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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作难的话,又将自己那阔那狭,一篇撮成的话,述得天花乱坠。喜得程公子手舞足蹈,恨不就是今宵欢庆,连忙跑进去,对母亲细细述了一遍。他母亲因官爵无恙,又见儿子亲自择中佳配,喜上加喜,整治酒肴,款留石秀甫。

  范云臣晓得亲事议成,也自喜欢道:“与那个赫赫炎炎的联为姻契也好。”陪着石秀甫饮笑道:“媒人必要成对的,难说只你一个,我来奉陪哩。”石秀甫道:“现成媒人是有规矩,单吃酒没有谢礼的呢。”叁人说说笑笑饮酒。程公子道:“汉家自有制度,秀老还要分外厚谢。老姑夫谢仪也不敢轻。”叁人极欢畅饮,商议择吉行聘。正是:

  爱色中藏千样巧,

  贪财使出万般jiān。

  谁识老天张主定,

  jiān谋巧计总徒然。

  第十一回收异士月下谈心娶美人灯前识认

  姻缘非偶总由天,

  怪杀狂且强yù连。

  灵凤莫将枭鸟伴,

  神龙岂与蚓虫眠。

  才高不堕好人计,

  智足偏居策士先。

  具得闺英冰雪志,

  随他风浪自安然。

  话说韩侂冑罪盈恶贯,被吏部侍郎史弥远,拥兵殛杀于玉津园侧。那时朝纲复振,jiān党尽除,惟金元二处,来侵疆界。史弥远时切中兴之志,朝夕励精图治,将向来无辜革斥含冤受戥的大臣,恳切详明,具一奏疏。圣上大骇,方知梅馥等尽忠受戮,赵汝愚等无罪罢去。追憎从前被jiān臣蛊惑,侮旨弄权,锄害忠良,不胜痛惜。即以史弥:远为右丞相,大敕恩旨,该部查得凡被jiān臣韩侂冑所罢去的,仍复原职,假旨受戮的,拔子宫爵,以旌其忠,或罢去已经身故者,着本处府县,护其里居,以便涵养后进,又把朱先生等一辈道学,追封赐湓。此旨一下,真个朝野欢庆,人民悦服,好个熙和世界,且按下不题。

  且说梅公子索xìng豪爽,秉志端方,不料命运舛错,抑郁几载,天之困顿英雄,巳到极处。忽被冯畏天逐出,县差误捉,真乃惊中得喜,死里逢生。马有德款留任所,侯至秋试求取功名。马有德得闻此恩旨,大喜。对梅公子道:“恭喜,恭喜!先老师一世精忠,今蒙圣恩奖拔,候部查覆,年兄自然格外优擢。不日宠膺简命,驰驱皇途,大展经纶,克缵先人绪业,忠孝兼标,乃天地间不数出之奇男子也。”梅公子肃然起谢道:“年兄无乃谬誉乎?人生在世,有怨当雪,受德当酬,轰轰烈烈,干盖世之功名。见天下有不平主事,起而平之,遇有难之人,扶而救之,此之谓奇男子。今弟不才,淹蹇忍辱,因人成事,未尝建一功,立一业,谬叨圣恩。藉先人之遗绩,叨恩爵以为荣,此实赧颜愧心也。然弟抚心自问,有个妄想,处今之时,度今之势,内jiān虽除,而外寇未靖,若不奋除外患,终致遗害腹心。有志国家者,乘此先为着鞭,建得一功,立得一业,上答圣恩,下显亲志,庶慰平生之愿耳。忝在契爱,许陈肺腑,故弟敢妄言之,而兄亦姑妄听之可也。”马有德正色道:“年兄豪气凌云,雄心万里,有志者事竟成。”梅公子道:“弟志不在封侯万里,而在雪怨酬恩。程松jiān邪小人,久巳窃位盗禄,谬列朝堂,岂非大丈夫所切齿。弟多遭不造,若无赵年伯,焉得偷生以至今日。又感冯年伯知遇之恩,目击夫人小姐,受伊叔之欺侮,弟不能稍为周全。又蒙万寿庵僧之慷慨,徐魁之仗义,皆是莫大之恩,尚未酬报,岂非大丈夫又当抚脾自痛乎!”正谈论间,忽闻外击梆声,马有德出堂理事。

  却说马有德向因豺狼当道,所以未蒙迁升,久居县令。然马有德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催科又不苛。一应词讼,俱片言折狱,当堂判语审结,不令迁延日月致房科作弊,所以政平讼息,优闲自得。那民心感戴,真不啻如父母,敬之如神明。这日马有德升堂理事,半晌进来,对着梅公子道:“地方获一奇贼,刚才拘审,实具非常伎俩,弟不胜骇异。当堂判语,敢以呈教。梅公子接来看道:

  审得孟宗政为盗,颇有剑侠之风。其窃赵华家也,毙四犬而妙在一声不吠;罄数箱而奇在一线不留。又令窗扇不开,门局如故,俨若从天而下者。至〔赵〕华夫fù天明yù起,索衣不得,始知被盗。岂左慈之变化耶,抑红丝之神通耶。更可异者,即以本家之赃,告售本家,专使失主觉察:既觉而讯之日:“是我家物。”彼即应日:“是汝家物,执以送官。”官问曰:“汝是贼否?”即连声应日:“是贼,是贼!”噫!此岂偷儿行径哉?彼盖以世无知音,yù借此举以显技耳。查所盗之赃,纤毫不匿,完璧归赵。此贼既非寻常之贼,何得以处寻常之贼之法处之。惜其才有可用,贳罪而编入队伍,以当疆场之一助尔。

  梅公子看罢,拍掌大叫道:“奇哉!天下有这样穿窬之盗,罄数箱而门局如故,毙四犬而声息不闻。及至盗本家之物,还归本家,真个游戏叁昧。年兄目为剑侠,借此显技,可谓灵犀之照。今以编入队伍,真使明珠出暗。但此人既具这样才干,借此丑行以显技,吾所不解。年兄可唤他进来,使弟得一觏其面台。”马有德道:“有何不可。”即着人唤进来。孟宗政见了梅公子,作个揖挺然立着。梅公子把他仔细一看。但见:

  剑眉直竖,漆眼圆光。两耳下垂过颊,双颧耸起,如峰。堂堂一貌浑身胆,凛凛多威遍体篆。莫作窃盗小偷儿,的是昂藏大丈夫。

  梅公子大加赞赏道:“好一个伟男子,你乡贯何处?”孟宗政道:“自家山东济宁人氏,幼时父母双亡,流落江湖学些武艺。”梅公子道:“你既会武艺,目今朝廷用武之秋,正好建功立业,为何作此偷窃丑行?”孟宗政道:“咱家并未曾偷窃,久有志于疆场。看见那jiān邪专政,将士掣肘,未得成功,适足取祸,咱家怎受得这〔腌躜〕,故此遍游四方,思量结识个好汉为知已。闻燕市古称侠烈,特来一访。不道所过州县,俱是贪官污吏,倒叫咱不平之气,横溢胸中。来到此地,这里老爷清廉神断之名,如雷震耳,故此盘桓了几天。昨出南门,只见那个老头儿扳着邻家闲话,咱家也不晓得他叫赵华。他恰好说着那偷儿的事情,说的说,笑的笑。那老头儿夸口说;“若有个偷儿偷得我家的东西去,也算个好汉。”咱便听着,咱一时耍气,小试手段,要叫他服咱是个好汉。今日把原物送还他。谁料南边人果然没个好见识的,倒把咱家送到老爷这里来。感老爷不加之罪,编入队伍,这也是咱家心上不愿的。”梅公子道:“据你的心上怎样就愿了?”孟宗政把两目睁露,双臂舒开。说道:“大丈夫诎于不知己而伸于知己。若遇个好汉,识得咱家,自便捐项踵赴汤火都是情愿的了。”梅公子点首道,“好个侠客,好个大丈夫。”乃对马有德道:“小弟正虑孑身无伴,此天作之合,赐一义士,倘得追随,则年兄之惠弟,终身永赖矣。未知台意若何?”马有德见他伟论凿凿,材貌魁梧,已是心钦意重。见梅公子yù收留作伴,不胜大喜道:“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英雄聚会,自古甚难。但有此污行,诚恐有玷大方。”梅公子道:“孟尝君养客叁千,亏了鸡呜狗盗之徒,得脱虎狼之口,那用人岂是这样论的。”孟宗政厉声道:“这才是个知己,才为好汉了。请上,咱家有一拜。”梅公子道:“岂有此理。”马有德道:“弟有个愚见,效了桃园故事罢。”梅公子大喜。孟宗政对马有德道:“怎敢得罪老爷。”马有德笑道:“若拘此腐见,又非好汉了。”孟宗政道:“既是好汉结识好汉,不必多言了。二位忘形下jiāo,咱家雄心相托,此地便是桃园。”纳头便拜。二位也就同拜。马有德大赞道:“好个直捷爽快。”于是大设筵席,叁人道姓通名,觥筹jiāo错,豪饮谈心。真是个:

  英雄眼里识英雄,

  顷刻相逢意气同。

  今日举杯临皓月,

  他年功业在其中。

  是夜月色皎洁,叁人畅饮,俱各酩酊。梅公子对孟宗政道:“兄既雄抱武艺,必有惊人之技,不识肯赐教一,二否?”孟宗政道:“咱自幼学得剑术,因未逢宝剑,久失演习。”马有德大骇道:“我数年前,曾有异人授一双宝剑,云日后自有用处。弟珍藏以待烈士,不期今日应兆于孟兄,岂非天作之合乎1”孟宗政听了踊跃,大喜道:“快取出来。”马有德忙唤小僮捧出。孟宗政接在手中,往灯烛之下细细观看,果然jiān宝剑,光彩焕发,神色精明,影影俱有刻文。

  一刻文曰:山破得锡,溪涸见铜,纯口湛卢,欧冶之功。

  一刻文曰:剪爪断发,金铁流诙,莫邪缦理,悲鸣玉匣。

  孟宗政将剑供在桌上,恭恭敬敬拜了四拜道:“咱得此灵物,何快如之。”说罢,真个浩气叁丈,技痒难忍,也不辞逊,竟到庭中,月i亡之下,飞舞起来。真是,但见白光闪电,不见人形。梅公子,马有德看得眼花撩乱,惊心骇目。少顷舞完,神色安然。打一恭道:“班门弄斧,莫笑。”马有德道:“兄乃神人也。当今之世,如此英雄困厄,虎狼不得矢志,诚可浩叹。弟辈懦弱庸〔儒〕,仅握十管,甘拜下风矣。”一头说,一头斟一巨觞奉孟宗政,孟宗政一饮而尽。连饮数觞,捋捋须道:“二位倘yù酬恩雪怨,建功立业,全赖此一双太阿之力了。”这句话正刺着梅公子的心事,不觉豪兴勃然,苦于无处发泄。对马有德道:“孟兄具此神技,配着年兄宝器,千古奇〔逢〕,弟与年兄岂可无题记以志不忘。”马有德道:“年兄所言极妙,请先唱,弟当续貂。”童子捧着文房四宝来,梅公子带着醉态,染兔毫,展花笺,挥成七言古风一首。送与马有德看道:

  黄舆之英化金剑,

  飞入洪炉锻霜雪。

  拟将锐彩照人还,

  指定风云见澄彻。

  越工欧冶亲为之,

  秦客薛烛称绝奇。

  错镂金环锁琼匣,

  龙吟幽寂谁能知。

  太阿感泣龙泉悠,

  有志卓绝何日酬。

  刃锋当为知己用,

  清光腾跃风飕飗。

  马有德看罢大赞道:“年兄具此奇才,不减青莲手眼。孟兄得此品题,愈使英雄壮色。弟何敢效颦呈丑。”梅公子道:『醉后狂妄。何足挂齿,年兄请速赐教。”马有德也挥成五言一首,与梅公子看道;

  宝剑芙蓉色,

  xìng比蛟龙灵,

  常人不敢佩,

  藏以俟奇人。

  少壮秉伟抱,

  英雄气不群,

  知己会佳夕,

  慷慨志凌云。

  起舞睨皓月,

  光耀错缤纷,

  壮心何日已,

  麟阁标奇勋。

  梅公子看了道:“好个知己会佳夕,慷慨志凌云。年兄的调高笔劲,不亚子美,有此珠玉,则瓦砾自为削色矣。”孟宗政起身,将一巨觞斟酒道:“二位不须过逊,梅兄佳作,慷慨中带悲愤,似有许多块垒于胸中。请饮此杯,咱为梅兄浇下此块垒:”又将巨觞对马有德道:“咱的壮心早被马兄道破,奉酬此杯。异日麟阁标勋,先卜于今夕。”叁人大笑立饮。已而撤席烹名,徘徊中庭。又闲话了一回,忽听樵楼五鼓,叁人各归安寝。正所谓:

  酒逢知己千〔盅〕少,

  话到投机彻夜浓。

  话分两头,且按下一边,再表冯畏天,擅作主张将闺英小姐许配程公子,择日行聘出阁,好不得意。夫人,先前冯畏天来说亲时,未知允不允,不在心上,今见纳彩吉期已近,又闻行聘后就要迎娶,好不气苦。又不知程公子果然何如,声息不通,身边又无个心腹人可去探听。左思右想,忽想着小姐的nǎi娘,老成知事,可以去得。于是悄悄唤来,吩咐要他去探个实落。nǎi娘道;“nǎinǎi,老身全赖小姐养老送终的,初时听见成了亲事,心上甚是狐疑,就有个打听的念头,只因nǎinǎi不提起,那敢擅专。这是小姐终身大事,那二相公又是个……”说到此处缩了口道;“既然nǎinǎi吩咐,老身去打听的确,来回复nǎinǎi。”说罢,一迳去了。这里夫人悬望回音。自早上打发nǎi娘出去,看看午后尚不见回来,心上甚放不下。夫人正走到小姐那边,看他做针指,只见nǎi娘气冲冲进来,对着夫人把小姐一指道:“嗳!小姐这样命苦。”夫人先吃了一吓,登时面如土色道:“罢了,自然不好的了。我且问你,为甚去了这半日?”nǎi娘道:“说起来话长,我当初有一个乡邻陈伯伯的儿子,自幼学做裁缝。我出门走不多几步,只听得叫我一声。我是眼睛昏花,又且多时不见,那里认得。仔细一看方才记起是陈大官,承他不忘旧情,留我家去。我问他住处,他说,我就住在你们nǎinǎi的新亲间壁,我倒吃一鹘突,问他那个新亲?他道;“阿呀,范云臣的内侄,程公子攀了你们小姐,不日就行聘迎娶。你老人家一向伴在那里,倒不晓得』。那时我也不等他留,随他就走,直到家里承他娘子装上几碟点心,我那里有心绪吃,只要紧问话。他一五一十、细细的的尽情得知。nǎinǎi,你道怎样的一个公子,瞎,说出来真笑得杀人,气得杀人哩。就是前日nǎinǎi小姐上坟去,那个张头探脑、被二相公家几个阿升、骂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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