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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5 章

  着摸人。

  舜美甫能够挨到天明,起来梳裹了,三餐已毕,只见街市上人,又早收拾看灯。舜美身心按捺不下,急忙关闭房门,径往夜来相遇之处。立了一会,转了一会,寻了一会,靠了一会,呆了一会,只是等不见那女子来。遂调《如梦令》一词消遣,云:

  燕赏良宵无寐,笑倚东风残醉。未审那人儿,今夕玩游何地?留意,留意,几度yù归还滞。

  吟毕,又等了多时,正尔要回,忽见小鬟挑着彩鸾灯,同那女子从人丛中挨将出来。那女子瞥见舜美,笑容可掬,况舜美也约摸着有五六分上手。那女子径往盐桥,进广福庙中拈香。礼拜已毕,转入后殿。舜美随于后,那女子偶尔回头,不觉失笑一声。舜美呆着老脸,陪笑起来。他两个挨挨擦擦,前前后后,不复顾忌。那女子回身捽袖中,遗下一个同心方胜儿。舜美会意,俯而拾之,就于灯下拆开一看,乃是一幅花笺纸。不看万事全休,只因看了,直教一个秀才,害了一二年鬼病相思,险些送了一条xìng命。你道花笺上写的甚么文字?原来也是个《如梦令》,词云:

  邂逅相逢如故,引起春心追慕。高挂彩鸾灯,正是儿家庭户。那步,那步,千万来宵垂顾。

  词后复书云:“女之敝居,十官字巷中,朝南第八家。明日父母兄嫂赶江干舅家灯会,十七日方归,止妾与侍儿小英在家。敢邀仙郎惠然枉驾,少慰鄙怀,妾当焚香扫门迎候翘望。妾刘素香拜柬。”舜美看了多时,喜出望外。那女子已去了,舜美步归邸舍,一夜无眠。

  次早又是十五日,舜美挨至天晚,便至其处,不敢造次突入。乃成《如梦令》一词,来往歌云:

  漏滴铜壶声唱咽,风送金猊香烈。一见彩鸾灯,顿使狂心烦热。应说,应说,昨夜相逢时节。

  女子听歌声,掀帘而出,果是灯前相见可意人儿。遂迎迓到于房中,吹灭银灯,解衣就枕。他两个正是旷夫怨女,相见如饿虎逢羊,苍蝇见血,那有工夫问名叙礼?且做一班半点儿事。

  两个讲欢已罢,舜美曰:“仆乃途路之人,荷承垂盼,以凡遇仙。自思白面书生,愧无纤毫奉报。”素香抚舜美背曰:

  “我因爱子胸中锦绣,非图你囊里金珠。”舜美称谢不已。素香忽然长叹,流泪而言曰:“今日已过,明日父母回家,不能复相聚矣,如之奈何?”两个沉吟半晌,计上心来。素香曰:

  “你我莫若私奔他所,免使两地永抱相思之苦,未知郎意何如?”舜美大喜曰:“我有远族,见在镇江五条街开个招商客店,可往依焉。”素香应允。

  是夜素香收拾了一包金珠,也妆做一个男儿打扮,与舜美携手迤逦而行。将及二鼓,方才行到北关门下。你道因何三四里路,走了许多时光?只为那女子小小一双脚儿,只好在屟*廊缓步,芳径轻移,擎抬绣阁之中,出没湘裙之下,脚又穿着一双大靴,教他跋长途,登远道,心中又慌,怎地的拖得动?且又城中人要出城,城外人要入城,两下不免撒手,前后随行。出得第二重门,被人一涌,各不相顾。那女子径出城门,从半塘横去了。舜美虑他是fù人,身体柔弱,挨挤不出去,还在城里,也不见得,急回身寻问把门军士。军士说道:“适间有个少年秀才,寻问同辈,回未半里多地。”舜美自思:一条路往钱塘门,一条路往师姑桥,一条路往褚家堂,三四条叉路,往那一条好?踌躇半晌,只得依旧路赶去。

  至十官子巷,那女子家中,门已闭了,悄无人声。急急回至北关门,门又闭了。整整寻了一夜。

  巴到天明,挨门而出。至新马头,见一伙人围得紧紧的,看一只绣鞋儿。舜美认得是女子脱下之鞋,不敢开声。众人说:“不知何人家女孩儿,为何事来,溺水而死,遗鞋在此?”

  舜美听罢,惊得浑身冷汗。复到城中探信,满城人喧嚷,皆说十官子巷内刘家女儿,被人拐去,又说投水死了,随处做公的缉访。这舜美自因受了一昼夜辛苦,不曾吃些饭食,况又痛伤那子死于非命,回至店中,一卧不起,寒热jiāo作,病势沉重将危。正是:

  相思相见知何日?多病多愁损少年且不说舜美卧病在床,却说刘素香自北关门失散了舜美,从二更直走到五更,方至新马头。自念舜美寻我不见,必然先往镇江一路去了,遂暗暗地脱下一只绣花鞋在地。为甚的?

  他惟恐家中有人追赶,故托此相示,以绝父母之念。素香乘天未明,赁舟沿流而去。数日之间,虽水火之事,亦自谨慎,梢人亦不知其为女人也。比至镇江,打发舟线登岸,随路物色,访张舜美亲族。又忘其姓名居止,问来问去,看看日落山腰,又无宿处。偶至江亭,少憩之次,此时乃是正月二十二日,况是月出较迟,是夜夜色苍然,渔灯隐映,不能辨认咫尺。素香自思,为他抛离乡井父母兄弟,又无消息,不若从浣纱子游于江中,哭了多时,只恨那人不知妾之死所。不觉半夜光景,亭隙中尉下月光来。遂移步凭栏,四顾澄江,渺茫千里。正是:

  一江流水三更月,两岸青山六代都。

  素香呜呜咽咽,自言自语,自悲自叹,不觉亭解暗中,走出一个尼师,向前问曰:“人耶?鬼耶?何自苦如此?”素香听罢,答曰:“荷承垂问,敢不实告。妾乃浙江人也,因随良人之任,前往新丰。却不思慢藏诲盗,梢子因瞰良人囊金,贱妾容貌,辄起不仁之心。良人、婢仆皆被杀害,独留妾一身。

  梢子yùyín污妾,妾誓死不从。次日梢子饮酒大醉,妾遂着先夫衣冠,脱身奔逃,偶然至此。”素香难以私奔相告,假托此一段说话。尼师闻之,愀然曰:“老身在施主家,渡江归迟,天遣到此亭中与娘子相遇,真是前缘。娘子肯从我否?”素香曰:“妾身回视家乡,千山万水,得蒙提挈,乃再生之赐。”尼师曰:“出家人以慈悲方便为本,此分内事,不必虑也。”素香拜谢。

  天明,随至大慈庵。屏去俗衣。束发簪冠,独处一室。诸品咒,目过辄能成诵。旦夕参礼神佛,拜告白衣大士,并持大士经文,哀求再会。尼师见其贞顺,自谓得人,不在话下。

  再说舜美在那店中,延医调治,日渐平复。不肯回乡,只在邸舍中温习经吏。光yīn荏苒,又逢着上元灯夕。舜美追思去年之事,仍往十官子巷中一看,可怜景物依然,只是少个人在目前。闷闷归房,因诵秦少游学士所作《生查子》词云: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在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舜美无情无绪,洒泪而归。惭愧物是人非,怅然绝望,立誓终身不娶,以答素香之情。

  在杭州倏忽三年,又逢大比,舜美得中首选解元。赴鹿鸣宴罢,驰书归报父母,亲友贺者填门。数日后,将带琴剑书箱,上京会试。一路风行露宿,舟次镇江江口,将yù渡江,忽狂风大作。移舟傍岸,少待风息。其风数日不止,只得停泊在彼。

  且说刘素香在大慈庵中,荏苒首尾三载。是夜,忽梦白衣大士报云:“尔夫明日来也。”恍然惊觉,汗流如雨。自思平素未尝如此,真是奇怪!不言与师知道。

  舜美等了一日又是一日,心中好行不快,遂散步独行,沿江闲看。行至一松竹林中,中有小庵,题曰:“大慈之庵”,清雅可爱。趋身入内,庵主出迎,拉至中堂供茶。也是天使其然,刘素香向窗楞中一看,吓得目睁口呆,宛如酒醒梦觉。尼师忽入换茶,素香乃具道其由。尼师出问曰:“相公莫非越州张秀才乎?”舜美骇然曰:“仆与吾师素昧平生,何缘垂识?”

  尼师又问曰:“曾娶妻否?”舜美簌簌泪下,乃应曰:“曾有妻刘氏素香,因三载前元宵夜观灯失去,未知存亡下落。今仆虽不才,得中解元,便到京得进士,终身亦誓不再娶也。”师遂呼女子出见,两个抱头恸哭,多时,收泪而言曰:“不意今生再得相见?”悲喜jiāo集,拜谢老尼。乃沐浴更衣,诣大士前,焚香百拜。次以白金百两,段绢二端,奉尼师为寿。两个相别,双双下舟,真个似缺月重圆,断弦再续,大喜不胜。

  一路至京,连科进士,除授福建兴化府莆田县尹。谢恩回乡,路经镇江,二人复访大慈庵,赠尼师金一笏。回至杭州,径到十官子巷,投帖拜望。刘公看见车马临门,大红帖子上写着“小婿张舜美”,只道误投了。正待推辞,只见少年夫fù,都穿着朝廷命服,双双拜于庭下。父母兄嫂见之大惊,悲喜jiāo集。丈母道:“因元宵失却我儿,闻知投水身死,我们苦得死而复生。不意今日再得相会,况得此佳婿,刘门之幸。”

  乃大排筵会,作贺数日,令小英随去。二人别了丈人、丈母,到家见了父母。舜美告知前事,令妻出拜公姑。张公、张母大喜过望,作宴庆贺。不数日,同妻别父母,上任去讫。久后,舜美官至天官侍郎,子孙贵盛。有诗这证:

  间别三年死复生,润州城下念多情。

  今宵然烛频频照,笑眼相看分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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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八卷 王有道疑心弃妻子

  天下第一件yīn骘是不jiānyínfù女的事大。如今且说浙江杭州府钱塘县本学一个秀才,姓王名有道,年纪二十五岁了。十五岁入学,二十岁上帮补学业充足,大有期望的饱学。娶妻孟月华,小他两岁,又是才貌兼全的一个女人。他父亲孟鸣时,一个大财主,独养女儿,十分爱惜,如同掌内明珠。夫妻二人十分相得。此时三月初旬,清明节近。孟鸣时住在湖市新河坝边,是日清明,着人进城接了女婿女儿,往玉泉上坟祭扫。湖船住在昭庆寺前。两边都到齐,下了船,撑至徐大河头上岸,竟至坟上列下祭礼,男男女女拜拜扶扶忙了一会。只见那日南来北往祭扫的人络绎不绝,正是:

  棠梨花底哭声闻,纸作钱灰伴蝶群。

  问却蓝溪先垄在,年年看吊过山坟。

  那孟家一班人吃了午饭,依先往徐大河头下了船,撑到岳坟湖口住了。男男女女一班儿走到岳王殿上朝王施礼,前殿穿到后殿,东廊绕过西廊,出了环洞门,又至坟园里看了“尽忠报国”四大字、分尸桧树两边开,又到坟前看那生铁铸成的秦桧、长舌妻跪在地下,又往祠堂内看鳌山走马灯。出了祠外,徐徐的步下船来。重新出了跨虹桥,傍着苏堤缓缓而行。说不尽游人似蚁,车马如云,穿红着绿,见柳寻花,十分有趣。游之不已,不觉那夕阳西下,眉月东升,未免归家。

  须臾到了昭庆寺前,这月华母亲张氏,要同女儿回家去住住,与女婿说了。王有道曰;“去耍了几日便回来是了。”王有道进了钱塘门,独来归去。孟家一班出了松木场到了家。

  这孟月华在父母家住了十余日,不觉三月十五了,天气闷热起来。他便想:“丈夫在家要换单衣,箱上钥匙又在我处,恐他要穿,一时焦燥起来,未免怨恨着我。”忙与母亲说知,急yù回家。张氏留他不住,说:“你既要回,待我着人叫轿子抬你回去。”谁知他心下舍女儿不得,故意把家人、小使呼唤出去,一个也是不在家,止望留他再住一夜。那月华等得好不意思,走进走出,心下不安。他家门口是个船码头,只见空船回到北关门去的尽多,月华心里想道:“我便船里回去,到得门头,天色已将晚矣。我到家中进城不过一箭之路,悄悄走到家里有何难事,那里定要轿抬?”主意定了,自己走出门首,叫了一只空船,计他五十文船钱,进内与母亲说了。张氏苦留,再三要去。此日父亲又不在家,又无人送,月华只取锁匙带在身边,衣箱留在娘处,明日拿来便了。张氏只得送了女儿出门。只见船中早有两个女人坐在里面,他要钱塘门去的,顺路搭船。月华见是女人,只得容他在内。别了母亲,开船来了。那新河塘口两岸景致且是好看,他与那两个女人说些话儿,那船已过了圣堂隘,只见天上乌云四起,将有雨意,看看乌将过来,把船急急就撑,那雨已是撮得着了。

  月华见天色沉重得紧,船已将到桥边,月华想道:“船已到了。

  此时天色未晚,路上遇着亲戚,体面何存?倘然路上着雨,一发不好意思。算来这雨已在头上的了。此间花园门首尽好避雨,待他落过一阵,料然晴的,想来天黑些走也无碍于事。”

  便jiāo了船钱,别了fù女,竟上岸走至那边花园门首坐下。那花园还未造定的,里边都是木植假山,恐被人窃取,封锁好的。门外有一间亭子,以便行人居住,也未有门。他走在亭子之下,一看且是洁净,地下铺的都是石板,便在阶沿坐着。

  只听得一声响,那雨来得好大,扑面吹来。月华把前窗子闭上,好生害怕。

  事有凑巧,只见一个年少的书生,也因雨大,一径跟将进来躲避。原把袖子遮着头的,一进亭子放下手来见了,两下各吃一惊,急yù退出,那雨倾盆一般,进退两难,只得施一礼道:“娘子也是避雨的么?”月华答曰:“便是。”那人姓柳,名生春,乃仁和县学秀才,年已廿四岁了。虽然进学,然而学业浅薄,自料不能期望。是日因往湖市探亲,见天色有雨,急急赶来,见雨已大了,不能走得,上前见人家有亭子,一直跑了进来,见有女人在此,心下不安,无可奈何,只得在阶沿上坐下。此时两个人双双坐着,好似土地和夫人等人祭祖的一般,也觉好笑。孟月华见天色黑下来了,那雨一阵阵越大得紧,至于风雷闪电,霹雳jiāo加,十分怕人,懊恼之极。早知依了母亲,明日回来也罢。如今家下又没人知,怎生是好?又恐雨再不住,闭了城门,如之奈何?又想到这个避雨的人,倘怀着不良之心,一下里用起强来,喊叫也没人知道,怎脱得身?又想道他是柳下惠转身就好保全我了。心中只是生疑。又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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