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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把鼻子凑近酒杯时,又像是抓住了哥仑布大叔什么把柄,他说:

  “老东西!你竟换了另一种酒!……你是知道的,用你那劣质烧酒打发我可没门!”

  这时的太阳渐渐高了,一束不甚明亮的阳光照进了酒店,于是哥仑布大叔熄了煤气灯。古波自然能谅解自己的姐夫不能喝酒,说什么也不能说是罪过。他甚至赞扬顾热从不馋酒,简直是一种幸福。然后,他说该去干活儿了。然而,朗蒂埃却忽然摆起架子,教训起古波来:“临走之前,至少该请大家喝上一杯才说得过去!即便是去工作,也不能这样不经意地丢下朋友。”

  “总在这里唠叨不完他那个工作,多烦呀!”靴子叫着。

  “这么说,该转到这位先生请酒了,对吧?”哥lún布大叔对着古波发问。

  古波付了众人的酒钱。但是,该轮到“烤ròu”的时候,他扒在哥仑布大叔耳边低语了几句。只是那老板摇头拒绝他。“靴子”看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便骂起难说话的哥仑布大叔。怎么了!这个老家伙胆敢给自己的一个哥儿们过不去?所有做生意的家伙都懂要招部主顾!来到这地方是为了遭受奚落!哥仑布大叔叔仍然十分沉稳,摇着双手,在柜台上彬彬有礼地说:

  “您可以借给他钱,这可是再容易不过的事呀!”

  “妈的!好吧,我就借给他,”“靴子”叫道,“喂‘烤ròu’,拿着钱,把它们扔到那见钱眼开的老家伙的脏脸上去。”

  接着当他看见古波把工具袋挎在肩上时,他把火气又发到了古波头上,他嚷道:

  “你活像一个nǎi妈,快把你肩上的孩子卸下来,那会使你驼背的。”

  古波犹豫了一会儿,像是深思熟虑了一番后,突然地把肩上的工具袋放在了地上,他说:

  “现在要去也迟了。干脆吃过午饭再去布尔基农家吧。我就推说老婆肚子痛……哥仑布大叔,您听好,我把工具放在您店里的凳子底下,中午我会来取走的。”

  朗蒂埃点了点头,赞成这个主意。人是应该去工作的,毫无疑问;不过,当朋友们遇在一起时,礼貌就重于一切了。这四个人渐渐地生出了狂吃滥饮一番的念头(奇*书*网.整*理*提*供),他们心迷了,手也提不起来了,相互张望着。眼下有五个小时的闲工夫。于是他们忽然快乐地鼓噪起来,相互打闹,绽开笑脸说起亲热的话。尤其是古波,他心情像是放松了许多,感觉自己年轻了许多,他开始称其他几人“我的老哥儿们”大家又坐了一圈庄,喝过一巡酒之后,他们便去了一个名叫“跳蚤坊”的地方,这是一个小小的咖啡馆,馆里有一张台球桌,朗蒂埃脸上却露出失望的表情,因为这里太脏了。这里的士尼克酒每瓶卖一法郎,两杯卖十个铜币;这里的顾客看上去都十分肮脏,把那张台球桌弄得污秽不堪,以致球都会被粘在台子上。朗蒂埃是个非常喜欢打台球的人,只要球赛一开,他那风流、优雅的姿态,和出众的幽默感便呼之yù出,每次击中球时,他便摇晃上身,摆着屁股显出得意的神色。

  快吃午饭的时候,古波有了一个主意。他跺了几下脚,说:

  “应该去叫上‘咸嘴’。我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咱们带他一起去路易大妈的店里去吃nǎi油猪蹄。”

  大家都拍手赞同这个主意。是啊,那个“咸嘴”或许有福分去品尝nǎi油猪蹄了。于是男人们一起离开了台球馆。外面下着小雨,路面上泛着黄色,因为台球馆的温度太高,现在小雨淋在身上倒也无妨。古波带着大家向马尔加代街的那座铁工厂走去,来到厂门口时,距下班的时间还差半个小时;古波用两个铜币打发一个孩子进里面去报信,就说“咸嘴”的老婆病了,要他马上回家,不一会他便出现在厂门口,他一步三摇,却显出很平静的样子,因为,他的鼻子已经嗅出了美味佳肴的气息。当瞥见他们躲在门后时,便嚷了起来:

  “嘿!是你们这帮货色!我料到是你们……嗯?我们吃什么?”

  在路易大妈店里,当大家吮着猪蹄的小骨头时,又重新诅咒起那些老板来。“咸嘴”说厂里有了一批客户的紧急订货。瞧!那猴子一下子变得和善了许多,就是有人不听使唤,他仍显出客气的样子,因为有人回来干活,他已觉得很幸运了。再说,绝对可以放心,没有一个老板会赶走“咸嘴”。因为,像他这样老到能干的工人眼下再也找不到了。吃过猪蹄之后,众人又吃了一盘炒鸡蛋。每人喝了一瓶酒,那是路易大妈从奥维尔涅弄来的,这种紫红色的酒味道十分浓烈。大家自然又兴奋异常。饭后品尝果品时,“咸嘴”也嚷道:

  “那猴子老板,他能把我怎样?最近他不是在厂里挂上一只大钟吗?好一只大钟,对待奴隶的工具……好呵!今天那钟会响,妈的!那又有谁敢把我扯回到铁砧上去干活呢?我已经卖了五天的命了,该是我消遣一番的时候了……他敢骂我一个字,我要他好瞧的!”

  “我呀,”古波严肃地说,“我不得不撇下你们了,我得干活去了,我向妻子发过誓……你们在这里乐吧,我的心会留下陪伴我的好朋友的。”

  然而,其他男人都嘲笑着他。他却显得态度坚决,所以当他要去哥仑布大叔店里先去取回干活工具的时候,众人便送他出了门。到了酒店之后哥仑布从凳子下面把那工具袋拿了出来,放在他面前,然后,又陪大家喝了一杯酒,一小时过去了,男人们又一个个地争先恐后地请酒。古波一时又厌倦起来,都是这伙人纠缠着古波,他只好又将工具袋放回到凳子底下,因为那工具袋碍手碍脚,让他无法靠近酒巴台。别太傻了!明天再去布尔基农家也不迟。其他四个人正在兴致勃勃地争论着薪水问题,并不理会他;他也并不多作解释,只是向大家建议去大马路上溜达上一小圈,也好活动活动双腿。此时,雨已经停了。这群人沿着一排房子甩着手行进了两百来步路;因为街上的风让他们有些不悦,始终找不出一句话来说。他们缓步而行,并不在意走到哪里去,不知不觉来到了鱼市街,进了弗郎索瓦的店里,竟又喝起酒来。确实,他们需要的竟是如此这般的放松。街上满是泥泞,太让人扫兴了,这时候,恐怕警察都懒得上街值勤!朗蒂埃把哥儿们推进一间小隔间,那里面只能容下一张桌子,一扇带磨沙玻璃的隔断把小间与店里的大厅隔开。他经常来此饮酒,这里更自由些。哥儿们聚在这里不是很惬意吗?这里就像在自己的家里,想小憩一番也用不着拘束!他向店主要过一份报纸,尽其展开,紧皱眉头,聚精会神地浏览了起来。古波和“靴子”开始打牌,桌上散落着两只酒瓶和五只杯子。

  “喂!这报纸上都在放些什么屁?”“烤ròu”问朗蒂埃。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然后,也并不抬起眼睛说道:

  “我在看有关议院的报道。瞧这些不值钱的共和党派,好没志气的左派人物!民众们推举他们为议员是让他们光吃不干吗?……民众们奉他们为上帝,可他们却与那班混账部长们暗中做jiāo易!要说我,假如有人推举我为议员,我会登上讲坛说:‘他妈的!嗯!没什么好说的,这就是我的政见。’”

  “你们知道吗?前些天晚上,拿破仑三世当着朝廷里的众臣和老婆打起架来了,”“咸嘴”津津乐道地讲述着,“拿破仑三世喝醉了酒,并没有什么缘故,据说是一句玩笑话,便引起了争斗。”

  “别谈论那令人作呕的政治了!”古波嚷着说,“念念那些凶杀案的消息,倒还有些奇妙之处。”

  他边说着又回到了牌局上,他说:

  “我出三张同九和三张‘王后’Q……晦,这些裙衩之流总围着我转。”

  这时候大家喝下了杯中的酒。朗蒂埃高声念着一则报上的消息:

  盖容市(位于高纳马尔内区)刚刚发生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命案,儿子用一把铲子打死了自己的父亲,为的是要抢他的三十个铜币……

  所有的人都发出惊叫声,岂有此理!能去看他上断头台才算痛快!不,上断头台也不解恨,非把他剁成ròu酱不可!还有一个溺死婴儿的女子也让他们非常气愤;然而明蒂埃却恻隐之心大发,他认为那溺死婴儿的女人是可以原谅的,一切的罪过都源于那个引诱她的男人,如果那坏男人不在女人的肚子里种下孽种,也就不会有她把孩子扔进茅坑里的事了。而最使他们兴奋不已的要数某侯爵非凡壮举的那则报道……那位侯爵夜里两点钟舞会结束后走到街上,在荣军院街遇上三个歹徒,他勇敢地与他们搏斗,连手套都没有脱去,用脑袋撞他们的肚子就把其中的两个歹徒撞得四脚朝天,揪着第三个歹徒的耳朵送到了警察局里。嘿!他多有力气呀!只可惜他竟是个贵族。

  “你们再听这条,”朗蒂埃接着说,“我又要念有关贵族的消息了:‘伯莱蒂尼子爵夫人把长女嫁给御营副官瓦朗高男爵。结婚时送的礼品中仅花纱一项就值三十多万法郎……’”

  “这与我们有何相于?”“烤ròu”打断了朗蒂埃说:“谁管她们的内衣是什么颜色……那小丫头有再多的花纱,她的身子与别的女人不也是一个样吗?”

  朗蒂埃扯着脸要读完那条新闻,“咸嘴”一把抢过那张报纸,放在屁股底下坐了上去,他说:

  “嗨!别念了,够了!你看报纸的功用,不就是垫屁股吗?”

  此时,“靴子”正用眼睛盯着自己手中的牌,原来他已做到九十三点了。

  “老朋友,你输了。”大家对古波说。

  大家又要来两瓶酒,这样酒杯就不至于总是空着了。大家的醉意也渐浓。将近五点钟的时候,局面渐渐令人厌恶起来,正因为如此,朗蒂埃不再做声了,甚至试图溜开。到了酒客们耍起酒疯,把酒倒在地上的时候,他更会不自在了。正在这时古波站起身来做起醉汉画十字的游戏来。朗蒂埃趁着大家对着古波起哄的时候,他悄悄地溜出了门。朋友们甚至没有察觉他的离去。朗蒂埃也喝了不少酒,到了外面待他活动了一番手脚,便清醒了过来;他安然地回到了店里,并告诉热尔维丝,说古波正同好些朋友在一起。

  两天过去了,古波并没有回家,他也许在区里到处闲逛,没人知道他究竟在哪里。有些人说好像在芭盖大妈的店里见过他,又有人说在“蝴蝶咖啡馆”里;还有人说在“咳嗽的乖孩子”酒店里见过他。有人肯定说他是独自一人,但另一些人都说遇到他和七八个醉汉在一起。热尔维丝耸了耸肩,显出容忍的神情。天啊!都惯出毛病来了。她并不去追逐自己的男人;即使看到他在一家酒店里,她便躲过去,免得让他生气;她只是等他回转来,夜里她仔细倾听门外是否会有他的鼾声。因为他常常在夜里睡倒在一堆垃圾上,一张路边的长凳上,一块荒地里或是横躺在某个沟渠上。第二天早上,夜里酗酒的酒气都未完全退去,于是酒兴又起,如同一只来回往复的活塞,放任地开始了新一轮的醉生梦死,在那些诱人的小酒杯和花花绿绿的酒瓶之中,与朋友重聚。他被yù望驱使着在令人目瞪口呆的酗酒游dàng中渡日。人们看到他在街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跳着醉汉舞,无论白天还是黑夜竟无目的地疯饮,在广场上让体内的酒精纵情发酵。一旦发酵到顶点,他便醉倒不省人事。热尔维丝在第二天只得去哥仑布大叔的小酒店看看虚实;只听说他曾光顾过五次,都无法说他究竟到哪里去了。无奈之下,只得把那凳子底下的工具先拿回家去。

  当天晚上,朗蒂埃看到热尔维丝烦闷不安,便提议陪她到一家音乐咖啡店去散散心。她起初不肯,她说眼下哪有心思强颜欢笑。如若不是这个理由,她绝不会拒绝他,因为朗蒂埃表现出的那般真诚的态度,使她绝对不会怀疑他会有什么不良居心。他似乎很关心她的不幸,并显出万般慈爱。古波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在外面过了两夜,所以她十分担忧,每隔十分钟,她便不由自主地手持烙铁走到门口向街道两头张望,看自己的丈夫是否会出现。她形容自己,说两腿像被什么东西刺痛一般,让她坐卧不宁。当然,古波倒可以自残躯体、跌到某辆车子轮下,永远不回来,这倒也让她省了心。她自我开脱说他既然自甘堕落,就别怪我不讲夫妻的情分。现在让人恼火的是不知他何时回来,让人时时刻刻这样牵肠挂肚,真难以忍受。点着气灯时分,当朗蒂埃又一次提出去听音乐时,热尔维丝便允诺了。无论如何,她感到拒绝快乐是再傻不过的事了;既然作丈夫的可以在外面放dàng不羁三天未归,她也不妨出去走走,只要她不在乎,即使这房子着了火也罢。当厌倦生活的恶魔向她步步近逼时,她的人格准则便会失衡。

  他们匆匆地吃过晚饭。八点钟模样,热尔维丝催古波妈妈和娜娜赶紧上床睡觉。洗衣店也关门打佯。她与朗蒂埃手挽着手,从天井的门走出去。把钥匙jiāo给了博歇太太,说如果她那倒霉的丈夫回来,麻烦她开门让他进屋去睡觉。此时,朗蒂埃又去换了一身好衣服,嘴里用口哨吹着曲子,在门口等她换衣服,她也换了一条丝质连衣裙。他们两人紧紧地挽在一起,在人行道上迈着轻柔的脚步,路旁店铺shè出的灯光映在他们身上,他们微笑着低声jiāo谈。

  那家咖啡音乐店在洛歇舒尔街,先前是一家小咖啡馆,后来店主在院子里搭了一个木板棚,扩建为现在的音乐咖啡座。音乐厅的门脸被一串各色电灯泡装饰得分外显眼。几张广告张贴画粘在几块靠近yīn沟的木牌上。

  “我们到了,”朗蒂埃说,“今天晚上阿曼达小姐首次登台,她是一个卖杂艺的歌女。”

  这时,他忽然瞅见了“烤ròu”,他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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