他啪地闭住嘴巴,用力抱住了头,捂住耳朵,再度蜷缩成球。

  公良至又等了一会儿,白子似乎铁了心不再抬头。他叹了口气,说:“别怕,几天之内,贫道一定带你出去。”

  公良至站了起来,牵着魏昭往外走。那孩子在他们身后慢慢抬起头来,对着他们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

  魏昭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依然泡在浴桶中,锻体汤已经凉透。公良至在不远处打坐,睁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刚才那是……yīn间?”魏昭问。

  “差不多。”公良至说,“非生非死,谓之幽冥。自从神道割裂,死后凡人的魂魄自入轮回,唯有执念深重的魂魄会留下。这种魂魄天长日久之下极易化为厉鬼,少部分得了机缘,可以成为鬼修。”

  “这里有这么多鬼?”

  “还是毫无反应的鬼。”公良至凝重道,“那孩子倒是个生魂,生魂离体,只怕也离死不远。”

  “难道他们和村人说的一样,全都是傻子,所以死后就是不会说话的傻鬼?”

  “痴人根本不会化作鬼魂。”公良至说,“不入轮回的鬼物,必定有大冤屈、大怨恨和不甘心才行。这样的鬼又怎么会毫无反应?”

  小小山村,为什么有这么多口不能言的怨鬼?石碑碎时,转瞬即逝的庞大气势又是何物?王家村中并无魔修和妖物的气息,一时也找不出什么异常之处,却处处透出种怪异来。

  房间里一片安静,片刻后,魏昭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水声打断了公良至的沉吟。

  “先别想了,这里奇怪的事多着呢。”魏昭一边穿衣服一边随意地说,“早睡早睡,大不了明日我们别管他们,扛上那孩子,抓紧跑路就好。”

  “你啊。”公良至笑了一声,想到了什么,问:“你当日手上的印记,再没有出现过?”

  “没。”魏昭回答,钻进了被子里,还打了个哈欠,“说起来,当初我们跟着这些人回村走了起码几柱香时间,他们却在石碑碎掉后的几分钟就跑了出来。可真快啊。”

  “是很快。”公良至点头道,“若不是足生双翼,便是在那以前,早已出发了吧。”

  第11章 人心

  第三日,三郎领着公良至出去了。

  公良至既然答应了助王家村一臂之力,就要做出个样子来。他之前说自己善于看风水,三郎便央求他看看王家村的风水,好想出办法来破解劫数。公良至自然满口应下,一大早就跟着三郎出了门。

  王家村说小不小,说大不大,顺着七拐八拐的小道走遍山村颇需要一点功夫。公良至边走边往洒出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时不时还停下来一阵,走到角落里挖个坑刨个土,嘴上振振有词,一副野道士的做派。三郎也不嫌他拖沓,只带着他走街串巷。周围的房屋看着都挺像,外乡人在这巷子里多走几遍,铁定不记得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昨日就想问了,”公良至指着不远处田地里干活的人,“村中这么多白子?”

  田地里劳作着一个须发皆白的男人,神情木讷,手脚不停地干着活;相邻的道路上有一头白毛的汉子挑水经过,一个村fù走在他前面;不远处的房子旁边,另一个白子手拿锤子,“当当”地给破了口的窗敲钉子。

  “没法子的事。”三郎说,“邪祟不走,王家村就老有白子,有时附近的山村也会生出痴傻的白子来。”

  “他们头脑不清,倒是能干活吗?”公良至看着那个锤钉子的白子,他的胳膊细瘦,拿着锤子都嫌吃力,有个老头盯着他看,砸歪了就拿藤条抽过去。

  “教一教总能教会。”三郎说,顺着公良至的目光看过去,呆了呆,恍然大悟地笑了一下。他有些羞赧地挠了挠头,说:“白子特别傻,有些还疯得要打人,我们这种小地方,养个傻子总不能供着……别的村都把白子赶出来,我们倒收留了好多呢!阿爷心善,不把这些白子赶走,让他们干活,给他们一口饭吃。”

  “善哉。”公良至说。

  他们继续前行,到了一个路口,公良至停了下来,没跟着三郎左拐,反而伸手指指右边,口称那边没有走过。三郎没想到公良至记得路,不太情愿地往右边的路上迈步。没多时,公良至忽然停在了一间窝棚前,抬脚就要往里走。

  “哎,道长!道长!”三郎一把抓住了公良至的手,叫道,“您怎么能直接往里闯呢?”

  “不能吗?”公良至讶然道,“贫道观此处yīn气jiāo汇,恐有不祥,这才要进去看一看。难道这间屋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成?”

  “道长哪里的话!”三郎讪笑道,“这里是我一个阿叔的私产,他脾气最为bào裂,要是有人随意进了他的门,他肯定要火冒三丈地拿锄头打人!就算他不会对贵客动手,道长您也可怜可怜我啊,我非被他扒了皮不可!”

  “哦……”公良至拖长声音,伸长脖子打量着窝棚陈旧的门,像要从缝隙中看出什么似的。三郎脸色不怎么好看,可没等再说什么,道士已经干脆利落地缩回了脖子,转头往别处一指。

  “那间屋子呢?”他问。

  公良至指着对面隔着好远的仓库,三郎的脸色顿时松动下来,说:“那里是傻子住的地方,又臭又脏,道长要是不嫌弃,自然可以看看。”

  那间仓库里的确又脏又臭,狭小湿热的地方空无一物,只铺着好些草席。有个白子蜷缩在地面一角,嘴里哀哀呻吟着,身体在草席上扭来扭去,手都抠到了草席底下。

  “这人吃了脏东西,病得不清,道长您别过去了。”三郎说,捏着鼻子停在外面。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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