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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受伤,他心痛吗?

  他抬眸看我,痛色分明,我明白了,笑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大夫来了,察看我脚底的伤,说所幸没有割伤经络要害,否则这双足就废了。

  包扎后,大夫开了yào方就走了,阿宝跟着去取yào。

  刘曜看着我,目光沉静,不显喜怒,我心想,他应该会说点儿什么吧。

  “你好好歇着,我还有要事,改日再来看你。”他漠然道。

  “将军就这么绝情吗?”心口闷闷地痛,我凄楚地问。

  他站起身,我奋力撑起身子,想拽住他的手,却没有够着,他迅速地迈步离去。

  我不能放弃,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于是,我叫着他,伸着手臂,从床上滚了下来。

  他立即回身,紧张地抱我起来,将我放在床上,我勾着他的脖子,不让他轻易地丢下我。

  “你的脚已经伤了,为什么还这么不爱惜自己?”刘曜掰开我的手,却掰不开。

  “既然将军对我不再有丝毫怜惜与情意,我又何必爱惜自己?”我凄凉道,楚楚地看他。

  四目相对,很近很近,他眼中的我,伤心yù绝,怆然涕下。

  他的脸孔就在我上面,鼻息温热,黑眸沉沉,“纵然没有人珍惜你,你也要珍惜自己。”

  我决然道:“倘若如此,我宁愿,此生永相绝,永不相见。”

  刘曜的目光变了,缠绕着丝丝的痛;须臾,他调整了坐姿,搂抱着我,就像以往那样,温柔热烈,缠绵深沉。

  将计就计,以身上的伤痛,换取他的怜惜,值得。

  我就知道,他只是惩罚我曾经对他的伤害,并非对我无情。

  “疼不疼?”他的掌心贴在我的腮上。

  “不疼,真正疼的是,这里。”我捂着心口。

  他没说什么,只是将我抱得更紧。我抬头,轻吻他的脸颊,他轻笑,低头一啄,吻住我的唇。

  慢慢地,这轻柔的吻,变得激烈起来。

  有人推门进来,刘曜松开我,我仍然依在他怀中,阿宝端着汤yào站在门前,颇为尴尬,“奴婢不知……将军恕罪……”

  “汤yào搁着吧,退下。”我吩咐道。

  “是。”阿宝偷偷地觑了一眼,躬身退出去。

  “我记得,当年我晕倒在雪地,将军救了我,喂我喝yào。”我缓缓道。

  “还想我喂你喝yào?”刘曜眨眸一笑。

  “将军不愿意么?”

  他端来汤yào,递在我唇边,我莞尔笑了,伸手接过汤碗,他却道:“不是要我服侍吗?”

  我心中如蜜,由他伺候着喝了苦涩的yào。

  尔后,他抱着我,静静的,仿佛光yīn静止,仿若天地不再,仿似万物消失,只有他和我,以及我们的情。这一刻,心中满满的,甜蜜的幸福漫溢开来,我才明白,刘曜已经深入我的心。

  自从司马颖过世,那段刻骨的初情尘埃落定,封存在生命的最深处,而刘曜,站在最明亮、最温暖的地方,望着我,我不由自主地向那处温暖走去,靠近他,汲取那令人留恋的暖意。

  或许,更早以前,早在我是单千锦的时候,早在刘曜与刘聪对我发动柔情攻势的时候,刘曜就悄悄地占据了我心中的一角,只是我没有察觉。

  我喜欢他吗?爱他吗?

  是的,我喜欢他,爱他,正如曾经爱司马颖的那样。

  “今晚陪我,好不好?”

  “好。”刘曜凝视我,眸光深深,情意沉沉。

  这夜,他和我相拥而眠,宛如情深意重的多年夫妻。我睡得很踏实,以为今夜之后,一切风雨、霜雪都过去了,将会迎来灿烂的日子;却没想到,天亮之后,仍然是yīn霾重重。

  ——

  由于伤在脚板,我只能卧床养伤,连续两日,刘曜没有来看我,我以为他忙于公务,也就没多想。第三日,我随口问阿宝,这两日将军是否忙于公务。她说,将军和平时一样,不算忙。

  心口仿佛被人捶了一拳,我不明白,如若他不忙,为什么不来看我?

  我让阿宝去禀报刘曜,就说我有事见他,可是,不知道是阿宝没去找他,还是他不愿意来,他没有现身。我等了五日,他都没有踏足西苑。

  为什么一夕之间就变了?他究竟在想什么?我应该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汤yào中加了那种让人瞌睡的yào,我越来越贪睡,常常日上三竿才醒来,午后总觉得倦怠,一躺下来就睡沉了。仔细算来,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六个时辰在睡梦中。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春困和汤yào的缘故吗?

  那大夫来复诊,我说了这事,他说的确如此,春困加上汤yào,人会困倦一些,停了yào就好。

  可是,又过了三日,情况越来越严重,午睡刚起来一会儿,我就哈欠连天,又想睡了。

  这太不寻常了。

  我心生一计,将吃剩的饭菜放了两日,酸腐时吃入腹中。半个时辰后,我腹痛不止,又呕又泻,让阿宝去叫大夫来。她见我病情严重,就叫人去请大夫来。

  一个时辰后,我拉了五六次,瘫在床上,虚软得没了力气。

  卜清柔带着大夫来了,我有气无力道:“夫人,我就是吃了这大夫的yào才变成这样的……我不吃他的yào……”

  “妹妹稍安勿躁,是不是大夫的yào出了岔子,还需把脉才知道。”卜清柔淡定地笑,示意那大夫给我把脉。

  “走开!”我拼了仅存的力气,怒声呵斥,接着坐起身,端起以往上位者的架子,凝眸瞪着她,“假若我有何不测,你担待得起吗?我死不足惜,可是你和将军多年的夫妻恩情是否不受影响?”

  她似乎被我发怒的模样吓住了,静默须臾才道:“妹妹怎么会有事呢?既然妹妹说这大夫医术低劣,那我就为妹妹另请一位大夫。”

  半个时辰后,另一个大夫来了,把脉,诊视,然后对我道:“夫人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才引致呕吐、腹泻,在下开张yào方,连服三日便可痊愈。”

  卜清柔别有用意地说道:“原来如此,妹妹自己进食不慎,可别冤枉了人。”

  话毕,她扫了我一眼,走了。

  我让阿宝拿着yào方去抓yào,留下大夫,对他道:“医者素有仁心,行医济世,理应救人,而不是害人。大夫,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夫人所言极是。”这个王大夫沉着应答,似乎没听出我的话外之音。

  “既是如此,那大夫为什么只断出我呕吐、腹泻的病症?”

  “夫人呕吐、腹泻之外,双足的伤势尚未痊愈。”他并没有看见我的脚伤,听脉就诊断出我有脚伤,有两下子。

  “别无其他?”我讥讽地笑,“倘若只有如此,那王大夫只不过是一介庸医。”

  “在下医术低劣,夫人抬举了。”王大夫沉稳道,并不因为我的故意挑衅而发怒。

  “我不管你是不是大夫人的人,她出得起什么价,我双倍给你,只要你为我断症。”

  这个白须苍苍的大夫面无表情,“夫人,在下只知医病救人,谁付得起诊金,在下就救治病人。”

  我道:“只要你找出我所患病症的根源,我就相信你高风亮节,没有被大夫人收买,草菅人命。”

  王大夫淡然道:“夫人若有隐疾,在下可以一试。”

  我将这些日子喝yào、嗜睡的情况告诉他,把收藏着的yào渣给他看,他检查了yào渣,道:“这yào方的确是医治脚伤的良方,不过……”

  我紧张地问:“有何不妥?”

  他的面色凝重了三分,“其中一味yào,我向来不用,而是用另一味yào,因为这味yào较为特殊,假若与一种西域传入中原的奇花混在一起,便会出岔子。”

  “什么花?”

  “西域有一种黄昏时分开的花,叫做‘惜花’。这种‘惜花’并无dúxìng,却有一种独特的功效,将花朵晒干,无论是磨成粉,还是制成熏香,都可让人宁神安睡。”

  “假若‘惜花’和你说的这味yào混在一起,会怎样?”我抓着被子,双手微抖。

  “混在一起,便会像夫人这般,精神不济,时感倦怠,越来越嗜睡。假若长期如此,便会神智失常,如小儿一般呆傻;严重者,全身行动不便,又聋又哑,形如废人。”

  我震惊地呆住,这招杀人的法子够高明、够yīndú,让人防不胜防,又让人无从查起。

  王大夫略略皱眉,“奇怪的是,这yào渣里并没有‘惜花’。”

  我回神,寻思道:“难道惜花被磨成粉,放在我的茶水中?或者是做成熏香让我吸入体内?可是,我不用熏香……”

  他举眸四望,到外间察看,半晌又回到寝房,目光扫过房中的每一样家具器皿。忽然,他的目光落在床上,落在盖在我身上的被子上。我不解地问:“有什么不妥?”

  王大夫走过来,用力地撕开被套。我看见,在被子的前端,扎实的棉絮中点缀着紫红色的干花碎片,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他捏起一小片干花,放在鼻端闻了闻,“是‘惜花’。”

  我也捏起一片花瓣,可是并没闻到什么香气。我不解地问:“这‘惜花’无香?”

  “‘惜花’原本有香,制成干花后就失了香气。夫人睡眠之时,干的‘惜花’所散发出来的独特花气就会被夫人吸入体内,与夫人所喝的汤yào互为作用,致使夫人时感困倦。”王大夫解释道。

  “这便是关键所在。”我惊叹地点头,“大夫如何发现被中有异?”

  “假若要把‘惜花’的花气、yàoxìng无声无息、不知不觉地吸入体内,那么只能是夫人的近身之物。近来夫人卧床养伤,近身之物便是床榻上的物件。”

  “王大夫医术精湛,我深感佩服。方才多有得罪,我向您赔礼……”

  “夫人言重了,此乃医者的本分。”王大夫仍然谦逊有礼,喜怒不形于色。

  “日后还要劳烦您为我诊治,您不会拒绝吧。”我笑道。

  “倘若在下没有要事在身,便为夫人听脉、诊病。”他稳重持礼地说道。

  再说两句,他就回去了。我心想,此人应该是一个正直、耿介的大夫。方才我先试探他的医术,又故意说他被夫人收买,从他的反应与表情看来,他专注于行医救人,对钱财无动于衷,并不容易被人收买。

  只希望,这个王大夫可以信任。

  这被子是卜清柔准备的,难得她看得起我,在我未进府之前就想到用这绝妙的法子置我于死地!这女人的心思,是我见过的女子中最yīndú、最细腻、最莫测的!

  吃yào时,我故意不小心,没接稳,整碗汤yào都洒在被子上。当即,我破口大骂,骂阿宝身为卑贱的侍女竟然欺负我,骂她故意不好好服侍,还形如疯fù地打她。她吓得往外跑,我不能下床,只能拿起伸手可及的物件扔她。

  很快的,我突然发疯、打骂侍女的事传遍了整个将军府。

  卜清柔带着阿宝回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对阿宝又打又骂的,是不是阿宝没有尽本分、服侍得不好。她握着我的手,假惺惺地笑,“妹妹,如果阿宝伺候得不周到,我再派两个下人服侍你,可好?”

  “阿宝服侍得很好呀,怎么会不好呢?夫人为什么这么说?”我迷惑地看着她们,“夫人,发生了什么事?你说我对阿宝又打又骂,没有呀,我什么时候打她、骂她了……阿宝,有吗?”

  “夫人,她……”阿宝被我的话搞糊涂了。

  “妹妹真的觉得阿宝很好?”卜清柔定定地看我,郑重地问,“不久前,你做过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大夫走了之后,我觉得很困,就睡了。”我装出一副童叟无欺的样子。

  “那你吃yào了吗?”卜清柔又问,目光闪闪。

  “吃yào?阿宝还没端yào来给我服用呢。”我笑问,“阿宝,yào呢?”

  阿宝困惑地看看夫人,又看看我,“yào……yào还在煎……”

  卜清柔的眼梢隐隐含着笑意,“这被子湿了,是怎么回事?”

  我低头一瞧,“咦,被子什么时候湿了?奇怪,这是怎么回事?阿宝,你知道被子怎么湿了吗?”

  阿宝摇摇头,卜清柔眉开眼笑地说道:“阿宝,服侍夫人服yào。妹妹,你先歇着,稍后我让人送一床新的被子来。”

  卜清柔派人送来一床新的被子,我照常盖着,却没有喝yào。虽然是王大夫开的yào,但是难保卜清柔命人在煎yào的时候加入那味yào。如此一来,脚伤就不容易好了。

  两日后,阿宝端yào给我服用,我抿了一口,陡然呵斥道:“你想烫死我啊?”

  话音未落,我将整碗汤yào泼在她身上。

  她睁圆眸子瞪我,气得咬牙切齿,“这yào根本就不烫,不然早就烫伤我了。”她气不过,怒指着头,“我警告你,再有下次,有你好受的!”

  “你是什么东西?你只是伺候人的下人,也有胆量骂我?”我厉声道,拽住她的手臂,抓起早就藏在床头的小刀,往她脸上划去。

  “啊——”阿宝尖叫一声,反应敏捷地闪避,躲开我这一击。

  我并非真的想毁她的容,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她也颇为凶悍,握住我的手腕。我用力地刺,她使力顶着,就这么僵持着,各自拼力。她还扯开喉咙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不多时,两个侍女来瞧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眼见我和阿宝动了刀子,她们吓得慌了,一个去禀报,一个来劝架。

  侍妾的地位和下人相差无几,再者我是无宠的侍妾,她们自然不怕我。见我疯癫,她们一起对付我,想夺去小刀。我死死地握着小刀,在三方纠缠中,刀剑无眼,那劝架的侍女的胳膊上被我划了一道伤口。

  我就像失心疯的fù人一般跪在床榻上乱砍乱刺,她们退得远远的,惊惧地喘气,心有余悸,戒备地瞪我。

  胭脂染帝业【二十四】

  卜清柔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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