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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4 章

  不是那么一回事,每一次归宁都是夫fù俩先商量好了,方始禀告堂上的,何以这一次例外?同时一接了财神,商场上便得请吃春酒,胡雪岩要趁这几天大请其客,不能没有人照料,此刻怎抽得出工夫回娘家?

  他把这一层意思一说,胡老太太答道∶『 我也提到了。她说你请客是在店里,用不着她,她也帮不上忙。请几家亲眷吃春酒,日子也定了,就是明天。』

  『岂有此理!』胡雪岩不悦,『怎么不先告诉我?』

  胡老太太因为已经知道芙蓉的事,觉得儿媳fù受了委屈,不免袒护,所以这时候便『揽是非』,说是她的主意,与胡太太无关。

  看这样子,胡雪岩认为以少开口为妙,冷笑一声答道∶『随便她!反正在家里是她大!』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做娘的自然听得出来,『这个家也亏得她撑恃,』

  她警告儿子∶『你不要以为你在外头,就没有人管你,高兴怎么样就怎么样!

  如果你真的存了这个念头,将来苦头有得你吃!『

  知子莫若母,一句话说到胡雪岩心里,他也颇生警惕,不过事情多想一想也不能无怨,『娘!』他说,『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难道你老人家就不想抱孙子?』

  『我怎么不想?』胡老太太平静他说,『这件事我们婆媳已经商量过了。

  媳f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我做婆婆的,自然要依从她的打算。『

  『她是怎么样打算?』

  『你先不要问。』胡老太太笑道,『总于你有好处就是了。』

  胡雪岩猜不透她们婆媳葫芦里卖的是什么yào,也就只好暂且丢开。

  第二天在家请过了春酒。胡太太便带着八岁的小女儿,雇了一只专船回塘栖,这一去只去了五天,正月十一回杭州。他们夫fù感情本来不坏,虽然略有龃龋,经此小别,似乎各已忘怀,仍旧高高兴兴地有说有笑。

  胡雪岩打算正月十四动身,所以胡太太一到家,使得替丈夫打点行李,他个人的行李不多,多的是带到松江、上海去送人的土产,『四杭』以外,吃的、用的,样数很不少,一份一份料理,着实累人。

  土产都是凭折子大批取了来的,送礼以外,当然也留坐自用,胡雪岩打开一包桂花猪油麻酥糖,吃了一块不想再吃,便喊者他的小女儿说∶『荷珠,你来吃了它。』

  拿起酥糖咬了一口,荷珠直摇头∶『我不要吃!』

  『咦!你不是顶喜欢吃酥糖?』

  『不好吃!』荷珠说,『没有湖州的好吃。』

  『你在哪里吃的湖州酥糖?』

  这句话其实问得多余,自然是在外婆家吃的,但『一滴水恰好溶入油瓶里』,略懂人事的荷珠,忽然有所顾忌,竟答不上来,涨红了脸望着他父亲,(奇*书*网-整*理*提*供)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伯受责似地。

  这一来胡雪岩疑云大起,看妻子不在旁边,便拉着荷珠的手,走到窗前,悄悄问道∶『你告诉爸爸,哪里来的湖州酥糖?我上海回来,买个洋囡囡给你。』

  荷珠不知怎么回答?想了半天说∶『我不晓得!』

  做父亲的听这回答,不免生气,但也不愿吓得她哭,只说∶『好!你不肯告诉我,随便你!等我上海回来,姐姐有新衣裳,洋囡囡,你呢,什么没有!』

  威胁利诱之下,荷珠到底说了实话∶『娘带回来的。』

  『娘到湖州去过了?』

  『嗯。』荷珠委屈他说,『我也要去,娘不许!』

  『噢!去了几天?』

  『一天去,一天回来。』

  『那么是两天。』胡雪岩想了想又问,『你娘回来以后,跟外婆说了些什么?』

  『我不晓得。我走过去要听。娘叫我走开。娘又说,不准我说,娘到湖州去过。』荷珠说到这里,才感觉事态严重,『爸爸,爸爸,你千万不要跟娘去说,说我告诉你,娘到湖州去过。』

  『不会,不会!』胡雪岩把她搂在怀里,『我买洋囡囡给你。』

  安抚了荷珠,胡雪岩大上心事。他妻子的湖州之行,不用说,自然是为了芙蓉,但她干了些什么,却难以揣恻,是去打听了一番,还是另有什么作为?照他的了解,她做事极有分寸,决不是蛮横无理的悍泼之fù可比。意识到这一点,他越觉得自己不可鲁莽,必须谋定后动,或者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看她是用的什么办法,再来设计破她。

  只要知道了她的用意和行动,一定有办法应付,这一点胡雪岩是有信心的。不过他也有警惕,自己所遭遇的『对手』太强,不可造次,同时估量形势,在家里他非常不利,上有老母,下有一双女儿,都站在他妻子这面,自己以一敌四,孤掌难鸣。所以眼前的当务之急,是要争取优势,而这个工作只能在暗地里做,让妻子知道了,只要稍加安抚,『地盘』就会非常稳固。

  于是他首先还是找到荷珠,告诫她不可将他所问的话,告诉她母亲。然后又找他的大女儿,十五岁的梅王。

  梅玉很懂人事了,虽是她母亲的『死党』,却很崇拜父亲,因而胡雪岩跟她说话,另有一套计算,一开口就说∶『梅王,你跟爸爸一起到上海去,好不好?』

  这话让梅玉又惊又喜。能出去开一开眼界,又听说十里夷场有数不尽的

  新奇花样,自然向往万分,但离开母亲,又仿佛觉调不能令人安心,所以只骨碌碌地转着一对黑眼珠,半晌答不出话来。

  『你的意思怎么样?不愿意?』

  『哪个说不愿意?』梅玉说,『我有点怕。』

  『怕?那完了!』胡雪岩说,『爸爸还想靠你,你先怕了!』

  『靠我!』梅玉大惑不解,怎么样也不能接受这话,『爸爸,你靠我什么?』

  『靠你替我写写、算算。』胡雪岩郑重其事他说,『我在外面的生意做得很大,总要有个帮手,这个帮手一定要自己人,因为有些帐目,是不能让别人知道的。哪怕刘庆生刘叔叔、陈世尤陈叔叔,都不能让他们知道。想来想去,只有靠你帮忙。』

  这一套鬼话,改变了梅王的心情,原来一直当目己是个文弱的女孩子,在外面百无一用,只有帮着cāo持家务,现在才知道自己还肯派得上紧要用场的地方,顿觉自己变了一个『大人』,而且也不再想到母亲,自觉胆子甚大,出去闯一闯也无所谓。

  但是,这只是一鼓作气,多想一想不免气馁,『爸爸,』她说,『我怕我算不来帐。』

  『那么,你帮你娘记家用帐,是怎么记的呢?』

  『家用帐是家用帐。爸爸的帐是上千上万的进出。』

  『帐目不管大小,算法是一样的,家用帐琐琐碎碎,我的帐只有几样东西,还比家用帐好记。』

  梅平接受了鼓励,『雄心』又起,毅然决然的说∶『那我就跟了爸爸去,不过我要把阿彩带了去。』

  阿彩是专门照料她的一个丫头,胡雪岩当然答应。事情就这样说定局了。

  这一来,全家大小都知道了这回事,而胡太太只当丈夫说笑话。

  『你要把梅玉带到上海去啊?』她问她丈夫。

  『对!』胡雪岩说,『女儿大了,带她出去阅历阅历。』

  『阅历!』胡太太诧异之至,『听说夷场上的风气不好,有啥好阅历?

  学了些坏样子回来,你害了她!『

  胡雪岩笑笑不作声。

  这有何可笑?女孩子学坏学好,有关终身,不是好笑的事,那自然是笑自己的话没见识!胡太太倒有些不服气了。

  『我的话说锗了?』她平静而固执地,『而且听说路上不平靖,梅玉不要去!』

  『路上不平靖,那么我呢?你倒放心得下?』

  『你跟梅玉不同。』胡太太说,『又有尤五爷照应,我自然放心。』

  『那就对了,梅王跟我在一起,你还有啥不放心?』

  夫fù俩的jiāo谈,针锋相对,而且是『绵里针』,劲道暗藏着,但毕竟还是胡雪岩占了上风,胡太太争不过他,还有一着棋,拿老太太搬了出来。

  对母亲说话,自然不能那样子一句钉一句,胡雪岩依旧是对梅玉的那套说法,说要有个亲信的人替他管帐,不过一套假话,比对梅玉说的还要详细,他说有些jiāo际应酬的帐目,没有凭证,如果不是当时记下来,事后就搞不清楚。而这些帐目,无论如何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所以要把梅王带去帮忙。

  说到这里,他叹口气∶『如果有男孩子,何必要带梅玉出去?哪怕有个

  亲侄儿也好了!苦的就是没有。『

  这是胡雪岩灵机一动的攻心之计。胡老太太果然在想,梅玉如果是个男孩,十五岁便可以跟他父亲出去『学生意』,有五六年下来,足可以成为你父亲的一个得力帮手,生意做得发达了,不患后继无人。如今就算马上有了孩子,要到十几年以后,才能chéng rén,缓不济急,对胡家来说,是吃了亏了,不免有些怨儿媳fù,耽误了这十几年的大好时光。

  这一下胡太太又落了下风,胡雪岩则甚为得意,但再想进一步打听他妻子到了湖州的情形,却是失望,听梅玉的口气,她母亲根本没有跟她说过。

  就在这天晚上,钱庄里派人来通知,说刘不才已经从湖州回来,请胡雪岩去有话说,可想而知的,必是关于芙蓉的事,否则刘不才也是熟客,何不到家来谈?

  估量到这一层,他首先就要注意他妻子的态度∶『奇怪!』他试探着说∶『刘不才怎么不来?反要我去看他。』

  『你管他呢!』胡太太夷然不以为意,『你去了再说。』

  胡太太的沉着实在厉害了!等跟刘不才见了面,才知道她跟芙蓉已经见过面,只说她是跟胡雪岩共患难的糟糠之妻,然后留下一张五千两银票,就告辞了。

  『有这样的事!』胡雪岩说,『我实在想不到。』

  『谁也没有想到。』刘不才很尴尬的说∶『芙蓉要我来问你的意思,才好作去留之计。』

  于是胡雪岩又改回原来的称呼∶『三叔!』他说,『请你仍旧回湖州,叫芙蓉不必着急。我自有办法。』

  『是什么办法呢?』

  『这一时说不清楚。』胡雪岩这样答道∶『三叔,反正我一定对得起芙蓉就是了。』

  这话恰好是刘不才听不进去的,照他的私心打算,最好胡雪岩再给个三两万银子,让芙蓉下堂,别求归宿,省得自己沾上这点不十分光彩的裙带亲。

  而现在听他的口气,适得其反,刘不才虽然失望,却不便多说什么。

  『你新年里的手气如何?』胡雪岩故作闲豫地问。

  这一问,刘不才又高兴了,『实在不错!』他笑得合不拢口,『所向披靡,斩获甚丰。』

  大概是赢得不少。胡雪岩心想,趁这时候得要规劝几句。『三叔!』他说,『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你见过哪个是在赌上发迹的,现在你手上很有几文了,应该做点正事。』

  『我的帐都还清了。』刘不才说,『还赢进一张田契,我已经托郁四去替我过户营业。』说到这里,他又感慨他说,『一个人真是穷不得!手头有几个钱,别人马上不同,就在这几天,有好几个人来替我做媒,劝我续弦。』

  『那是好事啊!』

  『不忙!』刘不才摇摇头,『让我潇潇洒洒,先过几年清闲日子再说。』

  『这就不对了!未曾发财,先想纳福,吃苦在后头。』胡雪岩说∶『三叔,我劝你把世德堂恢复起来。』

  『咦!』刘不才诧异,『你不是要我帮你开庆余堂吗?』

  这件事几乎连胡雪岩自己都已忘记了,『自己人我说实话,这要慢慢再说了。就是开起来,我也要另外请人,三叔,』他说,『你的长处不在这上

  面。『

  一听是这样的答话,刘不才不免有些伤心,『雪岩,』他怨艾他说∶『你看看我只会赌钱?』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胡雪岩倒觉歉然,极力安慰他说,『你的长处我都知道,将来我有大大仰仗你的地方。』

  『那么眼前呢?』

  『眼前要看你自己的意思,你的志向是把祖传的基业恢复起来,所以我那样劝你,而且可以帮你的忙。』

  『我的想法变过了,世德堂就算恢复了,也没有啥意思,叫我守在店里,更加办不到。我想想,还是跟你一起去闯一闯的好。』『那好!』胡雪岩说,『你先回湖州,叫芙蓉放心,关起门来过日子,什么事也不必管,等我上海回来,自有安排。这话说到了,请你跟世龙一起赶到上海来。』

  这样说定了,各自分手。胡雪岩已出钱庄,灵机一动,开了张五千两的银票,带在身上,一到家,正好在书房里遇着他妻子,便把那张银票递了过去。

  胡太太装作不解地问道∶『这是啥?』

  『你白送了五千银子!我贴还你的私房。』胡雪岩又说,『有私房钱,放到钱庄里去生息倒不好?压在箱子底下,大钱不会生小钱的。』

  看他是这种态度,胡太太倒有些莫测高深了。

  夫fù俩暗中较劲,到了这样的地步,至矣尽矣,胡太太自然有些不安,心想既然西洋镜已经折穿,就不如敞开来谈了。

  于是她先表示歉意,『雪岩,你不要怪我事先没有跟你商量!我也是万般无奈,为了一家大小,我们苦了这么多年,你刚刚转运,千万沾染不得「桃花」,我这样做,是为你好。十几年夫妻,你总晓得我的心。』她停了一下又说,『当然,我另外有打算的,跟娘也讲过,将来你就可以晓得了,我不是不讲道理,乱吃醋的人。』

  最后这几句话,让胡雪岩看穿了她妻子的用心。只要是小康之家,三十一过,尚乏子息,堂上老亲。便会动替儿子置妾的念头,再过五六年,依然有『后顾之忧』,则乡党宗亲都会出来『说公话』,再悍泼的大fù,也得屈服于『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之下,忍气吞声让丈夫另辟偏房。

  因此,会吃醋的人便作未雨绸缪之计,表面绝不露温色,而且为丈夫置妾之念,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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