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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云,也不乏文人谋臣,实是厉害。不过这柳朝要说有多风平浪静,应也说不上,就这么稍微一窥,四名功劳最著的武将xìng格各异,冯印刻薄,崔浩然爽直,傅如海yīn沉,陆归圆滑,互有矛盾不说,更是各有打算,将来只怕有得是事端。老话说打天下易,守天下难,正是这个理。

  经陆归圆场,宴席氛围总算正常,众人说说笑笑,武人间粗言秽语不断,文人斯斯文文出口成章,竟也是秋毫无犯。薛寅仍是不时就要被拉出来奚落羞辱一番,也没法理,拿着筷子埋头苦吃。他着实是饿得狠了,这菜又着实是珍馐佳肴,甚至强过他当皇帝这三天的伙食,顿时食指大动,什么也顾不上,一心一意地吃。

  薛寅皇家出身,但老爹是个大老粗,封地是穷乡僻壤苦寒地,实在是没什么贵族气度,进食姿势也着实谈不上优雅——像他旁边的柳从之就优雅从容至极,可薛寅的吃相,约莫用两个词能形容:饿狼扑食,又或饿死鬼投胎。

  这还是个看着斯文秀气身板细瘦的饿死鬼。

  冯印看得嗤笑不以:“哎哟诶,你这是饿了三天三夜?”

  薛寅停下来喘口气,咕噜咕噜喝水:“一天。”

  冯印刻薄:“怎么不吃好点再上路?谁知道有没有下一顿了。”

  薛寅说:“有一顿是一顿。”而后毫不客气继续吃,不再理身边闲言碎语。

  他饭量着实很大,等他好不容易吃完,其它人已经全盯着他了,崔浩然打个酒嗝,一脸惊讶:“原来大薛皇帝竟然是个饿死鬼投胎的……”

  薛寅吃饱了,居然也斯斯文文起来,他吃饱了就犯困,故态复萌,懒洋洋的:“饱死鬼强过饿死鬼。”

  崔浩然一乐:“是这个理,受教。”

  席间纷扰不断,就这么闹到半夜,薛寅倒真是吃了个饱足,吃饱了也不吭声,别人的谩骂嘲讽都接着,不回嘴,渐渐的倒是没什么人找他麻烦——他是降臣,败局已定,翻不起什么风浪,也和别人没什么深仇大恨。就这么居然一路无事地混到酒宴散去,酒劲涌上来,薛寅坐在椅上几乎要睡着,等着卫兵把自己押回去,不料听柳从之道:“同我聊聊?”

  薛寅打个激灵,半闭的眼睛睁开,“我?”

  “自然是你。”夜色已深,柳从之神色无一丝一毫疲倦,笑得从容,“大薛宁王。”

  薛寅一怔,最终长出一口气,“陛下有命,莫敢不从。”

  第16章 吾皇万岁

  薛寅一点不喜欢和柳从之打jiāo道。

  这位传奇人物是他最讨厌的那一类人,面上笑得四平八稳八风不动,话比谁都说得漂亮,内心弯弯肠子已经绕了百十来圈,不是什么好角色,更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偏偏这人还扼着薛寅的命脉,是个不得轻忽的大人物。

  若无柳从之横空出世,薛朝虽渐近末路,只怕也不会这么快完蛋,至少也不会亡在薛寅手里,时也命也。

  柳从之客客气气地请薛寅往自己寝宫一侧的书房议事。

  他手下人办事效率极快,宣京虽降,但极其混乱,大小事宜层出不穷,乱成了一锅粥。柳从之的人在极短的时间内硬是控制住了场面,宫内宫外,朝堂军队,都梳理得有条不紊。薛寅一边被领着往柳从之寝宫边的书房去,一边暗叹,人家这是一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也是,如今这皇宫于他与牢笼无异,若是柳从之连这点魄力与手段都没有,那就不用混了。

  书房陈设简单,设有一方棋案,柳从之褪去戎装战甲,作文士打扮,显得斯文儒雅,颇为年轻。

  这人朝堂沉浮十几年,如今年纪已经三十有五,但就他做下的事情来看,他还是太年轻了,甚至不满四十。

  天下之主,九五至尊,而且惊才绝艳,武力纵横,甚至相貌还十分出众,风度翩翩,气质沉凝,乍一看简直是完美无缺得要遭天妒,可惜从目前来看,姓柳的一路顺风顺水,运气好得仿佛没有头。

  柳从之在棋案一边坐下,笑问薛寅:“可愿和我手谈一局?”

  薛寅又哪有拒绝的余地,只得乖乖在棋案另一边坐下。他酒劲还没散,脑子不算太惊醒,上下两只眼皮简直要黏在一起,强撑着勉强保持清醒,一面看柳从之落子,一面道:“不知陛下有何要事相告?”

  柳从之要真有闲心和他下棋那才是见了鬼了,有话直说好么?大家都省事。

  柳从之轻笑:“不急,先下一局再说。”

  薛寅只得抓着棋子开始下棋。

  薛寅不喜欢下棋——他就不爱做费劲的事,而且北化贫瘠,也没什么附庸风雅的环境,下棋还是天狼教给薛寅的,这算命的原话是:“皇室子弟,棋都不会下,不嫌丢人?”

  薛寅当时不屑一顾,这时却不得不承认,下得怎么样还另说,首先你需要会下棋。

  柳从之的姿态非常随意,仿佛就是在与朋友对弈,落子很快,也并不算严谨,棋风异常平稳,不杀气腾腾,也不咄咄逼人,棋招信手拈来,如行云流水一般。薛寅每每抬头看柳从之,都见这人一脸气定神闲,面上活似戴了个笑脸面具,一点窥视不出情绪,每时每刻看到这人神情,都会让薛寅有一种此人成竹在胸无所不知的错觉,对弈中看到对手这等表情实在是郁闷,薛寅于是埋下头,不看柳从之,闷不做声地落子。

  柳从之落子很快,薛寅落子更快,反正也没把输赢放在心上,出手异常直接,很少布局,棋面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

  就这么下了一会儿,柳从之凝视棋盘,笑着摇头:“你可是在敷衍我。”

  “不敢不敢,我棋艺平平。”薛寅强打精神,半眯着眼睛。

  柳从之含笑的目光在他的面上一扫而过,拈着手中棋子迟迟不落,忽道:“既如此,在这盘棋上加一点赌注,可好?”

  薛寅暂时清醒了些许,暗觉不妙,“什么赌注?”

  柳从之看他一眼,并不答话,忽地笑道:“我昔年曾在宣京与老宁王爷有一面之缘。老宁王也是当时一员猛将,英武非凡,气宇轩昂,令人见之难忘。我那时不过十来岁,年岁尚轻,故而发奋立志,要习武艺,学兵法,将来有朝一日,或也能披挂上阵,征战四方,保家卫国。”

  薛寅乍听自己老爹昔年光辉事迹,惊诧万分,谁不知道当年柳从之被罢官为民,人人以为他此生再无翻身余地,不想这书生正逢战事,干脆投笔从戎参军去了,真真正正不愧文武双全四字。究其源头,原来是自己老爹?薛寅干笑:“这……倒真是让人惊讶。”

  柳从之叹道:“老宁王功绩不凡,最终却终老北化苦寒之地,想来也是凄凉。”又打量薛寅一番,笑道:“我初见你,可吃了一惊,你长得一点不像你父亲。”

  “我长相随母。”薛寅揉了揉眼,他一脸困倦,眼睛微微发红,因为喝了酒,脸也是红的,他模样清秀,如此就显得有些可怜,“敢问陛下,赌注究竟是什么?”他要精神好,兴许还爱和柳从之在这儿兜圈子,但他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柳从之失笑,“也是,我多言了。”玩味看一眼薛寅,笑道:“赌注嘛,就是这宁王的称号。”

  宁王两字入耳,薛寅一个激灵,刹那间似乎明白了柳从之的意思。

  果然,柳从之微笑道:“我从不亏待降臣,你既率众降我,我定不会为难于你。你本是大薛宁王,我想,予你一个王爷的身份,应该也是合适。”他轻轻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想你应是愿意继续用这宁王的称号的,不过这就看你这局下得怎样了,如何?”

  薛寅对柳从之的处置并不惊讶,以柳从之做事手段来看,这本来就是最合适的做法,一个架空了的名义上的王爷,全了面子,买了仁名,有何不可?思及此,他眼中瞬间闪过浓浓倦怠:“陛下,薛寅不求名号,不求身份,只求有生之年,回归北化故地。”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话,他也确实想回去了,从北化到这里,轻松至极,理好行装出发即可。只是如今……他甚至不知道,他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回去。

  薛寅的态度放得极低,几乎是哀求了,柳从之眼神微沉,低笑:“你既知我的答复,何必多费唇舌?”

  薛寅默然,最终执起棋子,叹息:“我赢了这局,便给我宁王称号,此言可当真?”

  柳从之笑着点头:“柳从之言出必践。”

  两人安安静静开始下棋。

  柳从之篡位夺国,来历不正,薛寅身份敏感,几乎就是一块起兵的绝好大旗,如今新朝将立,虽大体平稳,但将来必有风浪,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柳从之都不会放薛寅离开掌控。这道理薛寅也明白,可兴许是太累,还是说了废话。

  他这两天也确实情绪低落,不愿示人以弱,但一直示人以弱。

  这夭寿的皇位。

  薛寅看一眼棋盘,微微蹙眉。

  他前面下得太不经意,这时已经完全落了劣势,要追上来,不容易。

  薛寅棋力其实一般,从未真正下功夫练过,不过脑子还行,这时认真了起来,棋风蓦地一变,散漫随意立时变作煞气腾腾,杀伐果断,爽快地自废江山,而后打开棋面,以攻为守,布局仍然较弱,但攻势犀利果决,常常出人意表,竟然硬是渐渐扭转了颓势,看上去不那么惨淡了。

  薛寅越下越认真,不自觉脸上疲色尽去,眼睛牢牢黏在棋盘上,嘴微微抿着,神情分外认真。柳从之有趣地发现,这个秀美文弱的年轻人脸上现出一点肃杀之气,遍布血丝的眼中带出一星点兽xìng,一直驮着的背这时也挺起来了,撑起了周身气势。

  有意思,柳从之玩味地看着棋盘,行事出人意表,在朝堂之上手刃华平的人自然不会是个软骨头,来自北化,懒散秀气,被传作无用软弱的宁王……实在是个颇有意思的人,秀气无害的外表下,根本是一身的匪气,这一点,倒是像当年的老宁王。

  毕竟是父子,血脉相承。

  薛寅的攻势极凌厉,柳从之的神色却一点不变,仍是笑得成竹在胸,棋局近尾声,他看了一眼错综复杂的棋盘,轻巧落下一子。

  薛寅看一眼他落子的位置,眉头一跳,想落子的手一僵,仔细看棋盘,皱起了眉,左思右想,最终无奈摇头,干脆投子,“陛下厉害,我输了。”而后呼出一口气,整个人都垮了下去,疲倦地打个呵欠。

  薛寅下棋,喜欢进攻,也擅进攻。杀伐果断,奇招频出,确是不弱。

  但柳从之更胜一筹。

  柳从之棋风平和,并无多少锐气,然而布局极其精妙,连消带打,鲸吞蚕食,都做得自然随意,手段极其高明,同时擅防,棋面如水银泻地,异常周到细密。薛寅攻势再是惊人,有时也如打到棉花上,有无处着力之感。

  薛寅看着柳从之面上胸有成竹的笑容,无奈摇头。他与这人到底有十来年的年龄差距,他尚懵懂不知事的时候,这人已经金榜题名,纵横朝堂,名扬天下。薛寅自问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对上柳从之,他确实弱了一筹,若非如此,他又何必跪地投降,成千古之耻?

  柳从之看一眼棋盘,点头道:“确实没什么可下的了。难得下得痛快。”说罢命人把棋盘收了,神色一正:“今我得宣京,南边大抵已平,只北边仍需清理。我听闻你昔日入京,曾携一千名北化兵随行,如今这一千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笑得沉稳平和,“不知他们下落何处?”

  绕了一大圈,试探了半天,终于谈到正事上了,薛寅心里叹气,道:“这一千人是北化兵,自然应该归于北化。”

  他是国君,更是降臣,一旦投降,命运难料,他不可能让自己手下人跟着自己波折受苦。

  薛寅续道:“这些人并非京兵,已经出京原路返回北化,他们也不是我薛寅的兵,受郡主薛明华管辖。”他顿了顿,抬头看柳从之,目光诚恳,“想必这两日,陛下就能收到北化的降书。北化贫瘠,绝无反心,只求天子体谅民生,可让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如此便是大恩。”他说着,神色渐渐郑重起来,认真问道:“陛下可愿应允?”

  柳从之安静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沉声道:“我曾发下宏愿,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柳从之神情沉稳凝定。

  有的人说的话不如一个屁,有的人说的话却沉如山岳,让人不自觉信服。

  薛寅与他对视,最终微微躬身,“薛寅代北化民众,谢过陛下大恩。”

  柳从之摇头笑道:“做都没做,何谈恩泽。”他语气淡淡的,“为帝者,不事民生,要来何用?”

  薛寅低声道:“若所有帝王都明白这个道理,何来改朝换代?”

  如果不出意外,这确实会是个好皇帝。

  “说得极是。”柳从之语带惋惜,“你我若非在此等境况下结识,或成好友。”

  薛寅小心地打个呵欠,道:“可惜事已如此,多说无益。”

  “确实如此。”柳从之点头,“夜已深了,此间事情已了,你先下去休息吧。”

  你怎么早不说夜已深了?

  “是。”

  薛寅眯着朦胧一双眼飘也似地爬起来,走到屋外的时候,看了看天边。

  月上中天,银辉满地,夜幕下的皇宫极其安宁。

  新帝是个有大志,抱负远大的人,目前看来,手段与风度也堪称君子,这乱成一团的江山,大约真应有这么一个人来理清楚、扫干净。如此之人,有治世之才,有安邦之能,单论才干,比薛寅强上太多,也适合做这样一个皇帝。

  薛寅将得一个王爷的虚名,日后或许就坐困宣京,不得自由。可这并不代表他的xìng命就无虞了。

  柳从之不日即将登基,当了皇帝的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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