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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地理作主么?”不知文公之重来问起,老人之说破缘由,急急去写此四句者,皆天使之也。无不能谆谆然说出雷击之故,特借文公之笔以发其jiān,使人知地理虽重,毕竟要循天理。至今黄岩县雷震坟穴尚存,人人看见的。

  今再说一徽州府歙县谋地的故事。看官们须要着眼,从来徽州风俗,最讲风水,yù得一地,往往同了地理先生东寻西觅,不惮千里之远。地理先生有好的、有歹的,歹的只要主人看得中意,便说葬了后福无穷,专望谢仪到手。甚至有得了坟客后手,假意说得天花乱坠,哄骗主人,千方百计,弄它到手;如不到手,倒像葬家子孙失掉了状元宰相的一般。主人一惑其说,往往停棺不葬,迁延日月,以至抢夺抢占,jiān计百出,此贪风水者之通病。至于“天理”两字,竟丢在九霄云外了。

  话说明朝万历年间歙县地方,有一人姓yīn,家产广有,人皆称他为yīn员外。其人存心刻薄,作事怪吝,独好风水之学,请了有名地师在家讲求地理。所以地之好歹,自己也有几分看得出,吉凶祸福,讲得活龙活现,好似得一吉利,就是子孙不读书,也要发起科甲来的模样。徽州一府地方,被他处处看到,无如中意者绝少。

  一日,正值清明时节,同一看风水的假作郊外踏青,实yù于近处看看可有葬地。信步行去,走到一个所在,后山前水,左右皆有峰峦回抱,中间一片平阳,约有十来亩大。立在地上一看,大惊道:“何意此处却藏一块好地在此!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地师便道:“员外今日看着此地,正是员外大福。若葬于此,将来富贵无穷,快快买了,就费了重价,也说不得。”yīn员外道:“地固极好,但未识何人管业,肯卖不肯卖。”又周围走了一遍,越看越有精神起来。看看天色晚了,只得回去。

  明日,用过早饭,再到地上,走向邻近人家,细访地主何人。适遇一王老儿走来,却认得yīn员外的,问道:“员外在此看地,看中了那一块?”员外道:“就是前面这块平阳地,不知是那家的?”王老儿道:“此是前村朱渔翁的。”员外听见是捕鱼人的产业,心上一喜,自忖道:“此地容易到手的了。”便道:“我实看中此地,就烦老兄作中,问他要多少银子。如说允了,就可成jiāo。老兄中金外,还当重谢。”王老儿道:“既如此,员外请回。我明日讨了实信,到府奉复。”员外道:

  “专候,专候。”两下拱手而别。

  到了明日,果见王老儿走来道:“员外,此事不成了。我将员外要买这地意思对朱渔翁说了,他说此系世代祖产,不肯换钱用的。再三说合,他终不允。员外别寻好地罢。”员外道:“他不过要索重价,多加些银子便了。”王老儿道:“不瞒员外说,我已许他三百两银子,比常价已多几倍。我又说:

  ‘你无儿子,何不得些重价,以为养老之费?’他说:‘我只有一个女儿,将来对亲,穷人家无有赔赠,只有此地要作赠嫁的。若是别人要买,就许千金,我也不卖。’”员外听见地不肯卖,便呆了半晌,心中已是万千中意,那里割舍得下,因想道:“他要把这地赠嫁女儿,我就假说娶他女儿为媳,等事成了,再作商议。”算计已定,因向老王道:

  “他的女儿几岁了?”老王道:“十七八岁了,模样到也生得好,不像渔家女儿。”员外道:“我的大儿子十八岁了,就与他对亲,他肯么?”老王道:“只怕员外不肯俯就,他有甚不肯?”

  员外道:“老兄作中不成,就烦做一媒翁,成就此事。”老王道:“这倒是一着好棋子!果然如此,则人地两得了。但为员外媳fù,太造化这女儿了。”yīn员外就留他吃了点心,再三谆嘱而去。

  再说老王急急忙忙走到朱渔翁家,笑嘻嘻道:“朱兄,你大喜事到了。yīn员外要买你的地,你要赠嫁女儿,不肯卖他,他说大儿子与令爱年貌相当,情愿与你对亲,岂不是恭喜的事么?”朱渔翁道:“贫富不对,我是渔户,如何与富翁联姻!

  况我只一女儿,将来赘一女婿,要靠老终身的,这富家儿子,焉肯入赘?虽承yīn员外好意,我却消受不起。”老王道:“你错了。这是他来求你,不是你去求他。他既愿娶你女,决不嫌你低微。包我身上,你夫妻两口接去同住便了。”一众邻里闻得yīn家要与他对亲,都走来撺掇,有的叫“朱阿哥”,有的叫“朱阿叔”,都道:“这头亲事,不可错过。你女进了他门,便是富家娘子,吃好穿好,难道倒是嫁一穷人,粗衣淡饭的好?”你一言,我一句,说得朱翁夫fù欣喜不已,就烦一村学先生写了女儿的年庚八字,送与老王。老王藏在袖中,便起身道:“改日来奉贺了。”一径走到yīn家,送上庚贴。

  yīn员外听知已允,即检了定亲吉日,送礼过去,说定本年八月行聘,九月迎娶。朱渔翁无不从命。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道jiān人用意深?

  吉壤已chéng rén废弃,不如结网老江浔!

  话说yīn员外贪着风水,情愿娶渔户女儿为媳,原是骗局。

  他大儿子闻得,心中不悦,叫道:“父亲,我家门望,岂无富家大户女儿相配?如何叫孩儿认渔翁为岳丈,与渔婆为夫妻?

  体面上不好看,恐被人笑话。”员外道:“非笑由人非笑,好地我自得之。你道我真个要娶他女儿么?这叫做‘将计就计’。待娶进门后,此地到手,将来发富发贵起来,大人家,三妻四妾,常讨惯的,你要他,与他做做夫妻,你不要他,把他丢在一边罢了。这一计,管教他贴了地,又贴一个人,你慌他怎么?”

  看官!你想他对了儿子,说出如此没良心的话来,教他日后夫妻那得和睦?定把妻子折磨受苦了。

  那渔翁夫妻还道女儿落了好处,快活不已,粗布衣服不好与女儿穿了,定要买些细绢,做件好衣服。妆奁虽然没有,原要置些随身物件,教他带去。男家下聘银本来无多,用完了,将自己历年苦挣的蓄积,都罄尽在里头。到了迎娶时候,又要夸耀人看,备酒请客,叫了乐人吹打,不惜破费,弄得力尽筋疲,方才打发得女儿出门。

  yīn家斯时十亩地尚未到手,诸事不敢十分苟简,拜堂含卺,一一还他礼数。喜得新人虽是大脚,身段面貌也还去得,所以夫fù间情意尚好。三朝之后,接取渔翁夫fù到来同住,前堂设席请亲家,后堂备酒请亲母,女婿方肯叫丈人,叫丈母,朝夕相待,加意殷勤。渔翁夫fù欢喜无限,真似抬上九霄云里一般,便把十亩好地欢手奉献。

  yīn员外心事已遂,忙忙的筑起坟来,将他父亲棺木入土。

  既葬之后,相待之情渐渐比前不同了。朱渔翁只道他为葬事忙乱,故待他冷淡。孰知一日怠慢一日,相见时徉徉不睬。始而每食四样,有酒有ròu,继而供给渐薄,荤腥全不见面。女儿本与婆婆同吃的,后来叫他与父母同吃了。家人fù女见主儿将他简慢皆冷眼相看,要汤没汤,要水没水,全不来答应,甚至背后妆鬼脸,说趣话。老夫fù时时气得要死,暗地里互相埋怨。

  住及一载,yīn家要讨二房媳fù。女家姓聂,是一富翁,嫁来时,妆奁富厚,四橱八箱,摆满一堂。yīn员外夫fù做出ròu麻奉承来。诸亲百春亦啧啧称羡二郎有福,讨了有嫁妆的娘子。大儿子本来看不上妻子的,今见弟媳满头珠翠,衣裙华丽,自己妻子身上穿的无一件好衣,头上chā戴一些没有,相形之下,又气又羞,把妻子竟如眼中之钉,ròu中之刺,丈人丈母益发看不上了。连日摆酒请男客,请女客,都不请他夫fù出来上席。合家热闹,独有他老夫妻冷冷清清,不茶不饭,缩在一间屋里。

  朱渔翁气愤不过,走出门去,到相识人家,消消闷气。至晚回来,只见妻子与女儿相对下泪,问他为甚下泪,其妻道:

  “只因你走了出去,女儿又受丈夫埋怨,道你这样丑态,还要人前摇摆,削他面皮。两下争论,竟要动手打起来了。你道气也不气?”渔翁一闻此言,大怒道:“我半世无拘无束,今日倒被畜生拘管!我在此一年,分明无罪坐牢!罢了!罢了!

  我宁可饿死家中,不要吃这碗讨厌的饭了!”老夫妻相向而哭,一夜没有睡着。

  明日绝早,将铺盖卷好,把些旧衣服叠在旧箱子内,叫了一只小船,搬下物件,走出堂前,告别亲家亲母,都回说没有工夫,改日再见罢。女婿也绝不相送,只有女儿牵衣大哭。朱渔翁道:“女儿,我一时误听人言,害你受苦,如今我也顾不得你了。”三口含泪而别。合家见他去了,皆欢喜道:

  “两个老厌物去了,省得端茶送饭。”朱女听见,好不气苦。

  隔了一日,丈夫又讨起小来。是一皂隶人家女儿,也有五六分颜色,妖妖娆娆,如风摆荷花一般。丈夫爱如珍宝,夜夜与他同房共宿,大妻处连面也不来见了。可怜朱女举目无亲,还要受公婆作践。只有弟婶聂氏,为了和气,还肯叫他声“嫂嫂”,时时走来说说话。

  一日,同到婆婆房去,只见新讨的妾也走进来,个个叫应,单单不叫应他。朱女发话道:“我是你的何人,不值叫我一声?就是夫主宠爱,也要晓得分有大小!”那妾尚未开口,只见婆婆冷笑道:“分甚么大小!你也不是千金小姐出身,他也不见得低微了你。不过这双脚,你大了他的罢了!”梅香fù女听了,都格格的笑个不住,羞得朱女满面通红,含怒归房,思量寻一死路,只是放不下父母。聂氏看不过意,倒走来劝解一番,只得忍着这口气了。

  再说朱渔翁夫妻到家,邻里都来探望,问他何故还家。朱渔翁夫妻恐怕丢丑,不好直说,只是含糊答应。正是“哑子吃黄连,有苦在心头”。又除了破屋数间之外,柴米俱无,本有一只渔船,为嫁女儿,也卖掉了,要捉个把鱼儿变钱,渔具都无。又气又苦,夫fù两人渐渐害起病来,睡倒床上,就要吃碗热汤水也无人承值,那有请医吃yào的理?不多几日,渔翁一命呜呼。妻子病中看见丈夫已死,心上一痛,也就两脚一挺,急急的赶上去了!那邻里见他屋内毫无声息,走进一看,夫fù俱死在床上,只得走到yīn家,报与他女儿、女婿晓得。yīn家父子只做不晓,吩咐家人不要报知媳fù。

  乡邻回去,等了一日,不见yīn家一个人来,便去对老王道:“当初yīn家媒人是你做的,如今丈人丈母死了,怎么不来盛殓?”老王道:“这也可笑,待我去说。”一径走至yīn家,要见yīn员外。yīn员外已知来意,推故不见。正坐厅上,只见员外的一个旧友走来,便将此事告诉他道:“前日员外自求对亲,如何今日见他死了,不叫儿子媳fù过去?”那人道:“这个如何使得?《琵琶》上说得好:‘婚姻事,难论高低。若论高低,何似当初休嫁伊?’你不要慌,我去与他说。”员外看来难灭众论,便走出来道:“我叫他女儿去便了。小儿却不在家,改日去罢。”一面叫好了船只,一面叫人报知朱女。

  朱女听得爹娘俱亡,号啕大哭起来,带跌带奔走到厅上,问父母如何俱死。老王备述一番,朱女哭倒在地。老王道:

  “事已如此,不必哭了,速去盛殓为妙。”朱女要他丈夫同去,丈夫避不见面,心慌意乱,只得哭到房中,卷了些随身衣服,叫一小婢拿了,跟着老王下船。

  一到家中,捧着两个尸首,哭得石人下泪,铁汉伤心。旁人听了,也不知落了多少眼泪。只道家中还有些用度,那知一空如洗。自己又没有银钱带来,只得央老王将房子变卖,买了两口薄薄的棺木。邻里都来相帮,将他夫fù入殓,把棺木抬到空地上安放。丈夫影也不来,公婆绝不买一块纸钱相送。

  事毕后,老王道:“我接你来的,原是我送你归去。”送到了门,老王也不去见yīn员外,掉转来就走了。

  朱女一直进去,见了婆婆,泪下如雨。那婆婆千不言,万不语,反道:“你这样哭法,何不同了你好爹好娘一块儿到棺材里去!”朱女气得答应不出,走到房中一看,那知箱笼物件,被丈夫都搬到妾房里去了,只留下一床一桌一杌。正在叫苦,只见丈夫走进来道:“你的物件那个希罕,都在房内,其余都是我家置办的,由我搬去,与你何干?”朱女气涌填胸,那里忍耐得住,说道:“罢了!我也不要活了,与你拼了命罢!”一个头拳撞去,被他丈夫隔倒在地,乱踢乱打,聂氏听见,走来相劝,丈夫才丢手走开。只见朱女在地滚得头蓬发乱,便叫一仆fù相帮扶起,放在床上睡下,悄悄劝慰道:“大伯这样行为,心肠太狠,劝你耐心等他回意。”朱女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把头来摇。聂氏说罢去了。

  黄昏时候,小婢搬进一盆小菜,一大碗薄粥,叫他吃夜饭。朱女叫他收去,起来关了房门,思量活在此永无好处,不如死了的干净,省得受人凌辱。呜呜的哭了又哭,到了半夜,便悬梁自尽。可怜朱大姐嫁到yīn家,不曾一日快活,受了无数闷气,一旦死于非命,你道一点冤魂散也不散?

  明日直到饭后,不见他开门,叫又不应,大家疑惑起来,扳开侧窗一望,只见直挺挺的挂在那里打秋千,连忙撞门进去,摸他身子,已是冰冷,不知几时吊死的。斯时,yīn家正兴旺头上,欺他父母已死,又无亲戚,遂买口棺木,草草入殓,并无一人说话。公婆自他死后,倒像去了一累;丈夫只道死得好,待我另娶一个富家女儿,好不快活。白布也没用一块,功德更不必说了,竟若死了一个婢女一般。

  一日,正值yīn员外五十寿旦,贺客盈门,忽闻青天里霹雳一声,震得远近皆惊。有的道:“如此青天,如何有此霹雳?”

  有的道:“必定打了甚么dú物。”yīn家正要留客吃饭,只见一人飞奔走来道:“员外,不好了!你家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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