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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2 章

  现,跟朱福年已经谈过。第二段是引用朱福年自己的话,也道出了写这封信的缘故,因为朱福年表示不敢作主,要请东家决定,所以他特地向庞二请求,希望『鼎力赐援,俾济眉急』。

  第三段最难措词,要在惭愧中有感慨,感慨中寓不满,意思是说∶回想当初,承庞二全力支持,原以为可以借重他的实力,有一番作为,不想落到今日的地步,当然是自己才具不胜,辜负了好朋友的厚爱,这是惭愧中有感慨。然

  而又何以落到这步田地呢?当然是猪八戒从中捣乱的缘故,但这话决不宜说破,而又不能太隐晦,明暗之间要恰恰能引起庞二的关切怀疑,不能不加以追究为度,过与不及,皆非所宜,是相当费斟酌的事。

  好在古应春英文虽佳,中文也不坏,改了又改,又征询尤五的意见,毕竟写得了恰到好处的程度。

  等誊清校对,看明只字不误,这就要等刘不才了。尤五的意见,认为不管朱福年是真的要请求东家,还是别有用心,这封信却必须尽快递到南浔,无论如何要在朱福年之前『抢个原告』,才有效验。古应春认为这个看法很实在,但刘不才不到,没有第二个人认识庞二,也是枉然。

  『这样,我们迎了上去,如果能在松江截住刘三爷,转舵直奔南得,起码可以省出来一天的工夫。』

  『也好!』古应春说,『我顺便到府上去等七姐,说不定小爷叔也到了,有啥话,我们在松江细谈,也是一样。』

  于是在裕记丝栈留下话,万一中途错过,刘不才到了上海,让他即刻翻回松江。当然,水路上一路而去,尤五处处皆熟,逢人打听,是很少会有错失可能的。

  到了松江,才知道这一着真是走对了。他们是一早到家的,进门就遇见刘不才在客厅上喝早酒,问起来才知道他是前一天晚上到的,护送七姑nǎinǎi和芙蓉在尤家暂住,他自己预备中午下船回上海。

  『小爷叔呢?』尤五问。

  『他跟何学使还有点要紧事谈。大概一两天回上海。』

  『暂时不管他。』古应春说∶『三爷,事不宜迟,你的酒带到船上去喝。』

  『可以。』

  于是尤五替他准备船只,古应春jiāo代此行的任务,将其间的作用关键,细细说完,千叮万嘱∶『说话要当心,言多必失。』

  『是了。你放心。』刘不才说,『问起来,我只说我在同里,不清楚就是了。』

  一条『无锡快』分班摇橹,日夜不停,赶到南浔,刘不才上岸雇桥,直奔庞家。

  来得不巧,也来得很巧,不巧的是庞二的老太太正做六十大寿,巧的是嘉宾云集,象刘不才这副清客材料,正好派上用场。

  到寿堂磕过了头,庞二一把拉住他说∶『刘三哥,你来得好极。有帮客人,要你替我招呼。』

  不用说,当然是赌客,刘不才的心跟手都痒了,但办正事要紧。

  这天是寿诞正日,前一天暖寿,下一天补寿,一共三天。远道来的贸客,余兴未尽,少不得还要赌几天,所以刘不才打算着,总得五天以后才能回上海。

  两天过去,他已结jiāo了好些朋友。这两天当中,他也确实卖力,根据客人的兴趣,组合赌局,各得其所,皆大欢喜,大家都夸奖刘不才;主人也有面子,所以庞二对刘不才大生好感。第三天上午,赌局还未开场以前,特地到他下榻的小花厅来道劳。

  道过谢,说些闲话,庞二提了胡雪岩,『老胡的礼数真周到。』他说,『昨天特为派了人来送礼,真正盛情可感,』

  『应该的。』刘不才也很机警,答得十分漂亮∶『若不是那票丝弄得他焦头烂额,照他跟二哥你的jiāo情,一定还要赶来替我伯母磕头拜寿。』

  这一下倒提醒了庞二,皱着眉头说∶『老胡长袖善舞,我最佩服他。何至于弄得如此!而且我也不懂,他是怎么跟洋人搞决裂的?照朱福年说,他心太急了些,让洋人看透他的实力,趁机「拿跷」,不知道有没有这话?』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他跟洋人打jiāo道,都是一位姓古的经手,所以这方面的情形,我隔膜得很。』

  『你是说古应春?这个人我也知道,极能干的,洋人那里的信用也很好。

  老胡有他,如虎添翼,所以越发叫人弄不懂了。『

  话要入港了,刘不才暗暗高兴,表面上却还是装洋,『怎么弄不懂?』

  他问。

  于是刘不才不慌不忙他说道∶『老伯母的大寿,理当效劳,只要用得着我,十天八天都要伺候。不过,我是雪岩特地派来的,有封信,请二哥先过目。』

  庞二拆开信,一目十行,匆匆看去,还未看完,就连声答说∶『小事,小事,朱福年今天也要来的,我关照他就是。』

  这封信是要从容寻味,才能看出名堂,照眼前的情形,庞二哪里有心思细琢磨?看起来古应春的这番精心构思,变成『俏媚眼做给瞎子看』。自己虽守着『言多必失』之诫,未便多说,但这意外的情形,应该通知古应春,好作个准备。

  打算停当,便即摆出欣然的颜色∶『二哥肯这样帮忙,我的差使也好jiāo代了。上海还在等我的回音,我写封信叫原船带回去,回头再来帮你招呼客人。』

  『何必你亲自去跑。』庞二说道∶『船在哪里?你写好了信,我派人替你送去。』

  『不必,不必!』刘不才答道∶『我本来是打算原船回去的,现在总还得住两天,船上的东西,要收拾收拾,还是我自己去一趟的好。』

  听他这样说法,庞二只得由他,派了一名佣工,又派了轿子,送他到码头。刘不才先在船上收拾好行李,关照庞家的听差押着走,然后在舱中写好一封信,叮嘱船家即时赶回松江,送jiāo尤五。

  『应该可以做得极出色的事,为啥弄得这样子狼狈,我就不懂。我想,以老胡和姓古的手腕,加上老胡跟我的实力,我真不相信搞不过洋人!』

  『是啊!』刘不才做出被提醒的神气,眨着眼,皱着眉说∶『照规矩说,不应该如此。到底啥道理,这趟我回上海倒要问问他。』

  『我们一起走。』庞二立即相邀,『我早就要走了。只为家母的整生日,分不开身,还有几位比较客气的朋友,明天都要走了,快的话,我们后天就可以动身。』

  案头正好有本皇历,刘不才随手一翻,看到后天那一行,一个大『宜,字下,密密麻麻的小字,不问可知是黄道吉日。看皇历有句俗语,叫做』呆人看长行『,长行的都是宜什么,宜什么,如果是个』破日『,只有短短一行,四个大字∶』诸事不宜『。

  『后天宜乎出门。』他正好怂恿,『过了后天,就得隔五天才有好日子,我常在外面跑,无所谓,你好久不出门了,该挑个好日子。』

  『那,』庞二略一沉吟,毅然作了决定∶『准定后天走。』

  于是,刘不才陪客,庞二料理出门的杂物。纨袴子弟好面子,送人的礼物就装了半船,除了南浔的土产以外,还有两箱瓷器,是景德镇定烧的,庞老太太『六秩华诞』的寿碗,预备分送那种礼到人不到的亲友。

  五月底的天气,又闷又热,出门是一大苦事,但庞二有庞二的办法,在水路上『放夜站』,白天找浓密的柳荫下将船泊下,船是两条,一条装行李,住佣人,一条是他跟刘不才的客船,十分宽敞,听差的以外,随带一位十分伶俐的小丫头服侍,纳凉、品茗、喝酒、闲谈,十分逍遥自在。

  谈风月、谈赌经以外,少不得也谈到胡雪岩。庞二虽是纨袴,但出身生意人家,与做官人家那种昏天黑地、骄恣狂妄的『大少爷』毕竟不同,不但在生意买卖上相当精通,而且颇能识好坏、辨是非,加以刘不才处处小心,说到胡雪岩这一次的受窘,总是旁敲侧击,以逗人的怀疑和好奇为主。因此,庞二不能不拿古应春的信重新出来,再看一遍。

  这一看,使得他大为不安。当时因为家里正在做寿,贺客盈门,忙得不可开jiāo,无暇细思,朱福年来了以后,也只是匆匆的jiāo代一番,说照胡雪岩的意思办就是。这话乍看不错,其实错了,以自己与胡雪岩的jiāo情,如何去赚他这个九五扣一万六千银子?当然是照洋人的原价收买。

  『糟了!糟了!』他不胜懊丧地说∶『老胡心里一定骂我不够朋友!刘三哥,你要替我解释。』接着,他把他的疏忽,说了给刘不才听。

  『庞二哥,你也太过虑了,老胡绝不是那种人!感激你帮忙还来不及,哪里会多心?』

  『这叫什么帮忙?要帮忙就该┅┅』庞二突然顿住,心里涌起好些疑问。

  道理是很明白地摆在那里,要讲『帮忙』,就得跟胡雪岩采取一致的态度,迫使洋人就范。论彼此的jiāo情,应该这么办,况且过去又有约定,更应当这么办。

  而目前的情形是,显而易见的各行其是了。到底是胡雪岩自己知难而退,解消了齐心一致对付洋人的约定,还是另有其他原故?必须弄个清楚。

  纨袴子弟都是有了疑问,渴望立即求得解答的脾气,所以庞二吩咐船家,彻夜赶路,兼程而进,到了上海,邀刘不才一起在『一品香』客栈住下,随即命他的贴身跟班庞义,去找朱福年来见面。

  在路上,刘不才已隐约听庞二谈起他的困惑,心里在想,这一见上面,说不定有一顿声色俱厉的斥责,自己是外人,夹在中间,诸多不便,因而表示要先去看胡雪岩,庞二亦不坚留,只说等下请他约了胡雪岩一起来,大家好好叙一叙。

  『这下要「猪八戒,的好看了!』听刘不才说了经过,古应春兴奋地看着胡雪岩说,『我们照计行事吧!』

  朱福年的底细已经摸清楚了,他本来是想『做小货』的,亏得有庞老太太做寿一事,到了南得,庞二先提胡雪岩的信,他见机改口,说是『正为这件事、要跟二少爷来请示』。这下,就如尤五所预料的,变成为东家赚钱,无可为非。古应春亦就针对这情形作了布置,有个丝商也是南浔人,生意不大,人却活跃,跟庞二极熟,与古应春也是好朋友,预备通过他的关系,将胡雪岩与朱福年的秘密jiāo涉,透露给庞二。

  这个『秘密jiāo涉』已经了结,五千银子已经退了回来。古应春『存心不良』,另外打张收条给他,将同兴钱庄的笔据,捏在手里,作为把柄。但是

  胡雪岩却不愿意这样做了。

  『不必,不必!一则庞二很讲jiāo情,必定有句话给我,二则朱福年也知道厉害了,何必敲他的饭碗?』他说,『我们还是从正路上去走最好。』

  所谓『正路』就是将jiāo情拉得格外近,当时决定,借怡情老二的地方,为庞二接风。本来想即时去看他,当面邀约,怕他正跟朱福年谈话,诸多不便,决定先发请帖。

  『有个人要请他作陪客。』古应春笑嘻嘻他说,是不怀好意的神气。

  『你是说朱福年?』胡雪岩说,『照道理应该。不过,我看他不会来。』

  『不管他来不来?发了再说!』

  请帖送到一品香,带回来一网篮的东西,有寿碗,有土产,另外还有庞二的一封信,道谢以外,表明准时践约。

  时刻定的是『西正』,也就是傍晚六点钟,庞二却是五点半钟就到了。

  欢然道故之余,胡雪岩为他引见了尤五和古应春。

  庞二对古应春慕名已久,此时见他是个举止漂亮、衣饰时新的外场人物,越有好感。至于对尤五,听说他是漕帮中的顶儿尖儿,先就浮起一层神秘之感,因而看他朴实拙讷,更为好奇。纨袴子弟常喜结jiāo江湖人物,尤五又是忠厚可亲的样子,自然一见如故。觉得这天来赴胡雪岩的邀约,大有所得。

  『你那里的那位朱先生呢?』胡雪岩问道∶『怎么不跟你一起来。』

  一提到朱福年,庞二的笑容尽敛,代之而起的神色,不仅歉仄,还有恼怒。

  『 老胡,』他略一踌躇,『还是我们私底下谈的好。』他又转脸问怡情老二∶『二阿姐,可有清静房间,让我们谈一歇?』

  『有的,请过来。』

  怡情老二带他们到了尤五平时烧酒的小房间,红木炕床上摆着现成的烟盘,她一面点上那盏『太谷灯』,一面问道∶『庞二少,要不要烧一口白相?』

  庞二喜欢躺烟盘,但并没有瘾,眼时有正事要谈,无心烧烟来玩,便摇摇头,表示不要。怡情老二也知道他们讲的是『私话』,便悄悄退了出去,顺手掩上了房门。

  『老胡,』庞二的声音很奇怪,是充满着忧虑,『你看我那个xìng朱的,人怎么样?』

  胡雪岩略一沉吟答说∶『我跟他不熟。』

  『人虽不熟,你跟他有过jiāo往。你的这双眼睛,象电火一样,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们是好朋友,而且说句老实话,我佩服的人也没有几个,你就应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番话说得太恳切了,使胡雪岩在感动以外,更有不安,拿他的话细细玩味了一番,似乎是他对朱福年起了绝大的怀疑。莫非┅┅『姓朱的拆了你的什么烂污?』他忍不住问出口来。

  『现在还不敢说。』庞二点点头,『我一直当他忠心耿耿,人也能干。

  现在才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怎么呢?』

  『事情就是从你身上起的。我在想,既然我答应了你,请你全权去跟洋人打jiāo道,何以会搞成这个样子。所以一到就找了朱福年来问,越问越不对,一时也说不清楚,我只觉得他好象不知道我跟你的jiāo情,跟你不大合作。老胡,』庞二加强语气问∶『是不是这样?』

  胡雪岩不肯马上回答,有意踌躇了一会才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不必再谈它。』

  『这样说来是有的!可见我的想法不错。接下来我问我自己的生意。』

  庞二咽了口唾沫,很吃力他说∶『人与人之间,不能起疑心,一起疑心,处处都是毛病┅┅』

  『这话也不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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