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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0 章

  万家三房合一的七岁男孩,以致官司缠身,家道中落。朱郎中连气带急,一病而亡,周百万家却还不放过,以至于青莲竟要落入火坑。幸而为胡雪岩看中,量珠聘来,列为第七房姬妾。

  螺蛳太太不明白他的话,愣了一下问道∶『你说她什么怎么样?没头没脑,我从哪里说起?』

  『我是说她的为人。』

  『为人总算是忠厚的。』螺蛳太太答说∶『到底是郎中的女儿,说话行事,都有分寸。』

  『你看她还会不会生?』

  问到这话,螺蛳太太越发奇怪,『怎么?』她问∶『你是不是想把她留下来?』

  『你弄错了。』胡雪岩说∶『你光是说她会生不会生好了。』

  『只要你会生,她就会生。圆脸、屁股大,不是宜男之相?』

  『好!』胡雪岩说∶『周少棠的独养儿子,本来在洋行里做事,蛮有出息的,哪晓得还没有娶亲,一场春瘟死掉了。周少棠今年五十四,身子好得

  出奇,我想青莲如果跟了他,倒是一桩好事。『

  『你怎么想出来的?』螺蛳太太沉吟了一会说∶『好事倒是好事,不过周太太愿意不愿意呢?』

  『愿意。』胡雪岩答得非常爽脆。

  『你问过他?』

  『是啊。不然怎么会晓得?』

  『这也许是嘴里的话。

  『不!我同少棠年纪轻的时候,就在一起,我晓得他的为人,有时候看起来油腔滑调,其实倒是实实惠惠的人,对我更不说假话。』

  『那好。』螺蛳太太说∶『不过青莲愿不愿意,就不晓得了。等我来问问她看。』

  『我看不必问,一问她一定说不愿。』胡雪岩用感慨的声音说∶『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别的不必说了,到时候,她自会愿意。』

  胡雪岩是早就打算好了的,到了上海,哪里都不住,到城里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了下来,为的是隐藏行迹,租界上熟人太多,『仕宦行台』的茶房头脑,更是见多识广,岂能没有见过鼎鼎大名的『胡财神』?所以要遮掩真相,只有隐身在远离租界的小客栈中。

  安顿既定,派跟班去通知古应春来相会。古应春大出意外,但亦不难体会到胡雪岩的心境,所以尽管内心为他兴起一种英雄末路的凄凉,但见了面神色平静,连『小爷叔为啥住在这里』这么一句话都不问。

  『七姐怎么样?身子好一点没有?』

  『还好。』

  『我的事情呢?』胡雪岩问∶『她怎么说?』

  『她不晓得。』

  『不晓得?』胡雪岩诧异∶『怎么瞒得住?』

  『多亏瑞香,想尽办法不让她晓得。顶麻烦的是报纸。每天送来的《申报》,我总先要看过,哪一张上面有小爷叔的消息,就把这张报纸收起来,不给她看。』

  『喔!』胡雪岩透了一口气,心头顿感轻松,他本来一直在担心的是,见了七姑nǎinǎi的面,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她,现在不必担心了。

  接下来便谈正事。胡雪岩首先将他所作的『壮士断腕』的决定,告诉了古应春,当然也要问问他的看法。

  『小爷叔己下了决心,我没有资格来说对不对,我日日夜夜在想的是,怎么样替小爷叔留起一笔东山再起的本钱┅┅』

  『应春,』胡雪岩打断他的话说∶『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我胡某人之有今天,是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上两个可遇不可求、可一不可再的机会凑成功的。试问,天时、地利、人各,我还占得到哪一样?就算占全了,也不会再有那样两个机会了。』

  『小爷叔说的是两个机会是啥?一个大概是西征,还有一个呢?』

  『还有一个海禁大开。当时懂得跟外国人打jiāo道的,没有几个,现在呢?

  懂洋务的不晓得有多少,同洋人打jiāo道,做生意,不但晓得他们的行情,而且连洋人那套吃中国人的决窍都学得很精了,哪里还轮得到我来做市面?再说,中国人做生意要靠山。『胡雪岩摇摇头换了个话题,』你说要替我留一

  笔钱,我只好说,盛情可感,其实是做不到的。因为我的全部帐目都jiāo出去了,象丝茧两样,都有细数,哪里好私下留一部分?『

  『办法还是有。』古应春说∶『顶要紧的一点是,丝茧两项,小爷叔一定要坚持,自己来处理。』

  『我懂你的意思。不过现在一步都错不得,东西虽然在我手里,主权已经不是我的了。我们有户头,卖不卖要看刘抚台愿意不愿意,他说价钱不好,不卖,我们没有话说。』

  『价钱好呢?』

  『好到怎样的程度?』胡雪岩脱口相问,看古应春不作声,方又说道∶『除非价钱好到足抵我的亏空有余,我马上可以收回,自己处理。无奈办不到,只有请刘抚台出面来讲折扣,那就只好由他作主了。』

  『不过,刘抚台一时也未见得找得到主顾。』

  『不错,我也晓得他找不到。我原来的打算是,他找不到,就拖在那里,拖它几个月,或者局面好转了,或者洋商要货等不及了,行情翻醒,或放我们可以翻身。不过照目前的情形看,再拖下去,会搞得很难看。』

  于是胡雪岩将言官参劾,可能由文煜的案子,牵连到他受革职处分的情形细说了一遍,接着又细谈此行的目的。

  『我这趟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丝茧的买主,你有没有?』

  『有。就是价码上下,还要慢慢儿磨。』

  『不要磨了。我们以掮客的身分,介绍这生意。刘抚台答应了,佣钱照样也要同他说明。』

  『那么刘抚台呢?』古应春问∶『佣金是不是也要分他一份?』

  『当然,而且应该是大份。不过,这话不便同他说明,一定要转个弯。』

  『怎么转法?是不先跟德藩台去谈?』

  『不错,要先同德晓峰谈。我同他的关系,你是晓得的,既然你有了户头,我们马上打外电报给他。』

  『这要用密电。』

  『是的。』胡雪岩说∶『临走以前,我同他要了一个密码本,而且约好,大家用化名。』

  『那就很妥当了。』

  接下来,古应春便细细地谈了他所接洽的户头,有个法国的巨商梅雅,开的条件比较好。胡雪岩听完以后,又问了付款的办法、担保的银行,认为可以jiāo易,但仍旧追问一句∶『比梅雅好的户头还有没有?』

  『没有。』

  『好!就是他。』胡雪岩又说∶『至于佣金,你的一份要扣下来,我的一份,归入公帐。』

  『我的也归公帐。』

  『不必,不必!我是为了显我的诚心诚意,你又何必白填在里头?如果说,折扣打下来,不足之数仍旧要在我身上追,你这样做,让我少一分负担,犹有可说,如今总归是打折了事,你这样做,于我没啥好处,连我都未必见你的情。至于旁人,根本不晓得你不要佣金,就更不用谈了。』

  『我是觉得我应该同小爷叔共患难┅┅』

  『好了,好了!你不必再说了。』胡雪岩拿他的话打断,『铜钱掼到水里还听个响声,你这样牺牲了都没有人晓得,算啥?』

  『好吧!』古应春另外打了主意,不必说破,只问∶『电报什么时候打?』

  『现在就打,你先起个稿子看。』

  古应春点点头,凝神细想了一会说∶『佣金的话,怎么说法?』

  『这先不必提,你只报个价,叙明付款办法,格外要强调的是,没有比这个价钱更好的了。如果刘抚台有意思,由你到杭州同他当面接头,那时候再谈佣金。』

  『小爷叔,你自己回去谈,不是更妥当吗?』

  『不!第一,我要到江宁去一趟;第二,这件事我最好不要chā手,看起来置身事外,德晓峰才比较好说话。』

  『好!我懂了。』

  于是唤茶房取来笔砚,古应春拟好一个电报稿,与胡雪岩斟酌妥当,然后取出密码本来,两人一起动手,翻好了重新誊正校对,直到傍晚,方始完事。

  『我马上去发,否则,电报局要关门了。』古应春问∶『小爷叔是不是到我那里去吃饭,还是苦中作乐,去吃一台花酒?』

  『哪里有心思去吃花酒?』胡雪岩说∶『我们一起出去逛逛,随便找个馆子吃饭,明天再去看七姐。』

  『也好。』于是胡雪岩连跟班都不带,与古应春一起出了客栈,先到电报局发了密电,安步当车,闲逛夜市。

  第九章 少年绮梦

  走过一家小饭馆,胡雪岩止住了脚,古应春亦跟着停了下来。那有饭馆的金字招牌,烟熏尘封,已看不清是何字号,进门炉灶,里面是一间大厅,摆着二三十张八仙桌,此时已将歇市,冷冷清清的,只有两桌客人,灯火黯淡,益显萧瑟。古应春忍不住说∶『小爷叔,换一家吧,或者到租界上去,好好找家馆子。这家要打烊了。』

  『问问看。』说着,举步踏了进去。

  跑堂的倒很巴结,古应春亦就不好意思打断人家的生意了。

  『两位客人请坐,吃饭还是吃酒。』

  『饭也要,酒也要。』胡雪岩问道∶『你们这家招牌,是不是叫老同和?』

  『是的。老同和。』

  『老板呢?』胡雪岩问∶『我记得他左手有六个指头。』

  『那是我们老老板,去世多年了。』

  『现在呢?小开变老板了?』

  『老老板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现在是我们的老板娘。』

  『啊!』胡雪岩突然双眼发亮,『你们老板娘的小名是不是叫阿彩?』

  『原来你这位客人,真正是老客人了。』跑堂的说道∶『现在叫得出我们老板娘名字的,没有几个人。』接着,便回过去,高声喊道∶『老板娘,老板娘!』

  看看没有回音,古应春便拦住他说∶『不必喊了。有啥好东西,随意配几样来,烫一斤酒。』

  等跑堂离去,胡雪岩不胜感慨地说∶『二十多年了!我头一回到上海,头一顿饭就是在这里吃的。』

  『小爷叔好象很熟嘛!连老板女儿的小名都叫得出来。』

  『不但叫得出来┅┅』胡雪岩摇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这种yù言双止的神态,又关涉到一个『女小开』,很容易今人想到,其中必有一段故事。如此寒夜,如此冷店,听这段故事,或者可以忘忧消愁。

  就这样一转念间,古应春便觉得兴致好得多了。等跑堂端来『本帮菜』

  的白ròu、乌参,一个『糟钵头』的火锅,看到熊熊的青焰,心头更觉温暖,将烫好的酒为胡雪岩斟上一杯,开口说道∶『小爷叔,你是什么都看得开的,吃杯酒,谈谈当年在这里的情形。』

  正落入沉恩中的胡雪岩,啜了一口酒,夹了一块白ròu送入口中,咀嚼了一会说∶『不晓得是当年老板的手艺好,还是我的胃口变过了,白ròu的味道,大不如前。』

  『说不定两个原因都有。』古应春笑道∶『还说不定有第三个原因。』

  『第三个?』

  『是啊!当年还有阿彩招呼客人。』

  『她不管招呼,坐帐台。那时我在杭州钱庄里的饭碗敲破了,到上海来寻生意,城里有家钱庄,字号叫做源利,有个得力的伙计是我一起学生意的师兄弟,我到上海来投奔他,哪晓得为他兄弟的亲事,他回绍兴去了,源利的人说就要回上海的,我就住在一家小客栈里等。一等等了十天,人没有等到。盘缠用光了,只好在小客栈里「孵豆芽」。』

  囊底无钱,一筹莫展,只好杜门不出,上海的俗语叫做『孵豆芽』。但

  客栈钱好欠,饭不能不吃,他每天到老同和来吃饭,先是一盘白ròu、一碗大血汤,再要一样素菜,后来减掉白ròu,一汤一素菜,再后来大血汤变为黄豆汤,最后连黄豆汤都吃不起了,买两个烧饼,弄碗白开水便算一顿。

  『这种日子过了有七、八天,过不下去了。头昏眼花,还在其次,心里发慌,好象马上要大祸临头,那种味道不是人受的。这天发个狠,拿一件线春夹袍子当掉后,头一件事就是到老同和来「杀馋虫」,仍旧是白ròu、大血汤,吃饱惠帐,回到小客栈,一摸袋袋,才晓得当票弄掉了┅┅』

  『掉在老同和了?』古应春chā嘴问说。

  『当时还不晓得。不过,也无所谓,掉了就掉了,有钱做新的。』胡雪岩停下来喝口酒,又喝了两勺汤,方又说道∶『到第二天,出了怪事,有个十二三岁的伢儿,手里捧个包裹,找到我住的那间房,开口说道∶』客人,客人,你的夹袍子在这里。「一看,这个伢儿是老同和小徒弟。我问他∶『哪个叫你送来的?」他说∶』客人,你不要问。到我们店里去吃饭,也不要讲我送衣服来给你。「我说∶『为啥?」他说∶』你不要问,你到店里也不要说。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然有人会打死我。「『

  『有这样怪事!』古应春兴味盎然地问∶『小爷叔,你总要逼他说实话罗!』

  『当然。』胡雪岩的声音也很起劲了,『我当时哄他,同他说好话,他就是不肯说,逼得我没法子,只好耍无赖,我说∶我不说,我也要打死你,还要拿你当小偷,送你到县衙门去打屁股,你说了实话,我到你店里吃饭,一定听你的话,什么话都不说。两条路,随你自己挑。』

  『这一来,便把实话逼出来了?』

  『当然。那个小徒弟叫阿利,是阿彩的表弟,我的夹袍子,就是阿彩叫他送来的。原来┅┅』

  原来胡雪岩掏钱惠帐时,将当票掉落在地上,至晚打烊,阿利扫地发现,送jiāo帐台。阿彩本就在注意胡雪岩,见他由大血汤吃到黄豆汤,而忽然又恢复原状,但身上却变了『短打』,便知长袍已送入当铺。于是,就悄悄赎了出来,关照阿利送回。特为jiāo代,要守秘密,亦望胡雪岩不必说破,倒不是怕她父亲知道,是怕有人当笑话去讲。

  『照此说来,阿彩倒真是小爷叔的红粉知己了。』古应春问道∶『小爷叔见了她,有没有说破?』

  『从那天起,我就没有看见她。』胡雪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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