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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这话柳从之不可能听不懂,他听懂了,却是悚然一惊,“老师。此话……”

  “不论说得说不得,此话不传入第三人耳。”顾源笑了一笑,“我近日常想,这天下兴亡,盛衰枯荣,也循天道。历朝历代,无不是盛极而衰,衰极而亡,循环往复,如同轮回……”他低声道,“却不知你我如今,是在这场轮回中的哪一环?”

  柳从之变了颜色,“老师,此话慎言。”

  顾源静静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是了,这也是我最近糊涂,总是想些虚妄之事……”他忽然一笑:“史书所载皆是过往,不得更改。可将来如何,却非我能揣测。这茫茫天下碌碌众生,大都随波逐流,身不由己,可如何不能有人力挽狂澜,左右这天下兴衰?”

  柳从之那时心中一动,牢牢记住了顾源这句话。

  如何不能有人力挽狂澜,左右这天下兴衰?

  他终究成了史册留名的名臣,他也曾一度以为,自己做得了那个力挽狂澜,让大薛重焕生机之人。可他错了。

  柳从之再是才华横溢,聪明无双,甚至再是殚精竭虑呕心沥血,他也只得一人,无三头六臂,更无分身之术。大薛二百余年,留下的陈规已然太多,上上下下的蛀虫也已太多,要想求变,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又有华平在侧,柳从之实在无力发起变法。

  况且,老皇帝也绝不会容他如此。

  最终,柳从之的打算从“变法”变成了“变天”。

  前者忠义,后者悖逆;前者满朝结仇,后者火中取栗;前者难得善终,后者……不过一搏。

  最重要的却是,前者逆天命,步步艰难,后者顺天命,所以一路有如神助,势如破竹。

  他愿予这天下太平,可这天下却是不破不立,否则难得太平。世人解他也罢,不解他也罢,千古骂名也罢,英主美名也罢……

  柳从之好整以暇地一笑。

  无关紧要之事,何须挂怀?他一生如此,又何尝在意过别人的眼光?一生至此,已非虚度,如此便已无遗憾。

  不过虽是如此,身边一二知音也无,倒是寂寞……

  两日后。

  远在北化的薛王爷躺在自家的躺椅上晒太阳。

  这些天天气转暖,冷如北化也有了阳光,薛王爷一面闭着眼睛晒太阳一面慢吞吞地打呵欠,那副懒散样子让薛郡主一见就想抽,奈何薛王爷死猪不怕开水烫,抽完了继续软绵绵地躺回去,薛明华也没脾气了,“真该给你找点其它事情做,看你还能闲成这样子不?”

  于是,一封来自远方的书信轻飘飘地砸在了薛王爷的头上。

  薛王爷伸伸懒腰,慢吞吞懒洋洋地爬起来拆信,一旁的薛郡主见状噗嗤一笑,只因薛王爷一看信脸色就立刻变了,那股悠哉悠哉的神气去了彻底。

  薛寅瞪着手中信纸。

  这封信是柳从之那头送过来的,措辞很严重,上面写陛下遇刺,伤势严重,故而命他安定北化后尽快携兵归队,以免陛下伤重,人心不稳。

  乍一看似乎哪儿都对,仔细一看哪儿都不对。

  首先,陛下遇刺伤重,导致人心不稳,那人心不稳的时候找他薛寅回去干什么?让人心更加不稳?

  然后……薛寅有些牙疼地看着信上的字迹。

  陛下遇刺,伤势严重……可是我的陛下啊,您这笔漂亮得连一点瑕疵都没有的字儿,看着像是受伤严重的人写得出来的?

  第82章 好戏开锣

  “你要去?”薛明华抱臂看着薛寅。

  后者仍然躺在躺椅上,懒洋洋地不动弹,闻言打个呵欠,闭着眼睛装死,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薛明华于是挑一挑眉,缓步行至薛寅面前,一脚踩住尚在摇动的躺椅,薄唇里蹦出一个字:“说!”

  薛寅苦哈哈地睁开眼:“阿姐,你这是何苦呢?”

  薛明华斜睥他,“你只需答是不是,有什么说不得的?你想做什么,我还能拦住你不成?”

  她说着撇一撇嘴。

  他们姐弟二人xìng子南辕北辙,乍看之下,是她薛明华更强势,可她却知道自己的弟弟xìng子才是真的倔,看着软绵绵,实际上主意正得很,但凡他想做的事,没有他做不成的,就算旁人要拦,那也得拦得住才成。

  也正因如此,薛寅向来轮不到别人来帮他拿主意,即使是薛明华,也不过问上一问。

  薛寅有些愁苦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

  他有些出神地打量府中种种,入目虽然不过是萧瑟一片,但再是破旧,看在眼里也是十分熟悉,这里是他的家。以前日日在北化混吃等死的时候不觉得,等去宣京走了一遭,经历了那么多破事,才深觉北化之珍贵。

  贫瘠也好,荒凉也罢,哪怕常年严寒封冻呢,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他喜欢这里。

  北化是个……很安静的地界,无宣京繁华喧嚣,北化就像它的名字一样,不过是个化外荒凉之地……

  可到底此地还是南朝疆土。

  两耳不闻窗外事,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倒是舒心,可惜也只能想想罢了。

  薛寅打个呵欠,又把眼皮耷拉上,唉声叹气。

  薛明华看不过去,弹了一下他脑门,“你这幅样子做给谁看?”

  薛寅作势吃痛地抱住头,“阿姐!”

  信在这儿,去还是不去,真是个问题。他忧郁地叹口气,北化如此之好,就显得姓柳的在那地界如此之坏,让他着实一点不想动弹。只是姓柳的……薛寅歪歪头,似乎也好些天没见了,看着那笔好漂亮的字儿,眼前就不自觉浮现起柳陛下那张八风不动的笑面。薛寅摸了摸下巴,突然有些手痒。

  另一面,传说中“身受重伤”的柳皇帝正在专心养伤。

  柳陛下轻易不见人,镇日闭门养伤,传令都假他人之手,十足十的重伤做派,实际上柳皇帝端坐屋中,除了脸色苍白一点,其余好像一点看不出问题,正凝神写一封书信。

  柳从之这笔字写得着实漂亮,潇洒又工整,他这笔字糅合了多位书法名家的特点,又自成一格,当年他苦练了无数日夜才有此成就,昔年待他恩重如山的义兄劝他,参加科举只需字写得工整就好,不必下如此大的功夫,柳从之却坚持,他要做到最好。

  当年他义兄长长一叹,道:“这世上无人能做到所有俱得面面俱到,你明白么?”

  那时柳从之年纪轻轻,颇有一分傲气,闻言笑:“但只要我能做的,我都要做到最好。”

  这一个“最”字最耗心血,更何况人力有限,有时耗尽心血也难得一个好结果,柳从之能有今日,已是天资不凡上天厚待,可他一路走来,又何尝不是风雨历尽,一声叹息?

  一封信写罢,柳从之拿起来看一眼,微微一笑。

  柳陛下在“养病”,但柳陛下这样的能人、忙人,就算是养病,显然也是不能虚耗光yīn的,所以这几日柳陛下也没闲着,忙得热火朝天。

  前两天没长眼来行刺的黄一曾质问柳从之,为何让月国人大摇大摆地在自家地盘走过?

  只是有柳陛下的脾xìng,又如何能让月国人好好过?

  月国人这几日大张旗鼓,为的是一件事,擒厉明。

  柳从之得知消息当日就向北化那边传讯,北化也回应得迅速,柳陛下与薛王爷在这等事上总是默契十足,这面薛王爷将厉明逼出北化,那边柳陛下的人手四处盯守,很快掌握了厉明行踪。

  厉明行事低调,手下士兵化整为零流窜于北边诸城,打的是暂避锋芒的主意,知悉内情的柳陛下于是微笑,想要避风头,还得看他准不准呢。

  柳陛下近日身体不好,抱病在床,心情嘛难得就有些浮躁,召薛王爷回来,薛王爷又迟迟不动,动向不明,柳陛下无事可做,每天只得盯着厉明的动静,不动声色地使绊子。

  坑人是一门学问,柳从之则显然是其中高手,这些年来坑过的人数不胜数,端着一张笑面,乍看风度翩翩君子如玉,心里打的算盘没人知道,正所谓坑死人不偿命。在柳陛下运作之下,月国内斗这件事就显得越发奇妙了起来。

  例如,厉明发现自己似乎无论走到哪里,行踪都无法隐藏,总能被人找到。

  再比如说,女王这一方的月国士兵只觉此行顺利得出奇,如有神助,总能顺利地摸到厉明行踪。

  两方明争暗斗,一个避一个追,想要避风头的厉明一方总是避不成,情况一时焦灼,等如今柳陛下悠哉悠哉地写第二封送往北化的书信,那边已经如他所愿,打起来了。

  厉明也知有人在挑拨,奈何人手不足,柳从之做得又隐秘,厉明无暇他顾,最终还是和女王的军队对上了,短兵相接,柳从之还特意为他们挑了个好地方,让二者好好打,他好坐山观虎斗,慢慢看热闹。

  而这第二封送往北化的信,字写得漂亮,遣词造句古雅,读来内容却是:快回来看月国人打架。

  这封信并未送到北化,在路上走了一多半就被薛寅收到了。已经上路的小薛王爷一路磨磨蹭蹭左晃右晃,其做派堪比当时出北化往宣京,等收到这封信,阅罢沉默片刻,突然下令,“咱们全速往前走。”

  一路晃晃悠悠一步三摇,所有人心里都嘀咕,看不太明白,等这令下了,就更不明白了。薛王爷一路坐在马车里恨不得就这么一路睡到地头,怎么突然转型儿了?

  年纪小小,却莫名其妙随了军的游九同薛寅待在同一辆马车内,听到这出消息也吃了一惊,笑问:“王爷这是怎么了?”

  一面问,一面目光直往信上瞟,薛寅将信一折,挡住他的目光。这小家伙不比方亭,比方亭精明太多,而且不像方亭大字不识,游九是识字的,虽然和读书人差得远,不过看看信倒是没多大问题。

  “没什么。”薛寅懒洋洋道:“这么走路上耽搁太多时间了,不如快点。”

  那前几日人人告诉你这么走耽搁太多时间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回心转意?游九心里嘀咕,面上只笑着点头,“原来如此。”

  薛寅看他一眼,忽问:“你会骑马么?”

  他坐马车,一路倒是真能慢慢摇着走,但如果要赶路,乘马车就未免慢了点——懒到骨子里的小薛王爷为了看热闹,这时不惜忍痛,打算改骑马了。

  “不会,我还没什么碰马的机会呢。”游九闻弦歌知雅意,立时明白薛寅打的是什么盘算,当即两眼放光道:“王爷教我吧!我学东西很快的,一定不拖慢行程。”

  薛寅瞥他一眼,看着那张小脸上一派讨好的笑容,忽然心情大好:“好,我教你。”

  骑马这种事,薛寅自忖学来不难,说是教,也就是迁一匹马给游九,随口指点几句,之后让他自己搞定。

  军马多被教得不错,烈马不多,小薛王爷自己的坐骑倒是一匹罕见的烈马——这匹马跟了他也有年头,此次回北化,这马还在,就被薛寅带着上路了。这匹马还是昔年老宁王驯服的野马,送了薛寅,从此就成了薛寅坐骑。此马xìng情颇烈,只认薛寅一人,若是薛寅不骑,那谁都别想碰它,等薛寅骑上,倒是温顺得不得了。

  薛寅命人迁给游九的这匹马xìng情倒是较为温顺,但游九小身板,没多大力气,不太能压得住这匹马,几次想骑上去马都有些不乐意,薛寅有心看着小子有什么法子,所以只在一边看着,并不上前,不料游九确实想出了法子,这法子却是让他吃了一惊。

  驯马驯马,无非是让马知道疼,知道厉害,服从强者是动物的本能,只要让它服了,那一切好说。可游九年纪所限,远无那等力气,于是小家伙眼珠一转,面上挂起了笑容。

  不是他平时挂在脸上的,总带几分讨好几分轻浮的笑容,而是分外柔和的微笑,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薛寅看在眼里,怔了一怔,无他,这笑容着实太像柳从之。

  柳皇帝面上成天挂着的,不就是这等“如沐春风”的笑容么?

  只见笑得柔和如水的游九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匹马,一面微笑一面试探着伸手给马梳毛,而后嘴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软话,仔细的薛寅没听得太请,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匹马已经温顺地低头蹭游九的手心,一副已经认下这个主人的做派。小游九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马毛,微微一笑,面上才终于带出一丝隐隐约约的得意之色,“它喜欢我。”

  薛寅望着这小小年纪已俨然要修炼成精的娃,叹了一声,“你小子啊……”

  像,实在是太像了。

  薛寅此番加快了行程,总算是赶到了地头,等他赶到地头的时候,月国军队与厉明已经打了一场,暂时不分胜负,但女王仗着人多,直接将厉明的营地围上了,战况一时焦灼,这是要开始打第二轮了。

  大戏正开场,倒是颇为精彩。柳从之老神在在地养伤,在等到终于回来的小薛王爷的同时,也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一封来自厉明的求和书信。

  第83章 父子相见

  厉明不傻。

  他非常清楚谁最乐见纱兰同他窝里斗,北边局势说来混乱,实际上数得出来的就那么几波人,他忌惮纱兰与沙勿,对柳从之却一点没放松戒备。

  若说辽城于南朝如一道抵御外敌的屏障,那柳从之其人于南朝则是另一道不可不破的屏障,未必坚不可摧,但破辽城易,灭柳从之却不见得容易,月国南征之心不死,迟早得和柳从之对上。

  可以说,厉明向来视柳从之为眼中钉ròu中刺,即使昔日与纱兰斗到最要紧的关头,他尚要分神搅一搅南国的浑水,这人对南国的态度可想而知。月国近年武力强盛,但越是强盛,就越是不安分,妄图染指南国富庶,这一战迟早都会有,只是赶在这个月国内乱,南朝同样内乱的当口,几方势力互相牵制,局势就显得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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