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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他低眼,一张雪白的脸映入眼帘,墨玉双瞳嵌在其中,近似固执地瞅着他,绵绵情意,yù诉还休。

  是了,她对他是有所希求的,从那天她信誓旦旦地说要为他报仇时他就知道了。

  未及多想,夜怀央突然扑倒过来,他下意识伸臂一揽,她磕在他坚硬的胸膛上,半天才闷闷出声:“我……脚麻了。”

  他这才惊觉怀中娇躯已经冻得冰凉,想必是阁楼太过yīn冷而她又气血不足所致,由此想来,他眉头骤然一拧——她伤还没好,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夜怀央见他不动便径自拽着他的大麾往里头缩,他脸一黑扯开了她,然后拂开矮几上的东西按着她坐下,她不乐意地说:“我知道您有内力傍身不怕冷,可这阁楼上面风这么大,好歹也弄个……”

  炭盆二字尚未说出口,大麾陡然落在身上,把她包成了粽子。

  “等那个女人睡了你就从大门回去,本王不需要你陪。”

  她闻着那股清冽的甘松味不禁笑弯了眼,一言驳回他的话,“那王爷就陪我守岁吧,我需要王爷陪。”

  楚惊澜正yù开口,忽然一阵狂风夹杂着雪籽扑面而来,烛影一晃,悄无声息地熄灭了,整个阁楼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不过这对习武之人来说算不上什么阻碍,楚惊澜很快就找到了灯台,只是点了几次都不亮,用手一摸才发现没灯油了。

  “下楼罢。”

  他回到夜怀央身边,拽起她就往楼梯那边走,夜怀央不动,硬生生把他牵了回来,让他也坐在矮几上,然后从袖中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此刻打开这件东西正合适。”

  说着,她指尖轻轻一拨,盒盖弹开,一枚青玉荷叶双鲤佩呈现在眼前,散发着幽幽莹光,照亮了方寸之地,也照亮了那张稚嫩的娇容。

  “有了这压岁之礼,希望来年能护佑您平平安安,万事如意。”

  她的声音很轻,近乎呢喃,楚惊澜却听得真切,微一抬眼便在那璀璨的眸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轮廓分明,清晰可辨。片刻之后她垂下螓首,他跟着低头去看,却见她把紫络系在自己腰间,然后飞快地打了个死扣。

  “带好了,不许丢。”

  他剑眉一横,伸手便要将青玉佩扯下来,却被她强行按住,他心头邪火飞窜,冷冷道:“你莫不是等着本王也赠你一枚信物,回你一句万事如意?”

  “不必。”她松开手,眼角眉梢都漾着恬淡的悦色,暖人心扉,“君若如意,我便如意。”

  ☆、第20章 质问

  年一过完,天气就跟着暖和起来了。

  东风至,大雁归,春山碧透,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不过几日的光景,护城河堤上的垂柳已抽了新芽,翠绿的枝叶上沾满了水气,不经意便沾湿了游人的衣裳。

  新一年的科考正如火如荼地开展着,经过第一轮闱试,夜怀信从众多学子之中脱颖而出,顺利进入殿试,平时在太学与他一起读书的同窗都惊掉了下巴,连老先生都十分诧异,怎么都无法将这个成绩斐然的人跟平时那个放dàng不羁的浑小子联系在一起。

  今年出色的考生不光是他一个,都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可就在这个时候朝廷出了一件大事,令众人为之哗然——岭南守将常欣兵围白府,白行之命在旦夕!

  深夜。

  枢密院两院十二房,从傍晚时分到现在灯就没灭过,唯见人影如梭,挟风而过,耳旁只留下一串细碎的刃甲摩擦声,再转头去看,那刺眼的锐光已随着队伍走远了,细细算来,这应是出城前往岭南的最后一批士兵了。

  这边的机要批文尚未处置妥当,兵部官员及殿前诸班直先后驾到,每来一拨人,堂内气压就低一分,枢密院的臣工们汗如雨下,都快顶不住了,枢密监事刘继尧寻了个由头出来了,背靠着廊柱连缓了几口气。

  拐角处那个伫立许久的身影终于微微一动,迈着略显僵硬的步伐朝刘继尧走来。

  “继尧兄。”

  “……元舒?”待看清来人之后,刘继尧连忙将他拉到亮处说话,“这么晚了你到枢密院来做什么?可是找我有事?”

  裴元舒背光而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说话却带了些迟疑,“听说岭南出了事……”

  刘继尧一愣,旋即重重地叹了口气,倒豆子似的跟他抱怨着:“可不是么,你说这常欣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围什么吏府?就算他白行之要卸任了,那文书一天没下他都还是朝廷派去的驻吏,她这一围,哪怕是有天大的私人恩怨在皇上看来就只有两个字——造反!你说说,这不是给我们找事干么?”

  裴元舒极小声地问着:“那、那万一她是真想造反呢?”

  “怎么可能!要造反去围他吏府做什么?一没兵二没钱的,还招惹了白家,难不成她是嫌自己命太长?”刘继尧好笑地摆了摆手,却见裴元舒毫无反应,犹如一潭死水,他心中升起了疑惑,“对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继尧兄忘了,岭南是我故乡……”

  刘继尧一拍脑门,神色有些尴尬,他二人在太学同窗多年,jiāo情深厚,后因分别供职于御史台和枢密院而疏于来往,而今提起切身旧事,他竟全数忘于脑后,难免显得有些薄情寡义。

  “瞧我这记xìng,竟把这事给忘了,这么说来你是还有亲人在岭南?无须担忧,枢密院直属禁军还在城门口列队,我跟领队说一声便是,保管你亲人无碍。”

  “并非如此。”

  “那是?”

  裴元舒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磕磕巴巴地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听得刘继尧一头雾水,在他的催促下才咬牙道来:“继尧兄不知,前几日有两名岭南来的贡生来拜访我,无意中说了些那边的情况,只道是白行之……”他语声一顿,随后附到刘继尧耳边快速吐出几个字,须臾之后,刘继尧脸色遽变。

  “元舒,你说的可是真话?”

  裴元舒抹了把汗,沉重地点头道:“句句属实。”

  “这……”刘继尧搓着手来回走了几步,面上惊疑不定,“那常欣为何不上书弹劾他,反而要自己兴兵?”

  “恐怕是上了折子却被人半道阻截了吧。”

  裴元舒脱口而出,却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刘继尧脚步猛地顿住,先是恍然大悟,尔后又拍了拍裴元舒的手臂,难掩兴奋地说:“好小子,你脑子何时如此灵光了?”不待裴元舒答话,他又开始自言自语,“这可是大事,我得赶紧进去禀报王大人……”

  他口中的王大人乃是王太后嫡亲的兄长,枢密使王坚。

  由于王皇后和白贵妃在后宫势如水火,所以王家和白家向来都不对盘,若是这次被王坚知晓了这件事,定会将白家置于死地,刘继尧此举也算是立了大功,日后在枢密院的必将平步青云,思及此,裴元舒也没再说什么,只淡淡地向他告辞。

  “那我便不妨碍你办正事了,先走了。”

  “好好好,改日再叙,改日再叙!”

  刘继尧满面红光,看裴元舒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心想真乃天赐机缘,如此重要的情报竟让这二愣子白白送上了门,他定要好好抓住才是!心思一出,脚步便不由自主地慢下来了,裴元舒见状便没让他再送,径自踏出了枢密院的大门。

  之后他在内皇城外的空地上站了许久,初春的夜里仍是轻寒料峭,抬首望去,明明是淡薄如水的月色,他的心却始终静不下来。

  怎么办,还是卷进来了啊……

  翌日旬休,一大清早,裴元舒敲响了夜府的大门。

  下人来禀之后,月牙亲自来到门前把为他引路,将将步出长廊,一股清爽的茶香从花厅中飘了过来,抬目望去,夜怀央正托着凤喙壶沏茶,皓腕轻旋间,杯中尽已浮碧。

  “裴大人,请坐。”

  夜怀央做了个请的手势,坦然大方地与裴元舒对视,仿佛早就知道他要来,裴元舒对着那张沉静而幽深的面容,整个人似跌进了浩瀚星海,连脚都不会挪了,满腹的指责竟一句都说不出口。

  “裴大人可是来问我岭南之事?”

  夜怀央一如既往地直言不讳,可她越是挑明了问裴元舒越觉得落入了同样的境地,就像上次在学雍一样,任由她牵着走,心里同时又有一个声音在说,此事非同小可,断不能让她先发制人,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向前走去。

  “夜姑娘,如果你想利用我达到某种目的,下次直接说就好,莫再让怀灵做这种事,她年纪还小,该好好读书,不该搅进这团浑水之中。”

  端着茶盏的柔荑停在了半空中,本来要送到嘴边,却被放回了桌上,磕出不轻不重的一声脆响。

  这几句教训的话还真是难以反驳啊……

  夜怀央翘起嘴角缓缓向裴元舒逼近,见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眸中兴味愈发浓厚,“裴大人教训的是,还有什么要说的,我洗耳恭听。”

  淡淡的馨香窜入鼻尖,裴元舒立时屏住呼吸,又退开一大步才道:“教训不敢当,只是我为人师表就要对自己的学生负责,还请夜姑娘认真考虑我说的话!”

  “嗯,我知道了,裴大人请回吧。”夜怀央脚步一旋,陡然回身落座,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

  请回?最重要的事情他还没问啊!

  裴元舒僵了僵,面上有些挂不住,身为读书人的清高气节催促着他即刻离去,可一想到岭南受苦受难的百姓们,那种迫切求知的心情又驱使着他留下,挣扎了半天,他蹬蹬几步走上前来,梗着脖子道:“我不会走的,除非你把事情真相告诉我。”

  哟呵,这呆书生倒是长进了。

  夜怀央抿唇一笑,四两拨千斤地说:“你不是亲自去问了那两个岭南来的贡生么?虽然他们说的都是些细微末节,但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已经推断出来了吧?”

  “你、你连这都知道!”裴元舒脸都紫了,不知是惊的还是气的。

  “我还知道你昨晚去见了枢密监事刘大人。”夜怀央冲他眨巴着大眼睛,显得极为无辜,裴元舒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你到底想干什么!”

  眼见裴元舒快bào发了,夜怀央终于不再跟他兜圈子,直接让月牙拿来白行之的亲笔书信给他过目,他手指翻飞,迅速看完了薄薄的几页纸,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这么说白行之通敌是真的了,常欣出于愤慨派兵围了他的府邸,却被当成了造反。”

  夜怀央点点头:“嗯,总结得不错。”

  裴元舒倏地抬眼问道:“你为何要让我知道这些事?”

  “我想与裴大人做个jiāo易。”夜怀央轻拂着杯盏,啜了一口茶才道,“我徒有证据,却无路径上呈天听,裴大人是御史,身兼谏议监察之职,由你来弹劾白行之再合适不过,何况你又是岭南人,为家乡的百姓做一些事难道不好么?”

  “可我并不想掺和你们世家之间的权谋斗争!”

  夜怀央瞥了裴元舒一眼,他满脸严肃正经,完全不像刚才那个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呆愣书生,可见在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只是平时被礼教束缚了言行,未曾显露内心的坚韧罢了。

  “难道裴大人能眼睁睁地看着岭南的百姓们被夷族糟践下去?”

  裴元舒垂下眼,被这句话戳得心窝生疼。

  他要是能袖手旁观,或许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吧。

  ☆、第21章 诱情

  就在朝廷派人前往岭南没多久,整件事突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封有关白行之通敌的秘密书信直接从御史台呈到了龙案上,皇帝阅后大怒,紧接着枢密使王坚觐见,不知谈了些什么,皇帝从御书房出来就怒气冲冲地朝平阳宫去了。

  放眼皇宫内苑,若论金碧辉煌无处能及平阳宫,且不说装潢陈设,光是引殿就有三重,此等规格连太后的含章宫都不曾有,可见皇帝对白芷萱的宠爱。可如今这荣华盛宠的象征却似阎罗殿一般,光线晦暗,浊气游dàng,皇帝从中走过,一干奴仆皆伏地颤抖,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掉了脑袋。

  谁不知道皇帝是来兴师问罪的?

  当最后一扇门在皇帝面前敞开时,浑身缟素的白芷萱撞进了眼帘,就跪在他脚下,肩背挺得笔直,俨然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皇帝步履一顿,似笑非笑地说:“看来爱妃的消息很是灵通啊,朕人还没到,你这架势就摆开了。”

  说罢,他虎目微眯,yīn冷的目光扫过殿中各人,隐约是怒气bào发前的征兆,这般重压之下,空气顿时变得稀薄,恐惧感蔓延至每一个人的心头。

  “皇上,臣妾有罪。”

  白芷萱俯身叩首,清晰的嗓音虽然划破了紧绷的气氛,却似半桶水泼进了岩浆里,于事无补,皇帝的神色未曾缓和半分,还把手背到了身后,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说:“那爱妃倒是说说,你何罪之有?”

  “臣妾的族叔罔顾百姓死活,犯下弥天大罪,臣妾懵懂,一直不曾察觉,实在有负皇恩,更无颜面对岭南的黎民百姓,请皇上将臣妾一同治罪,以平息民怨。”

  这几句话掷地有声,正气凛然,白芷萱亦是含着泪伸直了粉颈,仿佛真是铁了心要担下这滔天罪责,任皇帝处置,皇帝沉默半晌,略一扬袖挥退了宫人。

  白芷萱心口陡然一松。

  先发制人总是没错的,如今白行之通敌之事已是罪证确凿,无从抵赖,她倒不如坦坦dàngdàng地认了,再赌上自己这条命,或许皇帝会因为对她的宠爱而免去白家的株连之罪,照眼下的情形看来皇帝多半是心软了,她这一步没走错。

  她如此想着,耳旁突然响起了皇帝的声音,似雪花飞絮,极轻极冷。

  “爱妃好好想想,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朕?”

  白芷萱顿时警觉起来,袖中双手微颤,强自镇定地回道:“臣妾不敢有所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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