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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还是……莫去河边了吧,殿下。”

  她却道:“你先给我买两只河灯来。”

  他一怔,“殿下要许愿?”这晚上拉着自己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她看他一眼,他似乎还懵懵懂懂,她便笑了,“今日是牛郎织女一年一度相会的日子,放河灯原不是为了许愿,是为了让他们在天上找到彼此呀。”

  他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却只知道鹊桥。”

  她笑笑,“银河那么宽,夜又那么黑,总怕牛郎会看不清鹊桥的。”说着便将他往那卖河灯的小贩处推去,“去去,给我买来。”

  他却抓紧了她的手,“您同我一起去吧。”

  她歪着头看他,忽而笑出了声。

  像是真的快乐,星星点点的光在女人的眼眸里点亮,浮起,流淌。他脸上微红,低下头亦笑了。

  游人如织的夏夜像一幕温暖的背景,将他毫无芥蒂地涵括进去,而他就在那辰光里握紧了她的手,低低地笑着,像是变回了那个她从未曾遇见过、却频频闯入她梦里的无忧无虑的少年。

  第37章

  第37章——有所待

  (一)

  买来两盏莲花灯,待要题写心愿时,他却迟迟不动笔,只特意绕过来看她的。她连忙拿手拦住了,嗔道:“看我的作甚?”

  他伸出手来,她下意识一躲,他却是为她拂去了肩上的碎叶,笑道:“今晚风有些大,后夜怕要落雨。”

  他的声音宁静,她抿了抿唇,但听他道:“公主的心愿,我便不看也知晓。”

  她眼眉微挑,“是吗?”

  “您志向远大,怕是要这天下吧。”他负手在后,微微笑着的样子好像已十分了解她了一般。

  徐敛眉的笑容淡去,眼帘轻悄悄垂落,“先生自然是懂我的。”

  她写好了心愿,提着花灯便要去河边,吓得他立刻过来搀扶,反而害她险些跌跤。她没好气地看着他道:“你这样紧张,才会让我出事吧?”

  他讷讷收了手,她才瞧见他的河灯上仍是空空无字,怪道:“先生不许愿么?”

  他抿了抿唇,道:“我没有什么想要的。”

  她沉默地凝视着他,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片刻,她开口道:“那也无妨,我们一同将它们放了,让牛郎织女相会吧。”

  他将自己的河灯倚在河岸边,而她没法弯腰,他将她的河灯也拿了去同自己的放在一处,趁她未尝注意,他抬眉偷觑一眼那河灯上题的字——

  “愿家人安好,再无仇怨。”

  他的心突然一颤,连着手指都在痉挛,然而伸出去的手已不可挽回,只是轻轻地一推,那两盏相依相邻的灯便轻飘飘随水流漂dàng而去了。他站起身来,看那柔软的灯影在无边的黑暗的河上漂泊,时而相并、时而分开,而只是一个晃眼,他就再也分不清哪两盏才是属于他们的花灯了。

  身边的欢声笑语依旧,天上的鹊桥银汉依旧,女人在三尺之外凝望着他,仿佛想从他的眼底找寻出什么,又仿佛只是在等待他先开口说话。

  他低着头,一步步往回走。见她拢了拢披帛,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给她披上。

  “南方有句老话,不知您有无听过。”他一手揽着她,加了些南人腔调的话语温和呢喃在她耳畔,像是古老梦里的回响,“‘河边冷,河风吹老少年人’。”

  她道:“若是我们当真就这样老了,该有多好。”

  他笑笑。

  “先生很想要这天下吗?”她忽然问。

  他一怔,“殿下为何如此问?”

  “因为我除了这天下,也没有其他的还能给你了。”她道,“你为何还要留在我身边?”

  他彻底地僵住了。

  就在这时,天际耀出了一道绚烂的光。在游人士女的欢呼声中,一朵璀璨的烟罗在高空中绽放开,万古之中,那么短暂的一个刹那里,它在所有人面前,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华彩。

  然后坠落下千万条银光,宛如流星匆忙滑过这尘世。

  她的手轻轻覆住了他的眼,她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几乎没有了底气:“你爱我,我便给你这天下。你要不要,柳先生?”

  ***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我一直……是爱您的。”

  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在这片刻黑暗里,他没来由地感到慌张了。他不该说出口的,他们本就是在玩一个缄默的游戏,谁先开口,谁就输了。

  然而他的唇却突然被她封住。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主动的吻。初时如羞涩的半开的花,还在轻微地颤动;然后她就用了力,他稍一恍惚便被她侵入进来,带着冷酷和傲慢的气息,在他的唇齿之间耀示着自己,摧枯拉朽,毫不留情。他的手握住她的腰身,想掌控局面却无法争得过她,心上像被沸水浇了个通透,极热,又极潮湿,还蒸腾出无限yù念的呻-吟……

  他竭尽全力地回应着她的吻,仿佛只要他能做好这一件事,她就能彻底明白他的心意了——

  天际的余光犹在,仿佛亘古里溢出的灿美,连灰烬都那么灼烫。乱世里的人们在欢呼,因为至少这一夜,他们安全而幸福。

  “柳先生,”她忽而挣开了他,将额头与他相抵,直直地盯着他道,“待这个孩子生下来,你便带着他……”

  他突然就不知如何呼吸了。双手在她腰间扣得死紧,骤然被打开的双眼里全是她眼底嶙峋的冷光,像深渊里无数根孤独的刺。她顿了顿,续道:“你便带着他去——”

  “殿下!”

  骤然间,一声仓皇的低喊打乱了这个压抑的夜。

  易初一身甲胄纵马奔驰过来,一路惊散了河边许多百姓。他见了二人立即翻身下马,压低声音叫出口:“殿下,请您速速回宫!”

  徐敛眉抬眸望了一圈四周容色惊惶的百姓,低声道:“何事?”

  “殿下,”易初急道,“是东泽、东泽国反了!”

  ***

  徐敛眉慢慢将柳斜桥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扳了下来,又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竟让他寒到心底里。

  方才的霎时旖旎好像从未发生过,女人似是突然就变成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幌子。

  “回宫。”她冷冷地说,转身便走。

  “你——”柳斜桥忍不住道,“您小心一些,马上就——”

  然而易初已扶着公主坐进了车里,自己执起了马鞭,着急地对他道:“驸马,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她肚子里也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柳斜桥看着这个年轻人就想反驳,却终究忍下了,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易初猛一挥鞭,马儿起行,过不多时,便将节日里快乐的人群都抛在了身后。

  烟花终于燃尽了,徐景公十二年七月初七,岑都终于陷入了无边的黑夜。

  (二)

  周麟等人已候在奉明宫外。徐敛眉吩咐易初驾车带驸马先回鸣霜苑,自己走上了奉明殿的台阶,衣摆冷冷掠过一众文臣武将身畔,“都进来吧。”

  数十支膏烛照彻暗夜,长长的舆图在大殿上摊开,几匹铜筑的小马被推了上去,齐国、东泽、楚国、南吴,连成了一条线。

  东泽不是莫名其妙就来捋徐之虎须的。它有盟国,盟国还不少。

  “驸马!”易初将柳斜桥送到鸣霜苑门口,自己却也下车,喊了他一声。

  柳斜桥转过身来,冷漠地看着他。

  “驸马,请您,”易初艰难地道,“请您不要再欺骗殿下了。”

  柳斜桥眸中光芒一幻,神色却更加沉定,“易将军的指教,恕在下愚钝,不能听懂。”

  易初道:“殿下……殿下她知道您在做什么,您这样执迷不悟,只能是害人害己……”

  “她知道什么?”柳斜桥寥寥一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做什么,她又知道什么?”眸光一动,冷了下来,“倒是易将军您,在岑都城里百姓面前大叫大嚷,您有没有想过后果?”

  易初一怔,面色泛出羞赧的红,往后退了半步,却不肯认错。

  他就算有错,又跟这个男人有什么关系?

  柳斜桥却一步逼上前来盯着他,声音是铁线一般的冷而微妙:“易将军,在下不管您心中在想什么,公主既信赖您,就请您竭忠尽智,保护好公主。”

  “这我自然知道……”易初yù辩解,却又被柳斜桥打断:“知道就好。东泽背后是齐国,徐国若忙于对付东泽,齐国必从其他地方趁虚而入,易将军常年掌管岑河守备,须得留意一二。”

  易初一震,抬起头来,却见柳斜桥神色隐忍,眸中闪烁着痛楚。易初喃喃:“这些话,您为何不……自己去同殿下说?”

  柳斜桥道:“我的话,她不会听的。”

  易初惶惑地点点头,“我……末将明白了。”

  ***

  “东泽只是打头阵的,齐国冯皓还等在后面。”卫尉高荣指着舆图道,“他们不从东边、南边进攻,反而从北边侵入,一夜之间便推行百里。”

  徐敛眉的话音没有丝毫波动:“我们将很多兵力布置在南吴四郡应付叛乱,加上西凉和滇都是我们的盟国,他们自然只能从北边侵入。”

  “当初总还以为东泽是真心归顺。”周麟叹息道,“所幸殿下英明,留了个心眼……”

  “东泽必反,本宫在年初便知道了。”徐敛眉的嘴角微微勾起,就在这时,易初匆匆赶来,徐敛眉将一匹铜马推向东境,“虽则如此,我们仍必须守住东境,那里才是东泽国的命根。”顿了顿,“易将军。”

  易初一愣,“什么?”下意识便道,“殿下,末将只怕……”

  “如今岑都的武官里,你的品衔最高。”徐敛眉眯了眼,“易将军是想临阵推卸?”

  易初挠了挠头,他实不是推卸,而是不敢相信公主会将这样重大的任务jiāo给有嫌疑的自己。这时旁边的姜闵chā嘴了:“老臣以为,不如先让褚将军他们从南吴撤兵回来专心应付东境,如今畿内空虚……”

  “那南吴如何是好?”有人问。

  “上回殿下不是说了么,”姜闵斟酌地看了徐敛眉一眼,“让驸马去南吴……”

  徐敛眉抿了唇,不接话。

  “说来,东泽选的这时间也有些蹊跷。”周麟眉头深锁,又道,“便是这岑都里,知晓您……怀娠的人也并不多,东泽国赶在这时候闹事,好像是算准了……”

  徐敛眉眼皮一跳,冷冷道:“东泽一个区区侯国,不过是傍上了齐来趁火打劫,敌军尚还在边境上,你们竟然便担心起国都来了?一个二个惶惶然如丧家之犬,莫非是当真不相信本宫了吗?就算本宫一步也走不动了,也还有世子!”

  众臣吃了一惊,俱慌乱跪下,“是臣等考虑不周!”“臣等不该长他人志气!”……

  忽然,姜闵跪了下来,花白的胡子垂到地上,他沉沉叩下头道:

  “殿下,臣等请由世子出战!”

  第38章

  第38章——留不得

  姜闵这一声喊,众人都齐齐附和起来:

  “是啊,我们还有世子!”

  “驸马可以去安抚南吴,让褚将军他们尽快回来,悉听世子调遣!”

  “世子神威天纵,战无不克,区区东泽,何足挂齿!”

  便连易初也恳切地道:“殿下身子不好,也是时候让世子担起责任了!”

  ……

  世子……

  幸好我们还有世子。

  说着这样的话,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了盲信的斗志。

  十多年了,徐国经受了多少次内忧外患,都由徐氏兄妹带领他们不回头地走了出来。他们终于明白,这一次也无须慌张,即使公主身怀六甲,他们也还有世子。

  灯火在徐敛眉的眼底耀出千万层重影,像在深而又深的河水底下透进来黎明的光,所有的声音隔了虚幻的水流,都变成一团团吵嚷的迷雾。徐敛眉的身子晃了一晃。

  “你们都停下!”她身后的鸿宾突然大喊,一步上前扶住了她,急急地道,“殿下?殿下!”又对众臣怒道,“殿下如今不同以往,你们纵是元老重臣,也不该在怀胎八月的女人面前吵吵嚷嚷吧!”

  众人都是一愣,一众老的少的大男人竟被一个娇弱的侍女说得老脸泛红。

  易初动了动唇,想辩解却发现,自己方才和这些庸俗的男人是一样地在叫嚷。

  徐敛眉扶着太阳穴,闭着眼,很久,终于在鸿宾的帮助下站稳,腹中一阵一阵的绞痛却让她连声音都在颤抖:“本宫……本宫会让世子出战。”她骤然睁开了眼,“但这挟君自重的把戏,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

  大殿上一片死寂。

  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有的困惑,有的惶恐,有的不甘,有的焦躁……他们一直知道公主与世子之间融洽得几如一人,但在这人人自危的时刻,他们望向公主的眼神里已多了些不信任。

  ——她毕竟是个女人。就算她文韬武略,她心狠手辣,她也到底会嫁人、会怀孕,她也到底比不过真正的世子。

  ——她为徐国鞠躬尽瘁这么久,却也把世子藏了起来这么久,谁知道她到底是为了徐国,还是为了自己的权力?

  ——她对那姓柳的驸马似乎颇是在意,总觉得她比起过去,已然是变了……

  徐敛眉一一望进他们的眼底,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很久以前,那个男人曾说过的话——

  “那等到世子娶了妻子、得了小世子,而殿下依旧大权在握,你们仍然不会发生争吵么?”

  “殿下,在下伐楚的提议,便是诚心为您的未来着想啊。若世子将来同您——您总要有力气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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