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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底不敢说十拿九稳呀。和兵头儿打jiāo道,原来就带三分危险;也许那边临时又变卦。所以竹翁还是先去和荪甫商量一下,回头我们再谈。”

  “条件也讲定了么?”

  “讲定了。三十万!”

  赵伯韬抢着回答,似乎有点不耐烦。

  杜竹斋把舌头一伸,嘻嘻地笑了。

  “整整三十万!再多,我们不肯;再少,他们也不干。实足一万银子一里路;退三十里,就是三十万。”

  尚仲礼慢吞吞地说,他那机灵的细眼睛钉住了杜竹斋的山羊脸。

  经过了一个短短的沉默。终于杜竹斋的眼睛里耀着坚决的亮光,看看尚仲礼,又看看赵伯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接着,三个头便攒在一处,唧唧喳喳地谈得非常有劲儿。

  这时候,隔了一个鱼池,正对着那个六角亭子的柳树荫下草地上,三个青年男子和两位女郎也正在为了一些“问题”而争论。女郎们并不多说话,只把她们的笑声送到鱼池边,惊起了水面上午睡的白鹅。

  “算了!你们停止辩论,我就去找他们来。”

  一位精神饱满的猫脸少年说,他是杜竹斋的幼弟学诗,工程科的大学生。

  “林小姐,你赞成么?”

  吴芝生转过脸去问林佩珊。但是林佩珊装作不曾听得,只顾拉着张素素的手好像打秋千似的dàng着。范博文站在林佩珊的旁边,不置可否地微笑。

  “没有异议就算通过!”

  杜学诗一边叫,一边就飞步跑向“灵堂”那边去了。这里吴芝生垂着头踱了几步,忽然走近范博文身边,很高兴地问道:

  “还有一个问题,你敢再和我打赌么?”

  “你先说出来,也许并不成问题的。”

  “就是四小姐蕙芳和七少爷阿萱的xìng格将来会不会起变化。”

  “这个,我就不来和你赌了。”

  “我来赌!芝生,你先发表你的意见,变呢,不变?”

  张素素摔开了林佩珊的手,chā进来说,就走到吴芝生的跟前。

  “赌什么呢,也是一个Kiss罢?”

  “如果我赢了呢?我可不愿意Kiss你那样的鬼脸!”

  范博文他们都笑起来了。张素素却不笑,翘起一条腿,跳着旋一个圈子,她想到吴四小姐那样的拘束腼腆,叫人看着又生气又可怜;阿萱呢,相貌真不差,然而神经错乱,有时聪明,有时就浑得厉害。都是吴老太爷的“《太上感应篇》教育”的成绩。这么想着,张素素觉得心口怪不舒服,她倒忘记了赌赛,恰好那时杜学诗又飞跑着来了,后面两个人,一位是吴府法律顾问秋隼律师,另一位便是李玉亭。

  此时从对面假山上的六角亭子里送来了赵伯韬他们三个人的笑声。李玉亭抬头一看,就推着秋隼的臂膊,低声说:

  “金融界三巨头!你猜他们在那里干什么?”

  秋隼微笑,正想回答,却被吴芝生的呼声打断了:

  “秋律师,李教授,现在要听你们两人的意见。——你们不能说假话!我和范博文是打了赌的!问题是:一个人又要顾全民族的利益,又要顾全自己阶级的利益,这中间有没有冲突?”

  “把你们的意见老实说出来!芝生和博文是打了赌的,这中间关系不浅!”

  杜学诗也在一旁帮着喊,却拿眼去看林佩珊。但是林佩珊装作什么都不管,蹲在草地上拣起一片一片的玫瑰花瓣来摆成了很大的一个“文”字。

  因为秋隼摇头,李玉亭就先发言:

  “那要看是怎样身分的人了。”

  “不错。我们已经举过例了。譬如说,荪甫和厂里的工人。现在厂丝销路清淡,荪甫对工人说:‘我们的“厂经”成本太重,不能和日本丝竞争,我们的丝业就要破产了;要减轻成本,就不得不减低工钱。为了民族的利益,工人们只好忍痛一时,少拿几个工钱。’但是工人们回答:‘生活程度高了,本来就吃不饱,再减工钱,那是要我们的命了。你们有钱做老板,总不会饿肚子,你们要顾全民族利益,请你们忍痛一时,少赚几文罢。’——看来两方面都有理。可是两方面的民族利益和阶级利益就发生了冲突。”

  “自然饿肚子也是一件大事——”

  李玉亭说了半句,就又缩住,举起手来搔头皮。张素素很注意地看了他一眼,他也不觉得。全体肃静,等待他说下去。鱼池对面的六角亭子里又传过一阵笑声来。李玉亭猛一跳,就续完了他的意见:

  “但是无论如何,资本家非有利润不可!不赚钱的生意根本就不能成立!”

  吴芝生大笑,回头对范博文说:

  “如何?是我把李教授的意见预先猜对了。诗人,你已经输了一半!第二个问题要请你自己来说明了。——素素,留心着佩珊溜走呀!”

  范博文冷冷地微笑,总没出声。于是杜学诗就抢着来代他说:

  “工人要加工钱,老板说,那么只好请你另就,我要另外招工人,可是工人却又硬不肯走,还是要加工钱。这就要请教法律顾问了。”

  “劳资双方是契约关系,谁也不能勉强谁的。”

  秋隼这话刚刚说完,吴芝生他们都又笑起来了。连范博文自己也在内。蹲在地下似乎并没有在那里听的林佩珊就跳起来拔脚想跑。然而已经太迟,吴芝生和张素素拦在林佩珊面前叫道:

  “不要跑!诗人完全输了,你就该替诗人还账!不然,我们要请秋律师代表提出诉讼了。小杜,你是保人呀!你这保人不负责么?”

  林佩珊只是笑,并不回答,觑机会就从张素素腋下冲了出去,沿着鱼池边的虎皮纹碎石子路向右首跑。“啊——”张素素喊一声,也跟着追去了。范博文却拉住了吴芝生的肩膀说:

  “你不要太高兴!保人小杜还没有下公断呢!”

  “什么话!又做保人,又兼公断!没有这种办法。况且没有预先说明。”

  “说明了的:‘如果秋律师和李玉亭的话语发生疑义的时候,就由小杜公断。’现在我认为秋律师和李教授的答复都有疑义,不能硬派我是猜输了的。”

  “都是不负责任的话!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的浮话!”

  杜学诗也加进来说,他那猫儿脸突然异常严肃。

  这不但吴芝生觉得诧异,秋隼和李玉亭也莫明其妙。大家围住了杜学诗看着他。

  “什么民族,什么阶级,什么劳资契约,都是废话!我只知道有一个国家。而国家的舵应该放在刚毅的铁掌里;重在做,不在说空话!而且任何人不能反对这管理国家的铁掌!臂如说中国丝不能和日本丝竞争罢,管理‘国家’的铁掌就应该一方面减削工人的工钱,又一方面强制资本家用最低的价格卖出去,务必要在欧美市场上将日本丝压倒!要是资本家不肯亏本抛售,好!‘国家’就可以没收他的工厂!”

  杜学诗一口气说完,瞪出一双圆眼睛,将身体摆了几下,似乎他就是那“铁掌”!

  听着的四位都微笑,可是谁也不发言。张素素和林佩珊的笑声从池子右首的密树中传来,一点一点地近了。范博文向那笑声处望了一眼,回头在杜学诗的肩头重重地拍一下,冷冷地说:

  “好!就可惜你既不是资本家,也不是工人,更不是那‘铁掌’!还有一层,你的一番演说也是‘没有说出所以然来的浮话’!请不要忘记,我刚才和芝生打赌的,不是什么事情应该怎样办,而是看谁猜对了秋律师和李教授的意见!——

  算了,我们这次赌赛,就此不了而了。”

  最后的一句还没说完,范博文就迎着远远而来的张素素和林佩珊跑了去。

  “不行!诗人,你想逃走么?”

  吴芝生一面喊着,一面就追。李玉亭和秋律师在后面大笑。

  可是正当范吴两位将要赶到林佩珊她们跟前的时候,迎面又来了三个人,正是杜竹斋和赵伯韬,尚仲礼;一边走,一边还在低声谈话。他们对这四个青年男女看了一眼,便不说话了,默默地沿着这池子边的虎皮纹石子路走到那柳荫左近,又特地绕一个弯,避过了李玉亭和秋律师的注意,向“灵堂”那方面去了。然而李玉亭眼快,已经看得明明白白;他拉一下秋律师的衣角,轻声说:

  “看见么?金融界三巨头!重要的事情摆在他们脸上。”

  “因为我们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只‘铁掌’呀!”

  秋隼回答,又微笑。李玉亭也笑了。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的杜学诗却是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看见。

  在“灵堂”阶前,杜竹斋碰到新来的一位吊客,——吴府远亲陆匡时,jiāo易所经纪人又兼大亚证券信托公司的什么襄理。一眼看见了杜竹斋,这位公债里翻觔斗的陆匡时就抢前一步,拉住了杜竹斋的袖口,附耳低声说:

  “我得了个秘密消息,中央军形势转利,公债马上就要回涨呢。目前还没有人晓得,人心总是看低,我这里的散户多头都是急于要脱手。你为什么不乘这当口,扒进几十万呢?你向来只做标金,现在乘机会我劝你也试试公债,弄几文来香香手,倒也不坏!”

  这一番话,在陆匡时,也许是好意,但正在参加秘密多头公司的杜竹斋却怕得什么似的,几乎变了脸色。他一面在听,一面心里滚起了无数的疑问:难道是尚仲礼的计划已经走漏了消息?难道当真中央军已经转利?抑或是赵伯韬和尚仲礼串通了在他头上来干新式的翻戏?再不然,竟不过是这陆匡时故意造谣言,想弄点好处么?——杜竹斋几乎没有了主意,回答不出话来。他偷偷地对旁边的赵伯韬使了个眼色。不,他是想严密地观察一下老赵的神色,但不知怎地却变成了打招呼的眼色了。即使老练如他,此时当真有点乱了章法。

  幸而来了一个救星。当差高升匆匆地跑到竹斋跟前说:

  “我们老爷在书房里。请姑老爷就去!”

  杜竹斋觉得心头一松,随口说一句“知道了”,便转脸敷衍陆匡时道:

  “对不起,少陪了,回头我们再谈。请到大餐间里去坐坐罢。高升,给陆老爷倒茶。”

  这么着把陆匡时支使开了,杜竹斋就带着赵尚两位再到花园里,找了个僻静地点,三个头又攒在一处,渐渐三张脸上都又泛出喜气来了。

  “那么,我就去找荪甫。请伯韬到大餐间去对小陆用点工夫,仲老回去和那边切实接洽。”

  最后是杜竹斋这么说,三个人就此分开。

  然而杜竹斋真没料到吴荪甫是皱紧了眉尖坐在他的书房里。昨晚上吴老太爷断气的时候,荪甫的脸上也没有现在那样忧愁。杜竹斋刚刚坐下,还没开口,荪甫就将一张纸撩给他看。

  这是一个电报,很简单的几个字:“四乡农民不稳,镇上兵力单薄,危在旦夕,如何应急之处,乞速电复。费,巧。”

  杜竹斋立刻变了脸色。他虽然不像荪甫那样还有许多财产放在家乡,但是“先人庐墓所在”之地,无论如何不能不动心的。他放下电报看着荪甫的脸,只说了四个字:

  “怎么办呢?”

  “那只好尽人力办了去再看了。幸而老太爷和四妹,七弟先出来两天,不然,那就糟透了。目前留在那里的,不过是当铺,钱庄,米厂之类,虽说为数不小,到底总算是身外之物。——怎么办?我已经打电给费小胡子,叫他赶快先把现款安顿好,其余各店的货物能移则移,……或者,不过是一场虚惊,依然太平过去,也难说。但兵力单薄,到底不行;我们应该联名电请省政府火速调保安队去镇压。”

  吴荪甫也好像有点改常,夹七夹八说了一大段,这才落到主要目的。他把拟好了打给省政府请兵的电稿给竹斋过目,就去按背后墙上的电铃。

  书房的门轻轻开了。进来的却是两个人,当差高升以外,还有厂里的账房莫干丞。

  吴荪甫一眼看见莫干丞不召自来,眉头就皱得更紧些,很威严地喊道:

  “干丞,对你说过,今天不用到这里来,照顾厂里要紧!”

  这一下叱责,把账房莫干丞吓糊涂了;回答了两个“是”,直挺挺僵在那里。

  “厂里没有事么?”

  吴荪甫放平了脸色,随口问一句,他的心思又转到家乡的农民bào dòng的威胁上去了。然而真不料莫干丞却抖抖索索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就因为厂里有些不妙——”

  “什么!赶快说!”

  “也许不要紧,可是,可是,风色不对。我们还没布告减工钱,可是,工人们已经知道了。她们,她们,今天从早上起,就有点——有点怠工的样子,我特来请示——怎样办。”

  现在是吴荪甫的脸色突然变了,僵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他脸上的紫疱,一个一个都冒出热气来。这一阵过后,他猛的跳起来,像发疯的老虎似的咆哮着;他骂工人,又骂莫干丞以下的办事员:

  “她们先怠工么?混账东西!给她们颜色看!你们管什么的?直到此刻来请示办法?哼,你们只会在厂里胡调,吊膀子,轧姘头!说不定还是你们自己走漏了减削工钱的消息!”

  莫干丞只是垂头站在旁边,似乎连气都不敢透一下。看着这不中用的样子,吴荪甫的怒火更加旺了,他右手叉在腰间,左手握成拳头,搁在那张纯钢的写字台边缘,眼睛里全是红光,闪闪地向四面看,好像想找什么东西来咬一口似的。

  忽然他发见了高升直挺挺地站在一边,他就怒声斥骂道: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老爷刚才按了电铃,这才进来的。”

  于是荪甫方才记起了那电报稿子,并且记起了写字台对面的高背沙发里还坐着杜竹斋。此时竹斋早已看过电稿,嘴里斜含着一枝雪茄,闭了眼睛在那里想他自己的心事。

  荪甫拿起那张电稿jiāo给高升,一面挥手,一面说:

  “马上去打,愈快愈好!”

  说完,吴荪甫就坐到他的纯钢转椅里,拿起笔来在一张信纸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却又随手团皱,丢在字纸簏里,提着笔沉吟。

  杜竹斋睁开眼来了,看见了荪甫的踌躇态度,竹斋就轻声说:

  “荪甫,硬做不如软来罢。”

  “我也是这个意思——”

  吴荪甫回答。现在他已经气平了,将手里的笔杆转了两下,回头就对莫干丞说:

  “干丞,坐下了,你把今天早上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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