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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擦干净待用。开吃之时人们肘臂相碰,边满嘴大嚼,边含混地jiāo谈着。嘿!这猪排的ròu真鲜嫩呀!真是滑润爽口,像是顺着肠子溜下去直抵脚跟一般。马铃薯的味道也好极了。这道菜并不过咸,但是有了马铃薯就得不时地用烧酒把它们送下肚去。主人又打开了四瓶葡萄酒。每人面前的盘子都被打扫得一干二净,也不必换盘子吃下一道菜肥ròu豌豆。唉!蔬菜也不错。大家开着玩笑,把豌豆一匙一匙地送进嘴里。这是一道最合适女人口味的菜肴。豌豆里的煎肥ròu更是美味可口,烤得正是火候,很像马蹄的气味。再来两瓶酒就够了。

  “好好!妈妈!奥古斯婷把手伸到我的盘子里了。”娜娜又嚷了起来。

  “真讨人嫌!给她一巴掌就是了!”热尔维丝说话时正把一匙豌豆送到嘴里。

  厨房的孩子们的餐桌上娜娜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式。她坐在维克多的旁边,又让她的哥哥在宝玲身边坐下;这样一来,俨然是两对夫妻的作派。起初的时候,她很客气地向宾客们敬菜,笑容可掬像个主事的成年人;但是由于她很爱吃肥ròu,于是竟把所有的肥ròu都留给了自己。奥古斯婷却鬼迷地在孩子们周围转悠着,瞅准机会便抓一把肥ròu来吃,还说要与大家平分。娜娜气极时便咬她的手腕。

  “呀!你要知道,”奥古斯婷喃喃自语,“我要报告你母亲,你吃过白汁小牛ròu之后竟叫维克多与你接吻。”

  然而,一切都按原样恢复了秩序,热尔维丝和古波妈妈走进厨房来取烤屉上的肥鹅。在众人的大餐桌上,人们依在椅背上喘息着。男人们解开背心的扣子,女人们用餐巾擦着她们的脸。宴席像是中止了一般;只有几个人的下颚还在上下扇动,并不理会旁人,仍旧继续在一口一口地吞食着面包。别人却像是等着吃下去的食物再沉一沉。夜色渐渐降临了:窗帘后面的光线更加暗淡了。奥古斯婷拿了两盏灯来,在长桌的两头各放一盏。明亮的灯光映出杯盘狼籍,油腻的刀叉,酒迹斑斑的台布上满是面包屑。此时,一股热香扑面而来,众人转头向厨房里望去。

  “要帮忙吗?”维尔吉妮问。

  她说着离开了座位,向厨房走去。女人们便一个个地跟了过去。她们围着烤屉,全神贯注地看着热尔维丝和古波妈妈把那只肥鹅从烤箱中拖了出来。一阵喧哗雀起。其中还加杂着孩子们欢呼跳跃的声响。简直像一支凯旋的队伍:热尔维丝捧着那只肥鹅,她伸直着手臂,脸上渗着汗水,默默地微笑着似春风拂面;女人们跟着她走着笑着;娜娜在队伍的后面,瞪大双眼,踮起脚跟望着。那鹅被放在了桌子上,肥胖焦黄的ròu上浇满着油汁;大家并不急于动刀叉。人们惊叹之余,竟有几分肃然起敬之意。大家相互对望着,不说一句话,只是不住地点头。天啊!多么肥的鹅呀!多么粗的鹅腿!瞧它油乎乎的胸脯ròu!

  “这只肥鹅该不是啃墙皮长大的吧!”博歇说。

  于是众人细细地追究起这只鹅的身世。热尔维丝说着它的来历:它是鱼市街鸡鸭店里最肥的一只鹅,是她亲自挑选来的;她借煤店的秤量了一番重量,竟有十二磅半;她用了三篓炭才烤熟了它,竟烤出了三碗鹅油。维尔吉妮打断了她的话头,抢着说她看到还没有烤之前的鹅的样子,这鹅的皮既白又嫩,让人馋得恨不得生着吞下去。说得在场的男人们都笑出声来,口水在嘴里打转。只有罗利欧夫fù掀起嘴来,他们眼瞧着“瘸子”桌上这只诱人的肥鹅险些背过气去。

  “哎呀!我们总不能就这样把它整个儿吞下肚去吧!”热尔维丝说,“谁来切开它呢?……不,不,我切不了。它太大了,我害怕。”

  古波自告奋勇。嗨!这再简单不过了:只需握住四肢用力一扯;扯下来的鹅ròu肯定好吃,随后,大家也众口一词地说那样不对,把古波手里的厨刀硬抢了下来。嗨!这可不行,如果他来切这鹅准会把这优美的物件弄个七零八落!大家寻思了一会儿,决定要选一位会切鹅的男人。末了,罗拉太太十分得体地建议道:

  “都听我的,应该让布瓦松先生主刀……是的,自然是布瓦松先生众人仍在云雾之中,于是她更加不无谄媚之意地说:

  “当然该由布瓦松先生,因为他用惯了武器。”

  她说着把手中的厨刀递给了警察。所有的人都嬉笑着点头称是。布瓦松像军人似的机械地点了点头,便把那肥鹅推到了他面前。他左右两边的热尔维丝和博歇太太赶紧闪开了身子,好让他双肘有回旋的余地,也好摆弄那厨刀。他把厨刀chā进鹅的肚子里,接着便是咯蹦作响的声响,罗利欧此时忽然从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一个爱国者的想法。他不禁嚷了起来:

  “呀!如果它是一个哥萨克兵的话,岂不让人感到快哉!”

  “布瓦松先生,您同哥萨克兵打过仗吗!”博歇太太问。

  “不,我只同北非的阿拉伯士兵打过仗;现在已经没有哥萨克士兵了。”布瓦松边说着,已经把一只鹅翅膀割了下来。

  此时大家又静了下来。人人都伸长了脖子,眼睛都望着厨刀。布瓦松正在酝酿着一个惊人之举。忽然间,他最后一刀下去鹅的臀部被切开,并且直溜溜地立在盘子中央,尾椎骨朝着天花板;这可有个说法,叫作“主教的帽子”。于是众人欢腾起来。哎!看来只有当过兵的人能在大家相聚时博得众人的欢心!那鹅的臀部后面出现了一个大洞,里面自然流出许多汁来;博歇看到此,不由开起了玩笑:

  “我预定那个部位,好让它往我嘴里撒尿。”

  “呸!多难听!说这般肮脏的话!”女人们齐声叫起来。

  “不!我可从来没见过这样让人生厌的男人!”博歇太太说此话时,比别的女人更加怒气冲冲,“快闭嘴,别让大家恶心!……要知道,所有的ròu都会被吃完的!”

  喧闹声中克莱曼斯却再三恳求说:

  “布瓦松先生,您听我说,布瓦松先生……您就替我留下那个尾椎骨,好不好!”

  “亲爱的姑娘,按理说那块骨头也该归您的。”罗拉太太说笑中暗带取笑的意味。

  鹅被切开后警察先生让大家细细瞻仰了一番那顶主教的帽子后,又把鹅ròu切成了块摆放在盘中。这时大家可以各取所需了。然而fù人们解开长裙的领口后仍然连声叫热。古波便说既然在自己家中,还怕邻居窥视?于是他顺手打开了店门,这样酒宴在车马喧嚣、行人嘈杂声中继续着,这时候大家的嘴巴已经闲了许久,肚子里又有些空了,于是又大口地开始吃起烤鹅来。博歇打趣说只因为等着吃那只肥鹅,那些白汁小牛ròu和猪排已经落进腿肚子里去了。

  顿时,刀叉声响作一片,说实在的众人里没有人记得曾经如此没命地大吃一番过。热尔维丝也摆开架式,双肘支在桌上,没功夫说话,只管大块大块地吃着鹅ròu,生怕少吃了一口;她只是觉得在顾热面前像母猫一样贪吃有失体面,稍微感到有几分难堪。然而顾热看到她这般吃相,自己也不觉大嚼起来。再说,她虽然吃相不好,仍不失和善可亲!她并不说话,却时不时地照应着布鲁大叔,取一些好吃的东西放进他的盘中。这真叫人感动,贪吃的热尔维丝从自己的嘴里省出一块鹅翅膀让给这位老人吃,可惜老头子似乎并不懂得好坏,只顾埋头进食,只顾卖力地吃ròu好像肚子失去了接受面包的能力。罗利欧夫fù把怒气完全发泄在那只烤熟的鹅身上;人们像是要饱食一顿,三天不饿,恨不得把面前的盘子、餐桌甚至这家店铺都一口气吞下去似的,更像是要让“瘸子”一下子倾家dàng产。女人们都爱吃鹅骨架,这是她们通常爱吃的东西,罗拉太太、博歇太太、皮图瓦太太都在嚼着鹅骨头,古波妈妈则爱吃鹅脖子,用她那两颗残存的牙齿撕扯着鹅颈上的ròu。至于维尔吉妮呢,她对烤的焦黄的鹅皮感兴趣,于是大家纷纷把鹅皮让给她吃,一时让她受宠若惊;然而,这都使布瓦松不得不用严厉的目光盯着妻子,命令她不要再吃了,因为她已经吃了不少了:曾经有过一次,因为吃下去一只鹅,那膨胀的肚子竟让她在床上躺了足有半个月之久。古波为此而生了气。他把一块鹅腿ròu放进维尔吉妮的盘中说:“别小题大作!不吃下它去,就不能算做女人!谁听说过鹅ròu能吃坏人的!正相反,鹅ròu能治胃病呢。”众人们也只对着鹅ròu大动干戈,只像吃点心一样偶尔吃些面包。古波自己嘛,吃上一整夜也不会害病,他边说边把一整块鹅腿塞进了嘴里。此时,克莱曼斯已把鹅的尾椎骨吃完了,她嘴唇来回闭合着发出啧啧地声响,便忽然在椅子上笑得弯下了腰,那是因为博歇低声向她说了些不规矩的话。是啊!对,大家应该放开肚子吃,不去想别的事!既然每日有好吃好喝的,为何不敞开肚皮吃呢?否则不就是傻子吗?确实,人们的肚子都撑得溜圆。女人们像是长胖了许多。哎哟!这些贪嘴的人们竟放起屁来!他们大张着嘴,下巴上沾满油腻,面孔活像屁股一样;人们一个个脸上红彤彤的,让人想起那些家道兴隆的富翁的屁股。

  至于说到酒,嘿!餐桌上像是涌来了塞纳河水,源源不断地淌进人们的肚子里!就像久盼甘露的土地,纵然沟渠成行,也能一下子把河水吸取一尽!古波把酒瓶高高举起向外倾倒,看着一缕细长的红色酒液在杯中溅起泡沫;当酒瓶就要倒空时,他便倒转瓶子用手挤着瓶口,还开玩笑说这是学着女人们挤牛nǎi的手式。另一瓶酒又被打开了!墙角的空酒瓶越积越多,还有人把台布上的骨头残渣扔到那里。皮图瓦太太只顾喝水,古波不由地生气了,顺手抢过装水的瓶子。难道上等人还喝清水不成?难道她就不怕肚子里长出青蛙吗?这样一来众人们更加起劲地把杯中的酒倒进喉咙,只听见咕嘟咕嘟的响声,像是大雨滂沱的时候房檐下水管发出的响声。葡萄酒倒进嘴里,不是吗?起初入口时一股酒桶的气味,喝到后来便觉得榛子香味悠然在口。啊!上帝呀!老天!无论耶稣会里的人们如何鼓噪,这醇香的葡萄汁确实是一项最有价值的发明!众人们脸上堆着笑,都赞同他的话;总而言之,工人缺了酒是活不下去的;挪亚父亲在开天辟地的时候种植的葡萄,不就是为了锌工、裁缝和铁匠们吗?葡萄酒可以洗刷肠胃,还能使疲劳得到恢复,更可以让懒惰的人兴奋起来;再说,当你喝足了美酒,酒意在胸时,即使国王不像一家人一样与你对酒当歌,若大的巴黎也会与你同在;工人们虽然囊中空空,被有钱人看不起,但也有自己的乐趣所在,纵然人们会指责他们一日有酒一日醉,而他们的惟一目的也就是面对生活求得一时的快慰呀!嗨!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谁把帝王放在眼里呢?皇帝不也有醉酒的时候,然而,总有人瞧不起醉鬼,并不觉得他们比别人更加醉得梦游仙境,更加yù仙yù神,呸!贵族算什么东西!古波一番陈词旨在讥讽世人。他忽然觉得女人们十分可爱,随手拍了拍衣袋中的三枚铜币,像是在说他有万贯家财,顾热平日里十分节制自我,现时也已大醉了。博歇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罗利欧的醉眼放出无神的光,布瓦松做过军人的脸庞上显露出越发严厉的神色。他们都已经醉得如烂泥一般了。fù人们也都微有醉意。嗨!她们大而单薄的内裤脱去的倾向,于是都已摘下了围脖;至于克莱曼斯基嘛,她的举止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常态。忽然,热尔维丝想起那六瓶陈酒;刚才意忘了把那些酒和鹅一起送上餐桌;她拿来酒后给每个人斟满了杯。此时布瓦松举起酒杯,站起身来说:

  “我祝老板娘健康。”

  一阵椅子响声之后,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伸出举着酒杯的手臂互相撞起杯来,为热尔维丝祝寿的呼声响成一片。

  “五十年后再来这里一聚!”维尔吉妮扯开嗓子嚷道。

  “不,不,”热尔维丝感动极了,她面带微笑着说,“那时候恐怕我也太老了。总有一天我也会离开此地的。”

  此时,区里来往的人们都透过开着的店门向里望着,似乎也想参加宴会。灯光shè到了街上,行人们在光影下停住了脚步,看着屋里的人正开怀畅饮不禁发出笑声。车夫们依在自己的座位上,扬手鞭打着自己的马,用眼睛瞟一眼店里,开起玩笑说:“喂,你们难道吃饭不付钱吗?……嗨!那位肥胖的孕fù!让我替你找一位接生婆来吧!……”鹅ròu扑鼻的香味使全街的人们都绽开了笑脸;杂货店的伙计们站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像是自己的嘴里也在咀嚼着香喷喷的鹅ròu;水果店和干肠店的两位老板娘不时地走出店门嗅一嗅飘散在空气中的鹅ròu香,还咂着自己的嘴唇。说实在的,满街人都要害消化不良症了。瞿朵尔热母女是隔壁伞店的主人,平时很难见到她们,而此时她俩儿也一前一后穿过马路,斜着眼,涨红着脸,像是刚刚烤过面饼似的。那位钟表店的老板则坐在工作台前,在跳动的钟表包围之中,激动不已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因为当他点完酒瓶的数目后,竟像是数醉了一般。“可不,真是气煞了邻居们!”古波嚷起来。但是,难道要躲起来吃不成?宾客们酒兴正浓,也顾不得旁人看他们吃饭了,正相反,那些馋涎yù滴的围观的人,倒会让他们感到满足和兴奋。宾客们此时恨不得冲出店门,把酒席摆到街面上去,好在那里当众品尝餐后甜点和水果哄动一番。酒宴并不会令众人恶心,为何要关起门来像那些自私的小人呢?古波看到钟表匠那于渴的样子,便远远地向他扬起手中的酒瓶,他竟在远处点头领受,于是古波把一瓶酒和一只酒杯给他送了过去。宾客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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