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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白,个人之罪,不涉全体。若苏寧各籍人,既心知成局不可挽回,因不作无谓之谈,建威兄乃谓其心皆死,诬其乡人者,无乃实甚?」图南道:「即如兄言,寧苏各籍人知动工后不可争,何不争於动工之前?乃始终视若不与已事者。然其心不皆死,其血恐皆不热了。」怀祖不能辩,目视建威,色败若灰,只在椅上喘气。

  却听图南又滔滔的说道:「主持路政者,其掌握全中国的利权固已有年,南人诚不皆受其卵翼,然其胆馁,其志怯,其识卑,见此炙手可热之势,不寒而慄,还敢轻赞一词麼?既不敢赞一词,还显与為敌,败其已成之局麼?咳!建威兄,弟虽妄言,然持此以揣南人之心肠,殆可十得八九。」

  建威那时静坐在旁,一声儿不响,忽地起立,直望外边走去。怀祖疾忙离座,拉他不及。亏去非眼明步快,赶上前,执住衣袖。图南先开口问道:「建威兄将何往?知已重逢,互倾襟抱,正是至苦中至乐的境界,兄将何往呢?」建威道:「我思回纽约去,探问轮船的开期。」怀祖愕然,急道:「建威兄,且静坐一回,慢慢商量。」建威不肯,怀祖再叁力劝,好容易才把他捺在椅上。

  其时逾晡已久,公司内外电火通明。晚餐既罢,散步数小时,重复入室坐谈。

  怀祖道:「建威兄不尝主议在外的同胞都要貲助回国麼?如何兄之一身,依旧要回美洲?究系一时的愤言,还真作此想呢?」建威道:「弟意已决,万万不在祖国安居乐业了!」图南道:「兄何所愤而云然?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如何可以他乡為乐土呢?」

  建威道:「弟此行為抵制来,所志不遂,鬱勃已不堪言,又闻图南兄之责备,自顾藐躬,愧对衾影,还能问什麼桑梓,讲什麼恭敬麼?」

  怀祖叹道:「图南所责备者,指全体,不指个人,兄虽其中之一分子,不能諉為无咎,然以弟私见,颓波日逝,砥柱无功,迁地為良,适郊云乐,未始不是上策。但所迁者必良於未迁者,所适者必乐於未适者,而后可往,今彼国之良,只彼国之人所為良,彼国之乐,只彼国之得享其乐,我同胞之流寓者,项背不敢望,连足趾犹不敢拟,种种事实,兄已尽知,可有再往侨寓的理麼?」图南道:「我猜着了。建威兄一门老幼,尽在彼洲,大约因此不能不归,这却也是人情之中呵。」怀祖道:「华商往返,有种种匪夷所思的条例,建威兄若至进退维谷的时节,苏张之舌无可施,賁育之勇无可用,将如之何?」

  建威道:「是在他人,诚非我得自主,但我总觉早行一日,此心便早安一日。」怀祖叹道:「弟初见兄孑身独归,本以為兄失计,后闻兄议,於族外诸人,尚yù其归,不yù其留,意兄家人必不於彼久居,因是迟迟未与兄计及行止,今兄既决计不去此他行,敝岛虽小,未尝不是避世的桃源,浮海居夷,固我孔子据乱世不得已之所為,建威兄能移家远徒麼?」建威沉吟有顷,问怀祖道:「兄又何时回岛呢?」

  怀祖道:「弟与内子毕业未满,尚须重赴lún敦,大约极速也在四年之后,即兄能彩弟言,此数年弟拟请兄暂总港中的事务,兄之家人不妨先归,待弟归时,学堂诸兄弟亦将卒业,此地可有替人,便当与兄剌舟大海,掛帆蓬壶,唱东坡《水调歌》和子野的《水龙吟》,把酒问青天,引怀斟斗,方见吾两人豪情胜概哩!」建威道:「有念祖兄在港中,诸事无待弟谋。」

  怀祖道:「念祖兄往来各口,不常厥居,港中安得有人?即如南洋群岛,本岛新来的,既非老斲轮,名cāo全局,实则尽属他人。弟意拟倚重图南乔梓,不知肯俯从麼?」念祖道:「怀祖兄所言,我与lún敦诸兄弟姊妹先未思及,真是失着的失着。及今补牢,幸犹未晚。建威兄、图南兄既在相知,必求臂助的了。」图南、去非谦让了几句,也就答应。

  建威道:「弟即今电告家人,令其治装来港,现貲而外,尚有自置轮舟,并令收回,附入此处公司,将来或添开口岸,或一线加期,且看贸易的衰旺,再与诸兄细商。但有一层,公司中用人理财,皆关全体,本岛固不及通知,lún敦诸兄弟姊妹似不可不见告明。即尊夫人处,前闻兄言岛中立法,男女平权,此事当亦令其预闻。」图南笑道:「有这许多情节。一隅之地,儼有极乐世界的气象,弟将来倒也要领略一番了。」

  建威笑道:「么弦寡和,独雁悲鸣,弟方顾影自伤,得兄具有同心,始知吾道不孤。」图南道:「弟平生有一级满意的事,请诸兄一猜。」怀祖道:「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知兄何指呢?」

  图南道:「男尊女卑,岂非自古到今相传的金科玉律麼?实则嗜好同,智识同,赋形之间,所以稍示区别者,正是造物主持,為养chéng rén类的枢机,否则独yīn不生,孤阳不长,现在的世界,便如过去的世界,不復有高等动物生存竞争於其中。何以因区区的形骸,终古以来,遂錮其生灵,塞其聪明,并夺其权利?读书则谓之轻薄,问事则谓之僭越,天下不平,殆无甚於此。诸兄须知弟非醉心欧风,从天理人情,实实推勘出来,始知古人立言,未尝一无所误。后业承谬袭亡為,几几视女子一种特别玩物,是尤弟所念之即愤者,不知诸兄闻之,以為何如?」

  怀祖、念祖相视而笑。建威早接口道:「即如一夫多妻旧习,岂非失平之尤显见的麼?甚且因此自促其寿命,自简其生殖,卒昧死不一省悟,思之可怪,言之亦可怜。」

  图南道:「欧洲未婚之前,一女可友数男,中国既婚以后,一男可娶数女,遂致横溢旁决,奇案环生,后有贤者,必当首為矫正。」建威道:「欧人风尚,似若女尊於男,其实一為女子身,并选举权而夺之,故在成文法典上,犹是男尊於女,平权两个字,不过二叁学子的理想,与事实却相违背哩。」图南道:「滔滔皆是,何地能副我期?适闻螺岛的情形,长触予怀,也鼓了破浪乘风之兴。不知郭李同舟,能许我老范傍参一席麼?」怀祖道:「枳棘之丛,恐不足以栖鸞翔凤,若兄固yù远游,弟自当為前导。」

  正在谈论,桌上报时鐘连连八扣。建威道:「再迟一时,电局即将闭门,弟急须去发电了。」图南道:「待我与兄偕行,借引也聊舒筋骨。」怀祖因有lún敦的电信,匆匆拟了一稿,同两人去发过。回来又将同前谈话,告知张氏,也自欢喜。

  一宵易过,纽约、lún敦都已有了回电,才将公司各事重新料理一番,转眼已是十月朔日了。

  第二十回精卫海潮寒可怜身世杜鹃山月苦且此婆娑

  十月朔日為公司开轮第一日,建威接理了港中事务。图南父子先七日已坐他公司船赴南洋群岛。

  怀祖因离学堂為时已久,与fù张氏,同黎侣华母子、陈氏坐本船前往lún敦。当日庆贺浮文,不消深说。应友兰送张氏上船,订明下期令其媳与孙也到英lún,托代招呼,才回新会。建威不久又接家人回国啟程的电报,并有些工人得着风声,随船同来。

  过了几时,念祖恰从lún敦一路巡视来港,建威与商,将收回的轮船附入公司,在太平洋中添开几个口岸,所有工人,就岸上、船上,一一安排妥当。建威本是老行家,图南父子,一以老练胜,一以精明胜。螺岛诸人,新型初发,念祖又随时随地,把数年海上的阅歷,引证教导,居然整理有条有绪,贸易日旺,船舶越添越多,海上运送权,便分了欧人片席。公司中人人都是眉飞色舞,独有建威总觉愁绪填膺,十天开不上一面笑口。叁麻子稍稍知道他的心事,每到无事时,詼谐百出,谈笑风生,要替建威消愁解闷,其实消也无从消起,解也无从解起哩。

  那晚建威独坐在事务室内,靠着栏杆,遥望大小船隻内高高下下,疏疏密密的灯花,一点点映在海面,夜潮初平,好风微吹,便如琉璃净瓶中闪烁出无数金星,色不离色,声不离声,脱得出人海的尘根,跳不破诸天的魔障,不知不觉掉下几行泪来。

  正是难分难解哩,忽听有人叫道:「建威先生!」定睛一看,却是阿金。听他问道:「建威先生,我的妻子今年即可毕业,不知是回广东,可还要到别处麼?」建威道:「应家、黎家两家的母子,自须回国,大嫂想必同来。」阿金道:「可能求建威先生写封信先去问声麼?」建威頷首。等阿金出房,回到书案傍,取纸墨,提笔写道:

  日月之来也,循轨旋转,无骤无疾,其去也,如箭离弦,如弹脱膛,一纵即不得復。屈指与执事形影相隔,谈笑相暌者,四年於兹矣。卒业之期,瞬将不远。子為子野,我為长公,誓言若新,菟裘斯在。人生难得者知已,知已难得者一合而再不离。僕与执事行且兼之,亦可极视听之娱,尽喁於之乐已。然僕长年鬱鬱,四顾寡欢,每每酒ròu纷纶,管弦杂沓,东向隅坐,僵然若槁木,寂然若死灰,引眾大噱,谓之狂痴。执事解人,倘能心知其意乎?

  盖我十数万旅外之同胞,辗转水火之间,哀号文网之内,进不得為进,退不得為退,死不得為死,生不得為生,未逮亡国之时,有如无国之惨!哀哉恫乎!

  吾曹今日犹敢宴然饰太平,侈豪举,漠然不為之所乎?

  螺岛虽小,犹百里之地,峭壁绝猿猱,坚冰驱蛟龙,而执事及诸兄弟姊妹之先人,乃得於其中辟田庐,长子孙,以逮於今,是天所以不亡我同胞,而将赖执事以偕之桃源之中也。问与念祖兄指划形要,纵谈今昔,山巔水涯,可开可辟之利源,殆足以容数万人而有餘。

  执事与兄若弟姊若妹回岛之后,必有兴举,我同胞之旅外者,虽不必尝学问,通理数,而更事既多,见闻自广,即不敢媲欧美人,犹翘然於故国工师之上。鄙意此数届轮期,挈之俱归,俟执事回岛,移之俱往,内以兴实业,外以树义声,固两利之道也,执事其為我同胞玉成之?

  陈嫂年来如贾然,垂橐而去,盈橐而来,必有以慰大哥之望。大哥不谅,乃日夕引领西望,曰:我妻曷归乎?我妻曷归乎?盖别离之情,与相思俱苦矣!

  附书以博一粲。

  建威发书后,自此朝朝夕夕,盼望回书。好容易守到,拆封看时,附有陈氏寄其夫的信,递给阿金,才拿怀祖回书,一张张详看了一遍。内言在外的工人,请同念祖商量,尽五个月全数载归,便就「海鰍船」全数运回本岛,岛中自能安排,建威才定了心。

  却為书中另提着一节事,重新取来一看,道的是:

  岛中兄弟姊妹先后来英游学者凡二百四十人,目前将毕业者,理化四十人,机械五十人,驾驶五十人,政治、法律、商业等科七十人,未毕者叁十人,皆专门学也。五月后学堂大考,颁给文凭,届时尚须买榜珠江,泛舟辽海,一览祖国山川之胜,然后开会公议,若者回岛,若者上轮,若者分赴各埠,人视所长,各执一事,勉勉焉与循诸君子之成轨,期无陨越,為前人并為本岛羞。惟驾驶中之兄弟叁十人,得有因缘,服役兵轮,虽所cāo者為最卑最贱最劳最苦之职役,我诸兄弟皆心安之。以何根茎,甘此魔难,执事高瞻遐瞩,长虑深思,必相喻於不言之表也。然因是之故,将来执中流之柁柄,席大海之波涛,将专於我诸姊妹是赖、黎、应两嫂,即其中之二人。询之念祖,自得其详,不復缕缕。

  建威阅毕,阿金笑吟吟走来道:「建威先生!再隔五个月,我妻子便可回来了。」叁麻子恰正在旁,拍手笑道:「好好!别人也好少受些聒噪了。我看你样子,大嫂若在lún敦再读的叁年两年书,你若不发痴,也要赶去上学了。」阿金被他说得脸上发訕,却把建威逗的狂笑不止,连念祖入门,也没有留神,直待听得道好的声音,才起身招呼。

  念祖开口道:「前在lún敦见建威兄的来书。因此开会叁次,兄弟姊妹中无一人不佩服高义。但有一事踌躇,公司中虽有来往美洲的船隻,岸上管理向来并无华人。jiāo其dài bàn,恐未必十分周到,若别派人,又虑不能登岸,请问建威兄有何良策?」

  建威道:「派人一层,非华人我辈仍不放心,但照彼国之例,决计要被拨回,倒觉空劳往返。弟意彼国着名巨埠,為我华工会萃的地方,都有中华会馆,馆中董事大半与弟相知有素,由弟致书,请其查造工人的名册,招呼上船,谅必不至推托。上船之后,再由舟中执事,按册给发免票,也不至受人朦混了。」念祖喜道:「如此却便妥当。但会馆中查造名册,自然有些花费,索xìng由公司担任,免其瞻顾。」建威道:「如此更妥当了。但须请念兄函告彼管理员,令其拨付,才不误事。」念祖亦以為然。

  那知旅外工人,得了这个信,人人都愿归不愿留,人数太多了,一隻「海鰍船」往返运送,未免迟慢,且恐误瞭解冰的时期,几万人留在港中。

  建威、念祖正在踌躇,幸而怀祖夫fù同一百八十位卒业的兄弟姊妹都已回港,不及细谈,也不及办别事,先调四隻轮船,公举八人做了正副船主,八人做了正副司机,在工人中挑选了水手、火夫,开船先行,其餘诸人,分往内地游歷,应家母子回新会省视祖姑,侣华母子不愿再到上海,仍同陈氏住在公司。

  张氏忽然记起一事,来问建威道:「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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