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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逼仄的牢房中退了出去。

  他回到御书房,召集大臣商议如何将琅琊王捉住,以及追回皇后。

  周琅望着东方天色将明,残烛奄奄,又是一夜过去了。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众卿所言极是。只是江山若因此而动dàng,岂非朕贸然削藩的过失?是已至此,朕决定亲自追缉凶犯,以此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他洪亮的声音在宽广的大殿内回dàng,此刻,竟然再无人出言提出反对。

  比如未立储君便以身涉险,比如贼匪狡诈等等。

  因为他们都感受到了这位年轻帝王的决心。

  东方既白,谢斓从昏睡中醒来,怔怔的望着苍白的天光,直看得眼睛酸涩。

  逃亡的日子昼夜颠倒,颠沛流离。每当她清醒的时候,她都在想,她究竟有没有爱过琅琊王。

  很奇怪,即便搜肠刮肚的寻找从前记忆中的感觉,却依旧模糊得看不清楚。

  或许那从来都不是爱。

  那只是小女孩式的微妙敬慕,刺激,迷茫,甚至是短暂的感动。她甚至从来都不了解琅琊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在他身边时,只有惶惑,迷茫和许多的不确定。

  他走后,她更是死心。后来再相见时,也只余可怜和叹息而已。

  “该吃东西了。”

  刘信像往日一样亲自端了汤羹给她。谢斓接过,快速的一口喝干,滚烫的粟米汤水几乎将口腔烫麻,她梗着脖子,不顾一切一股脑咽了下去。

  刘信温柔的用丝帕为她擦了擦唇角,谢斓羽睫低垂,仿佛浑然不觉一般。

  “还是这样心急,可是烫到了?”

  谢斓淡漠的道:“放开我,抵抗是没用的,刘昱不会放过你的。”

  刘信手下动作不停,温柔的道:“他已经夺了孤的江山,孤只是想夺回属于孤的女人。”

  谢斓知道他已经疯了,索xìng不再多言。

  刘信见她柔顺,伸手轻轻摸了摸她柔亮的发丝。赶路的时候,他们就同坐一车,刘信或望着她发呆,或掏出一只黄玉蝉来摆弄,偶尔自言自语。有时候一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谢斓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黄玉蝉,微微出神。这是一只系在裙上的佩物。曾经属于她的佩物。

  三年前最后一次和刘信见面后,这只玉蝉就不见了踪影。谢斓还曾让人找过。没想到竟是被刘信拿走了。

  看到旧时佩戴的物件,谢斓也有些唏嘘。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消失在往昔岁月中,再也寻不回。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刘信忽然开口道:“你知道为什么先帝会封孤为太子吗?”

  那时的传闻很多。谢斓望着他的侧脸,不说话。

  “因为孤长得很像父皇的第一位妃子。”

  刘信迷恋的摆弄着手中的黄玉蝉,似乎陷入了一场深远的回忆中。在那里,有灿如春花的笑靥,有金绡玉帐的荼靡,有失而复得的狂喜,有坠入谷底的绝望和沉迷。

  “那一次,父皇喝醉了……母妃让我进去服侍父皇。”

  谢斓心头一跳,她想捂住耳朵,不愿再听下去。

  这般隐秘的宫帏之事……

  “之后,父皇就选了我做太子。我曾答应过父皇,要一直孝顺他的。可是我一看见他的脸,就没有办法做到。”

  车厢内燃着炭火,火光中,暖熏的鼎炉烧着一团丝织物,黑漆漆缩成了一团。一个少年抱着稚嫩的肩膀坐在冰冷的地面,一个女人走上前来,目光复杂的低头看着他,说道:“你父皇答应补偿我们母子。让他们服侍你更衣吧。你身边的那几名内侍不能留了,我会再挑新人给你。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再也没有了。”

  火光渐渐淡去,碳已燃尽,暖意在渐渐无力的流逝。

  谢斓叹道:“所以谋逆,想杀死他,这样就不用兑现对他的承诺了。”

  “是。”

  他的回答,极温柔极温柔。

  谢斓不知道她的眼神中是否透露出了一丝悲悯。“你疯了。”

  刘信转头望着她,身后摸了摸她的面颊,说道:“我早就疯了,我的心,从未有一刻安宁过。”

  谢斓无力的摇了摇头,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从前的因结了现在果,现在的因,造就了将来的果。循环往复,永无止境。

  “他会来救你的。”刘信笃定的望着远方,说道:“你很快就会看到了。”

  ☆、第67章 假象

  冷风灌了满喉满耳,苍凉的原野覆盖着冰雪,斑驳的黑土被霜白色遮掩。一只黑羽孤鸟拍着翅膀,哀鸣着从天边划过,很快便消失在了聚满乌云的天穹之下,连一丝痕迹都不曾留下。

  风雪中,一小队人马逆风前行,凌乱的马蹄疲惫的拖沓着,在原地留下黑褐色的印记。裹紧身上的绛色氅衣,马背上有人小声嘀咕道:“还没有人来接应吗?”

  偌大的平原上见不到一丝人影,几乎所有人都望眼yù穿的祈盼着奇迹的降临。“明明说好的,怎的这样迟?”

  燕王世子顾不上怜惜他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弃了温暖舒适的马车,背着手在车前走来走去,直冻得面颊嫣红,唇色发白。

  迟迟不见燕王的军队前来接应,他是最急的一个。虽然燕王被杀,但燕王一派因常年盘踞燕地,树大根深,誓死效忠燕王的兵士不在少数。作为燕王最看重的儿子,他的呼声一直很高。

  远远的跑来一匹战马,马背上的骑士半卧半趴着,用一种奇怪的姿势纵马前行。等到了近前才发现,他背上还chā着一支雕翎箭。

  侍卫将他从马上搀扶下来,送到燕王世子近前。那人“噗嗵”一声跪倒在地,还未曾言语,便已喘息不止。

  燕王世子一双急得发红的眸子紧紧盯着那支深深chā入他背部的箭,薄唇已抿得泛起了淡青色。

  “说吧,援军现在何处?”

  一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援军遇到伏击,全军覆没……”

  噩耗般的消息带来长久的死寂,燕王世子忽然大吼一声,伸腿一脚踹在车辕上,疯了一般高声道:“不可能!刘昱没这样的能耐,不可能!”

  冷剑抱着膀子在一旁看热闹,忍不住嘲讽道:“燕王世子还以为自己是当年的世子呢,树倒猢狲散,没准这些人早就看情势不妙,都投敌去了。”

  燕王世子红着眼睛,指着他大骂道:“都是你们,非要去劫那个谢氏,害得我白白牺牲了百名顶尖死士,还耽搁了汇合时间!”

  墨浓上前一步,拱手说道:“世子且先息怒,我家王爷已去想其他办法。这附近山多林深,我们躲藏进去,料想朝廷一时也拿我们无法。”

  燕王世子盯着他身后的马车看了一会,说道:“我不像你家主公那样,只会一味的做缩头乌龟!”说着话,他大步走了过来,探身从车内半扯半抱出一个女子,丢在车前空地上。只见那名女子外罩大红鹤氅,发髻凌乱蓬松,却掩饰不住其明艳丽质的容颜。

  墨浓见状,忙要上前,却被冷剑拉住,冲他摇了摇头。

  燕王世子瞪着狼狈不堪的谢斓,说道:“都是因为刘昱那个家伙,害死了我父王,害得我无处可去!别以为我走投无路的了就会放过你,没那么便宜。就算死,本世子也要先把你折磨死,再五马分尸,把你的腿和手臂绞成ròu酱。让他看着自己的皇后像牲口一样被人屠杀!”

  说着,他猛的回身从侍卫腰间拔出一柄长剑,架在谢斓纤细的颈子上。

  墨浓叫道:“世子且慢,一切不如等王爷回来再商量!”

  冷剑冷冷的说道:“留着她的xìng命,过后可能会有些用处。”他轻蔑一笑,说道:“世子当知能屈能伸的道理。万一刘昱那个狗皇帝将来知道是你杀了他心上的得意人儿,恐怕世子的死状会比她惨上百倍。”

  燕王世子颊上的ròu抽动了几下,额头青筋毕露,指着谢斓的长剑微微用力,一道殷红的血丝便顺着那雪白的颈子滴在雪地上,那温热的鲜红液体滴瞬间将冰雪染透,随之逐渐变得冰冷。

  “我要是惧怕刘昱,就不会为我父王出诈死的主意。你们要是怕了,就趁早说出来,我是绝对不会退缩的!”

  他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退路早就被剪断,退无可退。

  他眼中透着浓重的杀机,手下便要用力;谢斓合上双目,心知此次xìng命难保。她就要葬身荒野了,不知道父母那里可会知道她的死信,不知道弟妹们会不会伤心。希望刘昱能念在这些日子两心相悦的情分上,照顾她的家人。

  兜兜转转的,她终于明了了他的心思,他亦看懂了她的情意,她这一生,终究没有白活。

  她忽然想起那个桃花盛开的午后,他站在落英缤纷的桃树下望着她,年轻俊美的面容如水染墨画一般。从此之后,她就无端端的喜欢上了桃花,还让人移栽了好几棵在院内。原来她从那么早的时候就钟情于他了,只是她从来不知道而已。

  痴恋一个人的时候方才懂得,与之白首偕老尤嫌不够,恨不能生生世世,相恋相守。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眼角处轻巧的滑落,待到了奈何桥畔,她要不要等一等他呢?等他八十岁寿终正寝,带着一大串妃嫔妻妾过桥的时候,到了再次重逢的那一刻,他还会不会记得她呢?

  不过她并不在意,就算已经忘记了,她也会让他重新爱上她。

  他曾笑话她桃花满园,她不满他被众星捧月,然而他们却从来没有放弃过彼此。

  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没有一刻后悔过今生与他相遇。她希望他能好好活下去,从现在,一直到很远很远的将来……

  长剑从漫天雪花中挥过,银光被雪色映得白莹莹一片。

  意料中的痛楚迟迟没有到来,耳畔一阵劲风吹过,身边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谢斓缓缓睁开眼睛,只见燕王世子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仿佛绽放的花朵,在他身下慢慢绽放开来。他的双眼睁得大大的,努力低头朝自己的胸口望去,仿佛不敢置信心口会中箭。

  “刘……信……你……”他艰难的吐出人生中最后三个字,身体逐渐开始变得僵硬。

  变故只在转瞬之间,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望着马上的人和地上的尸体。不敢置信燕王世子,这位燕地唯一的希望和继承者,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中箭而亡。

  风卷着雪沫,打着旋向人的面庞掷去,冰冷的拍在肌肤上,寒凉透骨。

  马上的男子放下手中长弓,轻轻吐出一个字:“杀。”

  有人猛的暴起,朝他扑去。刘信不慌不忙的取下腰间宝剑,挥手便是一击,动作干净利落。圆滚滚的头颅落地,血溅到他白玉一般的脸上,他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一般。

  他面无表情的望着跪在地上的谢斓,纵马上前,俯身将她捞到了马背上。

  片刻后,冷剑跪地禀道:“残余已经杀光,请主上示下!”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齐声禀道:“请主上示下!”

  刘信居高临下,染血的面容带着诡异和狰狞。

  “好。众卿听令,凡是能取刘昱首级者,封王,与孤共享天下!”

  此号令一出,众皆哗然。

  喧闹中,谢斓艰难的扭头望向他,此刻,这个男人在她的眼中是如此的陌生,她似乎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一般。

  刘信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冷然一笑,毫不在意的道:“我只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名誉,地位,尊严,荣耀,女人……每一样属于刘昱的东西,他曾是属于他的,他要拿回来。

  “这样做有什么错?世人对我不公,我便要自己去争取!”

  他没有做错,他甚至从未后悔过。最先教他这个道理的是他的父皇,他那刚愎自用的生父。他曾用世间最至高无上的权力将他捧上天,转瞬又要丢入尘埃之中。可他也是人,不是傀儡,也会痛心难过!

  他不甘心。

  “不是这样的。”谢斓无力的摇着头,“不是这样的。我所认识的太子殿下从来都是风光霁月,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那样尊贵优雅的男子,比想象中的更加完美。和风细雨般的温柔笑靥背后,隐藏着透彻睿智的目光,以及傲骨天生的翩翩风度。

  “他从不屑于和小人为伍,与yīn谋相伴。”

  半晌,刘信方才叹道:“那样做太累了。”

  是的,太累了。人迟早会从虚幻的梦境中醒来,或被迎头一击,或积少成多,待伤得多过了一个极限,从前所认为的一切就会轰然倒塌。再回头看时,已是迥然不同的两个人。恍恍惚惚,过去的被锁在了过去,现在的将一切隔绝。

  “不要再提那个天真无知的我了,你看到的从来只是假象。”刘信有些烦躁的说道。

  “或许吧。或许殿下对自己的过去并不感兴趣。”

  然而她记得,她都记得的。仿佛重要的东西丢失了一片,从此再也无法完整。

  她心中的刘信,已经死了。

  ☆、第68章 终局

  雪已经止息,风将晴空擦得净透如洗,一轮朝阳毫不吝惜的露出五彩光晕,将天地装点得分外耀眼眩目。

  景岳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着马蹄的痕迹,他胸前的银甲映着雪光,带着冬日凛冽的寒气。

  半晌,他站起身来,走到明黄色车轿前,躬身禀道:“陛下,琅琊王同燕王世子一伙应该发生过一些争执,直至互相残杀。尸体虽然已经被人草草处理过,但从现在发掘出来的残骸,以及马蹄和车辙的印记,还有一些尚未来得及擦去的痕迹,结果应是燕王世子一伙的损失更大些。”

  半晌,车内有人说道:“燕王世子应该已经死了。”

  景岳奇道:“陛下如何得知?”

  明黄色的轿帘之后,是刘昱平静的面容。

  “燕王世子虽心思细腻,又肯下狠下,然其心智不足琅琊王十之一二。加之被其利用,之前死了不少顶尖高手,身边再无能人。结果可想而知。”

  景岳听得脊背处冒凉气,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令他生出一些不祥的预感。琅琊王狡猾多端,行踪诡秘,是个很难对付的敌人。谢皇后落入他的手中,恐怕凶多吉少。

  连她也不禁生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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