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不出任何话来。
林默语轻轻抚着他的脸，等他把手覆在了自己手上，她又反手握住了，细细捏着他指间的骨节：“齐煜，你不用跟他比，你不用跟任何人比。”
“我跟他早就没有关系了。”
“……可你忘不了他，心里一直想着他。”
他紧张地等着她反驳，她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这十日里，我想的只有你。”她的声音有些小，说完了，就不再执著于这个话题，“还伤了哪里？给我看看。”
齐煜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他特别想听她再说一遍，重说一遍，想得自己有些语无lún次：“我，啊，这里，”他指了指肩膀，胸口，又站起来指了指小腿，“还有这里。”
可能因为走路的原因，他腿上的伤口裂开了，渗出了淡淡的血迹。
“上来。”
“啊？”
“上来，我给你重新上一下yào。”
齐煜不顾扯痛伤口，两下蹬掉鞋子爬上床去。林默语的手细瘦，苍白，对齐煜而言，却有着世间最珍贵的温柔。他看着她的手在绑带间穿梭，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我觉得男人脸上有点疤没什么，”他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刚好和她嗔视的目光对上，“这样一来，没人再说我小白脸了，也省了许多麻烦。”
“是佛度卫伤的你？”
“啊？嗯，但是他们都被我解决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往床里侧退了退，给他空出更多的地方：“小心躺着，别碰到伤口。”
齐煜伤重疲倦，心里却十分激动，觉得自己能聊一宿不用睡觉。他偏头看了一眼枕边的人，她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安宁平静——她现在已经禁不起多少消耗了。
枕边人，多么好的一个称呼。
他把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只希望这一刻能够天长地久。
☆、第 80 章
外面风云变幻，齐煜安之若素。
他的伤总是比别人恢复得快上许多，回王都没多久几处大伤便接连愈合，慢慢都结了痂。脸上的硬痂也慢慢脱落，露出了一道两寸左右的粉色伤疤，没两日，粉色变成了暗红，在他白皙的脸上分外醒目。
他的眉眼清晰，瞳仁清亮，鼻梁高挺又线条柔和，唇色鲜艳饱满，从右侧看，依然是当初那份堪比女子的如画容颜。然而转到正面，那条细长的疤痕露出后，还是同样的眉眼，却没有了让人见之就心生好感的气质，居然还带出了明显的锋利，有了几分生人勿近的锐气。
这几日，除了天子吩咐下的探视，不少官员也纷纷登门。他的两个贴身随从周平章、简黄珍来得尤为频繁，言谈中总是透露出想为他做些什么的意思。他们两人本是韦兴嗣在齐煜初回王都的时候派到他身边听命的，即使不提他们在他身边的潜在目的，就冲着韦家明确站在了太子一派，齐煜就不想与他们过从甚密，更何况还隔着齐敏这一层恩怨。
即使一起经历了金易县这场生死，齐煜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改变的。
不过，下属的探视可以推拒，其他官员，尤其是天子遣来探望的人，却不方便随意打发。他不胜其扰，不得不在白日里留在宅子中，夜里再回林默语那里。没多久，他便重回了朝堂。
此时已是四月底。
因为汉王一案，天子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明显老了许多，两鬓白得厉害，太极宫里也冷清了许多。
即使这样，见到齐煜他还是明显地露出了笑意。天子不太掩饰对他的喜欢，问过病情之后，再一次添了许多赏赐，又重提了让他接管禁军一事。
齐煜没有回应，他在考虑怎样恰当地提出辞官一事。
就在昨日，宁世行的信函到了他手中，他明日回到王都——又一次无功而返。
上天垂怜，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把世间最好的人送到了他身边，却又满怀恶意，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带走。
他心里害怕得厉害，林默语的身体比他料想的严重得多，她长时间地陷入昏睡，又时常在咳嗽中清醒，浑身疼得难以入眠。齐煜在她醒着的时候不时地说笑打趣，又在她入睡的时候，克制不住地流泪。很多时候，他都不敢真的睡着，合上眼睛没多久就会突然惊醒，忍不住悄悄去试探她的鼻息，每一次都庆幸他还活着，然后很快又进入新一轮的恐惧中。
他曾说过，如果林默语撑不住了，他就和她一起去死。
他没有说谎，他并不畏惧死亡。
可他还是希望他们能一起好好地活着，一起拿回自己的身份，在生者和亡灵的祝福中成婚、生子，他会让她活得随心所yù，不为任何事情cāo劳忧心，一起活过百岁，活chéng rén人嫌弃又人人羡慕的老妖怪。
他看着天子，垂下目光：“臣还是太过年轻，想回乡读书，沉淀两年。”
听出他请辞的意思不似作假，天子明显有些恼怒，忍不住开口呵斥：“胡说八道！你若想读书，王都里多得是饱学之士，又何须回到故土？”
他默不作声，任凭天子继续训斥，“庆国公父子、刑部尚书、兵部尚书、京兆尹等等肱骨之臣，哪个都对你寄予厚望，哪个都想让朕好好再栽培你——朝中这番动dàng，正是用人之际，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就这么不知上进！”
“朕知道你最近劳心劳力，又是刚恢复不久，朕准你再修养歇息一阵子，等好了再回来，接管禁军之事也可以再商量，只是切不可再提辞官一事。”
###
齐煜在朱明门那里遇见了户部散骑常侍王伏朝，他熟稔地和齐煜打着招呼，关心他的伤势，和他确认天子的赏赐。
从空相寺回来之后，齐煜一直听不得“户部”二字。每每看到他们，看到那些踩着他父母的尸骨高官厚禄、若无其事的官员，他都恨不得捅出所有真相，让他们一个一个跪在父亲坟前忏悔认错，还他父亲清白。
可他又何尝不知道，若想还他父亲清白，此时他只能缄口沉默。
他冷淡地点着头，马上就想离开。
“虞大人莫急，太子殿下正在东宫，有请您过府一叙。”
齐煜嗤笑一声，回过身来，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他却临时改了主意。
他说，“好。”
这一个月来，最痛快的人莫过于太子和他一派的官员。大局已定，积怨多年的对手一朝落败，再无起势可能，整个东宫都笼罩在沉默的喜悦中。
齐煜一路上都在思索太子会对他说什么，把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一遍之后，反而没了任何负担。
他在东宫的正殿里见到了太子，一踏入殿内，内室里就传来了脚步声，清浅小心，几不可闻。齐煜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不置一词。
香茶奉上，见礼完毕，无关的人退了出去。
太子收了一见面时的笑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目光里包含的意思齐煜熟悉得很，不久前他才在空相寺里从一个老和尚眼中看到。
他坐在那里，心中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替太子想好了怎么开场。
你和你父亲长得不像？
这些年你受苦了？
又或者，听上去再推心置腹一些？
太子又叹了口气。
“我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你。”
哦。
“殿下说哪里的话。净尘法师不是说了，那是他自己选的。”
他语声冷淡，好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既不带怨恨也没有痛斥，反而让太子有些不知道如何继续，他只好再次叹了口气。
“我当年应该阻止他，即使后面艰难些，也不至于让你一家遭此大祸。”
“净尘法师本就是瞒着您过去的，您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不是的，当年我若是能思虑周全，提早准备，就不会落到那样的险地，也就不会让自己的忠臣良将走上那样的绝路。”他的声音带出了哽咽，忍不住扶着前额，挡住了双眼，“我给了他一个护卫，他却为我搭上了全家人的xìng命。”
他的追悔是这样的情真意切，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也会为之动容。齐煜不想深究这一国储君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假，他只想快些进入正题，只是太子似乎陷入了自我悔恨的情感中，一时不得解脱。
内室再次传来轻微的响动。
齐煜只好出声打破这熬人的沉默：“殿下是怎么知道我的？”
太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否认：“不是的，净尘法师对你去找他一事只字未提，事实上，他已经许多年不与我联系了；也不是同安，她答应过你不会乱说就真的没有泄露，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告诉。是她回来之后找人打探你父亲当年的事，有官员告诉了我，我这才从给她的侍卫那里问了出来。”
“她是个守诺的好孩子——”
齐煜不想听他女儿如何守诺，他其实想问，当年齐敏顶下所有罪名之后，你有没有真心的想要挽救过他？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案子里，你有没有推波助澜？那个悄悄告密又迅速死掉的小太监，是不是你安排的？
他有那样多的疑问，可每一个问题都被他默默掐死在了心中。即使他真的问了，即使太子不怪罪他冲撞、认真回答了，他又要怎样去辨别话里的真假？
更何况，如今他也并没有多在意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在意一件事情。
“——殿下此番找我何事？”
“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轻轻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后面的话该怎么说，“你父亲未来翻案我一定亲自下令，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这是六年前我亲自立下的誓言。至于你，你和你父亲一样，年少有为，只是在朝中没有相互支撑的亲人，根基不稳。同安十分喜欢你，你们俩年纪也相差不大……”
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内室里，那人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我想请殿下允许我见一个人。”
“同安虽是女子，但我一向没有拘着她，只要不越礼，你们见面——”
“——当年您送给我父亲一个护卫，我想见训练他的那个人。”
茶水已经冷了，太子拿起来看了看，又随手放下，声音也有点凉：“你想见他做什么？”
齐煜没有说话。
“他并不随意见人。”
齐煜依旧没有开口。
太子第四次叹了口气，好半晌，他幽幽地说：“好，我告诉你去哪里找他。”
齐煜的眼神一下子变亮了：“多谢殿下！”
难以捉摸的少年已经离开了，未来的天子对着侍卫招了招手：“去告诉安世理，无论齐煜找他问什么，都不用告诉他。”
愧疚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适当的拿捏，也一样是真的。
------
“你站住！”
齐煜已经远离了东宫正殿，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还是停了下来。
四周绿树成荫，虫鸣蝉语，同安郡主小跑着追到这里，眼见追不上他了，终于喊了出来。
她的脸跑得有些红，微微鼓着，看上去还有些生气：“你应该谢谢我，我没有把你和那个女人的事告诉我父亲。”
齐煜没去看她。
“我知道她快死了。你如果同我一起，我愿意帮你一起想办法治好她。”
齐煜抬起了眼皮：“我和你一起，你就会帮忙救她？”
同安郡主的脸更红了：“对。”
“多谢郡主的好意，只是”，他盯着面前少女的脸，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如果治好她的代价是我们分开，那我宁愿和她一起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进入最终部分了。
又是转折的时候有点卡，先贴半章，明日补全。
------
补完。不太流畅的一章。
☆、第 81 章
这把七星剑是师傅当年送给他的，那时候他还小，勉强挥得起来，师傅就断言，他会是最好的剑士。剑已经跟了他几十年了，以前一直带在身上，寸步不离。这两年反而带的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封在了箱子里。
宁世行把它拿了出来，擦了又擦。细细数着上面的伤痕，就像数着他这一生的经历。
他活得不算长，但也很久了，久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身边之人。
师妹，师弟，师傅，卢辛夷，如今，很快又要送走她的女儿。
他天生情感淡薄，不贪心，付出的少，想要的也很少。可就那么点想要的，也全部都离他而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望着不甚澄澈的天空，绝望像山间的回音一样，不断地在身体里回响，终于蔓延到了全身，浸透了四肢百骸，再也压抑不住。
她临终前的脸一遍遍浮现在他面前，清晰地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样。
“让你在我身边耽搁了这许多年，我很对不起。”她的眼睛里闪着愧疚的光，留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今我人就要死了，本应该放你自由，可我是个自私的人。”
“我不是个好母亲，只顾着自己，给她们姐弟留下了大麻烦。尤其是阿言，她以后会过得很辛苦。”
“我对不起她。”
“你没有错，是林仕俭的错。”
“你能不要离开，替我守护着她吗？”
他不喜欢看她这样乞求，也不需要她求他，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君子一诺千金，话一出口，便是誓言，余生都会遵守。
他违背了誓言，百年之后，要如何获得她的原谅呢？
三尺青锋，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看似冷静，内里却早已在崩溃边缘。八年，他走遍了大魏的无限江山，看尽了世间百态，找完了所有能找的人，终于走到了今天。
什么都是空的。
屋门悄悄地开启，又悄悄地阖上，沉郁的少年走到了他面前。
“我们走吧，宁先生。”
长剑入鞘，也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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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语轻轻抚着他的脸，等他把手覆在了自己手上，她又反手握住了，细细捏着他指间的骨节：“齐煜，你不用跟他比，你不用跟任何人比。”
“我跟他早就没有关系了。”
“……可你忘不了他，心里一直想着他。”
他紧张地等着她反驳，她却长长地叹了口气。
“但这十日里，我想的只有你。”她的声音有些小，说完了，就不再执著于这个话题，“还伤了哪里？给我看看。”
齐煜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他特别想听她再说一遍，重说一遍，想得自己有些语无lún次：“我，啊，这里，”他指了指肩膀，胸口，又站起来指了指小腿，“还有这里。”
可能因为走路的原因，他腿上的伤口裂开了，渗出了淡淡的血迹。
“上来。”
“啊？”
“上来，我给你重新上一下yào。”
齐煜不顾扯痛伤口，两下蹬掉鞋子爬上床去。林默语的手细瘦，苍白，对齐煜而言，却有着世间最珍贵的温柔。他看着她的手在绑带间穿梭，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我觉得男人脸上有点疤没什么，”他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刚好和她嗔视的目光对上，“这样一来，没人再说我小白脸了，也省了许多麻烦。”
“是佛度卫伤的你？”
“啊？嗯，但是他们都被我解决了。”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往床里侧退了退，给他空出更多的地方：“小心躺着，别碰到伤口。”
齐煜伤重疲倦，心里却十分激动，觉得自己能聊一宿不用睡觉。他偏头看了一眼枕边的人，她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安宁平静——她现在已经禁不起多少消耗了。
枕边人，多么好的一个称呼。
他把她的手凑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只希望这一刻能够天长地久。
☆、第 80 章
外面风云变幻，齐煜安之若素。
他的伤总是比别人恢复得快上许多，回王都没多久几处大伤便接连愈合，慢慢都结了痂。脸上的硬痂也慢慢脱落，露出了一道两寸左右的粉色伤疤，没两日，粉色变成了暗红，在他白皙的脸上分外醒目。
他的眉眼清晰，瞳仁清亮，鼻梁高挺又线条柔和，唇色鲜艳饱满，从右侧看，依然是当初那份堪比女子的如画容颜。然而转到正面，那条细长的疤痕露出后，还是同样的眉眼，却没有了让人见之就心生好感的气质，居然还带出了明显的锋利，有了几分生人勿近的锐气。
这几日，除了天子吩咐下的探视，不少官员也纷纷登门。他的两个贴身随从周平章、简黄珍来得尤为频繁，言谈中总是透露出想为他做些什么的意思。他们两人本是韦兴嗣在齐煜初回王都的时候派到他身边听命的，即使不提他们在他身边的潜在目的，就冲着韦家明确站在了太子一派，齐煜就不想与他们过从甚密，更何况还隔着齐敏这一层恩怨。
即使一起经历了金易县这场生死，齐煜也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改变的。
不过，下属的探视可以推拒，其他官员，尤其是天子遣来探望的人，却不方便随意打发。他不胜其扰，不得不在白日里留在宅子中，夜里再回林默语那里。没多久，他便重回了朝堂。
此时已是四月底。
因为汉王一案，天子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明显老了许多，两鬓白得厉害，太极宫里也冷清了许多。
即使这样，见到齐煜他还是明显地露出了笑意。天子不太掩饰对他的喜欢，问过病情之后，再一次添了许多赏赐，又重提了让他接管禁军一事。
齐煜没有回应，他在考虑怎样恰当地提出辞官一事。
就在昨日，宁世行的信函到了他手中，他明日回到王都——又一次无功而返。
上天垂怜，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把世间最好的人送到了他身边，却又满怀恶意，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带走。
他心里害怕得厉害，林默语的身体比他料想的严重得多，她长时间地陷入昏睡，又时常在咳嗽中清醒，浑身疼得难以入眠。齐煜在她醒着的时候不时地说笑打趣，又在她入睡的时候，克制不住地流泪。很多时候，他都不敢真的睡着，合上眼睛没多久就会突然惊醒，忍不住悄悄去试探她的鼻息，每一次都庆幸他还活着，然后很快又进入新一轮的恐惧中。
他曾说过，如果林默语撑不住了，他就和她一起去死。
他没有说谎，他并不畏惧死亡。
可他还是希望他们能一起好好地活着，一起拿回自己的身份，在生者和亡灵的祝福中成婚、生子，他会让她活得随心所yù，不为任何事情cāo劳忧心，一起活过百岁，活chéng rén人嫌弃又人人羡慕的老妖怪。
他看着天子，垂下目光：“臣还是太过年轻，想回乡读书，沉淀两年。”
听出他请辞的意思不似作假，天子明显有些恼怒，忍不住开口呵斥：“胡说八道！你若想读书，王都里多得是饱学之士，又何须回到故土？”
他默不作声，任凭天子继续训斥，“庆国公父子、刑部尚书、兵部尚书、京兆尹等等肱骨之臣，哪个都对你寄予厚望，哪个都想让朕好好再栽培你——朝中这番动dàng，正是用人之际，怎么到了你自己这里就这么不知上进！”
“朕知道你最近劳心劳力，又是刚恢复不久，朕准你再修养歇息一阵子，等好了再回来，接管禁军之事也可以再商量，只是切不可再提辞官一事。”
###
齐煜在朱明门那里遇见了户部散骑常侍王伏朝，他熟稔地和齐煜打着招呼，关心他的伤势，和他确认天子的赏赐。
从空相寺回来之后，齐煜一直听不得“户部”二字。每每看到他们，看到那些踩着他父母的尸骨高官厚禄、若无其事的官员，他都恨不得捅出所有真相，让他们一个一个跪在父亲坟前忏悔认错，还他父亲清白。
可他又何尝不知道，若想还他父亲清白，此时他只能缄口沉默。
他冷淡地点着头，马上就想离开。
“虞大人莫急，太子殿下正在东宫，有请您过府一叙。”
齐煜嗤笑一声，回过身来，然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他却临时改了主意。
他说，“好。”
这一个月来，最痛快的人莫过于太子和他一派的官员。大局已定，积怨多年的对手一朝落败，再无起势可能，整个东宫都笼罩在沉默的喜悦中。
齐煜一路上都在思索太子会对他说什么，把所有的可能都想过一遍之后，反而没了任何负担。
他在东宫的正殿里见到了太子，一踏入殿内，内室里就传来了脚步声，清浅小心，几不可闻。齐煜状似无意地看了一眼，不置一词。
香茶奉上，见礼完毕，无关的人退了出去。
太子收了一见面时的笑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目光里包含的意思齐煜熟悉得很，不久前他才在空相寺里从一个老和尚眼中看到。
他坐在那里，心中平静，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替太子想好了怎么开场。
你和你父亲长得不像？
这些年你受苦了？
又或者，听上去再推心置腹一些？
太子又叹了口气。
“我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你。”
哦。
“殿下说哪里的话。净尘法师不是说了，那是他自己选的。”
他语声冷淡，好像说着与己无关的事，既不带怨恨也没有痛斥，反而让太子有些不知道如何继续，他只好再次叹了口气。
“我当年应该阻止他，即使后面艰难些，也不至于让你一家遭此大祸。”
“净尘法师本就是瞒着您过去的，您想阻止也来不及了。”
“不是的，当年我若是能思虑周全，提早准备，就不会落到那样的险地，也就不会让自己的忠臣良将走上那样的绝路。”他的声音带出了哽咽，忍不住扶着前额，挡住了双眼，“我给了他一个护卫，他却为我搭上了全家人的xìng命。”
他的追悔是这样的情真意切，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也会为之动容。齐煜不想深究这一国储君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假，他只想快些进入正题，只是太子似乎陷入了自我悔恨的情感中，一时不得解脱。
内室再次传来轻微的响动。
齐煜只好出声打破这熬人的沉默：“殿下是怎么知道我的？”
太子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否认：“不是的，净尘法师对你去找他一事只字未提，事实上，他已经许多年不与我联系了；也不是同安，她答应过你不会乱说就真的没有泄露，连我这个做父亲的都没有告诉。是她回来之后找人打探你父亲当年的事，有官员告诉了我，我这才从给她的侍卫那里问了出来。”
“她是个守诺的好孩子——”
齐煜不想听他女儿如何守诺，他其实想问，当年齐敏顶下所有罪名之后，你有没有真心的想要挽救过他？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案子里，你有没有推波助澜？那个悄悄告密又迅速死掉的小太监，是不是你安排的？
他有那样多的疑问，可每一个问题都被他默默掐死在了心中。即使他真的问了，即使太子不怪罪他冲撞、认真回答了，他又要怎样去辨别话里的真假？
更何况，如今他也并没有多在意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只在意一件事情。
“——殿下此番找我何事？”
“我——你有什么想要的吗？”他轻轻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斟酌后面的话该怎么说，“你父亲未来翻案我一定亲自下令，不需要任何人来提醒，这是六年前我亲自立下的誓言。至于你，你和你父亲一样，年少有为，只是在朝中没有相互支撑的亲人，根基不稳。同安十分喜欢你，你们俩年纪也相差不大……”
话里的意思已经十分明了。
内室里，那人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我想请殿下允许我见一个人。”
“同安虽是女子，但我一向没有拘着她，只要不越礼，你们见面——”
“——当年您送给我父亲一个护卫，我想见训练他的那个人。”
茶水已经冷了，太子拿起来看了看，又随手放下，声音也有点凉：“你想见他做什么？”
齐煜没有说话。
“他并不随意见人。”
齐煜依旧没有开口。
太子第四次叹了口气，好半晌，他幽幽地说：“好，我告诉你去哪里找他。”
齐煜的眼神一下子变亮了：“多谢殿下！”
难以捉摸的少年已经离开了，未来的天子对着侍卫招了招手：“去告诉安世理，无论齐煜找他问什么，都不用告诉他。”
愧疚是真的，利用也是真的，适当的拿捏，也一样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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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住！”
齐煜已经远离了东宫正殿，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还是停了下来。
四周绿树成荫，虫鸣蝉语，同安郡主小跑着追到这里，眼见追不上他了，终于喊了出来。
她的脸跑得有些红，微微鼓着，看上去还有些生气：“你应该谢谢我，我没有把你和那个女人的事告诉我父亲。”
齐煜没去看她。
“我知道她快死了。你如果同我一起，我愿意帮你一起想办法治好她。”
齐煜抬起了眼皮：“我和你一起，你就会帮忙救她？”
同安郡主的脸更红了：“对。”
“多谢郡主的好意，只是”，他盯着面前少女的脸，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如果治好她的代价是我们分开，那我宁愿和她一起去死。”
作者有话要说： 总算进入最终部分了。
又是转折的时候有点卡，先贴半章，明日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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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1 章
这把七星剑是师傅当年送给他的，那时候他还小，勉强挥得起来，师傅就断言，他会是最好的剑士。剑已经跟了他几十年了，以前一直带在身上，寸步不离。这两年反而带的少了，大部分时间都封在了箱子里。
宁世行把它拿了出来，擦了又擦。细细数着上面的伤痕，就像数着他这一生的经历。
他活得不算长，但也很久了，久到送走了一个又一个身边之人。
师妹，师弟，师傅，卢辛夷，如今，很快又要送走她的女儿。
他天生情感淡薄，不贪心，付出的少，想要的也很少。可就那么点想要的，也全部都离他而去了。
他站在院子里，望着不甚澄澈的天空，绝望像山间的回音一样，不断地在身体里回响，终于蔓延到了全身，浸透了四肢百骸，再也压抑不住。
她临终前的脸一遍遍浮现在他面前，清晰地就像发生在昨日一样。
“让你在我身边耽搁了这许多年，我很对不起。”她的眼睛里闪着愧疚的光，留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今我人就要死了，本应该放你自由，可我是个自私的人。”
“我不是个好母亲，只顾着自己，给她们姐弟留下了大麻烦。尤其是阿言，她以后会过得很辛苦。”
“我对不起她。”
“你没有错，是林仕俭的错。”
“你能不要离开，替我守护着她吗？”
他不喜欢看她这样乞求，也不需要她求他，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
君子一诺千金，话一出口，便是誓言，余生都会遵守。
他违背了誓言，百年之后，要如何获得她的原谅呢？
三尺青锋，映出他毫无表情的脸，看似冷静，内里却早已在崩溃边缘。八年，他走遍了大魏的无限江山，看尽了世间百态，找完了所有能找的人，终于走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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