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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9 章

  实是一件痛事。宁先生又道:“如今你让我拿月色明,我也是拿不出来了,说吧,你又想要什么,去杀了你那好姐姐?”

  这人xìng情古怪,仇家众多,能活到今日不脱厉明一脉庇护,可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故而双方龌龊虽多,却始终在合作,不曾变过。

  厉明沉声,说出了他此来所求。

  宁先生擅dú,厉明所求之事,自然也与害人息息相关,宁先生听罢,有些无趣地道:“也行吧,不过你得给我点时间。”

  他低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抿着唇,敢怒不敢言的方亭,突然一笑,话锋一转:“这孩子倒是有点像你娘。”

  厉明悚然一惊。

  宁先生饶有兴趣道:“当年我看见你娘的时候,她便是这么大点,被人贩子拐了带去卖,路上其它小孩都哭,就她不哭,抿着嘴巴眼睛里都是泪,但愣是不哭。那小倔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他长叹道:“我当年有个女儿,也是这个岁数被仇家给杀了的,所以我当时一见,立刻不忍心,就救了她。”

  他看一眼厉明,撇一撇嘴,“她混出头了,生出你这个小子,可惜一点不像她,一双眼睛一点也不安分,看着就烦。倒是现在这孩子看上去有点意思,这神态这眼睛,十足像你娘当年的模样啊……”

  宁先生越说越起劲,兴奋道:“这样吧,既然白夜回不来了,你又想让我帮忙,不如你把这孩子jiāo给我,我再收一个徒弟?我也老了,一身本事总缺个传人,这孩子合我眼缘,倒是挺好的。”

  此言一出,厉明眉头大皱,深深拧起了眉。

  与此同时,宣平。

  厉明有一点是没说错的,白夜此时凶多吉少。

  这一点厉明清楚,白夜自己清楚,柳从之与薛寅,也是清楚的。

  所以柳从之虽然似乎要仰仗着白夜来救他的命,他却未服白夜的yào,白夜虽然装模作样似乎要给柳从之诊治,最终给出的却是dúyào。

  如今东窗事发,白夜的神情也依然是冷冰冰的,他早在给出yào之后就想方设法想逃,但柳从之看他看得极严,他身上的dúyào都被搜了去,最终使尽手段也不能逃脱,眼见着到了宣京,他就知道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或者说,在他自投罗网走入柳从之营地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绝难有好下场。

  柳从之曾承诺到时间将他归还,他曾承诺尽心尽力治好柳从之,而到头来这都是谎言,他的主人是厉明,而厉明与柳从之不死不休。

  事实如此,白夜却并不后悔,既然技不如人就该死,没什么好怨怼的。

  他只是十分好奇。

  事实上,当他一身镣铐、形容狼狈地被带到柳从之面前的时候,他出口的第一句话是:“你为什么还没死?”

  这话他第一次见柳从之的时候就问过,可见是真心疑惑。柳从之好整以暇地笑:“我运气好。”白夜皱眉,显然对于这样的答案不能信服,柳从之一句话说完,却转头看薛寅,眉目温柔眼波含情,看得薛小王爷毛骨悚然却脸皮发烫,小心肝有些发颤,浑身寒毛直竖。

  白夜对眼前种种毫无所觉,或者就算是有所觉了,他也毫无兴趣。柳从之不肯回答他的问题,他有些失望,摇了摇头,最终道:“我治不好你的伤。”

  柳从之抬头看他。

  白夜声音平板:“不过就算能治好,我也不会治。”

  柳从之淡淡一笑:“我一开始也没想过放你一命。”

  白夜遗憾道:“可惜我没能杀了你。”

  除此之外,他无话可说。

  柳从之瞥他一眼,眼中不见怒色,只点一点头,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白夜摇头。

  柳从之道:“我这儿倒是有一人想见你,你们或许有话可说。”

  第99章 早春京华

  白夜仰头看那个据说要见他的人。

  一袭青衫,文士模样,仪表堂堂,神情潇洒,乍看是个沉稳,然而气质总带一分漫不经心的人,一个陌生人。

  白夜对眼前这人是人是鬼都兴趣缺缺,只道:“你为什么要见我?”

  莫逆笑得漫不经心,只垂眼打量他。

  白夜年纪不大,眉眼秀气,身板较成年男子为削瘦,神色漠然,眼神冰冷。

  莫逆见过许多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体尚且单薄,然而一身的爪牙早已被打磨得锋利,故而往往会bào发出与外表不符的锐利与戾气,小薛王爷就是其中一例,平时温软困倦,真亮起爪子来可不比谁弱,可眼前的少年却不一样。

  白夜身上没有少年人的锐利,没有嗜血好战的杀xìng,没有痛苦,没有不甘,眼中空无一物,年轻木然的面孔上隐现一股暮气,太多人在这个年纪还未长大,他却似乎已经历尽沧桑,看破生死。

  这所谓的看破生死,便是不在意别人的死活,也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为达目的,倾尽一切誓不罢休。与其说这是一个人,不如说这是一把兵器,一把没有自己心意喜恶的兵器。

  莫逆看在眼中,却不动容,打量了他一会儿,笑道:“你有一个师父。”

  这话是废话,白夜当然有师父,dú术医术这等本事若无人教授,便是天纵奇才恐怕也不得其门而入,所以这世上赤脚大夫很多,神医却少。白夜抬头看了莫逆一眼,却是话也懒得接,敷衍地点一点头。

  莫逆不以为意,摇摇折扇道:“你师父姓宁,是南朝人,所以你会说南朝话,对么?”

  白夜这时眼中才带了些许诧异之色,认真地打量了一会儿莫逆,道:“你认识那老杂毛?”

  莫逆沉默片刻,收敛了笑容,“你师父说来也是我师叔,数十年前,他们师兄弟反目成仇,一人隐姓埋名,一人远走月国,再不复见。”

  白夜“哦”了一声,却仍然无动于衷:“然后呢?你如果要我帮你带话,我带不回去了。”

  这些陈年旧事与现在又有何关系?况且这是那老杂毛的事,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莫逆笑了笑:“确实,陈年旧事而已。我师父他老人家早已离世,看来师叔还十分硬朗。”他不咸不淡地扯完,随手一收折扇,忽然话锋一转:“你既然是师叔弟子,可知月色明所在?”

  白夜眼中闪过惊诧之色,静了一会儿,摇头平板道:“不知。”

  莫逆挑眉一笑:“我十年前重伤垂死,受师叔所救,师叔于我,到底有一份恩情。你若能把月色明所在告知于我,我念在同门之谊,或可设法救你xìng命。”

  莫逆要求与白夜jiāo谈,柳从之允了,甚至十分大方,允许他们二人单独谈话,只把外面围得严严实实,确认没人能逃出去。莫逆一张口就是救白夜xìng命,直把这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备都视作无物。

  白夜抬头,认真地看了莫逆半晌,神情十分古怪,最后摇了摇头。

  他冷冷道:“世间已无月色明。”

  “是么?”

  莫逆直视白夜,挑了挑眉,最终点头表示知道,而后折扇一摇,施施然扭头离开。

  他同白夜说来算是师出同门,故而两人都知道,月国奇dú月色明,其实是在一个南朝人手上见了天日。

  月色明乃绝dú,但用以成dú之物只在月国有,并且数量极其罕见,莫逆师叔宁先生昔年家破人亡远走月国,最终却被这一代dú术行家发掘了此dú,从此流dú无穷,害人无数。

  然而这等逆天之物,自然不可能易得,月色明极其难寻,若无材料,再是dú术行家,也制不了此dú,所以月色明原材料的所在之地,便成了重中之重。

  莫逆为此许言救白夜一命,白夜却道世间已无月色明。

  此言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月国又怎会容忍手里最后的月色明失落南国,不见踪迹?

  若是假的,那月国又会对怎样对付南朝?

  莫逆行至屋外,忽然叹了一叹,神色是十足的漫不经心。

  月色明是绝dú不假,但害人又何须月色明?就算没了月色明,也会有其它东西,dú物虽dú,但到底比不得人心dú。

  莫逆或许有办法救白夜,或许没有。

  然而白夜已经拒绝了他的提议。

  这意味着他最后一丝希望都被斩断,他即将面临自己的结局。

  白夜以为自己会死得很难看。

  他是厉明心腹,又妄图谋害柳从之,一刀毙命于他而言倒是不错的下场,但他不认为自己会死得那么轻松。

  白夜嘴巴很严,但柳从之难道不想撬开白夜的嘴知道厉明究竟有何计划?而撬开一个人嘴巴的方法向来简单,不外乎酷刑。

  白夜对此的打算很简单,如果事情走到那一步,他就先杀了自己。

  他是死士,而且是个很明白该怎么弄死自己的死士,就如他一直很明白怎样才能弄死别人一样。

  他或许应该在确定被擒了无生路的时候就寻死,以绝后患,但他没有。

  只要他还活着,不到最后关头,他就不想自己了结自己。

  他这一生并无什么值得留恋之事,然而他并不想死。

  活着到底强过成为无知无觉的一具枯骨。

  白夜躺在铁牢中认真地看着高处洒下的天光,心情平静如止水,第一次发现天光似乎很美。

  一念闪过,他又皱了皱眉,眼中浮现些许困惑之色。

  天光很美,可他杀人无算,一念之间,又亡去了多少人的天光呢?

  他心底这些微的动容并不重要,他今生命已如此,满手洗不净的血痕,落得如此下场,自然是罪有应得,罪该万死。

  柳从之给予白夜的结局并非酷刑拷问,也非当头屠刀,而是审判。

  白夜,月国人,擅制dú、用dú,曾潜入宣京于水源中暗中投dú,导致宣京瘟疫,死伤者众。逃离宣京后又在平城投dú,屠戮平城,最后更是妄图谋害圣上,动摇国之根本,罪不可赦,其罪当诛,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此人非但要杀,而且必须得光明正大地杀,斩于闹市,以其鲜血祭我河山祭我子民!

  问斩时间定在一月之后,届时许多平城遗孤也会赶到,亲眼见一见仇人的下场。

  薛寅得知这桩消息的时候,正在和莫逆喝酒。

  确切的说,是薛寅趴在桌上懒洋洋地吃糕点,莫逆悠悠闲闲地喝酒,算命的消息灵通,故而他在说,薛寅在听。听得这桩消息,薛寅怔了一怔,而后打个呵欠,算命的气定神闲,毫不动容。

  两人谈过这话题,又很快将其略过了。薛寅又拿了一块糕点塞嘴里,一面吃,一面含混不清地道:“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说。”算命的潇洒地摇着扇。

  “柳从之的病情……”薛寅顿了一顿,“究竟如何?”

  莫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哦?”

  薛寅翻个白眼,也不继续追问,只看着莫逆。

  莫逆打量了他一会儿,最后叹气:“王爷,你可知你这运数,再碰上柳从之的运数,实在是邪了门了?”

  薛寅不明所以,他只知道他碰上柳从之就倒霉,虽然似乎也有好事,但还是倒霉的时候比较多。

  莫逆见他一脸不明所以,无奈摇头,最终高深莫测道:“我只告诉你,陛下身体好得很,长寿安康之相。”

  薛寅皱眉,姓柳的一副病弱苍白就要断气的模样,长寿安康?

  “信不信就看王爷你了。”莫逆留下这一句,浑身仙气杳然地跑了——回袁府。

  这家伙如今还真成了袁大人座上客,而袁大人财大气粗出手大方,算命的贴上去就不打算下来了,成日吃喝玩乐,日子过得当真是舒心潇洒,教人眼红。

  薛寅在原地静了一会儿,把盘子里最后一块糕点吃掉,喝一口茶,想了一会儿,也爬起来往外走。

  他仍住在宫中,即当时柳从之占宣京后让他住的一方院落,这次回京后,柳从之仍把他安排在了这里,他并无意见。

  这乍看似乎与以前一样,然而却又大有不同,至少如今,这院落外面并无看守的人,薛寅行走自由,不受拘束。

  不能出去的时候总是琢磨着一定要出去,能出去之后玩了一圈却又觉得无趣,最终回屋埋头睡大觉,这小院少了方亭,总缺了人气,薛寅无事可干,等睡到连他这等睡神附体的人都觉无聊了,柳陛下的钩子就直勾勾地伸过来了。

  柳陛下邀薛寅前去下棋。

  若是以往,薛寅早就头疼地想拒绝的借口了,然而如今闲得发慌,哪怕是和柳从之下棋也是好的……没准下一盘能赢呢?

  这么你来我往,薛寅逐渐会每天前去找柳从之下棋,往往十负零胜,然而负得越来越慢,离胜似乎也越来越近,故而乐此不疲,十分起劲。两人的关系也逐渐和缓,再无之前针尖对麦芒,时局平定,宣京安稳,薛寅也在柳陛下柔和的笑容里逐渐放下了防备之意。

  柳从之回京后非但平了冯党叛乱,更以雷霆手段将朝廷上下梳理了一个遍。此次叛乱如同一面试妖石,将手下各派系各人对他的忠诚度都试了出来,柳从之以此基,调整了手下朝臣的格局。

  原先开国四将中,冯印反叛被擒,傅如海毫无作为忠jiān莫辨故而被贬,陆归崔浩然护驾有功大受封赏,文臣中袁承海乱中立功,也受赏赐,其余众臣也提的提贬的贬,这么折腾了一阵,宣京大抵平静。柳朝经此一劫,如今反而根基稳固,宣京渐渐也有太平之意,一场战乱止歇,时局暂平,几乎举国上下都松了口气。

  这么一眨眼,冬日最后一丝寒意也真正过去,迎来了万物生发的初春。

  薛寅慢吞吞地踏进柳从之的书房,怔了一怔,柳从之也在房内,然而几案上放着的却不是棋盘,而是一把剑。

  一把本来悬于壁上的宝剑,剑芒如水,映出一室森寒。

  柳从之一手抚剑,面露怀念之色,而后抬眸看薛寅,含笑道:“可愿与我比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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