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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身世,又说:“同志们,我是没家没舍讨米的孤儿,共产党和毛主席把我抚养chéng rén。同志们,共产党和毛主席让我懂得了许多事情,但是有一条最重要:我们不拿起qiāng,就要永远让人家踩在脚下。同志们,我们手里拿着qiāng,还要知道qiāng是为了干什么用。能这样,没用的人也会变成有用的人,胆怯的也会变成勇敢的,愚笨的也会变成聪明的,落后的也会变成进步的。一句话,只要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们这让人祖祖辈辈踏在脚下的人,就会变成翻天覆地的人!”他转过身子长久地望望毛主席像。战士们也跟着他的眼光望去。

  会场中鸦雀无声。

  全连队的老战士,对连长这身世根底都一清二楚。可是现在听连长提叙起来,心里还不是股滋味。

  过了一阵,老战士们都嘁嘁喳喳给新战士介绍自己连长的各种事情。有的说,连长怎样跟千千万万的红军战士一道,开动两只脚经过十来个省份,走了两万五千里。有的说,一九四○年,连长虽说才十七岁,可是倒成了一名呱呱叫的轻机qiāngshè手。次后,他由于作战英勇,当了战斗英雄。有的说,一九四二年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年月,党派周大勇到一个武工队当队长;他在吕梁山麓的很多县份活动。有一次,他化装混到敌人占领的城内,把敌人翻译官口里塞上棉花,装在口袋里,放在牲口上从城内驮出来。过了几天他又化装进城,坐在饭馆里,突然满街人跑马叫,日本兵爬上城墙,伪军在街上大喊:“周大勇混进城了!”这时光,周大勇和街上的人一块挤在路边,他还问人家:“周大勇是什么人,这样厉害?”

  那些新补充的解放战士,听了周大勇的种种事情,都在思量。啊,他现在是连长,十来年前还是讨米的孩子,连长也跟咱们一样可怜。新解放战士们觉着,连长和他们,心碰心了。他们从连长身上看到了光明跟希望,正像有谁一口气吹散了满天云,让他们看见了蓝漾漾的天,红艳艳的太阳一样。

  生活像潮水一样流了几千年,也没有冲去人民的贫穷和难过。世界这样大,可是到处穷人都这样惨!连长的身世,也让战士们各人想起各人的苦楚。在场的这些人,在生活中忍受过一个人能忍受的一切。他们的心上处处被轻视和压迫刻上了伤痕。他们每个人,都带着失去田地的痛苦、饥饿的煎熬和复仇的怒火。

  新战士都想讲话,可是他们没有当着大伙讲话的习惯。需要有人带头先讲。

  有人用肩膀碰碰宁金山,低声说:“你总该先说几句话吧?”

  宁金山抱着头,只是哭。让他说什么?他想说,祖祖辈辈用眼泪浇别人的土地。他想说,打日本强盗的工夫他当了guó mín dǎng的兵,后来汤恩伯在河南打了败仗,他让日本鬼子捉住塞到东北的煤井里挖煤!他想说,日本鬼子投降了,他跳出火坑向家里走,可是还没过黄河又让guó mín dǎng的队伍抓了兵。后来他开了小差,半路上,又让阎锡山的队伍抓去当兵。他想说,旧社会,他的冤比谁也深;有家难奔有国难投的苦楚,他比谁也知道的清……唉,有什么脸在同志们面前说话?

  新战士宁二子,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涌动,坐也坐不稳。

  王老虎看看宁二子想说话又不敢说,就推他站起来讲话。

  同志们也喊口号欢迎宁二子讲话。

  宁二子站起来,两腿直打哆嗦。他想说,穷人年年缴不起租子;全家饿得吃榆树皮。他想说,腊月三十日晚上,讨账人打上小灯笼,像勾魂鬼似的……可是脑子乱哄哄地抓不住话头。他左思右想好一阵,就前言不搭后语地讲起来。他讲那人民战士都经过的伤心事,他讲那中国工人农民都流过的血和泪。末了,他擦擦眼泪,又卷衣角,低下头说:“如今,俺们一家人,也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俺哥宁金山,也有七年没有音信……”宁金山豁开人,走到宁二子跟前,盯着他,急迫地问:

  “你哥,你哥是宁金山?你可是朱家店的宁二子?……”全场的战士,本来都低下头抹眼泪哩,可是听见宁金山说话,大伙的眼光,都忽地集中在那亲兄弟相认的场面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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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出,重庆雪儿再校

  第三章 陇东高原

  一

  一清早,旅司令部举行干部会议。会上,旅首长讲了:要进行新战役。王成德、周大勇开罢会,回到连队的时候,太阳挂在西边山线上。

  他俩把在旅部开会时光记的笔记,翻来翻去捉摸了好一阵,便让文书用四张大麻纸,把陕北敌人兵力分布的情况画了张简单的图,准备本连队开战斗动员会议时候使用。

  参加会议的支部委员、党小组组长和班排干部都来了。他们都变得更英俊了:服装整齐,脸膛儿光彩;腰里的皮带和腿上的绑带都扎得很正规。

  王成德说:“同志们,要打仗了!”他声音很低,说得很平常。

  可是,这句话像吸铁石一样,一下子把战士们的情绪、眼光和注意力都紧紧地吸住了。战士们的脸膛更加豁亮生动了,一双双黑嘟辘辘的眼睛,闪着严肃、热情的光。眨眼间,每一个人心里也闪动着各种情绪和想法。王老虎脊背靠墙站着。他瞅着自己嘴边的小烟锅,像是“要打仗了!”这句话他根本没听到。其实,他不光是听到了,而且心里的想法比别人并不少。蟠龙镇战斗,他第一个登上积玉峁,成了陕甘宁边区出名的英雄。真武洞五万多人的祝捷大会上,他跟周恩来同志、彭副总司令肩靠肩坐在主席台上;还被选入主席团。当一名大英雄那是闹着玩的吗?要功上加功呀。可是在这回部队行动中立什么功呢?他想到巩固部队,想到要求最艰苦的任务,还想到自己班里有人打仗胆儿小、行军时脚上常常起泡……嗨嗨,该有多少事情啊!马全有呢,一听“要打仗了”就*#/oo地冲起一站,心里轰地冒起一股火。他觉着,要打仗马上就走,走到就打。打的时候最好拚刺刀;再迟一分钟心都会zhà!再说,下次战役中他要捉十个俘虏这计划是自己向党支部提出并保证要完成的,说话要算数。李江国呢,他是急着想表决心;想挑战,还偏偏要和马长胜这老牛筋挑战。马长胜扭着脖子噘起嘴,脸色黑煞煞的;谁也不看,眼珠子固执地盯着自己的脸膛。他窝了满肚子的气,想跟人吵架。他生谁的气?生自己的气。瞧瞧,要打仗了,可是自己班里有个闹病的,而那个战士闹病是因为自己关心不够。只有老炊事班长孙全厚的样子出奇,打指导员一开口说话的时光,他就咧开嘴,喜眉笑眼的像有满心眼的高兴。因为蟠龙镇战斗中,他搞到敌人的两口行军锅,又轻又大。从今向后,到哪里再不必向人央告着借锅啦!管它什么战役,就是走到天边上,炊事班先不发愁有口锅,不论是稠的稀的,总能让同志们吃上口热的。

  王成德说:“同志们,看,敌人整个架势就是这样:胡宗南的主力队伍从绥德城窜回来以后,就在这延安附近摆着!”他的手指移到地图上延安老西边的地方,说:“这是陕甘宁边区的陇东分区。青海马步芳的一百旅……还有宁夏马家匪徒的八十一师……占着我们陇东分区。”他念了很多地名和番号。接着他又指着陕西西北角靠长城边的地方说:“这是陕甘宁边区的三边分区。宁夏马鸿逵匪徒有五六个团的兵力占着我们这块地方。”他的手指在陇东分区和三边分区画了个大圈子,又说:“三月间,胡宗南进攻延安的时候,宁夏和青海的马家匪徒,趁我们跟胡宗南打得抽不出手来,就出兵占了我们这两个分区。这多时,他们在这一带‘清剿’哩,杀人放火,老百姓苦得撑不住!同志们,敌人阵势就是这样。咱们大家先合计一番,看下次战役怎么打。”马全有说:“先不管他什么马家匪徒,那是篮子里的菜,迟早会收拾他的。我们先集中力量打胡宗南匪徒。”

  六班班长说:“就是嘛,擒贼先擒王,搞掉胡宗南再说。”李江国把人豁开朝前走了一步,说:“算啦,同志们!打仗是凭自己的意愿?仗怎么打是要根据敌情来决定。我们对敌人的活动跟打算两眼墨黑,这样讨论到牛年马年也是白搭!”

  王成德说:“还是旧话,蒋介石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他要胡宗南赶快结束陕北战争,然后把兵力抽出来,送到别的战场上去。”

  马长胜闷声闷气,像坐在瓮里说话:“他来得容易,想走,可不能那么简单!让胡宗南试试看!”

  周大勇chā上说:“是呀,敌人知道不消灭我们的军队,我们就要砸碎他的锅。这么,敌人就有个消灭我们的yīn谋。”李江国说:“什么yīn谋不yīn谋,他们那一套,我们见过。

  胡宗南肚子里没货,是个草包!”

  王成德把那幅四张麻纸的大地图,往墙上一挂,说:“延安以南是咱们陕甘宁边区的关中分区。胡宗南要他关中分区的队伍向北进攻,要陇东分区的马家匪徒向东攻,配合延安地区胡匪主力把我们围在这安塞地区消灭。瞧,敌人这盘算打得多带劲呀!”

  一排排长说:“胡宗南的部队死挤成一团,我们目下还啃不动。现在先收拾马家这些狗杂种,教敌人‘合围’不成。”

  周大勇说:“对呀。敌人想让他们的几股子部队分头猛进,在这里围歼我们。可是我们不等他动,就先打他个头昏眼花。

  这样:第一,打碎了敌人的‘合围’计划;第二;不等敌人拧到一块,我们就把他零敲碎打了。”一个班长说:“打这儿向西到陇东地区,要走三四百里,还要穿过大森林;要是再去三边分区,还得过沙漠呀!这也得估划估划。”

  马全有说:“不要说翻大山钻梢林过沙漠,党中央让我们到天边上去帮助劳动人民翻身,我们也不怕;要怕,还叫什么共产党员!”

  李江国说:“钻梢林过沙漠那唬不住人,可我也不同意到什么陇东分区和三边分区去。咱们先把胡宗南收拾光让党中央和毛主席回到延安再说。党中央和毛主席回不到延安,我们心里难受!”

  周大勇说:“我们在延安周围打运动战就行,运动到远处就不行!同志们,这算什么军事思想?”

  王成德说:“如果上级决定去陇东分区作战呢?”

  马长胜说:“那就坚决执行呗!”

  窑洞里挺闷气,没人说话没人吱声。王成德用拳头撑住下巴,忽眨着眼。

  周大勇双手撑在腰里,望望这个瞅瞅那个。他躁气了,说:

  “同志们,你们怎么连一点道理都闹不通!我们不能光看到陕北和延安,我们还要朝全国看,要有战略头脑呀!”

  周大勇讲罢,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嘟嘟哝哝地在议论。这工夫,王老虎悄悄地蹲在墙角,思量什么。像是,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人家不注意他。

  李江国喊:“老虎,说话呀!三个人里头有诸葛亮,大伙一讨论,就把这理弄明白了。说话呀,老虎!”

  王老虎磨磨蹭蹭站起来,低着头,用脚轻轻踢地下的石头子,说:“要是上级决定进行陇东战役,我们就舍命地去执行;要是上级还没决定,让大伙出主意、讨论,那……延安多会才能收复?……同志们,我也拿不定主意啊!”他不自在地微微一笑,又眯缝着眼睛,想算着什么。

  王成德说:“同志们!上级决定要进行陇东战役。我们向陇东分区进军去打马家匪徒。眼下看,我们是把西北战场最主要的敌人胡宗南放下了,实在呢,我们是把他箝制得更紧了。因为,敌人怕我们从陇东地区chā出去,戳到他们后方去。所以,我们一动,胡宗南一定跟上我们转……再说,我们用零敲碎打的办法,把胡宗南的帮凶一个一个地敲掉,那胡宗南就孤立了,就好打了。说到敌人还占着我们延安,这不要紧,反正敌人要的是地方,我们要的是胜利。……”散了会,王成德坐在门坎上,双手捧住头,心里火热毛辣的。周大勇朝墙站着,用拳头咚咚地捶打墙壁。突然,他转过身,说:“今天的战斗动员会,就没开出个名堂!真他妈的窝囊,什么工作都不能干得称心如意,老是疙里疙瘩的!老王!咱们再召集支委会,从头重来!我就不信世界上还有作不好的事情!”

  第一连开罢第一次战斗动员会的第三天五月二十一日夜里,风不吹草不动,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照得山沟如同白昼。

  安塞县真武洞前后左右的山沟、河槽里,挤满了马上要出动的西北野战军的部队。战士们集合在川道里,除了轻微的咳嗽声以外,什么声响也听不见。河槽里驮山pào的骡子,一排一排站着,都不叫唤。它们也像是懂得,现在需要特别肃静。

  部队临出发的时光,王成德接到上级的命令:跟团政治处的几位干部一块到黄河边去带训练好的新兵,补充部队。周大勇说:“老王,我说指导员跟连长的工作没有好大分别,你还强辩。瞧!现在不是连长跟指导员的工作都搁在我肩上了吗?”

  王成德说:“喊什么冤!我不用几天工夫就回来了。”

  部队出发了,像往常一样,开头走动的时候好拥挤哟!战士、担架队的老乡们,战马,驮pào骡子……南来的北往的,chā过来穿过去,像是乱踏踏的没有次序。直到部队走出十来里路,那就利索了:这一路在这一条沟,那一路在那一条沟,一道道的人流,从不同的道路上向一个共同的目的地流去。天亮了,部队行列里红火了,荒山冷沟也变得热闹而有生气了。沿部队行列,每隔五六百公尺就有一个师政治部或团政治处的宣传员,拉开嗓子给战士们讲新战役的意义跟行军中应该注意的事项。山坡上,路旁边,每隔三五十步就贴着一张鼓动战士们行军的标语或图画。战士们上大山的时候,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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