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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6 章

  不多了,便收起玉箫转身回屋煮茶。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唯一桌一榻,一矮几四矮凳而已。他在矮凳上坐了,拿起矮几上的水壶放于旁边的小炉。他今天约了人,所以要提前将茶水煮好。

  宛川乌雀岭那事之后,静和便来了这里,之后的事,就是皇甫然州在cāo纵了。因为此处幽深偏僻与外界隔绝,所以现今外面是何形势,他丝毫不知。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就是江秀清一定在拼命捉拿他。

  一会后,小炉上的水壶开始跳盖,水开了。静和伸手将水壶从小炉上取下,丝织的衣袖微微下滑,露出一小截白璧般的手腕。静和将已装好茶叶的砂壶移到矮几中间,然后将水壶里的开水倒进砂壶,瞬间,茶香便飘游出来。

  那日在鹰嘴崖跟皇甫然州jiāo谈之后,静和甚是慨叹,回到兰花谷后,他主动跟兰瑶先生说了自己这段尘封的旧事。兰瑶先生跟皇甫然州一样,先是震惊,后又无比的沉痛和难过,但就如皇甫然州说的,无论静和有何种过往,他们对他的情谊是永远不会变的。

  皇甫然州说,茫茫东海上有座迦远岛,那里山秀水清草嫩花香,有葱茏树木绵延数十里,有碧朗青天辽阔如穹盖,世外桃源,正是安乐隐居之地,等这段时候忙完了,就送他去那里,远离是非,安享宁静,再也不要回来。

  静和从桌边拿起三个白瓷杯,每个都用开水慢慢温烫了一遍,然后将杯子分放在矮几的三个方位,他白净的手捏着瓷杯,肤质和瓷面无异。

  静和的神情宁静安和,他刚将杯子放好,外面已传来一阵脚步声,他知道,他的客人来了。

  “先生可还安好?”皇甫然州掀帘而进。

  “这地方还真是挺难找的。”兰瑶先生紧随后面。

  “请。”静和朝矮几旁的位置伸手示意了下,请皇甫然州和兰瑶先生落坐。说完,便已提起砂壶向方才温烫完的瓷杯倒茶。

  皇甫然州这几天一直在布置外面的事,还担心静和先生一个人在这边多思多想,现在看静和先生神情安和,倒是放心不少。

  皇甫然州端起面前的瓷杯,轻轻抿了口,“嗯,好茶。”

  “又胡说,”静和微微笑着,嗔了句,“深山竹舍何来好茶,不过一口陈茶润嗓子罢了。”

  “我并非说这茶叶好,”皇甫然州望着静和先生,“我是说静和先生烹得好,茶味悠长,浓淡适宜。”

  兰瑶先生轻饮一口,也笑笑,“不怪皇甫兄说,的确是烹得好的。青菜萝卜并非就做不出好菜来,只要遇上好厨子,青菜萝卜也能成佳肴。”

  静和先生不再说什么,只淡淡一笑。

  皇甫然州放下瓷杯,望了静和先生一眼,开始说正事,“外面的事,我都已安排好,先生不必挂心,任凭江秀清怎么说,骗子也罢,凶手也罢,江湖众人都是不会相信的。”

  静和轻垂着眼帘,慢慢伸手又给皇甫然州添了些茶水,语气平和却又带着些淡淡的凄寒,“哄得了别人,终究哄不过自己……我的确是凶手,也的确是骗子啊……”

  皇甫然州忙劝慰,“先生莫要这样想,是凶手又如何,江秀清那儿子,你不杀,早晚也会有别人杀的。”

  静和先生将茶壶放在矮几上,沉思了会,不再说话。

  “我与先生说的那个迦远岛,乃一次江湖聚会上一个海外方士所告知,我去过一次,真zhēn rén间仙境,眼下江湖情势汹涌,险恶无常,先生正好就自此离了这是非之地,去那里静享安宁。”皇甫然州微抬了下眼帘,似在计划,“先生暂且在此再多住几日,等我那边差不多了,我亲送先生前往。”

  静和先生微微低着头,似在听皇甫然州说话,又似没在听。他伸手侍弄了两下小炉里的炭火,接着将目光移向窗外。窗外清风徐徐,拂着层层叠盖的青翠竹叶。

  “要开春了呢。”静和忽然慨叹了句。

  “的确是要开春了,”兰瑶先生顺着静和的目光望去,那里有一株小榆树已偷偷泛绿,“我们一路穿梭竹林,隐隐也见地下有笋尖冒出。”

  “是啊,要开春了……”静和将目光收回来,望向兰瑶先生,“兰瑶先生可还记得,九年前你我初遇时,正是春初时节。”

  兰瑶先生登时有些愣,不知静和为何忽然说起这个,但微微凝滞后,也回道,“正是,我记得,当时谷中幽兰盛开,漫香盈谷。”

  “是啊,”静和欣喜而笑,回忆着那时,“当时我正随意闲游,忽闻远远传来幽兰之香,沁人肺腑,我一时兴起,寻香而往,便误入兰花谷。”

  “当时我正在舍内吹箫,一曲终了时身后竟有人拍掌称妙,我回头一看,你便站在阶下。”

  江湖众人都知道,兰花谷其实是兰瑶先生的居所,静和先生是后来才住进去的。关于这二人的相遇,也是江湖上的一段佳话,正如当日伯牙遇子期一般,相见便互谈心胸认为知己,再加之二人都爱吹箫,都通医理,于是后来二人便愈发情同手足。

  “想不到,这一过,都九年了。”静和意味深长地慨道。

  皇甫然州此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但又一时看不出不对在哪里。正当心中纳闷时,静和又转过头来,问,“皇甫兄,咱们相识多久了?”

  虽然觉得奇怪,但静和先生问,皇甫然州还是思忖了下,道,“应该有五年了吧……记得当时凤翎宫黎山婆婆九十五岁寿辰,宴会上,两位先生的席桌就在我旁边,我听得二位先生言辞jiāo谈甚是不凡,便扭过头来搭讪,才知二位便是誉满江湖的兰瑶静和两位先生……”

  静和想了想,“一个月后,就是黎山婆婆的百岁圣辰了……真的是整整五年了呢。”

  “先生如何说起这个?”

  “呵呵,没什么,随便说说罢了。”

  皇甫然州和兰瑶先生最担心的就是静和先生因为不堪回首的往事被朋友知道而产生心结,看静和先生今日神情从容安和,语言也丝毫不提及那事,似真的想开了一般。心头默默欣喜时,也莫名有些不安,不知这不安从哪里来,却又深深地让人心头发寒。

  “今日虽无酒,但也不能辜负了此良辰啊,不如我们合奏一曲?”静和忽提议。

  兰瑶先生笑笑,“好倒是好,只是此处并无多余的琴箫。”

  “既然开了口,自然就是有东西的。”静和说着,已从矮几下面取出一把琴和一支萧来。

  “呵呵,原来早有准备。”

  静和将琴递给皇甫然州,又将萧递给兰瑶先生,最后从旁边拿起自己的萧。三人抚了抚手上的乐器,正了正身子。

  “那我们奏何曲?”皇甫然州问。

  “就奏《摇花影》吧。”静和道。

  都是好友,不用说太多话去劝告和抚慰,皇甫然州和兰瑶也想用鸣奏这种方式告诉静和,其实一切都没有变。

  一会后,竹舍里传来琴箫声,婉转悠扬,绵绵不绝,如游丝,如青烟,向竹林深处缓缓飘去,缓缓飘去。

  经过几日的沉思,静和也的确是想开了,以前,他一直怕自己的事被别人知道,因为这很耻辱。但现在看来,并不是那样的,在意自己的人,无论自己是什么样子,都不会嫌弃自己,而不在意自己的人,就算被嫌弃了,又有什么所谓呢。何况,事实既已成事实,逃避是逃避不过的,只能面对……心里没有沉重的秘密了,这几日,他也是无比的轻松……

  其实十几年前从魔爪逃出来,他就应该死的,但那时候心里还有仇恨。报仇之后其实也可以死的,但那时候一时贪生,又活了下来……被赵佑灵要挟时,他也可以死的,可又怕事情败露,辱了自己的名节……而如今,没有任何担忧,没有任何顾虑,一身轻松……真的可以死了……

  合鸣中,静和的箫声越来越轻,越来越低,最后他放下了手中的萧。

  忽然,静和扶在矮几上,呕了口血。

  “先生,怎么了?”皇甫然州顿时停了手中的琴靠近静和,只见静和已面色雪白,嘴角不停躺着血珠。

  静和深埋着头,闭着眼,双手扶在矮几上。

  不由分说,兰瑶先生忙从袖中取出一瓶清露递给静和,但被静和推开了。

  毕竟jiāo好一场,静和叫皇甫然州和兰瑶过来,其实是想与他们做个告别。

  “我已苟且偷生十余年,如今万事终了,我也无憾了。”静和依然深埋着头,语气平静而缓和,“你们不必为我悲伤,我死得快意,死得解脱……”

  兰瑶见静和吐出来的血是乌紫的,便知他已服下剧dú。

  皇甫然州抓着静和的肩膀,登时脑子如被电击,一片空白。但他是明白人,见此情景,他也能想到这是静和先生自己的意愿。

  皇甫然州心里像刀扎般痛,他颤抖着唇角,忍了半天,说了句,“先生,你这是何苦……”

  静和微微抬起头望向皇甫然州,嘴角浮出的是一抹平和的笑,“人固有一死,只分早晚而已。多谢你保了我的名节,让我不至于死后还被人数落耻笑,如今我已无憾,可以去了……”

  皇甫然州深吸了口气,连手指都在颤抖。

  “对了,还有件事,要告诉你。”静和记起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说,他暗自忍了忍此时已绞痛一团的脏腑,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平稳,“当初威远镖局在赵佑灵手下时,每个月都会给赵佑灵送一本行镖记录,里面都是各门派的隐私,赵佑灵势必会拿这本行镖记录要挟众门派以作乱……我试图偷取过几次,但我轻功薄弱,每次都失败。这些行镖记录就放在长瑛别院赵佑灵的卧室里,你让神偷乞丐,去把它们偷出来,务必要偷出来,然后销毁……”

  虽然静和先生说的事令人心惊,但皇甫然州已来不及去细思,只沉沉地回了句,“好…”

  “兰瑶先生,”静和又望向兰瑶先生,“多谢这几年来你的关照…”

  向来很难被打动心志的兰瑶面色跟静和一般白,眼角竟已点点浮起泪光。虽心痛不舍,但兰瑶又知道,对静和这种人来说,既然他已决定,对他最大的尊敬不是挽留,是成全。

  “我想求兰瑶先生点事。”

  “你说。”

  “我死后,将我烧了,骨灰撒进水里。”

  “好。”

  “还有…”静和顿了顿,一直平稳的表情忽然变得甚是伤悲,“我的师父,戴老先生,他的坟墓就在尹川燕子岗上,十几年了,我从未去拜祭过,因为我不敢去……二月十八,又是他的祭日,麻烦兰瑶先生,去帮我烧几张纸……”

  “好…”兰瑶点点头。

  “我这一辈子,活得像个笑话,”许是有些身体不支了,静和的声音越来越低,“不过还是感谢上苍能让我认识了你们这些朋友……若有来生,我希望要一副普通的皮囊,做一个普通人……”

  兰瑶扶着静和的肩膀,免得他倒下去,他能感觉到,静和几乎整个身体都已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静和抬头望了望窗外,缓缓舒了口气,然后又合上眼睛。

  一会后,兰瑶能感觉到靠在自己手臂上的静和已没有了气息……

  兰瑶仰了仰头,将眼中的泪珠收回去,虽然他失去了挚友,但也许他应该为他高兴,他承受了太多,背负了太多,一辈子都在担惊受怕,惶恐不安,挣扎煎熬,但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安然的,没有忧虑,没有遗憾……

  皇甫然州平息了会,然后站起身,将静和抱到卧榻上放好,将他的双手轻轻放在腹部,帮他整理好头发和衣服。静和神情安详,眉目依旧清雅俊秀。

  兰瑶将静和的玉箫也放在静和身旁,此时窗外初春的阳光和美,茶壶里飘dàng着袅袅悠长的茶香……

  ☆、风雨yù来

  雪融冰消,莺飞草长,二月的人间已正式进入春天。干枯了一整个冬季的河塘开始慢慢涨起春水,池边萧瑟的树枝开始偷偷冒芽,路边的石板也浮起了新绿。人们神采奕奕地吹着初春和煦的暖风,一层一层脱下身上的棉衣。

  不过对于皇甫然州和兰瑶先生来说,今年的春天却带着淡淡的感伤。

  枝头的花蕊,馥郁美丽,生时绚烂,凋时静美,无论它是不是受过风雨的摧残,无论它是不是受过泥渍的溅污,它的灵魂都是圣洁的。皇甫然州和兰瑶先生心中的静和先生便是如此。

  皇甫然州兰瑶先生将静和先生放在铺满梅花的木台上,并整理好他的衣服和头发。木台上的静和先生眉目安详,宛如沉睡。片刻静默后,皇甫然州将火把靠近了木台。火光烈烈,几缕轻烟随风飘走,飘向遥远的天边,飘向没有苦痛的极乐世界。遵照静和先生的意愿,皇甫然州和兰瑶先生最后将静和先生的骨灰撒进了水里。

  年已过完,琼水夫人要回无嵇岛了,鹔鹴送师父回无嵇岛后返回皓月宫,正好皇甫然州也处理完静和先生的事从外面回来。皇甫然州将静和先生已长辞的事告知了鹔鹴,向来尊敬静和先生的鹔鹴也是悲伤了许久,不过逝者已去,唯愿静和先生在那边能得安乐。

  江秀清还在满江湖追杀静和,还放下话去,谁能带静和的头来见她,愿以千金为谢……她当然不知道,其实静和已经不在了。再说,就算静和先生还在,无论赏金多丰厚,也是没有人会帮她去刺杀静和先生的。先不说大家都不相信江秀清说的静和先生杀了她儿子这事,就凭静和先生那名誉声望,就没有人愿意去伤害静和先生。

  由于众人都不相信,于是这事被大家嚼了段时间后就慢慢吐出来了。至于静和先生的安全问题,想着必然有皓月宫那边相帮,众人也并不担心。

  静和先生跟清风冷月阁的事很快翻过去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一个更大的话题出现了。

  三月二十,凤翎宫的黎山婆婆就满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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