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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2 章

  堂正厅后,几步走过前院便到了内院,里面果然没有人。

  谢朝华四周打量,正琢磨着是去书房呢?还是就在外头侧厅坐会儿,却发现最里面一间屋里有昏黄的灯光。

  咦,难道哥哥果然在这里?

  谢朝华走上前去,房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轻轻走进去,果然在这里。

  只见长长的案上散落着凌乱的公文,一个身影伏在案上竟是睡着了。

  谢朝华顺手拿过一旁架子上的外套,悄悄走过去,而他却像是听见了脚步声,微微抬起头侧脸回望过来。

  没有任何预感,谢朝华呼吸顿然停滞了,手上的动作僵在了一半。

  韩琅文。

  他此刻已经醒来,用茫然的表情看着谢朝华,竟似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谢朝华仍旧站在那里,有些失神地看着他。

  此刻,韩琅文已经从初醒的迷茫中清醒过来,表情变得温和而坚定。

  谢朝华有些无措,下意识看了看屋外,又转头看了看韩琅文,他还是那样安静地看着自己,两人对望了许久,韩琅文开口,轻声说,“既然来了,就过来坐下吧。”

  谢朝华犹豫了很久,然后一步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屋里一下变得很安静,只有蜡烛偶尔bào出“噼啪”声。

  谢朝华一直低着头,竟不敢将目光投向他,只是盯着面前摇曳的烛光,一时间心乱如麻。

  韩琅文也一直沉默着,许久,谢朝华忍不住悄悄抬起头看他一眼,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怔了怔,道:“王良他有些东西留在我这里,改日给你送来。”

  这句话说出口,心中一沉,这么多话可以说的话,可以问他怎么在这里?可以问谢焕人去了哪儿?可以随便说说建水?知州的河渠……她怎么偏偏就说了这一句呢

  “既然大哥留给了你,由你保管我想是最好的了。”

  谢朝华抬头望去,面前依然还是那个隽秀少年,依然璀璨如昨的清澈眼眸,可又好像所有的都不一样了。那安静的表情,那微微落寞的眼神,那嘴角边若有若无的温和的笑,以及淡淡的语气。

  她突然想到了河流中圆润晶莹的鹅卵石,那份美丽是多年来来自流水的,可能是痛苦的磨平。

  “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吗?”。韩琅文突然问。

  谢朝华摇摇头。

  “此番修渠,不过才用了一年半载,行的是急功近利的法子,难保三载。以前谢兄同我说起,请我帮忙的时候,我总是犹豫再三,难下决定。而此番他邀我前来帮忙,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知道为什么吗?”。他问,唇边又一次泛起笑意,这次带着丝嘲讽,“这世上,人转瞬即逝,何况一个小小的河渠,能保三年已是难得了。我以前竟迂腐如此”

  一瞬间,心骤然一紧,谢朝华淡淡笑着,眼角泛起潮湿。

  “以前做事顾虑甚少,从不曾怕这怕那的,如今做件事情,却是想东想西,总是想着若是失败了会如何之类的事情。”他又低声说,“不过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担心太多了,如今却又是任何事情,想想其实也不过如此了。”

  谢朝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这一年来,他究竟遭遇了多少事情?眉宇间比往昔多了一份凝重,只是一双眼睛明亮如初,里面藏着的依旧是清澈见底的坚毅和睿智。

  “其实当日我是有些恨你的。”

  谢朝华一怔,失去了所有的言语。

  “我总是想,若是大哥不是因为你,会不会就能活下来了呢?”

  谢朝华点着头,指甲不由自主掐进了ròu里,yù言又止。

  “没关系的,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明白。”他安静地看着谢朝华,“既然今天见面了,我也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谢朝华点点头,安静地等着他说下去。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内疚,为大哥的事情。”他目光黯然地掠过谢朝华的脸,又低声说,“可是,其实这件事并不关你什么事情,大哥他……”

  谢朝华抬头看向他,韩琅文却是摇了摇头,没有下文。

  过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道:“如果可以,我们可以像从前那样正常的往来,毕竟……你知道,我们要刻意避开,真的太难。”韩琅文说到这,顿了顿,“我一直记得那天与你在藏书阁聊得很愉快。”

  谢朝华明白,先不论韩琅文与郗家的关系,如今他又为哥哥出谋划策。

  韩琅文见谢朝华沉默,垂头看着案几,“若是你不愿意的话,……我会知趣的。”

  谢朝华看了看他,起身转头离去,韩琅文愣了愣,眸中有一丝伤痛划过,嘴角的笑容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惨淡。

  所以,当谢朝华一手提了坛酒回来,笑盈盈地说道:“这种时候,怎么可以少了酒呢?”

  韩琅文就在那里傻呆呆地看着谢朝华。

  谢朝华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走到他面前,斜睨着他,道:“怎么,不给本姑娘面子吗?”。

  韩琅文毕竟不是个真呆傻的人,紧接着就笑起来,说:“不敢,不敢。”然后将案上的卷宗文书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扫到一边,拍拍身边,大笑,“既然如此,请姑娘上坐。”

  谢朝华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身边,将酒坛子往案上一放。

  韩琅文突然站起身,从书架上拿了两只杯子放在案上,又倒上酒。

  他喝下一杯酒,又将另一杯酒送到谢朝华面前,谢朝华没有推辞,接过微仰起头,饮尽了那杯酒。

  他又将酒满上,喝了一杯又将另一杯送了过来,谢朝华依旧安然饮下。

  就这样,又倒,又喝。再倒,再喝。

  然后两个人都有了些微醺的酒意,断断续续聊了很多事,很琐碎,无关痛痒的事情。

  间中,韩琅文提及小时候,因为做错了事情怕被家人责罚,偷偷溜出家,没想到跑着跑着迷了路,然后他又冷又饿,觉得自己要死了,没人会找到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正趴在王良的背上,然后,王良一路将他背回了家。

  “这就是大哥,永远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你身旁。”

  谢朝华点了点头,然后,猛地端起面前的酒壶。她没有将酒倒入杯中,而是仰头将整壶酒咽下。一股灼热燃烧着喉咙,谢朝华被呛得直咳嗽,咳出了眼泪。

  她就这样一边咳,一边流泪,一边笑着听韩琅文将自己与王良小时候的事情。

  韩琅文看着谢朝华,从怀里掏出帕子塞进她手中,又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你喜欢上我大哥了吗?”。韩琅文不知不觉这话就脱口问出,心中一惊,自己干嘛要问这个?果然是酒后言多必失。

  而谢朝华却是一怔,自己心口那一丝莫名的酸痛是因为喜欢上王良的缘故吗?一个不过才见过几次面的人?

  喜欢?谈不上吧。不喜欢?好像也非如此。

  只是命运偏偏安排他们共患难、同生死王良,在山洞中骤然而至,将自己解救于危难的身影永远就留在她脑海中了。

  不论时间如何消逝,王良——都是她永远也无法忘记的人了……

  第三十六章贵客

  不知不觉在知州府待了快一月有余了。

  巨木枝叶郁郁,谢朝华坐在树荫下,眼前的湖水清亮干净。她与韩琅文的关系自从那次对饮之后好了些,可若说真变得如朋友那样却也没有,之后见面,他自然没有从前那样的冷淡,可谦谦有礼之中却让谢朝华感觉越发地疏淡了。

  那天晚上,他们二人边喝边聊,如挚友那样天南地北地聊天,竟不像是真实的。

  谢朝华从来不知道自己酒量这么好,这么能喝,也从来不知道自己喝多了竟然这么喜欢笑。

  这是谢焕后来转述的,只说他回来的时候,就见到一个对着他傻笑的妹妹。说起什么都笑,听到什么也笑,一直笑到睡着。

  谢朝华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迷糊中,往堂外望去,那月光清冷得碜人……

  她双手抱着膝盖,望向远处。

  事后,她有些担心谢焕生气,毕竟孤男寡女的,她那日是做得有些过了。可谢焕却是只字未提,谢朝华反倒好奇,找了个机会问他。

  谢焕犹豫半天说道:“那天是王良的忌日。”沉默了半天,谢朝华才长长“哦”了一声,复又无语。

  “小姐”远处传来丫鬟小红的声音,“焕少爷正在找小姐”

  焕哥哥?谢朝华有些奇怪,起身朝小红走去,“焕少爷看上去很着急的样子,小姐快些回去吧。”小红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拉着谢朝华就往回走。

  焕哥哥怎么得闲了?

  若不是因为汜水上游又突然下起暴雨来,谢焕担心水情,整日忙着加固河堤,自己也不至于在知州待了这许多日子。

  仰头望向天空,透过密密的树荫,烈日阳光晃得刺眼,心道:这几日天倒是放晴了。

  回到府里,堂上果然谢焕坐着,一手摇着扇子,一手吃着瓜,有些不顾形象,见到谢朝华,笑意盈盈地抬头望过来。

  “焕哥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家来了?”谢朝华问。

  一旁的下人端来水盆,谢焕净了净手,这才开口道:“为兄是特来道谢的。”

  “道谢?”谢朝华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谢焕眨眨眼,“昨天妹妹不是差人给我送来了西瓜解暑?要知道这些日子雨落成这样,这边地里的瓜都烂了。”

  谢朝华这才了然,昨天建水家中来信,母亲同时让人捎来一筐瓜,路上颠簸,天气又热,到了这边也没剩下几个好的。谢朝华想着谢焕连日来辛苦,自己只留了一个,其余都差人送了过去。

  她笑了笑,却问:“河堤的事情怎么样了?”

  “差不多好了,只要这天不再落雨,也就没什么要紧了。”

  谢朝华点头,“那今**是得了闲了,原是该好好休息休息,可又干嘛紧巴巴地把我唤回来呢?”

  谢焕听了这话,凤眼微挑,淡淡一笑,“我想带妹妹去见个人。”

  谢焕在前头策马而行,谢朝华则坐在车内,谢朝华心中不免思忖,谢焕要带自己去见什么人呢?

  在巷子中七拐八绕的,最后车停在了一个僻静雅致的院落门前。

  来开门的是一个婆子,见到谢焕忙着招呼,“公子怎么这会儿来了,也不差人先过来说一声。姑娘前脚刚走,说是去晓风斋了,您先里面坐会儿,我这就去让人给姑娘送信去。“

  谢焕听了,摆摆手,“不用了,既然她去了晓风斋,我自个儿寻过去便是了,横竖都是熟人。”

  那婆子连声应道,还偷眼打量了一下车里的谢朝华,谢朝华忙放下帘子,总觉得这婆子的眼神有些敌意。

  车子又动了起来,晓风斋?

  坐在车里的谢朝华撇了撇嘴角,即便她再怎么孤陋寡闻,晓月斋这个名字也是听过的。

  知州一直还有另一个别称,人称烟花洲。

  烟花洲,美人如花,冠甲天下。由此衍生出风流韵事不计其数,连远在京都的白发老叟,黄口小儿都知道烟花洲的晓风斋大名,以及晓风斋中的花魁苏月华。

  适才听那婆子的话,她从中也猜出几分来。

  “焕哥哥。”谢朝华在车里喊了声。

  “什么事?”谢焕策马来到车旁,谢朝华掀起车帘,笑得贼,“红颜知己?”

  谢焕却是十分大方,点点头,“她素来与苏月华jiāo好,那苏月华也是个妙人,妹妹不妨见见。”

  谢朝华笑着点点头,心里只觉温暖。若是按正常人情世故来说,谢焕此举可谓惊世骇俗,哪有一个做哥哥的带着妹妹去见自己相好的青楼女子。

  可谢朝华明白,那女子既能与苏月华jiāo好,又能得哥哥倾慕,定非一般的烟花女子,而哥哥谢焕此举,正是将自己视为最最亲的亲人。

  日上三竿,晓风斋的侍女画竹正拿着一把拂尘走出内堂,从她在晓风斋的那天起,每天第一件事情就是打扫屋子,茶几琴台,桌椅书架需纤尘不染。只因苏月华姑娘是个极讲究干净的。

  苏月华昨日里回来的很晚,这几日知州天气变好了,苏月华的应酬也多了起来,虽然她卖艺不卖身。昨儿又是应酬到三更半夜才回来。

  画竹跟着苏月华几年了,有一件事情一直琢磨不透,她很想问姑娘,快过二十了,这金山银山都快攒下一座来了,又有如意郎君,为什么还要过这迎来送往的生活?

  说起姑娘的心上人,画竹来了这些年,统共也就见他来了几回,回回还都是只知其人来了,却未见过面。姑娘虽然待人和善,却也有自己的规矩,有些话是断断不能涉及的。

  画竹一边打扫,一边胡思乱想着,就见扫雪一溜烟地跑进来。

  “嘘,作死呢姑娘昨儿夜里回来,这才刚刚睡下没多久。给你吵醒了,仔细我揭了你的皮”画竹与扫雪同岁,不过比她早来两年,在她面前一向居大。

  扫雪知道画竹的脾气,也知道她一向也就嘴上厉害些,不过还是收了步子,赔笑着说:“姑娘还没起身?可我实在有个不敢不回的客人。”

  “什么要紧的客人,除了王公子,任是谁要见我们姑娘都得等。”画竹道。

  扫雪眨眨眼,“姐姐,这人恰恰姓王。”

  第三十七章王公子(二更)

  画竹一听,心里一惊,拉过扫雪,小声确认着,“姓王?”

  扫雪点点头,挤眉弄眼地笑着。

  画竹心中不定,真是姑娘那个王公子吗?正想着,苏月华从里间睡眼惺忪地走了出来,“是什么客人啊?”低哑的声音,显然是没睡醒的关系。细腰无力转娇慵,却是让两个孩子看傻了眼。

  苏月华扫了他们一眼,和颜悦色地又问,“什么客人?”

  好半天,扫雪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有个姓王的公子求见。”接着又补了一句,“模样好生整齐。”说完脸竟微微有些泛红。

  过了良久,久得扫雪诧异地抬头看向苏月华,只见她幽幽地吩咐画竹,“你去将他带进来吧。”

  画竹“哎”了声,答应着,正想再说几句调笑的话,却在见到苏月华的神色之后,硬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画竹跟着扫雪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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