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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船在河面上尽画着曲线。于是船的两边轮流地一高一低,旅客就好比在那里坐幼稚园里的跷跷板,“这生活可难受”,有些人这样暗自叫苦。然而“当当船”很少失事,风势真个不对,那些船夫还有硬干的办法。有一回我到……直去,风很大,饱满的风篷几乎蘸着水面,虽然天气不好,内为船行非常快,旅客都觉得高兴。后来进了吴淞江,那里江面很阔,船沿着“上风头”的一边前进。忽然呼呼地吹来更猛烈的几阵风,风篷着了湿重又离开水面。旅客连“哎哟”都喊不出来,只把两只手紧紧地支撑着舱篷或者坐身的木板。扑通,扑通,三四个船夫跳到水里去了。他们一齐扳住船的高起的一边,待留在船上的船夫把风篷落了下来,他们才水淋淋地爬上船艄,湿了的衣服也不脱,拿起橹来就拼命地摇。

  说到航船,凡是摇船的跟坐船的差不多都有一种哲学,就是“反正总是一个到”主义。反正总是一个到,要紧做什么?到了也没有烧到眉毛上来的事,慢点也呒啥。所以,船夫大多衔着一根一尺多长的烟管,闭上眼睛,偶尔想到才吸一口,一管吸完了,慢吞吞捻了烟丝装上去,再吸第二管。正同“当当船”上相反,他们中间很少四十以下的人。烟吸畅了,才起来理一理篷索,泡一壶公众的茶。可不要当做就会开船了,他们还得坐下来谈闲天,直到专门给人家送信带东西的“担子”回了船,那才有点儿希望。好在坐船的客人也不要不紧,隔十多分钟二三十分钟来一个两个,下了船重又上岸,买点心哩,吃一开茶哩,又是十分一刻。有些人买了烧酒豆腐干花生米来,预备一路独酌。有些人并没有买什么,可是带了一张源源不绝的嘴,还没有坐定就乱攀谈,挑选相当的对手。在他们,迟一点到实在不算一回事,就是不到又何妨。坐惯了轮船火车的人去坐航船,先得做一番养xìng的工夫,不然,这种yīn阳怪气的旅行,至少会有三天的闷闷不乐。

  航船比“当当船”大得多,船身开阔,舱篷作方形,木制,不像“当当船”那样只朋芦席。艄篷也宽大,雨落太阳晒,船夫都得到遮掩。头舱中舱是旅客的区域。头舱要盘膝而坐。中舱横搁着一条条的长板,坐在板上,小腿可以垂直。但是中舱有的时候要装货,豆饼菜油之类装满在长板下面,旅客也只得搁起了腿坐了。窗是一块块的板,要开就得卸去,不卸就得关上。通常两旁各开一扇,所以坐在舱里那种气味未免有点难受。坐得无聊,如果回转头去看艄篷里那几个老头子摇船,就会觉得自己的无聊才真是无聊。他们的一推一挽距离很小,仿佛全然不用力气,两只眼睛茫然望着岸边,这样地过了不知多少年月,把踏脚的板都踏出脚印来了,可是他们似乎没有什么无聊,每天还是走那老路,连一棵草一块石头都熟识了的路。两相比较,坐一趟船慢一点闷一点又算得什么。坐航船要快,只有巴望顺风。篷杆竖在头舱跟中舱的中间,一根又粗又长的木头。风篷极大,直拉到杆顶,有许多细竹头横张着,吃了风,巍然地推进,很有点气派。

  风最大的日子,苏州到直,三点半钟就吹到了。但是旅客到底是“反正总是一个到”主义者,虽然嘴里嚷着“今天难得”,另一方面却似乎嫌风太大船太快了,跨上岸去,脸上不免带一点怅然的神色。遇到顶头逆风航船就停班,不像“当当船”那样无论如何总得用人力去拼。客人走到码头上,看见孤零零的一条船停在那里,半个人影也没有,知道是停班,就若无其事地回转身来。风总有停的日子,那就航船总有开的日子。忙于寄信的我可不能这样安静,每逢校工把发出的信退回来,说今天航船不开,就得担受整天的不舒服。

  第13章 12、读书

  听说读书,便引起反感。何以致此,却也有故。文人学士之流,心营他务,日不暇给,偏要搭起架子,感喟地说:“忙乱到这个样子,连读书的工夫都没有了。”或者更恬退一点,表示最低限度的愿望说,“别的都不想,只巴望能得安安逸逸读一点书。”这显见得他是天生的读书种子,做一点其实不相干的事便似乎冤了他,若说利用厚生的笨重工作,那是在娘胎里就没有梦见过,这般荒唐的骄傲意态,只有回答他一个不睬了事。衣锦的人必须昼行,为的是有人艳羡,有人称赞,衬托出他衣锦的了不得。现在回答他一个不睬,无非让他衣锦夜行的意思。有朝一日,他真个有了读书的工夫了,能得安安逸逸读一点书了,或者像陶渊明那样“不求甚解”,或者把一句古书疏解了三四万言,那也只是他个人的事,与别人毫不相干。

  还有政客、学者、教育家等的“读书救国”之说。有的说得很巧妙,用“不忘”、“即是”等字眼的绳子,把“读书”和“救国”穿起来,使它颠来倒去,都成一句话。若问读什么书,他们却从来不曾开过书目。因此,人家也无从知道到底是半部《论语》,还是一卷《太公兵法》,还是最新的航空术。虽然这么说,他们yù开而未开的书目也容易猜。他们要的是干练的帮手,自然会开足以养成这等帮手的书;他们要的是驯良的顺民,自然会开足以训练这等顺民的书。至于救国,他们虽毫不愧怍地说“已有整个计划”“不乏具体方案”,实际却最是荒疏。救国这一目标也许真个能从读书的道路达到,世间也许真个有着足以救国的书,然而他们未必能,能也未必肯举出那些书名来。于是,不预备做帮手和顺民的人听了照例的“读书救国”之说,安得不“只当秋风过耳边”?

  还有小孩子进学校普通都称为读书。父母说:“你今年六岁了,送你到学校里去读书吧。”教师说:“你们到学校里来,须要好好儿读书。”嘴里说着读书,实际做的也只是读书。国语科本来还有训练思想、语言的目标,但究竟是记号科目,现在单只捧着一本书来读,姑且不必说它。而自然科、社会科的功课也只是捧着一本书来读,这算什么呢?一头猫,一个苍蝇,一处古迹,一所公安局,都是实际的事物,可以直接接触的。为什么不让小孩子直接接触,却把那些东西写在书上,使他们只接触一些文字呢?这样地利用文字,文字便成为闭塞智慧的阻障。然而颇有一些教师在那里说:“如果不用书,这些科目怎么能教呢?”而切望子女的父母也说:“在学校里只读得这几本书!”他们完全忘记了文字只是一种工具,竟承认读书是最后的目的了。真yù喊“救救孩子!”

  读书当然是甚胜的事,但须得把上面说起的那几种读书除外。

  第14章 13、养蜂

  近年来我国有一种新事业养蜂。蜂种从意大利买来。据说我国的蜂不曾经过遗传上的选择,不适宜用新法养的。

  养蜂可以增益国产,养蜂可以沾光厚利,养蜂的人这么说。

  这不是群己两利么?这不是理想事业么?于是养蜂的人多起来了。

  养蜂原来有两个目标,采蜜和分房。养蜂的人能够用了不同的管理法cāo纵那班飞行的工人;要他们酿蜜就酿蜜,要他们繁殖就繁殖。而一般的目标大都在后者,就是要他们做传种的工人。

  理由是很明白的。意大利种,增益国产,沾光厚利,谁听了不动心?谁不想分几房来试试?所以蜂种卖得起钱。卖蜂种还可以营副业。人家买了蜂种,就得使用养蜂的一切家伙;制造了蜂房巢础、隔王板、卷蜜机等等卖给他们,也可以沾不少的光。

  “人同此心”,买蜂种的人的打算和卖蜂种的人的一样,他的事业也是卖蜂种,卖养蜂应用的家伙。大家把采蜜的事情看得无关紧要;也可以说,差不多把蜂能酿蜜这一项常识忘记了。

  然而采蜜究竟是一个不该放弃的目标。惟其采蜜,分房才有意义;蜂的数量愈多,蜜的产量也愈多。现在不然;前一回的分房只是后一回的预备,后一回又是更后一回的预备,而并不希望采什么蜜。这样,养蜂就成一种空虚的事业原说增益国产,实际上却没有“产”,岂非空虚?

  可是市场上并不缺少蜜。新式的养蜂家也有长瓶矮瓶盛着蜜陈列在玻璃橱里作幌子。据说这些都是不曾经过遗传上的选择的“国”蜂的成绩。“国”蜂虽然蹩脚,却供给了真实的蜜。

  这情形恰同我们的教育事业相像。

  前几年有人提出“循环教育”这个名词,讥议教育事业的空虚;大意好像说人所以要受教育,原在受一点训练,学一点技能,预备给社会做一点真实的事;但是教育事业的实况并不然,先前受训练学技能的学生后来成为先生,去教诲后一辈,后一辈后来也成为先生,又去教诲更后一辈,结果一辈辈都不曾动手,丝毫真实的事也没有做。这些受教育的无异新式养蜂家所养的蜂,他们是不酿蜜的。

  在鼓吹教育价值的言论里,增进生产呀,发扬文化呀,提高生活水准呀,总之,天花乱坠。而实际只成了“循环教育”,一条周而复始的空虚的链子。这无异养蜂家标榜着“增益国产,沾光厚利”,而实际只做了卖蜂种的营业。

  被剥削被压迫的工人农人好比“国”蜂。他们被摈在教育的新式蜂房以外,但是他们供给真实的蜜。无论谁,吃一点蜜,总是他们的。

  第15章 14、薪工

  我记得第一次收受薪水时的心情。

  校长先生把解开的纸包授给我,说:“这里是先生的薪水,二十块,请点一点。”

  我接在手里,重重的。白亮的银片连成的一段体积似乎很长,仿佛一时间难以数清片数的样子。这该是我收受的吗?我收受这许多不太僭越吗?这样的疑问并不清楚地意识着,只是一种模糊的感觉通过我的全身,使我无所措地瞪视手里的银元,又抬起眼来瞪视校长先生的毫无感情的瘦脸。

  收受薪水就等于收受与此相当的享受。在以前,我的享受全是父亲给的;但是从这一刻起我自己取得若干的享受了。这是生活上的一个转变。我又仿佛不能自信;以偶然的机缘,便遇到这个转变,不要是梦幻吧?

  此后我幸未失业,每月收受薪水,只因习以为常,所以若无其事,拿到手就放进袋里。衣食住行一切都靠此享受到了,当然不复疑心是梦幻。可是,在头脑?空闲一点的时候,如果想到这方面去,仍不免有僭越之感。一切的享受都货真价实,是大众给我的,而我给大众的也能货真价实,不同于肥皂泡儿吗?这是很难断言的。

  阅世渐深,我知道薪工阶级的被剥削确是实情,只要具有明澈的眼睛的人就看得透,这并不是什么深奥的学理。薪工阶级为自己的权利而抗争,也是理所当然。但是,如果用怠工等撤烂污的办法作为抗争的工具,我以为便是薪工阶级的缺德。一个人工作着工作着,广义地说起来,便是把自己的一份心力贡献给大众。你可以主张自己的权利,你可以反抗不当的剥削,可是你不应该吝惜你自已的一份心力,让大众间接受到不利的影响。

  在收受薪水的时候,固不妨考量是不是收受得太少;而在从事工作的时候,却应该自问是不是贡献得欠多。我想,这可以作为薪工阶级的座右铭。我这么说,并不是替不劳而获的那些人保障利益。从薪工阶级的立场说起来,不劳而获的那些人是该彻底地被消灭的。他们消灭之后,大家还是薪工阶级,而贡献心力也还是务期尽量的。

  第16章 15、文明利器

  以前,商店逢到“特别大减价”“多少周纪念”的时候,就雇几名军乐队(乐字通常念作快乐的乐)吹吹打打,借此吸引过路人的注意。现在,这办法似乎淘汰了。只在偏僻的小马路上,还偶尔有几家背时的小商店,送出喇叭和竖笛的合奏,调子是“毛毛雨”或者“妹妹,我爱你”。过路人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头也不回地走过了。这寂寞的音乐只有屋檐下的布市招寂寞地听着。

  现在,上海的商店有了另外的引人注意的办法。即使并非“特别大减价”“多少周纪念”,他们也要装一具收音机在当门的檐下。好在播音台是那么多,从清早到深夜可以不间断地收音,他们就一直把机关开着。于是,电车汽车声闹成一片的空间,又搀入了三弦叮咚的“弹词”,癞皮声音的“哭妙根笃爷”,老qiāng喉咙的“毛毛雨”和’妹妹,我爱你”,诸如此类。

  但是,这办法也未必真能够引人注意。只在刚流行的一些时,装有收音机的商店前站着几个抬头呆望的过路人。到后来就同雇几名军乐队吹吹打打的一样,你尽管“弹词”……“妹妹,我爱你”,过路人还是走他的路。看看店里的伙计,似乎也没有一个在那里听这些“每天的老调。”那末,收音机收了音究竟给谁听呢?这大概只有市招知道了。然而新装收音机的还陆续有得增加,好像没有收音机就失了大商店的体统了。

  我家左邻有一具收音机,发音清楚而宏亮,品质大概是不坏的。可是他们对付这家伙的办法太妙了。他们时时在那里旋转那刻度器,老生唱了半句,就来了女声的小调,小调没有完一曲,又来了高亢的西洋喉咙……他们到底想听什么,三四个月来我还不曾考察明白。也许,他们的趣味就在旋转那刻度器吧。否则就在“有”一具收音器!收音器是时髦,人家都“有”,他们就非“有”不可。

  又听说上海有好多吸鸦片的人懒得出门,就利用收音机来互通声气。有几个自设播音台,在夜间一两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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