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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章

  量,看来他也要靠运至于自己呢?如果不是从小习于吏事,以及这一趟从京师南下,好好看了些经世之学的名著,为黄宗汉所赏识,那么即使有天大的面子,也不过派上个能够捞几个钱的差使,黄宗汉决下会把浙江漕米海运的重任,托付给自己。照此一说,还是要有本事。

  有本事还要有机会,机会就是运气。想到这里,王有龄的困惑消失了,一个人要发达,也要本事,也要运气。李广不侯,是有本事没有运气,运气来了,没有本事,不过昙花一现,好景不长。

  现在是运气来了,要好好拿本事出来,本事在胡雪岩身上,把胡雪岩收服了,他的本事就变成了自己的本事。这样深一层去想,王有龄欣然大有领悟,原来一个人最大的本事就是能用人,用人又先要识人,眼光、手腕,两俱到家,才智之士,乐予为己所用,此人的成就便不得了了。

  由于这个了解,王有龄觉得用人的方法要变一变,应该恩威并用,特别是对胡雪岩,在感情以外,更加上权术、笼络之道,无微不至。

  半个月的工夫,一切公事都办得妥妥帖帖,该要回杭州了。王有龄了为犒劳部属,特设盛宴,宴罢宣布∶『各位这一趟都辛苦了,难得到上海来一趟好好玩两天!今天四月初四,我们准定初七开船回杭州。』

  说完,从靴页子里取出一叠红封袋,上面标着名字,每人一个,连张胖

  子都不例外,封袋里面是一张银票,数目多寡不等,最多的是周委员那一个,一百两,最少的是那个庶务的,二十两。

  『这是「杖头钱。』他掉了句文,」供各位看花买醉之需。『

  说到『看花』那就是『缠头资』了,周、吴二人已经发觉。阿珠成了胡雪岩的禁脔,不便问津,好在三多堂各有相好,有钱有工夫,乐得去住两天。

  『他也去逛一逛。』王有龄又对高升说,『我要到我亲戚那里去两天,放你的假吧!』高升也有一个红包,是二十两银子。

  托词到亲戚家住,其实是住在梅家弄。这个秘密,始终只有胡雪岩一个人知道。这一天晚上,王有龄约了他在畹香的妆阁小酌,有公事以外的『要紧话』要谈。

  半个月之中,王有龄来过四越,跟畹香已经打得火热,自己的身分也不再瞒她,这天要谈的话,就是关于畹香的。把她安排好了,王有龄还要替阿珠安排。

  他的心思,胡雪岩猜到一半,是关于畹香的,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主意,但觉得不宜冒失。先要探探畹香的口气,所以等一端起酒杯就说∶『畹香,王大老爷要回去了。』

  一听这话,她的脸色马上变了,看上去眼圈发红,也不知她是做作还是真心?不过就算做作,也做得极象,离愁别恨,霎时间在脸上堆起,浓得化不开。

  『哪一天动身?』她问。

  『定了初七。』王有龄回答。

  『这么急!』畹香失声说道。

  『今天初四。』胡雪岩屈着手指说∶『初五、初六、还有三天的工夫,也很从容了。你有什么话,尽管跟王大老爷说,』

  『我!』畹香把头扭了过去,『叫我说什么?我说了也没有用,办不到的!』

  『怎么呢?』胡雪岩逼进一层,『何以晓得办不到?』

  畹香把脸转了过来,皱着眉、闭着嘴,长长的睫毛不住眨动,是极为踌躇的样子,几次yù语又休,终于只是一声微喟,摇摇头,把一双耳环晃dàng个不住。

  『有话尽管说呀!』王有龄拉住了她的手说,『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如你的愿,就办不到,我也一定说理由给你听。不要紧,说出来商量。』

  『跟哪个商量?只好跟皇帝老爷商量!』

  『皇帝老爷』的称呼,在王有龄颇有新奇之感,特别是出以吴侬软语,更觉别有意趣,便即笑道∶『有那么了不起,非要皇帝才能有办法?』

  『自然罗!』畹香似乎觉得自己极有理,『除非皇帝老爷有圣旨,让你高升到上海来做官┅┅』

  原来千回百折,不过要表明舍不得与王有龄相离这句话。本主儿此时不会有所表示,敲边鼓的开口了。

  『畹香!』胡雪岩问道∶『你是心里的话?』

  『啊呀,胡老爷。』畹香的神色显得很郑重,『是不是要我把心剜出来给你看。』

  『我相信,我相信!』王有龄急忙安慰地说。

  『我也相信。』胡雪岩笑嘻嘻地接口∶『畹香,初七你跟王大老爷一船

  回杭州,好不好?『

  『怎么不好!只怕王大老爷不肯。』

  『千肯万肯,求之不得!只有三天工夫了,你预备起来!』

  这话连王有龄都有些诧异,为何胡雪岩这等冒失,替人硬作主纳妾?但以对他发解甚深,暂且不响,静观究竟。王有龄尚县如此,畹香自然格外困惑,而且也有些惊惶,怕弄假成真,变得骑虎难下。

  『怎么样?是我们当面锣,对面鼓,直接来谈,还是由我找三阿姨去谈?

  或者请尤五哥出面?『

  这是谈『身价』,越发象真了!畹香不断眨着眼,神态尴尬,但她到底不是初出道的雏儿,正一正脸色,坐了下来,带些欣慰的口气答道∶『蛮好!

  我自家的身体,自己来谈好了。我先要请问王大老爷是怎么个意思?『

  王有龄怎么说得出来?当然是胡雪岩代答,『王大老爷怎么个意思,你还不明白?』他这样反问,而其实是一句遁词,他最初就是使的一句诈语,目的是要试探畹香对王有龄究有几许感情?经此一番折冲,心中已经有数,这时倒是要问一问王有龄了。

  『我当然明白。』畹香接着他的话,『不过我不敢说出来。自己想想没有那么好的福气。』

  这一下连王有龄也明白了,如果想把她置于侧室,恐怕未必如愿,他怕谈下去会出现窘境,彼此无趣,便即宕开一句∶『慢慢再谈吧!先吃酒。』

  这句话与胡雪岩心思正相符,他也觉得畹香的本心已够明白,这方面不须再谈,所以附和着说∶『对啊!吃酒,吃酒。有话回头你们到枕上去谈。』

  畹香见此光景,知道自己落了下风。看样子王有龄亦并无真心,早知如此,落得把话说漂亮些,如今变得人家在暗处,自己在亮处,想趁这三天工夫敲王有龄一个竹杠,只怕办不到了。

  这都是上了胡雪岩的当!畹香委屈在心,化作一脸幽怨,默默无言地,使得王有龄大生怜惜之心。

  『怎么?』他轻轻抚着她的肩问∶『一下子不高兴了?』

  这一向,畹香索xìng哭了,『嗯哼』一声,用手绢掩着脸,飞快地后后房奔了进去,接着便是很轻的『息率、息率』的声音传了出来。

  王有龄听得哭声,心里有些难过,自然更多的是感动,要想有所表示,却让胡雪岩阻止住了,『不要理她!』他轻声说道,『她们的眼泪不值钱,一想起伤心的事就会哭一场,不见得是此刻受了委屈!』

  听了他的话,王有龄爽然若失,觉得他的持论过苛,只是为了表示对他信服,便点点头,坐着不动。

  『雪公!』胡雪岩问道,『你把你的意思说给我听,我替你办。』

  『我的意思┅┅』王有龄沉吟了好半天才说出来∶『如果把她弄回家去,怕引起物议。』

  他对畹香恋恋之意,已很显然。胡雪岩觉得他为『官声』着想,态度是不错的,不过也不妨进一步点破∶『畹香恐怕也未见得肯到杭州去,讨回家去这一层,大可不必想它。照我看,雪公以后总常有到上海来的时候,不妨置作外室。春二三月,或者秋天西湖风景好的时候,把她接到杭州去住一阵子,我另外替雪公安排「小房子」。你看如何?』

  『好,好,』王有龄深惬所怀,『就拜托你跟她谈一谈,看要花多少钱?』

  『那不过每月贴她些开销。至于每趟来,另外送她钱,或是替她打道饰、

  做衣裳,那是你们自己的情分,旁人无法过问。『这到这里,胡雪岩向里喊了声∶』畹香!『

  畹香慢慢走了出来,得新匀过脂粉,但眼圈依旧是红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偎坐在王有龄身旁,含颦不语。

  『刚才哭什么?』王有龄问道,『哪个得罪你了?』

  『嗳!雪公,这话问得多余。』胡雪岩在一边接口,『畹香的心事,你还不明白?要跟你到杭州,舍不得三阿姨,不跟你去,心里又不愿。左右为难,自然要伤心。畹香,我的话说对了没有?』

  畹香不答他的话,转脸对王有龄说∶『你看你,枉为我们相好了一场,你还不如胡老爷明白。』

  『这是旁观者清!』王有龄跟她说着话,却向胡雪岩使了个眼色。

  意思是要他把商量好的办法提出来。胡雪岩微一颔首,表示会意,同时还报以眼色,请他避开。

  『我有些头晕,到你床上去靠一靠。』

  等王有龄歪倒在后房畹香床上,胡雪岩便跟畹香展开了谈判,问她一个月要多少开销?

  『过日子是省的,一个月最多二三十两银子。』

  『倘或王大老爷一个月帮你三十两银子,你不是就可以关起门来过清静日子了?』

  『那是再好都没有。不过┅┅』畹香摇摇头,不肯再说下去。

  『说呀!』胡雪岩问道∶『是不是有债务?不妨说来听听。』

  『真的,再没有比胡老爷更明白的人!』畹香答道∶『哪个不想从良?

  实在有许多难处,跟别人说了,只以为狮子大开口,说出来反而伤感情,不如不说。『

  听这语气,开出口来的数目不会小,如果说有一万八千的债务,是不是替她还呢?胡雪岩也曾听闻过,有所谓『淴浴』一说,负债累累的红倌人,抓住一个冤大头,枕边海誓山盟,非他不嫁,于是花巨万银子替她还债赎身,真个量珠聘去,而此红倌人从了良,早则半载,晚则一年,必定不安于室,想尽花样,下堂求去,原来一开始就是个骗局。

  看畹香还不致如此。但依了她的要求,叫她杜门谢客。怕未见得能言行一致,招蜂引蝶之余,说起来还是『王某某的外室』,反例坏了王有龄的名声。这不是太傻了吗?

  因此,他笑一笑说∶『既然你有许多难处,自然不好勉强,不过你要晓得,王大老爷对你,倒确是真情一片。』

  『我也知道,人心都是ròu做的。而况有尤五少的面子,我也不敢不巴结,只要王大老爷在这里一天,我一定尽心伺候。』

  『到底是见过世面的!说出话来与那些初出道的小姑娘不同。』胡雪岩这样赞她,『我也算是个「媒人」,说话要替两方面着想。畹香,我看你跟王大老爷,一年做两三次短期夫妻好了。』

  她大致懂得他的意思,却故意问一句∶『怎么做法?』

  『譬如说,王大老爷到上海来,就住在你这里,当然,你要脱空身子来陪他。或者,高兴了,接你到杭州去烧烧香,逛逛西湖,不又是做了一阵短期夫妻。至于平常的开销,一个月贴你二十五两银子,另外总还有些点缀,多多少少,要看你自己的手腕。』

  这个办法当然可以接受,『就怕一层,万一王大老爷到上海来,我正好不空。』畹香踌躇着说,『那时候会为难。立了这个门口,来的都是衣食父母,哪个也得罪不起。胡老爷,我这是实话,你不要见气。』

  『我就是喜欢听实话。』胡雪岩说,『万一前客不让后客,也有个办法,那时你以王太太的身分,陪王大老爷住栈房,这面只说回乡下去了。掉这样一个qiāng花行不行?』

  怎么不行?畹香的难题解决,颇为高兴,娇声笑道∶『真正的,胡老爷,你倒象是吃过我们这一行的饭,真会掉qiāng花!』

  『那我替你做「相帮,好不好?』

  妓家的规矩,女仆未婚的称『大姐』,已婚的称『娘姨』,男仆则叫做『相帮』。听胡雪岩这一说,畹香才发觉自己大大失言了,哪一行的饭都好吃,说吃这一行饭,无异辱人妻女,遇到脾气不好的客人,尤其是北方人,开到这样的玩笑,当时就可以翻脸,所以她涨得满脸通红,赶紧道歉。

  『胡老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我说错了话,真正该打。』她握着他的手,拼命推着揉着,不断他说,『胡老爷,你千万不能见气,你要如何罚我都可以,只不能生气。』

  声音太大,把王有龄惊动了,忍不住走出来张望,只见胡雪岩微笑不语,畹香惶恐满面地在赔罪,越觉诧异。

  等到说明经过,彼此一笑而罢。这时畹香的态度又不同了,自觉别具身分,对王胡之间,主客之分,更加明显。王有龄当然能够感觉得到,仿佛在自己家里那样,丝毫不觉拘束,因而洗杯更酌,酒兴越发好了。

  『雪岩,我也要问你句话,』他兴味盎然地说,『听说阿珠一颗心都在你身上。到底怎么回事?』

  胡雪岩还未开口,畹香抢着问道∶阿珠是谁?『

  『你问他自己。』王有龄指着胡雪岩说。

  『船家的一个小姑娘。』他说,『我现在没有心思搞这些花样。』

  语焉不详,未能满足畹香的好奇心,她磨着王有龄细说根由。他也就把听来的话,加油加酱地说了给她听。中间有说得太离谱的,胡雪岩才补充一两句,作为纠正,小小的出入就不去管他了。

  『这好啊!』畹香十分好事,『胡老爷我来替你做媒,好不好?』

  此言一出,不独胡雪岩,连王有龄亦颇有匪夷所思之感,『你跟人家又不认识,』他说,『这个媒怎么做法?』

  『不认识怕什么?』畹香答道,『看样子,这件好事要阿珠的娘点头,才会成功,而且阿珠好象也有心理,对你们爷们,她是不肯说的,只有我去,才能弄得清楚。』

  王有龄觉得她的话很有理,点点头问∶『雪岩,你看如何?就让畹香来试一试吧!』

  『多谢,多谢!』胡雪岩说,『慢慢再看。』

  『我知道了。』畹香故意激他,『 「痴心女子负心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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