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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和张胖子连连道谢。

  『今天晚了,王大老爷想来已经安置,我不敢惊拢。明天一早来请安。』

  说着,他殷殷作别,看客人上了船,方才离去。

  阿珠还没有睡,一面替他们绞手巾、倒茶,一面喜滋滋地告诉他们,说松江漕帮送了许多日用之物,一石上好的白米、四只鸡、十斤ròu、柴炭油烛,连草纸都送到。而且还派了人邀他爹和那庶务上岸,洗澡吃饭,刚刚才喝碍醉醺醺回来,倒头睡下。

  『松江这个码头,我经过十几回,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胡老爷,』阿珠很天真他说,『你一定是「 在帮」的,对不对?』

  『对,对!』张胖子笑道,『阿珠,你们这趟真jiāo运了!怎么样谢谢胡老爷?』

  『应该,应该。』阿珠笑道∶『我做双鞋给胡老爷。』

  『哪个稀罕?』

  『那么做两样菜请胡老爷。』

  『越发不中用了。』

  张胖子是有意拿阿珠逗笑,这样不行,那样也不好,最后她无可奈何地说∶『那就只有替胡老爷磕头了。』

  『不错!』张胖子笑道∶『不过也不光是替胡老爷磕,还要给胡老太太、胡太太磕头。』

  『这又为什么?』

  『傻丫头!』胡雪岩忍俊不禁,『张老板拿你寻开心你都不懂。』

  阿珠还是不懂,张胖子就说∶『咦!这点你都弄不明白,你进了胡家的

  门,做胡老爷的姨太太,不要结老太太磕头?『

  这一下羞着了阿珠,白眼嗔道∶『越胖越坏!』说完掉身就走。

  张胖子哈哈大笑,『这一趟出门真有趣!』

  『闲话少说。』胡雪岩问道∶『你答应了人家放款,有把握没有?江湖上最讲究漂亮,一句话就算定局。你不要弄得「鸭屎臭」!』

  『笑话!』张胖子说,『我有五万银子在上海,再向「三大」拆五万,马上就可以付现。不过,责任是大家的!』

  『那还用说?海运局担保。』

  这样说停当了,各自安置。第二天一早,胡雪岩还在梦中,觉得有人来推身子,睁眼一看是阿珠站在床前。

  『王大老爷叫高二爷来请你去。』

  『噢!』胡雪岩坐起身子,从枕头下取出表来看,不过才七点钟。

  这时她已替他把一件绸夹袄披在身上,身子靠近了,香泽微闻,胡雪岩一阵心dàng,伸手一把握住了阿珠的手往怀里拖。

  『不要嘛!』阿珠低声反抗,一面用手指指舱壁。

  这不是真的『不要』,无非碍着『隔舱有耳』。胡雪岩不愿逼迫太甚,拿起她的手闻了一下,轻声笑道∶『好香!』

  阿珠把手一夺,低下头去笑了。接着把他的衣服都抛到床上,管口己走开。走到舱门口却义转过头来,举起纤纤一指,在自己脸上刮了两下,扮个鬼相,才扭腰而去。

  胡雪岩心想∶上个月城隍山的李铁口,说自己要jiāo桃花运。看来有些道理。转念却又自责,jiāo运脱运的当口,最忌这些花样。什么叫桃花运?只要有了钱,天天jiāo跳花运!这样一想,立刻便把娇憨的阿珠置诸脑后,穿好衣服,匆匆漱洗,到前面船上去见王有龄。

  王有龄在等他吃早饭,边吃边谈,纲说昨日经过。王有龄听得出了神。

  等他讲完,摇着头仿佛不相信似他说∶『奇遇何其多也!』

  『事情总算顺利,不过大意不得。』胡雪岩问道∶『昨天总打听了些消息,时局怎么样?』

  『有,有!』王有龄说,『得了好些消息。』

  消息都是关于洪杨的,洪秀全已经开国称王,国号名为『太平天国』,改江宁为『天京』,洪秀全的尊号称力『天王』。置百官,定朝仪,有十条禁令,也叫『天条』,据说仿自基督教的『十诫』。

  太平天国的军队自然称作『太平军』,有一路由『天官丞相』林凤祥、『地官丞相』李开芳率领,夺镇江,渡瓜洲,陷维扬,准备北取幽燕。

  『唷!』胡雪岩吃惊他说,『太平军好厉害!』

  『太平军诚然厉害,不过官军也算站住脚了。』王有龄说,『向钦差已经追到江宁,在城东孝陵卫扎营,预备围城。另外一位钦差大臣,就是以前的直隶总督琦善,也率领了直隶、陕西、黑龙江的马步各军,从河南赶了下来,迎头痛击。我看以后的局势,慢慢可以变好,只看练兵筹饷两件大事,办得如何?』

  『照这一说,粮价一定会看好?』

  『那当然。随便哪一朝、哪一代,只要一动刀兵,粮价一定上涨。做粮食生意的,如果囤积得好,能够不受损失,无不大发其财。』这就是了。『

  胡雪岩欣慰地说,『我们现在这个办法,倒真的是帮了松江漕帮的忙。』

  王有龄点点头,两服望空,若有所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倒叫胡雪岩有些识不透。

  『雪公!』他忍不住问,『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对了,我有个主意,你看行不行?』王有龄放低了声音说,『与其叫别人赚,不如我们自己赚!好不好跟张胖子商量一下,借出一笔款子来,买了通裕的米先jiāo兑,浙江的那批漕米,我们自己囤着,等价钱好了再卖?』

  『主意倒是好主意。不过我们做不得,第一,没地方囤┅┅』

  『那不要紧!』王有龄抢着说,『我们跟通裕合伙,借他的地方囤米。』

  『这更不好了。雪公!』胡雪岩正色说道∶『江湖上做事,说一句算一句,答应了松江漕帮的事,不能翻悔,不然叫人看不起,以后就吃不开了。』

  王有龄对胡雪岩十分信服,听他这一说,立刻舍弃了自己的『好主意』,不断说道∶『对,对!我依你。』

  『还有一层,回头尤老五来了,雪公,请你格外给他一个面子。』

  『我知道了。』

  不多久,尤老五上船谒见,磕头请安。王有龄十分客气,大大地敷衍了一番。接着就解缆开船,出城沿吴淞江东行,第二天上午就到了上海。

  第四章

  上海县城筑于明朝嘉靖三十二年,原是用以『备倭』的,城周九里,城墙高二丈四尽,大小六个城门,东南西北四门,名为朝宗、跨海、仪风、晏海,另外有宝带、朝阳两门,俗称小东门、小南门。他们的船就泊在小东门外。

  船刚到就有人在码头上招手,立在船头上的尤老五,也报以手势,跳板还不曾搭妥,那人己三脚两步,走上船来,身手矫捷,如履平地,一望便知是过惯了水上生涯的。

  『阿祥!』尤老五问他,『都预备好了?』

  『都好了。』阿祥答道,『叫北门高升栈留了屋子,三多堂也关照过了,轿子在码头上。』

  『好,你到码头上去招呼,凡事要周到。』

  等阿祥一走,尤老五随即回到舱中。胡雪岩正在跟张胖子商量,住哪家客栈,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两个人对上海都不大熟,所以商量了半天,尚未停当。

  等尤老五一出现,就不必再商量了。他告诉胡雪岩,已预先派了人来招呼,一切都有预备,不劳大家费心,同时声明,上海县属于松江府,他是地主,所以在上海的一切供应,都由他『办差』。

  『这怎么敢当?』胡雪岩说,『尤其是「办差」两个字,五哥,你是在骂人了!』

  尤老五笑笑不响,然后问道∶『爷叔,你上海熟不熟?』

  『不熟。』

  『那就快上岸吧,好白相的地方多得很,不必耽误工夫了。』

  于是,连王有龄在一起,都上了岸,码头上已经有几顶蓝呢轿子停在那里。五口通商不过十年的工夫,上海已变得很奢华了,服饰僭越,更不当回事,所以除却王有龄,大家都生平第一遭坐了蓝呢大轿。

  轿子进城,折而往北。 停下一看,附近都是客栈,大小不同,大的金字招牌上写的是『仕宦行台』,小的便写『安寓客商』。高升栈自然是仕宦行台,尤老五派人包下一座院落,共有五间房,十分宽敞干净。这时行李也送到了,等安顿妥帖,尤老五把胡雪岩拉到一边,悄悄问道∶『王老爷为人是不是很方正?』

  这话很难回答,胡雪岩便这样答道∶『五哥,你问这句话,总有道理在内,先说来我听听。』

  『是这样,我先替大家接风,饭后逛逛邑庙。钱业公所在邑庙后花园,张老板要看同行朋友,也很方便。到了晚上,我请大家吃花酒,如果王老爷不肯去,另作商量。』

  原来如此!胡雪岩心想,看样子王有龄也是个风流人物,不过涉足花丛,有玷官常,这非要问他本人不可。

  『时候也还早。』尤老五又说,『或者我们先去吃了饭,等下在邑庙吃茶的时候再说。』

  『对,对!就这样。』

  尤老五替他们接风的地方,是上海城风第一家本帮馆子,在小东门内邑庙前花草滨桂圆弄,实在是馆驿弄。王有龄先就说过,只要小吃,若是整桌

  的席,他便辞谢,因此尤老五点了本帮菜,糟钵头、秃肺、卷菜之类,味极浓腴,而正当『饥者易为食』之时,所以也不嫌腻了。

  饭后去逛邑庙,近在咫尺,便都走着去了。邑庙就是城隍庙。城隍这位尊神起于北齐,原是由秦汉的社神转化来的。起初只有江南一带才有,不知是东南人文荟萃之区,哪个聪明人。想出来的好法子,赋予城隍以一种明确的身分∶它是yīn间的地方官,都城隍等于巡抚,县城隍便是县令,一般也有三班六房。在冥冥中可以抓人办案。因此,老百姓受了冤屈的,就有了一个最后申诉的地方。县官也承认本地有这么一位地位完全相等的同僚,而这位yīn世的县官似乎也管着阳世的县官,是以不能不心存忌惮。有部教人如问做地方官的《福惠全书》,就曾写明,县官莅境,『于上任前一日,或前三日至城隍庙斋宿』,一则是礼貌上的拜访,先打个招呼∶『请多多包涵』,再则是在梦中请教,本地有哪些鱼ròu乡里的土豪劣绅,或含悬而未结的冤案,内幕如何之类。

  城隍不归朝廷指派,而是老百姓选出来的,就如阳世的选贤与能一般,选城隍是『聪明正直之谓神』,不正直不愿为老百姓伸冤,不聪明则不能为老百姓伸冤。上海县的城隍就是老百姓所选的,他是东南最有名的三位城隍之一。苏州城隍春申君黄歇,杭州城隍文天祥,上海原是春申君的采邑,他被苏州人请了去,上海人只好另选一位城隍,此公叫秦裕伯,大名府人氏,元朝末年当到『福建行省郎中』,因为天下大乱,群雄并起,弃官避难到了上海。明太祖朱元璋得了天下,征辟至朝,授官侍读学士,外放陇州知州,告老以后,不回大名府回到寄籍的上海,死后屡显灵迹,保障生民,所以上海人选他来做城隍。

  上海的城隍庙跟开封的大相国寺一样,是个有吃有玩的闹市、一进头山门,两旁郡是杂货铺,二山门正中是个戏台,台下就是通路,过道两旁是卖桂花糖粥、酒酿圆子等等的小吃摊。戏台前面是个极大的广场,西廊是刻字铺,东廊有家茶店,是上海县衙门书办、皂隶的『茶会』,老而姓打官司、托人情都在这里接头。

  再往北就是城隍庙的大殿了,两旁石壁拱立四个石皂隶,相传是海上飘来的,大概是秦裕伯在福建的旧属,特地浮东海而来,投奔故主。

  一进殿门,面对城隍的门楣上悬一把大算盘,两旁八个大字∶『人有千算,天有一算』。这是给烧香出殿的人的『临别赠言』。正对大算盘,丈许高的神像上面有块匾,题作『金山神主』,是为上海县城隍的正式尊号。再进去就是后殿,供奉城隍及城隍夫人,她的寝宫就在西面,寂寂深闺,在她生日那天亦许凡夫俗子一瞻仰。

  城隍庙的好玩,是在庙后有座豫园,为上海城内第一名园,原是明朝嘉靖年间,当过四川布政使的潘允端的产业,明末大乱自然废记,乾隆中叶,正值全盛,海内富丽无比,本地人为了使『保障海隅』的城隍有个公余游憩之地,特地集资向潘氏后裔买了这个废园,重新修建,历时二十余年,花了巨万的银子,方始完工。因为地处庙的西北,所以名力西园,而庙东原有个东园,俗称『城隍庙后花园』。

  东园每年由钱庄同业保养修理,只有逢到城隍及城隍夫人生日,以及初夏的『蕙兰雅集』才开放。豫园却是终年洞开,里面有好几家茶店,还有极大的一座书厅。

  尤老五招待大家在俗称『桂花厅』的清芬堂喝茶。这天有人在斗鸟,其

  中颇多尤老五的『弟兄』,走来殷殷致意,请他『下场去玩』。这就象斗蟋蟀一样,可以博采,输赢甚大。尤老五便把周、吴两委员和张胖子请了去一起玩,留下胡雪岩好跟王有龄说私话。

  『雪公!』他意态闲豫地问道∶『今天晚上,逢场作戏,可有兴致?』

  王有龄只当要他打牌,摇摇头说∶『你们照常玩吧!我对赌钱不内行。』

  『不是看竹是看花!』

  王有龄懂了,竹是竹牌,花则不用说,当然是『倡条冶时恣留连,飘dàng轻子花上絮』,例即笑道∶『看竹看花的话,隽妙得很!』

  两人jiāo情虽深,结伴作狎邪游的话,却还是第一次谈到。王有龄年纪长些,又去不了一个『官』字的念头,所以内心不免有忸怩之感,只好作这样不着边际的答复。胡雪岩熟透人情,自然了解,知道他心里有些活动,但跟周、吴二人一起去吃花酒,怕他未见得愿意,就是愿意也未见得有乐趣。

  这样一想,胡雪岩另有了计较,暂时不响,只谈公事,决定这天休息,第二天起,王有龄去拜客,胡雪岩、张胖子会同尤老五去借款。

  『还有件要紧事,』王有龄说,『黄抚台要汇到福建的那两万银子,得赶紧替他办妥。』

  『我知道。这件事不在快,要秘密,我自会弄妥当,你不必cāo心。』说着,便站起身来。

  尤老五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角色,见胡雪岩一站起身来,便借故离座,两人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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