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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8 章

  味道,咽下去的时候好像都化成了空气。

  好在,他不会困不会累不会饿也不会渴!也只有这点值得庆幸而已。

  他俱丧地坐在酒楼门槛上,看着人们在他面前来来去去。卖冰糖葫芦的老头已经在面前走了十遭,那两个穿花布衣的姑娘一直在街角窃窃私语,也不知道有什么可说那么久。他在这个城里被人无视遗忘,就像他自己也忘了自己是谁一样。

  我到底是谁呢?他想,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打扮和城里的其他人都不一样,他的衣服上甚至还有血迹,可他却找不到自己身上的任何一个伤口,也许他是这热闹繁华的整座城中唯一的一个外来者。

  天空中突然传来「隆隆」闷响,狂风大起,乌云涌动,人们惊呼着四散躲避,不多会,「喀拉拉」一声zhà雷,霹雳划过天宇,便有倾盆大泼头盖脸地浇了下来。他后知后觉地抬起脸来,看着屋檐下如同瀑布般挂下的雨水。

  雨下得真大啊!他想。天地之间完全被雨幕遮盖,他从檐下伸出手去,便有雨水落到他的手掌上,很快积起一潭,新的雨水弹跳着溅开,水流不停从他的指缝间往下溢。街上已经茫茫一片,小贩和行人都跑得不见踪影,有几个倒霉蛋没有带伞,正在雨中匆忙奔走,几个路人缩在檐下躲雨。太阳早就不见了,天色黑得好像晚上,远近便都点起了灯笼和蜡烛,红彤彤的颜色从黑暗的远处一路蔓延过来,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喜庆。

  「昭。」忽然,他听见不远处有人喊了一声。

  「昭!」那声音蓦然就近了,他听到脚步快速踩踏水洼的声音,很快一双湿透了的蓝色布鞋便出现在他的眼前,「昭,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对我说的话吗?他想,有些不敢期望地将视线从那双蓝色布鞋向上移动,他看到同样朴素的蓝色长袍没看到一个人消瘦的身躯,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平坦的胸部、喉结,再往上是一张温文尔雅、柔美纤弱的脸孔,那个人弯下腰,面带忧色地看着他。

  「我……」

  「你怎么会坐在这里呢?」来人问,随后伸手准确地拉住他的肩膀。他能感受到抓着自己的那双手所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道,这个人看的到自己!这个人是活的!

  一瞬间,狂喜包围了他!他刚要起身回答,这个人却又忽然松手,他低低惊叫一声,「抱……抱歉,我认错人了。」他说着,似乎就要转身走开。

  不要这样!他猛然站起来狠狠抓住那个人,动作实在太大都把那人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伞也掉到地上,拉扯中,大雨很快浇湿了他们两人。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就不客气了!」

  「我……我没有恶意……」他慌乱地解释着,「真的没有!我没有……求求你,不要不理我……」

  +++++

  祝映台做了一个梦,梦境幽深而黑暗,充满了陈旧微腐的气息。在梦中,他行走在一条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时间可能是白天,但应为是yīn天,分辨不出事早晨还是下午。

  街道安静得可怕,两旁是居民住宅区和商店,楼房是老式的那种,都不高,没有新兴建筑的时尚和花俏。他在梦中独自走过那条街道,看到街两旁那些敞开着大门的商店,所有商店里面都是空无一人,老旧的铁窗上油漆剥落,门上贴着的海报广告都已经褪色,好似有多年历史。

  他看见一家饰品店里的玻璃柜台上有一堆磕到一半的瓜子,但花色的果仁堆叠在一起,在灯光下有种奇特的诱人感,一把妻子被放在另一家商店门口,守着一个卖睡衣裤衩的摊位,但那个位置上也没有人……

  此外还有许多商店,理发店、五金店、水果摊,每一家都是同样的情形,有家的电视机开着,在放不知道什么年代的电视剧,小小的菜色荧幕上,穿着几十年前衣服的人在严肃地讲话,锅灶上的茶叶蛋「突突」地冒着泡在酱汤里翻过着,旁边的小竹椅上同样空无一人。

  这好像是一条几十年前的接到,嘈杂、热闹、充满令人安心的市井气息,平民们曾聚居此处,但是现在,整条街道空无一人。

  祝映台立定脚步,向前方看去,远处是一片虚无,不知从哪里来的浓雾完全遮盖住了几百公尺外的景象,断绝了他判断的根源。那些浓稠的雾气如同滚沸的牛rǔ一般游动,但却是脏污的灰色。回头望,还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街道,来处亦是云遮雾绕。

  祝映台皱起眉头。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并且知道这个梦来的有些奇特。他警戒地试图召唤出罗睺,随后发现在这个空间之中,他的力量被剥夺全无。这本来是个很不好的讯号,他应该担心强制将这个梦加于他身上的黑手,也应该担心梁杉柏这时是否同样面临危机,但很古怪的,祝映台此时并不觉得害怕或者紧张,相反,这条空街,给他的是一种熟悉的、怀旧的感觉,虽然,孤独而落寞。

  他似乎来过这里!

  车站在转过一个拐角后出现,他这是向两边望去,便发现身后的视界往前推移了一些,而前方的视界也同样向拐弯后的方向扩展,就像是这梦中的迷雾也懂得追随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地始终维持着不变的相对空间。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向前走去。马路两侧花坛中的植物长得很是旺盛,许多一串红盛放着挨挤在一起,密密麻麻像是一片火的海洋。他不知怎么走过去,摘了一朵下来放进嘴里,用力允吸起花朵尾部的花蜜,一股甜丝丝的滋味马上便从嘴里传递到脑中。

  在梦里,竟然也会有味觉?祝映台有些愣忡,随后忽然想起这个举动自己很久以前应该也做过,并且,做过多次。什么时候的事?

  他抬起头来,这个人忽然一震,就在不远处车站的旁边竖着一块路牌,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长河路。

  那一瞬间,他像是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那样,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铺天盖地的记忆似乎顷刻便将用来将他从头至尾的淹没,然而到了最后,它们却还是绕过他,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远去,留给她一段模糊不清、没头没尾的画面。他在恍惚中看到狭窄的楼道,老式的楼道,老式的煤饼炉,炉子上架着烧的豆子,一扇被煤油熏得乌黑的门。

  浮光掠影太过迅速,他有种预感,这些突然涌来好不容易保留下的记忆很快就将消失,于是他拔足飞奔,想要趁着记忆丢失前找到那些东西!他跌跌撞撞地闯进一个社区,绕开中心花园,无数被岁月剥蚀了表层的楼道在他面前张着黑洞洞的嘴,像一群失去了牙齿的老妪。他茫然地寻找着,这座不是,那座也不是!他在如同迷宫一般的社区中兜着圈,试图捕捉到与脑海中的景象相符的东西。

  他的心脏在胸腔中疾奔乱跳,仿佛不刻就要蹦出胸膛,他呼吸粗重,喉咙里像有把火在烧,明明是在梦中,他却拥有一个普通人该有的所有感觉,甚至比起醒着的时候还要不如!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个子变矮,身体变弱,体力变差,每一步迈出去都小得不能再小,而在这样的想法中,周围的高楼似乎真的因此拔高,他看到那些本来一步可以跨上三级的台阶无论他如何努力都只能迈上一级,他跌跌撞撞,只感无力。

  天色不是什么时候暗了下来,雾气也落井下石地愈加浓稠并逐渐向他包围。本来有几百公尺的视线范围,此刻只到几十公尺而已,甚至有时候,他觉得那冰凉的雾气就像个跟着他的影子,一转身就可碰到。

  找不到!找不到!找不到!

  他焦躁无比,楼房里的灯火逐一被点亮,统统都是冰冷的白色,隔着雾气看过去,就像一双双属于猎手的犀利眼睛,一轮新月挂上天空,暗淡而孱弱,好像他一样。

  突然,他发现在远处有一点温暖的橘色光芒。在周围所有灯光都是无机质般僵硬冰冷的爱色的情况下,哪一点橘色就想是冬天里的一碗南瓜粥,一下子将他温暖起来。

  是那里!是那里!是那里!

  身体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对他叫喊,他想着拿点橘色拼命奔跑过去。冰冷的雾气不停在他身后追逐,那里面似乎有双手想要将他抓回去,他听到如同哭声的呜咽被风断断续续送来,他看到雾气中偶尔露出的或绿或黄的凶狠眼瞳,有好几次,甚至感到了冰冷的吐息打在自己的脖子上……他知道自己不能回头看,所以他只是拼命想起跑!

  雾气开始胶着,他像在凝结了的胶水中行路,每行一步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到了最后,甚至光抬起腿都会耗去漫长的时间,但他从来不曾停下一步,他知道,那里有他心心念念在寻找的东西!

  一步,一步,再一步!

  他感到冰冷的手指拂过他的面颊,拉扯他的衣服裤腿,甚至嚣张地掐上他的喉咙。

  「滚开!」他大喝,吓退一些,另一些又很快地缠上来,但他从不曾屈服!橘色的广电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大,终于他一步跨入某个地界之中,所有遏制他的力量、冰冷的恶意和压迫都在那个瞬间统统消失,他浑身一轻,却因为用力过度,满头大汗地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过了好一阵,他才有力气重新站起来,他回过头去看,外面已是一片黑色的混沌,不时还可看到白骨和yīn森的眼睛在那混沌中的一闪而逝,但他知道,它们已经对他无能为力!

  他随手擦掉额头的汗珠,转过身来,细细打量自己的所在。这是一个独立的挺远,高大的围墙圈起了一块空地和空地中呈品字形排列的三栋楼。和刚刚社区中那些楼房相比,这里的楼房有着更矮的高度和被刷成了淡橘色的外墙,看起来这像是独立于这个社区之中的一个大院。

  祝映台穿过已经张到膝盖的野草,此地微风不兴,他的动作带动那些草茎发出「嚓嚓」的声响,它们都东倒西歪地匍匐在他脚下。

  左边的和右边的,都不是。他知道。所以他直接穿过前排两栋楼之间狭窄的水泥道路往后走去。

  后院里仰着葡萄和茶花,还有碎砖铺的道路。两块水泥砌成的洗衣台对称分布左右,一个露天树立的水龙头中还在滴出水来,下面是一个已经积攒了浅浅一洼清水的红色塑胶盆。

  他抬起头来看,三层具名楼的所有庄户都是黑色,只有顶层最左边的那件房间里有一点橘色的灯光。是哪里没错吧!他想,才想迈进楼道,却又有一种突然而来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脏!那不是危险的讯号,却像是一种理智的警告——不要进去!

  他犹豫着看向眼前向上延伸的阶梯。楼梯两侧的墙体都已经发黄,墙皮剥落,掉得楼梯上导出都是,没有灯光,他只能看清短短的一截罢了。

  不要进去!一旦进去了就来不及了!

  这莫名的预感狠命捶打着他的理智,可同时,却也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喊叫:「快点,快进去!你这么多年来苦苦追寻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两个声音僵持不下,他被折磨得几乎快要发疯!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突然间像是有人在他后方狠狠推了一把,祝映台一个踉跄便踩进了楼道,他站稳身子,急忙回身看去,后面却什么也没有。

  然而他到底还是进来了!

  第一部之后,每一步都变得简单无比,他如记忆中拔秧走上狭窄的楼梯,穿过堆满杂物的楼道,他看到老式的煤饼炉,架在锅盖上干煮豆子,然后,在三层的最后一间屋子钱他停下了脚步。一闪老旧的被煤油熏得乌黑的房门拦在他的面前,门并未关拢,从缝隙中他看到一道黄色的光柱打在脚下的水泥地板上。他侧耳倾听,屋子里传出钟表走动的轻微响声,此外是一种「嚓嚓」的声音,像是有谁正在奋笔疾书。

  他伸手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大门,门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便在他的面前划开,露出里面的样子。最外面的是一间小小的客厅,和商店街的那些店铺一样,也是非常老实的布置,单人沙发,茶几,铺着桌布的桌子,朴素得甚至有些寒酸,厨房在右手边和浴室挤在一起,而客厅的尽头测试一间屋子。

  那件屋子并没有关门,只有一串塑胶珠帘从门上挂下来,遮蔽了四分之三的高度,算是一种装饰也是隔断,祝映台看到珠帘后面有一张书桌,桌边有个人正在伏案书写,他刚才看到的橘色光芒便是从那张书桌上的塑胶台灯里发出的。

  这是他在这个梦境中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犹豫了一下,开口轻声问:「请问……」

  伏案书写的是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子,看起来好像不过二十出头,他正全神贯注地忙着自己的事情,根本没有注意到家中被祝映台所闯入。

  「请问!」祝映台拔高了嗓门,甚至敲了敲房门,然而对方依旧没有丝毫的反应,就仿佛根本什么也没听到一样。看起来,虽然他能看到对方,对方却未必能够看到他。

  祝映台有了这个结论后便大着胆子走过去,他撩开珠帘,塑胶的珠子彼此碰撞着发出声响,来回摇摆激dàng,但那个男子依然没有丝毫反应,他只是皱着眉头,专注地看着桌上摊着东西。那是一叠稿纸,方块壳子里塞满端正的汉字,他不时蘸着墨水,继续在稿纸上书写,写完一张,便将之放到一边晾干,拿起另一张继续书写。在桌子的一角,已经摞起了厚厚的一叠稿纸,似乎是完成的部分。

  祝映台刚走到他身后,那男人突然就停了下来,吓了他一跳。祝映台几乎以为他看见自己了,但那男子却只是微带疑惑地向他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又继续埋头工作。

  他真的看不见自己!

  祝映台走到桌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伸手将那叠已经完工的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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