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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脸,又叫雁怒坐下,也给他开了脸;又替他两个梳了个长生不老的头,又拿些钗钏给他戴上,又拿些新鲜衣裙给他穿上。收拾毕了,富春自己开了门,哪知嫣娘正在头靠着门往里望,不妨门一开,就一跤扑在门里地下,富春大笑说:“真真是妻不如妾,方才给我作揖,见了他两个你就磕起头来了。”嫣娘扒起来,笑着给富春作了一揖说:“有劳有劳,多谢我谢!”正在说着,丫头来说:“老太太说叫少nǎinǎi各处去给他们开脸,收拾完了,就带到上房去。”富春答应着,就叫娉婷、雁奴跟着到了处处。进了聊寄斋,婳姐三个人接着,富春说:“三个小nǎinǎi,恭喜!”他三个红着脸也不出声,富春就给宜人、阿粲、婳姐俱开了脸,又叫他们换了新衣,又说:“我现在〔成了〕牡丹,百花队里的花王。你三个也跟我到所所去。”他三个倒不好意思的,也不出声,只得跟着去了。走到所所的正房,进了屋,关关、窈窈接着,说:“少nǎinǎi跟姐姐们今日往哪里去?”窈妹说:“我也带你走个人家。”关关说:“往谁家去?”富春说:“往你家去。”又问娟姐哪里去了,关关说:“不知他哪里去了。”富春说:“你去找他来。”关关去了。富春就给窈窈开了脸,换了衣裙。一时关关、娟姐来了,他两个都已明白了,进来见了富春,只是脸上红红的,富春说:“你两个新贵人也坐下罢,好给你们开脸。”又把娟、关收拾毕了,富春坐下向上一望说:“这屋里如何无匾?可以今日之事作个匾额以记其盛,名为‘携艳馆’罢。”又叫他们都站在一排,富春起来一看,看过说:‘可惜’二字,今日到临到我头上来了!假使我是个男子,真真‘任是无情也动人’。你们跟我到上房去罢。”富春走着,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婳、关、窈俱跟在后边,真是过去香生,踏来春嫩,又有那一派环珮叮咚,如仙子下界一般。

  到了上房,富春也给郑氏磕了头,说:“给老太太道喜。”又叫宜人他们一字排开给老太太磕了头,老太太又叫他们,说:“给你们nǎinǎi磕头,以后只叫nǎinǎi,不许叫少nǎinǎi了。”富春说:“还未给他们爷磕头,我何敢先收了礼!”郑氏说:“这便宜他们爷就太多了,都是你〔贤〕惠能逮下礼,应该叫嫣娘来给你磕个头才是!”富春笑着说:“老太太这是喜欢极了的话。”郑氏又各各赏了些钗钏、衣裙料。郑氏向富春说:“你领他们去罢。”富春领着要走,郑氏说:“你们还等一时。”又叫丫头去叫了嫣娘来。嫣娘来了,见了郑氏,给郑氏磕头道喜,郑氏又叫宜人他们给嫣娘磕头,郑氏说:“你如今心里也足了,以后凡事总要听你媳fù的话,这孩子比你明白多咧!”嫣娘答应着,又望着富春笑了一笑。郑氏说:“都去罢。”

  一齐到了园里,宜人八个都跟着嫣娘、富春进了明月清风庐。嫣娘、富春坐下,宜人八个站在旁边,富春说:“你们仍是照旧住着,明日是端午佳节,我方才看亭子外边池子里的荷花也开了几朵,明日我同你们到亭子上赏荷,就算给你们吃团圆酒,都去歇歇罢。”宜人六个去了。富春又向嫣娘说:“你同这两个新娘子也去坐个床罢。”嫣娘笑着说:“慌甚么。”富春说:“我可不得陪了。”说着进了里间,叫雁奴来说:“你今日暂陪我一陪,你把这长几摆开,铺上红毡,拿块素绢来,再把各样颜色碟子拿来。”雁奴一一都收拾好了,富春就拈起笔来画个工笔小图,先把镜台摆在面前,照着镜子画了自己的小照,又画了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婳、关、窈各各的小像,或是观花,或是看柳,或是整理云鬟,或是小立石畔,即名为《携艳图》,足足画了半天,又画了大半夜。到四更画毕,收拾睡下,问雁奴说:“大爷哪里去了?”雁奴将手向那边一指,又笑了一笑,富春说:“你就在这凳子上睡罢,莫惊散了鸳鸯梦不成,不然又要并蒂花开连理枝了。”雁奴笑着也睡下了。

  到第二日一早,宜人六个俱来给富春请安,富春叫他们俱在明月清风庐吃了饭,一齐到亭子上去。富春凭栏而看,见那荷花静香袭人,幽艳悦目,说:“这时候大爷一个人在屋里,不知急的怎么样?我来也没请他,他自然是不好来的。”向宜人说:“你去请大爷去。”宜人去了,见了嫣娘,嫣娘问说:“你来作甚么?”宜人说:“nǎinǎi请你。”嫣娘说:“你坐下,我跟你说话。”宜人说:“爷跟前我如何敢坐。”嫣娘说:“你怎么如今到生分了?”说着笑了一笑,拉宜人坐在一块说:“如今我才知道你真不嫌我了。”又笑了一笑说:“我比李立何如?”宜人说:“你也不可太高兴了,明日我们同nǎinǎi将你捆起来审审你,问这拐骗人口一案。”宜人又说:“快罢,莫去迟了。”说着都站起来,宜人将嫣娘衣服一掀说:“我看看膝盖跪肿了没有?”一会又说:“小的不敢了。”说着笑着一齐出了屋。到了亭子,富春接着进了亭子,叫丫头将四面格子俱以开了,望着池子的荷花。又叫丫头将席摆上,用一大圆桌,富春说:“这是取团圆之意。”又叫宜人八个都坐下,又叫丫头去把《携艳图》拿来递给嫣娘,叫他一一对着人去看看,看可像不像。嫣娘看了一会,又看了他们九个,真真一般。嫣娘赞了一会,富春又叫丫头去拿了笔砚来,就在图后各题一赞,作五古一绝,题毕递给嫣娘看。嫣娘说:“夫人有赞,尔等各宜敬听可也。”富春说:“你真有些孩子气,这几句话如何又装出戏上道白的样子来。”嫣娘说:“莫说了,听我念罢。”题宜人的是:

  我向众香国,细问尔前身。

  风流那可说,只觉尔宜人。

  阿粲

  今夕何夕兮,我见此粲者。

  这样巧样妆,阿侬为谁也?

  娉婷

  娉婷复娉婷,宜向东风立。

  不让柳生春,三眠又三起。

  雁奴

  莫向秋风飞,秋风寒栗栗。

  这般翠羽衣,如何禁得起?

  娟姐

  可是巫山女,可是月宫仙?

  娟姐此一字,肯不付婵娟?

  婳姐

  妖娆亦姽婳,有情何多情。

  只愁风流样,画工画不成。

  关关

  雎鸠乎关关,尔正可为匹。

  诗先得我心,已从许第一。

  窈窈

  十五小女郎,窈窈真窈窈。

  我闻笑语声,一点樱桃小。

  嫣娘读毕,拍手大笑说:“妙,妙,妙,妙!”宜人八个一齐说:“我们这婢子如何当得起,若nǎinǎi则是集群美于一身,凡我辈之所有nǎinǎi则兼之矣。”说着又吃了一会酒,富春说:“我听〔说〕宜姐、粲姐俱善弹琴,何不对我牛一弹?”宜人、阿粲连忙站起来说:“不过是略解宫商,nǎinǎi若不厌烦,可以弹弹。”就叫丫头去抱了两张琴来,宜人、阿粲各理琴弦,弹了一会,富春说:“我最喜欢的是吹箫,若是以箫和琴,则更是洋洋盈耳。”嫣娘说:“这不难。我前日在一亲戚家吃酒,有个女(女当)子叫个么凤,善于吹箫,他这管箫也是个富翁送他的,是羊脂玉雕成的。”富春说:“这女(女当)子颜色如何?”嫣娘笑了一笑说:“也可在这里坐得。”富春说:“你何不着人去叫来。”嫣娘就起来,到前面找着李立说了一会。这女(女当)子本是嫣娘素所物色的,今日恰恰得了这个机会,就叫李立去说着买他,李立去了。

  嫣娘来到亭子上,向富春说:“一时么凤即来。”富春同宜人几个一齐吃酒毕了,俱到明月清风庐。天将申酉,一个丫头引着一个女(女当)子来了。到了屋,给嫣娘、富春磕了头,又向宜人他们问候了。富春说:“你的箫吹的是好的,请你来,领领妙音。”么凤说:“本不善吹,nǎinǎi要听,且吹一支听听。”就拿出来一管白玉箫吹着。嫣娘就趁空出去了。富春听他吹箫,看他那两只手与玉箫互相辉映,那一点朱唇挨着玉箫,如朱砂班儿相似,不时的夸奖。一时嫣娘来了,富春说:“可以送他去罢。”嫣娘说:“他不去了。”富春说:“你留着明日还吹不成?”嫣娘说:“因为你喜欢,我已经着二百银子买下来了。”富春只当是顽话,说:“好,明日我也求老太太给你收下。”嫣娘就起来作个揖说:“好好,你始终成全成全我罢。”说着就逼着富春就去,富春说:“果真你买了吗?你也可谓贪心不足。”富春没了法,只得到了上房替他周旋着,将么凤领去见了郑氏,磕了头,给他收下。

  回到明月清风庐,富春向嫣娘说:“你如何谢媒?”嫣娘说:“要甚么就有甚么。”富春说:“今日颇热,我在院里乘凉,你只管自便。我叫么凤吹箫,我听《暂误锦帐春风》,就算谢媒罢,不知你愿意不愿意?”嫣娘笑着说:“情愿,情愿。”

  到了晚上,富春叫么凤吹箫。吹到三更,一时下起雨来,夜深颇觉寒了。富春叫丫头将么凤送到所所去住,他又坐了一时,也睡了。睡到五更,忽觉身上发热。不知是病不是病,且听下回分解。

  第13回 香消 月圆

  话说富春身上发热,到了第二日,果然就大病起来了。嫣娘忙着请了郎中来诊了脉,却是受了风寒。用了yào,服了数剂总未见效。嫣娘又请了一个郎中来看了脉说:“病转少yīn,颇觉沉重。”又服了几剂亦未见效。郑氏一日数次来看,嫣娘同宜人几个时时守着,更是不必说了。一连病了半月,起先总是昏昏沉沉睡着不应,许老太太、许老爷、许太太都是天天来看,也无非忙着请医问卜,总是不见少减。

  到了二十日以外,一日,嫣娘同宜人几个旁边守着、望着他,忽见富春睁开眼向嫣娘点点头,嫣娘在床沿坐着,又向前一挪,靠近问他说:“心里如何?”又着手去摸摸他的头,富春一手拉住嫣娘的手,微微叹了两声,悲悲切切,有yù泣之状,却又无泪;又使着力气慢慢地说:“是我误了你了。”嫣娘听着,恸不可言,柔肠寸断,又不敢遽然放声,恐病人添了伤心。富春又说:“我去后,宜人是不错的,你当另加青盼,诸人亦非樗栎,你惜花的工夫亦不可太省了。”说着觉气不接,喘了一时,宜人几个说:“nǎinǎi静养静养罢,莫烦心了。”富春又把眼一睁,喘着气说:“再想在荷花亭上看花,同你们吃酒。”说着,望着宜人、阿粲说:“听你两个弹琴。”又望着么凤说:“听你吹箫,再不能了。”说着又喘了几口气。嫣娘说:“莫说罢,太劳神了,歇歇罢。”富春喘着说:“我死。”说到这里,那气又接不上来,嫣娘、宜人几个听着真是心如芒刺,只是噙着泪不敢下落,这无声之泣更甚于有声了。富春又喘了一时,说:“我死后,你家虽是有余,但我乃幼丧,不可太费,有违于理,外人也是笑话你的。”说着又喘了几口气,又向着宜人说:“你们几个好好服事爷罢。爷之有不精明处,你们要放明白些,总要到喜欢处不可忘了烦恼,‘发乎情,止乎礼’,这就是我们闺阁中的淑女了。”说着气又不接,捱了一时,又向嫣娘说:“婆婆面前我未得尽一日之孝,我更是罪人了。”说着气喘的就了不得,又使着力气向嫣娘说:“你莫要想我了。”一句将完,喉中格然一声,就花落香散了。

  嫣娘抱头大哭,宜人几个也是哭的死去活来。丫头连忙去告于郑氏,郑氏听着腿都软了,四个丫头扶着来到明月清风庐,一路“心肝的”、“儿的”哭了来,进了里间就大哭一场,又叫丫头们将嫣娘扶过来,说:“他是才绝气的人,不可太挨近了。”郑氏就忙着叫丫头去叫家人向许老爷那边通知,又叫丫头去叫李立办后事。一时李立着人将棺木抬进来,这棺木是五百银子买的,郑氏、嫣娘看着却也如意。一时许老太太、许老爷、许太太俱来了,不免又是大哭起来。一时入了殓,籍了口,许老太太、许太太又哭了一场去了。郑氏叫嫣娘留着许老爷商议如何开吊,如何诵经,如何设祭,许老爷说:“这些事你自己酌量,莫说我止有此女,你就过于丰费了。”又说:“我若在这里看着,却叫我太伤心了,不如我回去,着我继子来祭奠他罢。”说毕又哭了一会就回去了。

  嫣娘同宜人几个天天的哭是不必说的。到了七日,李立领着家人先几日将各处庭房书房以及园内孝棚等物俱以办齐,因是幼丧,不用白布,俱用白绫、碧色绸缎结彩铺设。这七日一连三天各处亲戚祭奠,至僧道诵经礼忏一番举动是不必说了。七日这晚上是大祭,嫣娘说:“不必作乐,只我领着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婳、关、窈、么凤哭奠哭奠,尽尽心,倒比他们吹吹打打的好些。”到了晚上,嫣娘穿着素服,宜人几个俱穿着孝服,嫣娘叫他们亲自捧帛上菜点酒,嫣娘到灵前拜了两拜,跪下拈了三柱香,叫拿笔砚来,就跪在灵前以泪研墨,作了一篇祭文,是五言长排,作毕读道:

  “期服夫常敏谨具□□不腆致祭于我夫人之灵前,挥泪而告之曰:

  奠尔吁嗟尔,知乎与不知?

  辛酸双眼泪,绵缈寸心思。

  惊散鸳鸯鸟,分开蛱蝶枝。

  可怜同室日,未至隔年期。

  贤莫违夫子,恩能逮侍儿。

  生多承母爱,死尚念亲慈。

  羞学黄莺妒,贪看紫燕嬉。

  一图携绮艳,短句品琼姬。

  池畔伊迎我,亭前我问伊。

  宜人琴许弄,么凤管教吹。

  解语花为貌,生香玉作肌。

  何须调粉黛,讵屑染胭脂。

  并坐常开笑,催妆未画眉。

  琢磨闺阁友,劝勉镜台师。

  造物偏多忌,人间竟永辞。

  神示无可祷,和、缓不能医。

  鬼谷途应险,弓鞋步怎移?

  汝成离女幻,侬作夜郎悲。

  昔语芙蓉帐,今伤薛荔帷。

  慨无叹我以,恨未咏螽斯。

  雨至怨偏早,春回望稍迟。

  想来腰似柳,记得鬓如丝。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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