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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只见门开了一道缝,妹子怯生生地探进半张脸来,而董青青则扛着一把巨剑,以狂战士的威严仪态跳到她面前,大喝道:“×你妈了×!”

  客服部的妹子梨花带雨地哭了一番,谁劝也没用,第二天就辞职了,她说从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羞辱。董青青十分愧疚,反复向妹子道歉:“我并不是要×你的妈,不不,我谁的妈也不×……”于是我们再也没有见过这个抗压能力不强的客服妹子。作为处罚,行政部没收了董青青的音箱和巨剑。这让她一度非常沮丧,只有我们这些关系好的人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两件对她有象征意义的东西:音乐和武器。她认为,人活着,必然有自己要保护的人和东西,但同时也必然存在着比自己强的人。要在比自己强的人面前保护自己爱的人和东西,必须有武器。此外,还要有运用武器的技术,和强化灵魂的东西——音乐。当时,“中二病”这个词似乎还没有被发明出来,或者是还没有流传到这里,因此我们临时用“傻×”这个词来定义她。她却不以为然,说我们不懂“武”的含义。

  关于“武”的含义和“中二病”,可以chā一个小故事来说明一下我们当时是怎么看董青青的。同样是在这个是非多的行业里,有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在一次商务洽谈时跟乙方聊到了武术。这人认为自己是一个武学大家,练过某某拳,是少年武术冠军等等,非要教乙方的代表打架。乙方的代表是个和蔼可亲的小胖子,当然这只是表面现象。小胖子不敢违抗甲方大爷的旨意,推脱不掉的情况下,只好答应。周末,两人在紫竹院公园见面,武学大家自恃身份,让小胖子先动手。小胖子抡圆了给了武学大家一个脖儿切,武学大家立刻晕倒了,很久都没有起来。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每天把武挂在嘴上的,都是嘴把式、神经病、幻想狂。他们见谁都在想用什么招数能把人放倒,而实际上自己一招就要晕倒个半晌。有一回董青青跟我们聊武学,把我们说烦了,有人便假作无意地讲了这个武学大家挨脖儿切的故事。从那以后,董青青就不再谈武学了。于是我们私下里说,青青从一个傻×少女,变成了一个低调的傻×少女,这毕竟是一种进步。

  除了行为异常以外,在其他方面,董青青是个很招人喜欢的女孩子。当然,也可以把“女”字忽略掉,因为我们除了不一起洗澡之外,干尽了男孩子之间玩耍的坏事。她跟所有男员工关系都不错,除了一个坐在斜对面的胖子,因为这厮太过于爱岗敬业,总是不回家。他夜里睡在一个散发着阵阵dú气的睡袋里,早上一出来,办公室臭气熏天。每逢此时,董青青就拿出一罐超大号的空气清新剂对着天花板喷上三十秒钟。我们都觉得早晚有一天她喷烦了,会直接用那个危险的罐子打死那个胖子。董青青还精于CS跟星际,在部门里,要想在她面前争点面子(只有争面子时我们才意识到她是女孩),就得使出类似田忌赛马的战术,A员工与之打街霸,B员工与之打侍魂,等等,即便如此还是常常落败。在少数能击败她的场合上,她总是捋起袖子大喝:“妈的,看老子拧断你的脖子!”然后嘴里发出类似关节碎裂的声音张牙舞爪地满楼道跑。这也就是说,她终归还是行为异常的。但是我们还是喜欢她。其中一个原因,尽管我们都不愿意承认但我们早就意识到了的一点,乃是她出色的相貌。不可否认,无论作为一个女孩,还是作为一个复杂的几何形体,她都是美的。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她×了客服妹子的妈,客服妹子走了,她却活了下来。因为大家都从一见面就开始喜欢她。她充满健康的气息,像只湿漉漉的小豹子一样感染着身边的人。她能让团队效率上升。她犯神经病时,可以成为整个团队释放压力和怨气的出口(因为我们经常揍她)。她的存在就是一个奇迹,而且她还在此基础上一次次地创造更多的奇迹。例如,有一天领导叫她谈话,准备给她涨工资。没多久,她就被骂了出来,身后关上的门发出bàozhà般的声音。我问她:“怎么了?为什么挨骂?”青青撇着嘴说:“我问领导能不能把我的剑还给我。”我笑得差点儿魂归女神的圣殿,我拍着她的肩说:“成为一个不用武器的武者,保护你爱的人吧。”而前面所指的“奇迹”是说,尽管她因为要剑被骂了出来,但最后还是涨了工资。

  七月里,董青青恋爱了,这事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的女朋友是个女的,虽然这是一句屁话,但还是有必要jiāo代一下。当然,她没有找一个男朋友,我们并不意外。我们发现她的女朋友娇小玲珑,楚楚可怜,是一个小鸟依人型的女孩子,跟此前被她×走了的那个是同一类型。这真是舍近求远。两人的工位本来就挨着,平时总是窃窃私语,说到开心处,女朋友掩口娇笑,而董青青则抚掌大笑,其发音类似于:“唬嚯哈哈哈哈。”若有胡须,想必她要捋上一把。此时距离“董青青事件”还有两个月的时间。

  九月初,事件bào发的当天,正如珍珠港事件bào发前在甲板上挥杆击球的美国军官,我们所有人都对这一起被后世的历史学家称为“董青青事件”的聚众斗殴事件没有任何准备。我像每天一样上班,像每天一样喝了太多的水,像每天一样去上厕所。从厕所出来时,我的部门领导把我推了回去,低声喝道:“别出来,打架呢!”我探头探脑地一看,十几个奇装异服的年轻人手持可笑的棍棒,正在制造巨大的噪声。他们从前台一路打过去,见电脑就砸,见到文件就抓起来往天上一扔,但是并不打人,显然是制造混乱的老手。他们还砸烂了每张桌子上的电话。末了,他们拐了一个弯,进了我们部门的办公室。我对领导说:“办公室里都是姑娘啊,咱们得过去吧?”领导想了想,抄起一把墩布递给我,自己拿了个长柄的簸箕,准备杀出去玩儿命。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bào响,我们办公室另一端的门开了。从敞开的门里,传出震耳yù聋的歌声:“×你妈了×!×你妈了×!”以此音乐为背景,一个个奇装异服的少年以身体的不同位置为轴,肢体画着奇妙的圆形陆续摔出门来,重重地撞在墙上,摔在地上。然后是一个头上套着睡袋的家伙被我们部门的胖子举着摔出门来,在墙壁上可笑地弹了一下,打了几个滚就不动弹了。接着,董青青拉着女朋友的手,势如破竹地闯出门来,向我们跑来。在她们身后,两个人高马大的戴着墨镜的汉子发一声喊追了上来。女朋友回头一看,吓得花容失色,大叫道:“他们来了!”那一刻,我跟领导在厕所门口露出复杂的表情,死的心都有了。而董青青显然只想让我们死得更快些:她从腰带上抽出一件暗器,回手就是一翻天印,一个汉子应声倒地。只见董青青跑到切近,把女朋友往男厕所里一塞,嘱咐我们:“看着点儿!”然后转过身,右手前,左手后,两肘微沉,目穿虎口,眼中shè出两道凶光。我只道她又要犯病,举起墩布抖了一个金鸡乱点头,准备上阵讨敌。但一切只在两秒内结束:另一个墨镜汉子像没看见似的越过我,伸手要去打董青青。此乃自寻死路。董青青双手一错,擒住来人一只手腕,也不知道怎样一推一拧,那个不积德的汉子便凌空飞起,摔在楼板上,发出恐怖的一声响,接着就不动了。

  这时,其他部门的男员工像香港电影里的警察一样准时出现,制伏了早已摔得歪七扭八的不良少年们。连楼上公司的人都跑来帮忙了。那些奇装异服的孩子一碰就龇牙咧嘴地叫疼,细一查点,个个关节脱臼,要不就是哪里摔断了,最后只用了两个大厦保安就把他们全部押走了。我跟领导丢下墩布和簸箕,跑去查看董青青翻手抛出的杀人暗器,发现是一罐大型的空气清新喷剂。我俩就像一对白痴旱獭一样对视了45秒,然后转过头去看董青青。她正在给从男厕所爬出来的女朋友整理耳畔的发丝。“我说过的,”她柔声道,“你是我要保护的人。”

  听完,楼道里大概安静了3秒钟,然后我和领导便发出震天的笑声。其实都是他一个人发出的,我这人不会出声笑,此乃生理缺陷。这个生理缺陷救了我的命。只见董青青扭过头看着我们的领导,眼睛里闪着勇敢坚毅的光芒,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有什么可笑的吗?”她用巴松管的低音问。这一问,立刻把我的领导冻了个梆硬。

  我露出一种“懂了”的表情,对她报以微笑。“一点也不可笑。”我说。

  此时此刻,我确实是这么觉得的。她挂在嘴边的被我们视为傻×神经病的梦想,被她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用不知道什么方法,一遍又一遍地反复练习着。她一定风雨无阻、挥汗如雨,大声呐喊着练习一招一式,或是为了纠正一个错误的姿势而站上一整个星期六,抑或是为了体会实战的感受而被摔伤了后背。而这一切肯定在她遇见要保护的人之前就开始了。

  于是,我对自己说:你应该学会尊重你不懂的人。再看董青青时,她已经回到了旁若无人的、渺小但光芒四shè的二人世界里,一下一下地重复着整理女孩耳边头发的动作,脸上现出温柔的神采。多年以后,当我再次想起那个场面时,我后悔没有把它拍摄下来。标题就叫《中二病也要谈恋爱》。

  兔儿爷

  兔儿爷姓徐,公司的同事原本都叫他老徐。“兔儿爷”这个外号是他辞职以后才得着的。人都走了,才得到一个外号,一般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依我看,这应该算是他的谥号才对。但这似乎又有什么不妥,我便没跟老徐说,依然叫他老徐。

  老徐辞职前是一个程序员。他有扎实的程序功底、良好的编写习惯和深厚的实战经验,还去法国留过洋。我所认识的程序员,大多不太在意生活上的细节,而老徐则完全相反,是个感xìng的人。这又与其100千克的身材和一口豪迈的东北口音不太匹配。举例来说,他冬天上班手冷,打字速度下降。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老徐斥巨资购买了一个不锈钢煤油暖手炉,最后差点儿把公司点了。在公司,老徐喝的茶是最好的,他也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活的喝白茶的人。此人还是个文艺中年,其放在公司公共书架上的藏书乃是我公司第二名,在我之上,仅次于艺术总监。艺术总监是个文艺老年,书架上都是些画册、名著精装收藏版之类的东西,做不得数。而老徐的藏书都是些很正经的小说,譬如塞林格、卡尔维诺等大路货。一般来说,在公司存放这种书籍皆属于作态,因为多数文艺中年早在二十年前就看过这些基础读物了。我和老徐是特例,我是因为读书少,近年才开始识字;老徐则是真心喜爱这些书,翻来覆去地读。老徐还喜欢看电影,我们jiāo谈时若谈到电影,就像一位新上任的母亲谈到孩子一样,很难收场。有一回,我对老徐发牢骚说:“有个电影叫《杀手乔》,真是太不好看了。”老徐闻言,烟掉到了地上,捡起来恶狠狠地对我说:“甚矣,汝之不惠!这是近年来难得的好片子!”我不失时机地问:“你喜欢《慕尼黑》吗?”老徐说:“也喜欢”。我于是断定我们属于两个星球的人了。

  《杀手乔》里,有个脆弱的精神分裂症少年,对他雇用的杀手讲他过去开农场养兔子的经历。那段台词的大意是:养兔子很爽,给自己干活,傍晚喝上一瓶,看着兔子不停地jiāo配和生小兔子,最后终于精神分裂了。老徐听我说完,勃然大怒,喝道:“放屁!”然后开始用英文复述起那段台词来。遗憾的是,听完之后并没觉得跟我说的有什么不同,反而觉得老徐也精神分裂了。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就是老徐对养兔子这件事的感情根源。转过年来,老徐果真辞职去养兔子了。

  有一天,我正在办公室接受老板的批评教育,老徐敲门进来了。“正好你俩都在,”他说,“说个事儿。”你知道,当一名员工对你说出“说个事儿”这四个字时,他铁定是要说辞职的事。他要是想加薪,或是想请长假,或是想扎谁的针儿,都不会说这四个字,唯独辞职。果不其然,老徐对老板说:“我走了,辞职,不干了。”老板当然按照游戏规则,做惊愕状,俄而问道:“你找着新公司了?”这时老板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你小子要是找到了新公司,说明你最近这段时间就没正经干。搞不好你还接了私活!你要是没找到新公司就辞职,那——那就——那谁信呀?所以老板问出这句话时,表情十分凝重,语速十分缓慢。因为这一句话里包含了三个问题:你找着新工作了吗?你要干吗去?你什么时候走?信息量是非常巨大的。没想到老徐徐徐地说了一句话,把三个问题都回答了。

  “我过年回家,就不回来了,打算养兔子。”

  留过学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任何事情自己都做不了决定,一类是任何事情都自己说了算。老徐当然属于第二类,是个拧种,做事非常决绝,平素里就不太好沟通。他要是说他打算干什么,那是一定要干的。最后的结果与他的打算唯一的区别就是:他过年回了家,然后又回来了,最后在北京郊区养上了兔子。这件事在公司成了话题,大家总是说起老徐,说一个资深程序员为什么回去养兔子,为什么要在北京养兔子,为什么不养猪不养鸭子偏偏要养兔子,等等。并且大家还给老徐添了个外号叫“兔儿爷”。带着大家这些纷繁复杂的疑问,在一个暖和的周末,我开着车去看老徐,想要摸清这些问题的答案。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真正的原因是我跟老徐的jiāo情很好。要知道,当时我是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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