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两人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沉默。此时此地，稍有不慎都可能会让她们前功尽弃。
原本只是惊鸿一瞥，却让暗处的人心中一动。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越去越远。墨色衣影消逝的刹那，他竟有种说不出的怅惘。说不清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觉得那一瞬看到了久违的熟悉，那一瞬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庄主。”身后的人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就是平薏柠的师傅？有没有查出她的来历？”凌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
“属下派人查过了，此人并没有什么背景，在江湖上也不见名声，应该只是个小帮派。”身后的人回禀道。
“即使只是小帮派，也不可能没有一点背景。”凌宇冷冷道。
“属下疏忽了，请庄主放心，属下马上派人去查。”身后的人俯首恭谨道。
凌宇却是挥了挥手，道：“不必了。明日就是枫儿的大喜之日了，我想把这点信任留给他。”说完，便起身走回琴心阁。刚行了两步，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道：“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蒙着面纱？”
身后的男子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听说她长得奇丑，因为不愿影响自己徒弟的婚礼，所以坚持要蒙着面纱。”
“奇丑------”凌宇的口中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眸色越发地捉摸不定。
依照当地的风俗，成婚当天新郎须从自家出发，用花轿去新娘家中把其接入新郎家。因此，婚礼的前一夜，裕枫搬去了正阁，只等着第二天将平薏柠从北阁迎入正阁。
这一夜，尤其地让人难以入眠。
平薏柠久久地注视着铺在榻上的新嫁衣，上好的绸缎子，精细的做工，金线纹出的吉祥花样。连绵的红色烈火一般撞入她的视线。她便如着了魔一般捧起它，又穿上它，顿时繁复的花纹藤蔓一般将她缠绕。摇曳的烛光下，红色人影手执长笛，一曲《莫失莫忘》便如泣如诉般在寂寂长夜中纷扬开来。
那一次，他说，曲音虽妙，却过于凄伤。他不知道，那一曲早已成了预言。他不知道，现实的残酷远甚于曲中的表意。当人心绝望到极点时，便是曲也难成曲了。
伊人月下戴红妆，不知伊人为谁伤。鸟儿尚成双，相依对唱忙。怎奈伊人泪两行。
伊人独唱伴月光，唯有孤影共徜徉。柳叶裙下躺，貌似心亦伤。与伊共叹晚风凉。
人说两情若在永相望，奈何与君共聚梦一场。戏中人断肠，梦中暗思量。自问手中鸳鸯为谁纺。
回望月下孤影渐苍茫。不解风情落花绕身旁。戏中两茫茫，梦中在心上。任君独赏伊红妆。
------
叶琴推门而入后看到的即是一身红衣的平薏柠静立窗前。她反手将门锁上，既而揭开了面上厚厚的面纱。
“成与败皆在明日。过了明日，我不会再逼你了。”叶琴道。
“姑姑忘了？我也是叶家的人。”平薏柠淡淡道，目光却犹自散失在夜色中。
叶琴的目光移至那身火红的嫁衣时，面色中露出了少有的柔软，她缓缓道：“我们叶家的女儿出嫁时都要佩带祖上留下的金锁片。当年你娘生下你和茵儿后，你爹就把他的那块金锁片熔造成了两块，姑姑一直替你们俩收着。现在是还给你的时候了。”说完，从身上取出了那片金灿灿的锁片。
平薏柠看了看她，脸上掠过一丝极浅的笑容，“我这一次也能算吗？姑姑不觉得讽刺吗？”过了半晌，她又道：“姑姑不如永远地把它们留着吧。茵儿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也许正在某个角落安静地生活，无论哪一样，她都不会需要这块金锁片。而我，今生今世，再没有必要了。”她的声音浅静低缓，却无处不是哀伤，无处不是绝望。
叶琴沉默着缩回了手，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一字未吐。过了明日，她们之间便永远地多了一道隔阂。无论那是出于怎样的苦衷与无奈，都将无法消弭。
这十年来的厚积薄发，这场以婚姻为饵的密谋真的仅仅是为了了却一段灭门惨案吗？时至今日，就连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繁华尽处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平薏柠就被叶琴给她安排的贴身丫头唤了起来。前一日晚上入睡得迟，所以这会儿她多少显得有些神情倦怠。铺席、焚香、燃烛，这个丫头年纪虽小，办事却妥帖机灵，一连子活儿做得井然有条。平薏柠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忙动的身影。
“小姐，奴婢帮你换嫁衣。”小丫头捧着簇新的红装便要帮她换。平薏柠浅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来。我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家小姐，江湖上浪迹惯了，不兴这些虚礼。”
“小姐可不能这么说。不管家里富不富，家里人官当得大不大，女孩子嫁人的这一天都是最美丽、最尊贵的，应该受到最好的待遇。所以，今天小姐把这些事都jiāo给奴婢来做吧。”说着，笑嘻嘻地迎上来。
平薏柠无奈，伸起胳膊配合着她。“你叫什么名字？”平薏柠不经意地问道。
“小姐是问奴婢以前的名字还是现在的名字？”
“你有两个名字？”
“恩。”小丫头使劲地点了点头，“奴婢以前跟随母亲在一个富人家做下人，那时候叫‘婉儿’，后来母亲得了传染病去了，主人家怕我受到了母亲的传染，就把我赶了出去。那时候我又饿又怕，幸亏遇到了师傅。师傅收我做了她的徒弟，还给我起了个新名字，叫‘绝念’，我不是很懂它的意思，但是这是师傅取的，奴婢想一定是个好名字。”小丫头起初提到母亲的死时还梨花带雨，后来说到叶琴时又满脸崇敬。一段话里又是“奴婢”，又是“我”，引得平薏柠一径莞尔。待听得“绝念”两个字时，平薏柠脸上的笑意却渐渐褪去，她轻轻念起那个名字，“绝念------”绝音，绝纤，绝念------师傅，你也要让这么灵动的小女孩变得像我们一样绝情绝心吗？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奴婢说错什么了吗？”小丫头见她目光滞滞，不由得着急起来。
平薏柠回过神，一抹笑意重又牵起，“没什么。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也不要叫我小姐了，就叫‘姐姐’吧。还有，我比较喜欢你以前的名字，所以以后我会叫你‘婉儿’。”
小丫头起先还有些怔愣，不久便大大方方地点起了头。
待换装、洗漱完毕，婉儿便出门请来了一位fù人替平薏柠梳头。按照规矩原本要请新娘的母亲或是族里有福的已婚女子替新娘梳头，但叶琴一介江湖女流，无福无贵可言，因此只能出去另请。而如今请来的这位fù人是靳宣城里富贵人家的夫人，她倒也乐得chéng rén之美。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精巧的蓖梳顺着绸缎般的长发缓缓滑下，fù人的口中高声唱着吉祥话。镜中的容颜皎洁中带着霞彩，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凄然一笑，即便如此，依然是光影生华。那fù人也不禁怔了怔，惊叹道：“姑娘真是风华绝代啊。”
平薏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fù人随即又嘱咐了她一些事，平薏柠只是静静地听着。待得一切已准备得差不多时，屋外渐渐响起了喜乐，接着又是惊天动地的鞭pào声。婉儿面上一喜，催促着平薏柠起身，却被fù人笑着打断道：“不用急，这叫做‘催妆曲’‘催妆pào’，待会儿还会有人来催，等这些事都做齐了，喜气才更浓。另外，让新郎官儿多等等才更显出姑娘的娇贵与矜持。”果然，不久便有人来催妆。fù人这才帮平薏柠蒙上了新盖头，婉儿则搀着她小心翼翼地朝外走。
门打开的刹那，喜乐声、鞭pào声、欢笑声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顶上的红盖头是碧绡纱所制，隐隐约约透出四周的人物。三丈开外的地方，裕枫披红戴花，满面笑容，他自马上一跃而下，向她走近了几步，却没有再向前，而是转脸向叶琴抱了抱拳，行了一礼。平薏柠在婉儿的搀扶下走向那顶大红花轿。轿帘在她抵达之前早已掀起，她沉稳地坐入其中，轿帘却没有被立即放下。按照习俗，起轿前新娘要与父母亲告别。于是，叶琴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厚厚的面纱遮去了她所有的表情。与惯常的泣涕相送不同，叶琴只是紧紧握住了轿中人的手，低沉的声音在那么近的距离下再没有第三人听得到。她说，对不起。平薏柠抬起头，即使隔了一层纱，她依然能看清她的眼神。然而下一瞬，她又看到面前的人飞快地向侍立一旁的婉儿传递了一个眼神，只见婉儿微微颔首，目中带着一片了然。
轿帘被放下的一瞬，平薏柠闭起了双目，心中一时空落落的，脑子里依旧浮现着婉儿刚才的神情，那与之前截然不同，表露得恰到好处，也掩藏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她绝不可能对今日的事一无所知。这样的她即使曾经天真无邪，现在也绝不是了。
“起轿——”随着一声唱喏，喜乐又盛了几分。一路上，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苹果。平平安安------这一次，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
婚变（１）
花轿稳稳落地的那一刻，平薏柠的心蓦地一沉。只见轿帘掀起处，裕枫一身红色锦袍跃入她的视线。他长身而立，明净温暖的笑容幻化成光影，映入她的眸中。
“小姐。”侍立一旁的婉儿低声提醒着轿中的人。平薏柠定了定神，在她的搀扶下跨出了轿门。下一刻，便有人把红色绸带的一头jiāo到了平薏柠手中，而另一头被握在了他的手中。他缓缓转过身去，牵引着她向前走。
平薏柠在身边人的提醒下跨过了门槛，抬头的瞬间，隐隐约约中看到了堂上所坐之人。那个人显然心情不错，神情中透发着喜悦。她的嘴角不知不觉中弯成一个讽刺的弧度。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她一次又一次地盈盈下拜。视线所及，皆是一张张笑容满面的脸庞，无论是真心，或是假意，至少眼前的景象处处充满喜气。
庄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观看这一场婚礼。胡笙月时不时地朝着裕枫挤眉弄眼，私下里正暗暗谋划着晚上怎么闹洞房。汲隐脸上虽维持着笑容，心中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高堂之上的中年武者。傅青璇找了块相对宽松的地，自在惬意地倚靠着陆缘。
“听说新娘在成婚这一天什么都不能吃，顶多只能在晚上进点食。”傅青璇突然道。
陆缘脸上的笑意不禁加深，“你是不是在担心自己？”
一点浅浮的心思被他一语道破，傅青璇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却死活不肯落败，当下反驳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我想吃，还怕会饿着不成。”
“当然不会饿着。我会想方设法给你送吃的。”陆缘看她的眼神带着宠溺的笑意。
“谁要你送？清儿自会给我张罗。”傅青璇偏不领他好意。
“清儿又不能陪你过一辈子。”
“哼，到时候，你自己都脱不开身，还说要给我送吃的。”傅青璇一脸不屑。
陆缘的眼神越发地温柔，傅青璇正疑惑不解时，只听见他说道：“你似乎已经把我们定为婚礼的主角了。”傅青璇羞得别开了脸，“专心看婚礼。”她影撑着底气道，目光却再也不敢往他的方向招呼。
“送入洞房——”随着一声高声唱喏，一对新人缓缓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婚宴在一声“礼成”中正式开始。与之前的生日宴相比，这一次的规模更为宏大，所用器具、所呈菜式也更为讲究。觥筹jiāo错间数不尽的欢声笑语。凌宇领着裕枫一桌桌地敬酒，欢闹声、恭维声、道贺声jiāo错其间。此时主桌上留下的大多是女眷，彼此间说说笑笑倒也热闹。不知道谁突然嚷了声：“怎么不见三少夫人的家人？”这一声落下，底下便“嗡嗡嗡”地谈论起来。凌宇的目光在主桌上转了一圈，当即沉了下来，忙招来一名弟子，低声吩咐道：“去北阁把三少夫人的师傅请来。”
汲隐亦在席间招待客人，见此突变，心知计划不得不提前了。他远远地向司仪传递了一个眼神，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凌掌门，枫少爷，能否借一步说话？”司仪恭谨道。
凌宇和裕枫相互看了眼对方，将脚步移向一边。“说吧，什么事？”凌宇开口道。
司仪的脸上保持着职业微笑，“按照本地的风俗，在婚宴过程中新郎新娘须亲自向新郎的父亲敬酒。枫少爷既然视凌掌门为亲父，则此礼不可废。”
“当初隐儿成亲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凌宇探究着他脸上的表情。
司仪仍旧是笑着道：“在下当初福浅没能为隐少爷的良缘做见证，但是今日有幸能赶上枫少爷的大喜，在下只求把每一步都做到最好，以前省去的礼节也全都补上，希望能够成就一段完满姻缘。”
凌宇心里盘算着他大概是想多谋一份礼金，当下道：“那就照你说的办吧。待会儿派人去把新娘请出来行礼。”
“凌掌门，冒昧地问一句，枫少爷成婚后定居何处？”司仪又道。
“怎么，这也有讲究吗？”凌宇的目光微冷。
“这倒不是，只是因为这敬酒礼须在新郎住所举行，所以在下才有此一问。”
“北阁。”裕枫道。
“那还请凌掌门和枫少爷移步北阁。”司仪的态度极尽恭敬。
“师傅，那我们去北阁一走吧。”裕枫道。
“这么多客人还在这里，我们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凌宇说的是责备的话，却一点未表露出责怪的神色。
裕枫看了眼那抹忙碌于各个席间的身影，道：“有大师兄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婚变（２）
庄里大多数的人手都被安排到了正阁，因此留在北阁的人并不多。
北阁一落的主室中，裕枫和平薏柠并肩而立，正准备向座中的长者敬酒。在这之前，裕枫已经亲手为她揭去了红盖头，所以这会儿眼前的一切都显得越发地清晰。此时整个屋子里加上他们俩总共也就六人。这应该是最精简的阵势，汲隐为了这个计划确实费了心力。六人之中，婉儿和她自然在同一阵营，凌宇的亲信也自然和凌宇在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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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只是惊鸿一瞥，却让暗处的人心中一动。他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越去越远。墨色衣影消逝的刹那，他竟有种说不出的怅惘。说不清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觉得那一瞬看到了久违的熟悉，那一瞬忘记了最初的目的。
“庄主。”身后的人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就是平薏柠的师傅？有没有查出她的来历？”凌宇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
“属下派人查过了，此人并没有什么背景，在江湖上也不见名声，应该只是个小帮派。”身后的人回禀道。
“即使只是小帮派，也不可能没有一点背景。”凌宇冷冷道。
“属下疏忽了，请庄主放心，属下马上派人去查。”身后的人俯首恭谨道。
凌宇却是挥了挥手，道：“不必了。明日就是枫儿的大喜之日了，我想把这点信任留给他。”说完，便起身走回琴心阁。刚行了两步，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道：“那个女人为什么要蒙着面纱？”
身后的男子怔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听说她长得奇丑，因为不愿影响自己徒弟的婚礼，所以坚持要蒙着面纱。”
“奇丑------”凌宇的口中缓缓重复着这两个字，眸色越发地捉摸不定。
依照当地的风俗，成婚当天新郎须从自家出发，用花轿去新娘家中把其接入新郎家。因此，婚礼的前一夜，裕枫搬去了正阁，只等着第二天将平薏柠从北阁迎入正阁。
这一夜，尤其地让人难以入眠。
平薏柠久久地注视着铺在榻上的新嫁衣，上好的绸缎子，精细的做工，金线纹出的吉祥花样。连绵的红色烈火一般撞入她的视线。她便如着了魔一般捧起它，又穿上它，顿时繁复的花纹藤蔓一般将她缠绕。摇曳的烛光下，红色人影手执长笛，一曲《莫失莫忘》便如泣如诉般在寂寂长夜中纷扬开来。
那一次，他说，曲音虽妙，却过于凄伤。他不知道，那一曲早已成了预言。他不知道，现实的残酷远甚于曲中的表意。当人心绝望到极点时，便是曲也难成曲了。
伊人月下戴红妆，不知伊人为谁伤。鸟儿尚成双，相依对唱忙。怎奈伊人泪两行。
伊人独唱伴月光，唯有孤影共徜徉。柳叶裙下躺，貌似心亦伤。与伊共叹晚风凉。
人说两情若在永相望，奈何与君共聚梦一场。戏中人断肠，梦中暗思量。自问手中鸳鸯为谁纺。
回望月下孤影渐苍茫。不解风情落花绕身旁。戏中两茫茫，梦中在心上。任君独赏伊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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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琴推门而入后看到的即是一身红衣的平薏柠静立窗前。她反手将门锁上，既而揭开了面上厚厚的面纱。
“成与败皆在明日。过了明日，我不会再逼你了。”叶琴道。
“姑姑忘了？我也是叶家的人。”平薏柠淡淡道，目光却犹自散失在夜色中。
叶琴的目光移至那身火红的嫁衣时，面色中露出了少有的柔软，她缓缓道：“我们叶家的女儿出嫁时都要佩带祖上留下的金锁片。当年你娘生下你和茵儿后，你爹就把他的那块金锁片熔造成了两块，姑姑一直替你们俩收着。现在是还给你的时候了。”说完，从身上取出了那片金灿灿的锁片。
平薏柠看了看她，脸上掠过一丝极浅的笑容，“我这一次也能算吗？姑姑不觉得讽刺吗？”过了半晌，她又道：“姑姑不如永远地把它们留着吧。茵儿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也许正在某个角落安静地生活，无论哪一样，她都不会需要这块金锁片。而我，今生今世，再没有必要了。”她的声音浅静低缓，却无处不是哀伤，无处不是绝望。
叶琴沉默着缩回了手，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终究一字未吐。过了明日，她们之间便永远地多了一道隔阂。无论那是出于怎样的苦衷与无奈，都将无法消弭。
这十年来的厚积薄发，这场以婚姻为饵的密谋真的仅仅是为了了却一段灭门惨案吗？时至今日，就连她自己也有些说不清了。
繁华尽处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平薏柠就被叶琴给她安排的贴身丫头唤了起来。前一日晚上入睡得迟，所以这会儿她多少显得有些神情倦怠。铺席、焚香、燃烛，这个丫头年纪虽小，办事却妥帖机灵，一连子活儿做得井然有条。平薏柠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忙动的身影。
“小姐，奴婢帮你换嫁衣。”小丫头捧着簇新的红装便要帮她换。平薏柠浅笑着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自己来。我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家小姐，江湖上浪迹惯了，不兴这些虚礼。”
“小姐可不能这么说。不管家里富不富，家里人官当得大不大，女孩子嫁人的这一天都是最美丽、最尊贵的，应该受到最好的待遇。所以，今天小姐把这些事都jiāo给奴婢来做吧。”说着，笑嘻嘻地迎上来。
平薏柠无奈，伸起胳膊配合着她。“你叫什么名字？”平薏柠不经意地问道。
“小姐是问奴婢以前的名字还是现在的名字？”
“你有两个名字？”
“恩。”小丫头使劲地点了点头，“奴婢以前跟随母亲在一个富人家做下人，那时候叫‘婉儿’，后来母亲得了传染病去了，主人家怕我受到了母亲的传染，就把我赶了出去。那时候我又饿又怕，幸亏遇到了师傅。师傅收我做了她的徒弟，还给我起了个新名字，叫‘绝念’，我不是很懂它的意思，但是这是师傅取的，奴婢想一定是个好名字。”小丫头起初提到母亲的死时还梨花带雨，后来说到叶琴时又满脸崇敬。一段话里又是“奴婢”，又是“我”，引得平薏柠一径莞尔。待听得“绝念”两个字时，平薏柠脸上的笑意却渐渐褪去，她轻轻念起那个名字，“绝念------”绝音，绝纤，绝念------师傅，你也要让这么灵动的小女孩变得像我们一样绝情绝心吗？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奴婢说错什么了吗？”小丫头见她目光滞滞，不由得着急起来。
平薏柠回过神，一抹笑意重又牵起，“没什么。以后不要再自称奴婢了，也不要叫我小姐了，就叫‘姐姐’吧。还有，我比较喜欢你以前的名字，所以以后我会叫你‘婉儿’。”
小丫头起先还有些怔愣，不久便大大方方地点起了头。
待换装、洗漱完毕，婉儿便出门请来了一位fù人替平薏柠梳头。按照规矩原本要请新娘的母亲或是族里有福的已婚女子替新娘梳头，但叶琴一介江湖女流，无福无贵可言，因此只能出去另请。而如今请来的这位fù人是靳宣城里富贵人家的夫人，她倒也乐得chéng rén之美。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地。”精巧的蓖梳顺着绸缎般的长发缓缓滑下，fù人的口中高声唱着吉祥话。镜中的容颜皎洁中带着霞彩，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凄然一笑，即便如此，依然是光影生华。那fù人也不禁怔了怔，惊叹道：“姑娘真是风华绝代啊。”
平薏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fù人随即又嘱咐了她一些事，平薏柠只是静静地听着。待得一切已准备得差不多时，屋外渐渐响起了喜乐，接着又是惊天动地的鞭pào声。婉儿面上一喜，催促着平薏柠起身，却被fù人笑着打断道：“不用急，这叫做‘催妆曲’‘催妆pào’，待会儿还会有人来催，等这些事都做齐了，喜气才更浓。另外，让新郎官儿多等等才更显出姑娘的娇贵与矜持。”果然，不久便有人来催妆。fù人这才帮平薏柠蒙上了新盖头，婉儿则搀着她小心翼翼地朝外走。
门打开的刹那，喜乐声、鞭pào声、欢笑声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顶上的红盖头是碧绡纱所制，隐隐约约透出四周的人物。三丈开外的地方，裕枫披红戴花，满面笑容，他自马上一跃而下，向她走近了几步，却没有再向前，而是转脸向叶琴抱了抱拳，行了一礼。平薏柠在婉儿的搀扶下走向那顶大红花轿。轿帘在她抵达之前早已掀起，她沉稳地坐入其中，轿帘却没有被立即放下。按照习俗，起轿前新娘要与父母亲告别。于是，叶琴一步步走到她跟前，厚厚的面纱遮去了她所有的表情。与惯常的泣涕相送不同，叶琴只是紧紧握住了轿中人的手，低沉的声音在那么近的距离下再没有第三人听得到。她说，对不起。平薏柠抬起头，即使隔了一层纱，她依然能看清她的眼神。然而下一瞬，她又看到面前的人飞快地向侍立一旁的婉儿传递了一个眼神，只见婉儿微微颔首，目中带着一片了然。
轿帘被放下的一瞬，平薏柠闭起了双目，心中一时空落落的，脑子里依旧浮现着婉儿刚才的神情，那与之前截然不同，表露得恰到好处，也掩藏得恰到好处。这样的她绝不可能对今日的事一无所知。这样的她即使曾经天真无邪，现在也绝不是了。
“起轿——”随着一声唱喏，喜乐又盛了几分。一路上，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苹果。平平安安------这一次，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
婚变（１）
花轿稳稳落地的那一刻，平薏柠的心蓦地一沉。只见轿帘掀起处，裕枫一身红色锦袍跃入她的视线。他长身而立，明净温暖的笑容幻化成光影，映入她的眸中。
“小姐。”侍立一旁的婉儿低声提醒着轿中的人。平薏柠定了定神，在她的搀扶下跨出了轿门。下一刻，便有人把红色绸带的一头jiāo到了平薏柠手中，而另一头被握在了他的手中。他缓缓转过身去，牵引着她向前走。
平薏柠在身边人的提醒下跨过了门槛，抬头的瞬间，隐隐约约中看到了堂上所坐之人。那个人显然心情不错，神情中透发着喜悦。她的嘴角不知不觉中弯成一个讽刺的弧度。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她一次又一次地盈盈下拜。视线所及，皆是一张张笑容满面的脸庞，无论是真心，或是假意，至少眼前的景象处处充满喜气。
庄里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观看这一场婚礼。胡笙月时不时地朝着裕枫挤眉弄眼，私下里正暗暗谋划着晚上怎么闹洞房。汲隐脸上虽维持着笑容，心中却怎么也静不下来，时不时地将目光投向高堂之上的中年武者。傅青璇找了块相对宽松的地，自在惬意地倚靠着陆缘。
“听说新娘在成婚这一天什么都不能吃，顶多只能在晚上进点食。”傅青璇突然道。
陆缘脸上的笑意不禁加深，“你是不是在担心自己？”
一点浅浮的心思被他一语道破，傅青璇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却死活不肯落败，当下反驳道：“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我想吃，还怕会饿着不成。”
“当然不会饿着。我会想方设法给你送吃的。”陆缘看她的眼神带着宠溺的笑意。
“谁要你送？清儿自会给我张罗。”傅青璇偏不领他好意。
“清儿又不能陪你过一辈子。”
“哼，到时候，你自己都脱不开身，还说要给我送吃的。”傅青璇一脸不屑。
陆缘的眼神越发地温柔，傅青璇正疑惑不解时，只听见他说道：“你似乎已经把我们定为婚礼的主角了。”傅青璇羞得别开了脸，“专心看婚礼。”她影撑着底气道，目光却再也不敢往他的方向招呼。
“送入洞房——”随着一声高声唱喏，一对新人缓缓脱离了众人的视线。
婚宴在一声“礼成”中正式开始。与之前的生日宴相比，这一次的规模更为宏大，所用器具、所呈菜式也更为讲究。觥筹jiāo错间数不尽的欢声笑语。凌宇领着裕枫一桌桌地敬酒，欢闹声、恭维声、道贺声jiāo错其间。此时主桌上留下的大多是女眷，彼此间说说笑笑倒也热闹。不知道谁突然嚷了声：“怎么不见三少夫人的家人？”这一声落下，底下便“嗡嗡嗡”地谈论起来。凌宇的目光在主桌上转了一圈，当即沉了下来，忙招来一名弟子，低声吩咐道：“去北阁把三少夫人的师傅请来。”
汲隐亦在席间招待客人，见此突变，心知计划不得不提前了。他远远地向司仪传递了一个眼神，那人微微点了点头。
“凌掌门，枫少爷，能否借一步说话？”司仪恭谨道。
凌宇和裕枫相互看了眼对方，将脚步移向一边。“说吧，什么事？”凌宇开口道。
司仪的脸上保持着职业微笑，“按照本地的风俗，在婚宴过程中新郎新娘须亲自向新郎的父亲敬酒。枫少爷既然视凌掌门为亲父，则此礼不可废。”
“当初隐儿成亲可没有这样的规矩。”凌宇探究着他脸上的表情。
司仪仍旧是笑着道：“在下当初福浅没能为隐少爷的良缘做见证，但是今日有幸能赶上枫少爷的大喜，在下只求把每一步都做到最好，以前省去的礼节也全都补上，希望能够成就一段完满姻缘。”
凌宇心里盘算着他大概是想多谋一份礼金，当下道：“那就照你说的办吧。待会儿派人去把新娘请出来行礼。”
“凌掌门，冒昧地问一句，枫少爷成婚后定居何处？”司仪又道。
“怎么，这也有讲究吗？”凌宇的目光微冷。
“这倒不是，只是因为这敬酒礼须在新郎住所举行，所以在下才有此一问。”
“北阁。”裕枫道。
“那还请凌掌门和枫少爷移步北阁。”司仪的态度极尽恭敬。
“师傅，那我们去北阁一走吧。”裕枫道。
“这么多客人还在这里，我们怎么能就这么离开？”凌宇说的是责备的话，却一点未表露出责怪的神色。
裕枫看了眼那抹忙碌于各个席间的身影，道：“有大师兄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婚变（２）
庄里大多数的人手都被安排到了正阁，因此留在北阁的人并不多。
北阁一落的主室中，裕枫和平薏柠并肩而立，正准备向座中的长者敬酒。在这之前，裕枫已经亲手为她揭去了红盖头，所以这会儿眼前的一切都显得越发地清晰。此时整个屋子里加上他们俩总共也就六人。这应该是最精简的阵势，汲隐为了这个计划确实费了心力。六人之中，婉儿和她自然在同一阵营，凌宇的亲信也自然和凌宇在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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