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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9 章

  吧!』他说,『你要他怎么说?』『你先不要问我,我要问你两件事∶第一,他肯不肯照我的话;第二,说得圆不圆?』

  『好,那么我告诉∶第一,一定肯照你的话说,不过润金要多付。』

  『这是小事,就怕他说的不圆,甚至于露马脚,那就误我的大事了。』

  『此人鬼聪明,决不会露马脚,至于说得圆不圆,要看对方是不是行家。』

  『这是啥道理呢?』

  『行家会挑他的毛病,捉他的漏洞。他们这一行有句话说,叫做「若要盘驳,xìng命jiāo脱」。』『你叫他放心,他的xìng命一定保得住。』

  第三天下午,七姑nǎinǎi陪了罗四姐去请教吴铁口。他住的二马路,英文名字叫RopeWalkroad,翻译出来是『纤道路』,当初洋泾滨还可以通船,不过水浅要拉纤;这条纤路改成马路,就叫纤道路,本地人叫不来英文路名,就拿首先开辟的GardenLane叫做大马路;往南第二条便叫二马路;以下三马路、四马路、五马路,一直到洋泾滨,都是东西向。前两年大马路改名南京路,二马路改名杭州路;有人跟洋人说,南京到杭州的水路是两条,一条长江、一条运河,南京是长江下游,要挑个长江上游的大码头当路名,跟南京路才连得起来,因而改为九江路;三马路也就是『海关路』,自然成为汉口路。不过上海人叫惯了,仍旧称作大马路、二马路。

  二马路开辟得早,市面早就繁华了。吴铁口『候教』之处在二马路富厚里进弄堂右首第一家就是,两座古库房子打通,客堂很大,上面挂满了达官巨商名流送的匾额;胡雪岩也送了一块,题的是『子平绝诣』四字,挂在北面板壁上,板壁旁边有一道门,里面就是吴铁口设砚之处。

  那吴铁口生得方面大耳,两撇八字胡子,年纪只有三十出头,不过戴了一副大墨晶镜,看上去比较老气;身上穿的是枣红缎子夹袍;外套玄色团花马褂;头上青缎小帽,帽檐上镶一块极大的玭霞;手上留着极长的指甲,左手大拇指上套一个汉玉扳指;右手无名指上还有一枚方钻白金戒指;马褂上又是黄澄澄横过胸前的一条金表链,打扮得象个花花公子。

  『古太太,』吴铁口起身迎接,马褂下面垂着四个大小荷包,他摘下眼镜笑道∶『你的气色真好。』『jiāo比劫运了,怎么不好。』七姑nǎinǎi指着罗四姐说∶『这位是我的要好姐妹,姓罗。

  吴先生,你叫她罗四姐好了。『』是,是!罗四姐。两位请坐。『红木书桌旁边,有两张凳子,一张在对面,一张在左首;七姑nǎinǎi自己坐了对面,示意罗四姐坐在胡铁口身旁,以便jiāo谈。

  吴铁口重新戴上墨晶眼镜,在那张红木太师椅上落坐,挽起衣袖,提笔在手,问明罗四姐的年月日时,在水牌上将她的『四柱』排了出来∶『己巳、辛未、甲子、甲子』。然后批批点点,搁笔凝神细看。

  这一看,足足看了一刻钟;罗四姐从侧面望去,只见他墨晶镜片后面的眼珠,眨得很厉害,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

  『吴先生,』她终于忍不住了,『我的命不好?』吴铁口摘下眼镜,看着罗四姐说;『可惜了!接着望望对面的七姑nǎinǎi,加重语气说∶』真可惜!『』怎么?『七姑nǎinǎi说∶』吴先生,请你实说。君子问祸不问福;罗四姐很开通的,你用不着有啥忌讳。『吴铁口重重点一点头,将眼镜放在一边,拿笔指点着说∶』罗四姐,你是木命,「日元」应下一个「正印」;时辰上又是甲子,木「比」「印」庇,光看日时两柱,就是个逢凶化吉、遇难成祥的「上造」。『罗四姐不懂什么叫』上造『,但听得出命是好命,当即说道∶』吴先生,请你再说下去。『』木命生在夏天,又是已火之年,这株树本来很难活,好在有子水滋润,不但可活,而且是株大树。金木水火土,五行俱备,「财」「官」「印」「食」四字全,又是正官正印,这个八字,如果是男命,就同苏州的潘文荣公一样,状元宰相,寿高八十,儿孙满堂,荣华富贵享不尽。可惜是女命!『罗四姐尚未开口,七姑nǎinǎi抗声说道∶』女命又怎么样?状元宰相还不是女人生的?『

  『古太太,你不要光火!』吴铁口从从容容答道∶『我说可惜,不是说罗四姐的命不好。这样的八字如果再说不好,天理难容了。』听这一说,七姑nǎinǎi才回嗔作喜,『那末,可惜在哪里呢?吴先生,』她说∶『千万请你实说。』『我本来要就命论命,实话直说的,现在倒不敢说了。』『为啥呢?』

  『古太太火气这么大,万一我说了不中听的话,古太太一个耳光劈上来,我这个台坍不起。』『对不住,对不住!』七姑nǎinǎi笑着道歉,『吴先生,请你放心。话说明白了,我自然不会光火。』说完,吴铁口叫小跟班拿水烟袋来吸水烟,又叫小跟班装果盘招待堂客。七姑nǎinǎi一面连声∶『不客气,不客气。』一面却又唤小大姐取来她的银水烟袋,点上纸媒,好整以暇地也『呼噜呼噜』地吸将起来。

  她跟吴铁口取得极深的默契而扮演的这出双簧,已将罗四姐迷惑住了,渴望想听『可惜』些什么?见此光景,心里焦急,而且有些怪七姑nǎinǎi不体谅她的心事,却又不便实说,只好假装咳嗽,表示为水烟的烟子的呛着了,借以暗示七姑nǎinǎi可以歇手了。

  『把窗户开开。』吴铁口将水烟袋放下,重新提笔,先看七姑nǎinǎi,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方始开口说道∶『女命跟男命的看法不同。女命以「克我」为「夫星」,所以男命的「正官」、「偏官」,在女命中都当丈夫来看。这是一句「总经」,要懂这个道理,才晓得罗四姐的八字,为啥可惜?』七姑nǎinǎi略通命理,听得懂他的话,罗四姐不十分了了,但为急于听下文,也微微颔首,表示会意。

  『金克木,月上的这个「辛金」,就是「甲木」的夫星,坏不坏在时辰上也有个甲,这有个名堂,叫做「二女争夫」。』七姑nǎinǎi与罗四姐不约而同地互看一眼,罗四姐有所示意;七姑nǎinǎi也领会,便代她发言。

  『吴先生,你是说另外有个女人,跟罗四姐争?』『不错。』

  『那末争得过争不过呢?』

  『争得过就不可惜了。』吴铁口说∶『二女争夫,强者为胜。照表面看,你是甲子,我也是甲子,子水生甲木,好比小孩打架,这面大人出面帮儿子,那面也有大人出来说话,旗鼓相当扯个直。』『嗯,嗯。』罗四姐这下心领神会,连连说道∶『我懂了,我懂了。』

  『罗四姐,照规矩说,时上的甲子本来争不过你的,为啥呢,你的夫星紧靠在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应该你占上风。可惜「庚子望未」,辰戌丑未「四季土」,土生金,对方就是「财星官」,对夫星倒是大吉大利,对你大坏;坏在「财损印」!好比小孩子打架一方面有父母,一方面父母不在了,是个孤儿。你想,打得过人家,打不过人家?』

  这番解说,听得懂的七姑nǎi觉得妙不可言∶『吴先生,我看看。』

  吴铁口将水牌倒了过来,微侧着向罗四姐这面,让她们都能得见;七姑nǎinǎi细看一会,指点着向罗四姐说∶『你看,庚下这个未,是土;紧靠着我的那个子,是水,水克土。水是财,土是印,所以叫做财损印。没有办法,你命中注定,争不过人家。』『争不过人家,怎么样呢?』罗四姐问。

  这话当然要吴铁口来回答∶『做小!』两字斩钉截铁。

  罗四姐听他语声冷酷无情,大起反感,提高了声音说∶『不愿意做小呢!』

  『克夫。』

  『克过了。』

  『还是要做小!』

  『偏要做大!

  『做大还要克,嫁一个克一个。』

  罗四姐脸都气白了,『我倒不相信——』

  一个铁口,一个硬碰,看看要吵架了,七姑nǎinǎi赶紧拉一拉罗四姐的衣服说∶『宁可同爷强;不可同命强,你先听吴先生说,说得没有道理再驳也不迟。』『我如果说得没有道理,古太太,罗四姐请我吃耳光不还手。』吴铁口指着水牌说∶『罗四姐克过了,八字上也看得出来的,「印」是荫覆,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印是个靠山,丈夫去世,不就是靠山倒了?』说着,抬眼去看。罗四姐脸色比较缓和了,七姑nǎinǎi便说∶『为啥还是要做小呢?』

  『因为未土克了第一个子水,过去就克第二个子水了,逃不掉的。真的不肯做小,也没有办法,所谓「人各有志,不能相强」。不过,这一来,前面的「财」、「官」、「食」就不必再看了。』『为啥不必再看?』

  『人都不在了,看它何用?』

  罗四姐大吃一惊,『吴先生,』她问,『你说不肯做小,命就没有了?』

  『当然,未土连克子水;甲木不避,要跟它硬上,好,木克土,甲木有帮手,力量很强,不过你们倒看看未土,年上那个己土是帮手,这还在其次∶最厉害是巴火,火生土,源源不绝,请问哪方面强?五行生克,向来克不到就要被克。这块未土硬得象块石头一样,草木不生,甲木要斗它,就好比拿木头去开山,木头敲断,山还是山。』听得这番解说,罗四姐象斗败了的公鸡似的,刚才那种『偏要做大』的倔强之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心里却仍不甘做小。

  于是七姑nǎinǎi便要从正面来谈了,『那末,做了小就不要紧了。』她问。

  『不是不要紧。是要做了小,就是说肯拿辛金当夫星,然后才能谈得到前面那四个字的好处。』『你是说,年上月上那四个字?』

  『是啊!土生金好比母子,木既嫁了金,就是一家眷属,没有再克的道理——』

  『吴先生,』七姑nǎinǎi打断他的话说∶『我是问那四个字的好处。』

  『好处说不尽。这个八字顶好的是已火那个「食神」;八字不管男女,有食神一定聪明漂亮。食神足我所生;食神生己、未两土之财,财生辛官,这就是帮夫运。换句话说,夫星显耀,全靠我生的这个食神。』『高明,高明。』七姑nǎinǎi转脸说道∶『四姐,你还有什么话要请教吴先生。』

  罗四姐迟疑了一下,使个眼色;七姑nǎinǎi知道她要说悄悄话,随即起身走向一边,罗四姐低声说道∶『七姐,你倒问他,哪种命的人最好?』

  『我晓得』。七姑nǎinǎi回到座位上问道∶『吴先生,如果要嫁,哪种命的人最好?』

  『自然是金命。』

  『土命呢?』说着,七姑nǎinǎi微示眼色。

  吴铁口机变极快,应声而答∶『土生金更好。』『喔。』七姑nǎinǎi无所措意似的应声,然后转脸问道∶『四姐,还有啥要问?』

  『一时也想不起。』

  说这话就表示她已经相信吴铁口是『铁口』,而且要问的心事还多。七姑nǎi觉得到此为止,自己的设计,至少已有七、八分把握,应该适可而止,便招招手叫小大姐将拜金递上来,预备取银票付润金。

  『吴先生,今天真谢谢你,不过还要请你费心,细批一个终身。』

  『这——』吴铁口面有难色,『这怕一时没有工夫。』『你少吃两顿花酒,工夫就有了。』吴铁口笑了,『这也是我命里注定的。』他半开玩笑地说∶『「满路桃花」的命,不吃花酒,就要赴阎罗王的席,划不来。』『哼!』七姑nǎinǎi撇撇嘴,作个不屑的神情,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你忙,慢一点倒不要紧,批一定要批得仔细。』

  『只要不限辰光,「慢工出细货」,一定的道理。』『那好。』七姑nǎinǎi一面捡银票;一面问道∶『吴先生该酬谢你多少?』

  『古太太,你知道我这里的规矩的。全靠托贵人的福,命不好,多送我也不算;命好,我又好意思多要,随古太太打发好了,总归不会让我白送的。』『白送变成「送命」了。』七姑nǎinǎi取了一张五十两银票,放在桌上说道∶『吴先生,你不要嫌少。』『少是少了一点。不过,我决不嫌。』

  『我也晓得依罗四姐的八字,送这点钱是不够的。好在总还有来请教你的时候,将来补报。』告辞出门,七姑nǎinǎi邀罗四姐去吃大菜、看东洋戏法。罗四姐托辞头疼,一定要回家。

  七姑nǎinǎi心里明白。吴铁口的那番斩钉截铁的论断,已勾起了她无穷的心事,要回去好好细想,因而并不坚邀,一起坐上她家的马车,到家以后,关照车案送罗四姐回去。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古应春与胡雪岩相偕从宝善街妓家应酬而回。胡雪岩知道七姑nǎinǎi这天陪罗四姐去算命,是特为来听消息的。

  『这个吴铁口,实在有点本事。说得连我都相信了。』

  要说罗四姐非『做小』不可,原是七姑nǎinǎi对吴铁口的要求;自己编造的假话,出于他人之口,居然信其为真,这吴铁口的一套说法,必是其妙无比。这就不但胡雪岩,连古应春亦要闻为快了。

  『想起来都要好笑。吴铁口的话很不客气,开口克夫,闭口做小,罗四姐动真气了;哪知到头来,你们晓得怎么样?』

  『你不要问了。』古应春说∶『只管你讲就是。』『到头来,她私底下要我问吴铁口,应该配什么命好?吴铁口说,自然是金命。我说土命呢?』七姑nǎinǎi说∶『这种地方就真要佩服吴铁口,他懂我的意思倒不稀奇;厉害的是脱口而出,说土生金,更加好。』『小爷叔,』古应春笑道∶『看起来要好事成双了。』『都靠七姐成全。』胡雪岩笑嘻嘻地答说。

  『你听见了?』古应春对他妻子说∶『一切都要看你的了。』『事情包在我身上!不过急不得。罗四姐的心思,比哪个都灵,如果拔出苗头来;当我们在骗她,那一来,她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所以,这件事我要等她来跟我谈;不能我跟她去谈,不然,只怕会露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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