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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我的头,低声说:

  “不用怕他,他可是个好人!”

  “你以后要直盯着他的眼睛看,他喜欢那样!”

  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到不安。

  我记得我的父母不是这么生活的。他们干什么都是在一起的,肩并肩地依偎着。

  夜里,他们常常谈笑很久,坐在窗子旁边大声地唱歌,弄得街上的行人都来围观。

  那些仰起头来往上看的面孔,让我想起了饭后的脏碟子。

  可是在这儿人们少有笑容,偶尔有人笑,你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吵闹、威胁、窃窃私语是这里的说话方式。

  孩子们谁也不敢大声地玩耍,他们无人搭理,无人照顾,尘土一般微不足道。

  在这儿我感到自己是个外人,总感到如坐针毡。

  我凝心重重地注视着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和发展。姥姥成天忙里忙外,很多时候也顾不上我。于是我就跟着茨冈的屁股转,我们的友谊越来越深。

  每次姥爷打我,他都会用胳膊去挡,尔后再把那打肿了的地方伸给我看:

  “唉,没什么用!你还是挨那么多的打,而我被打得一点也不比你轻,算了,以后我不管了!”

  可是,下次照旧,他还会管的。

  “你不是不管了吗?”

  “唉,谁知道到时候,我的手又不自觉地伸了过去……”

  后来,我又了解到了他一个秘密,这更增添了我对他的兴趣。

  每星期五,茨冈都要把那匹枣红马沙拉普套到雪橇上,去赶集东西。

  沙拉普是姥姥的宝贝,它脾气很坏,专吃好东西。

  茨冈穿上到膝盖处的皮大衣,戴上大帽子,系上一条绿色的腰带就出发了。

  有时候,他很晚还没有回来。家里人都十分焦急,跑到窗户前,用哈汽融掉窗户玻璃上的冰花儿,向外张望。

  “还没回来?”

  “没有!”

  姥姥比谁都急。她对舅舅和姥爷说:

  “这下好了,连人带马全让你们给毁了!”

  “不要脸的东西蠢猪!

  上帝会惩罚你们的!”

  姥爷嘟囔着:

  “行啦,行啦!”

  终于,茨冈回来了!

  姥爷和舅舅们赶紧跑到院子里,姥姥拚命地吸着鼻烟,像大狗熊似地跟在后面,一到这种时候,她就变得笨手笨脚的。

  孩子们也跑出去了,大家兴高采烈地从雪橇上往下卸东西。

  鸡鸭鱼ròu应有尽有。

  “让你买的都买了?”

  姥爷锐利的眼睛瞟了瞟雪橇上的东西,问。

  “都买了。”

  茨冈在院子里蹦着取暖,啪啪地拍打着手套。

  姥爷严厉地斥责道:

  “别把手套拍坏了,那可是拿钱买的!”

  “找回来零钱没有?”

  “没有。”

  姥爷围着雪橇转了一圈儿:

  “我看,你弄回来的东西又多了,好像有的不是买的吧?”

  “我可不希望这样。”

  他一皱眉头,走了。

  两个舅舅兴致勃勃地向雪橇冲去,拿下来鱼、鹅肝、小牛腿、大ròu块,他们吹着口哨,掂着份量:

  “好小伙子,买的都是好东西!”

  米哈伊尔舅舅身上像装了弹簧,跳来跳去,闻闻这儿,嗅嗅那儿,眯着眼睛,咋着舌。

  他和姥爷一样,很瘦,个子略高一点儿,黑头发。

  他抄着手问茨冈:

  “我侈给你多少钱?”

  “5个卢布。”

  “我看这些东西值15个卢布!你花了多少?”

  “4卢布零10戈比。”

  “好啊,90戈比进了你自己的腰包。”

  “雅可夫,你看看这小子多会攒钱。”

  雅可夫在酷冷的空气中打着颤,眨了眨眼睛,一笑:

  “瓦尼加,请我们喝点儿伏特加她吧。”

  姥姥卸着马套,跟马说着话:

  “哎呀,我的小乖乖,怎么啦?小猫儿,调皮啦?”

  高大健壮的沙拉普抖了抖鬃毛,用雪白的牙齿蹭着姥姥的肩膀,快乐地盯着姥姥的衣服,低声地嘶叫着。

  “来点儿面包吧?”

  姥姥把一大块面包塞进了它的嘴里,又兜起围裙在马头下面接着面包渣儿。

  看着它吃东西,姥姥好像也陷入了沉思。

  茨冈走了过来:

  “老nǎinǎi,这马可是真聪明啊!”

  “滚,别在这儿摇尾巴!”

  姥姥后来给我解释,说茨冈买的东西没偷的东西多。

  “你姥爷给了他5个卢布,他只买了3个卢布的东西,剩下那10多个卢布的东西都是他偷来的!”

  “他就是喜欢偷东西。

  闹着玩儿似的,大家夸他能干,他就尝到了甜头,谁知道就此养成了偷东西的习惯!”

  还有你姥爷,从小就爱苦,现在就非常贪心,钱比什么都重要,看见东西白白地跑到自己家来,自然是乐不可支。

  “还有米哈伊尔和雅可夫……”

  她说到这儿,挥了一下手,闻了闻鼻烟儿,又说起来了:

  “辽尼亚,人间的事儿啊,就像花边儿。而织花边儿的又是个瞎老婆子,你就知道织出来的是什么东西了!”

  “人家抓住小偷儿,可是要打死的!”

  一阵沉默她又说:

  “唉,真理何在啊!”

  第二天我找到茨冈:

  “人家会不会打死你啊?”

  “抓住我?可没那么容易!”

  “我眼明手快,马也跑得快!”

  说完了他一笑。可马上又皱起了眉头:

  “我知道偷东西不好,而且很危险,可我只是想开开心、解解闷啊!”

  “我也不想攒什么钱,不出几天你的舅舅们就把我手里的钱都弄走了。”

  “弄走就弄走吧,反正我也吃饱了,钱也没什么用。”

  他抓住我的手,说:

  “啊,你很瘦,骨头很硬,长大以后力气肯定特别大!”

  “你听我的话,学吉他吧,让雅可夫舅舅教你,你还小,学起来一定不困难!”

  “你人虽小,脾气倒挺大。你是不是不喜欢你姥爷?”

  “我也不知道。”

  “除了老太太,他们一家子我谁也不喜欢,让魔鬼喜欢他们吧!”

  “那,你喜欢我吗?”

  “你不姓卡什林,你姓彼什柯夫,你是另一个家族的人!”

  他突然搂住我,低低地说:

  “唉,如果我有一副好嗓子,我就能把人们的心都燃烧起来,那会多好啊!”

  “好啦,你走吧,小弟弟,我得干活儿了!”

  他把我放到地板上,往嘴里塞了一把小钉子,把一块湿湿的黑布绷得紧紧地,钉在了一块大个儿的四方木板上。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他谈话。过了不久,他就死了。

  事情是这样的。

  院子里有一个橡木的大个儿十字架,靠着围墙,已经放了很长时间了。我刚来时,它就放在那儿了。

  那会儿它还挺新的,黄黄的。可过了秋天,雨水把它淋黑了。散发着一股橡木的苦味儿,在拥挤而肮脏的院子里,更显得添乱了。

  这个十字架是雅可夫舅舅买的,他许下愿,要在妻子死去一周年的祭日,亲自把它背到坟上。

  那是刚入冬的一天,风雪严寒的大冷天。

  姥姥姥爷一大早就带着3个孙子到坟地去了,我犯了错误,被关在了家里。

  两个舅舅穿着黑色的皮大衣,把十字架从墙上扶了起来。

  格里高里和另外一个人把十字架放到了茨冈的肩膀上。

  茨冈一个踉啮叉开腿站住了。

  “怎么样,挺得住吗?”

  格里高里问。

  “说不清,很沉!”

  米哈伊尔舅舅大叫:

  “快开门,瞎鬼!”

  雅可夫舅舅说:

  “瓦尼卡,你不嫌害臊,我们俩加起来也不如你有劲儿!”

  格里高里开开门,嘱咐伊凡:

  “小心点儿,千万别累坏了!”

  “秃驴!”

  米哈伊尔舅舅在街上喊了一声。

  人们都笑了。大家似乎都为把这个十字架抬走而高兴。

  格里高里拉着我到了染房,把我抱到一堆准备染色的羊毛上面,把羊毛围到了我的肩膀上,又闻了闻锅里冒出来的蒸汽,他说:

  “你姥爷今天也许不打你了,我看眼神挺和气的!”

  “唉,小家伙,我和你姥爷在一块呆了37年了,他的事儿我最清楚。”

  “最早,我们是朋友,一块作买卖。后来他当上了老板,因为他聪明,我不行。”

  “不过,上帝是最聪明的,人间的聪明,他都是一笑了之了的。”尽管你还不知道别人为什么那么做,那么说,可是你慢慢地都会明白的。

  “孤儿,苦啊!”

  “你的爸爸,马克辛·萨瓦杰依奇就什么都懂,他可是个无价之宝啊!”

  “也就是因为这个,你姥爷才不喜欢他的!”

  听格里高里这样絮絮叨叨地讲,我心里特别高兴。

  炉子里金黄色的火光映红了我的脸,屋子里弥漫着雾似的蒸汽,它们升到房顶的木板上,变成了灰色的霜,从房顶上前缝隙里往上看,可以看到一线蓝蓝的天空。

  风小子,雨也停了,阳光灿烂,雪橇走在大街上,发出刺耳的鸣叫。炊烟悠然而起,轻淡的影子从雪地上滑过,好像也在讲述着什么。

  大胡子格里高里身高体瘦,一对大耳朵又没戴帽子,简直太像个善良的巫师了。

  他搅拌着颜料,继续他的话题:

  “要用正直的眼光看待每一个人,即使是一条狗,你也要一视同仁……”

  我抬头看着他,感到非常神圣。

  看样很沉的眼镜压在他的鼻梁上,鼻尖儿上有许多发青的血丝,这和姥姥是一样的。

  “啊,等一等,有什么事!”

  他突然用脚关上了炉门,先竖着耳朵听了一下,然后一个箭步冲到了院子里。

  我也跑了出去。

  茨冈被抬进了厨房。

  他躺在地板上,从窗外shè进来的光线被窗格分成了几道儿,一道儿落在他脸上、胸上,一道落在了腿上。

  他的眉毛挑了起来,额头放着一种奇怪的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只有暗紫的嘴唇在动,吐出些发红的泡沫儿来。鲜红的血从嘴里流到脸上又滑到脖子上,最后流向地板,很快他就被血整个浸泡住了。

  他的两腿痛苦地弯曲着,血把它们粘到了地板上。

  地板擦得很干净,鲜红的血像一条小溪在上面流淌,横穿过一道道光线,流向门口。

  茨冈直挺地躺着,人有手指头还在微微抓动,手指头上的血迹在阳光下闪着光。

  保姆叶芙格妮娅把一支细蜡烛向伊凡手里塞,可伊凡根本握不住,蜡烛倒了,栽进了血泊之中。

  叶芙格妮娅拾起蜡烛来,用裙子角把它擦干净,又往伊凡的手里塞。

  人们议论纷纷,我有点站不稳,赶紧抓住了门环。

  雅可夫舅舅战战兢兢地来回走着,低声说:

  “他摔倒了!给压住了!砸在背上!”

  “我们一看不行,就赶紧扔掉了十字架,要不我们也会被砸坏的。”

  他面如死灰,两眼无神,疲惫不堪。

  格里高里怒吼道:

  “是你们砸死了他!”

  “是的,那又怎样?”

  “你,你们!”

  血在门槛边上聚成一摊儿,渐渐变黑了。好像鼓了起来。

  茨冈不停地吐着血泡儿,低低地哼叫着,声音越来越小,人也瘦了下去,平了下去,贴在了地板上,好像要陷进去。

  雅可夫舅舅低声说:

  “米哈伊尔去叫爸爸了!”

  “是我,雇屯一辆马车把他拉了回来!唉,幸亏不是我亲自背着,否则……”

  叶芙格妮娅还在把蜡烛往茨冈手里塞,烛泪滴在了他的手掌心里。

  格里高里怒吼:

  “行啦,你把蜡立在地板上就行啦,笨蛋!”

  “哎!”

  “给他把帽子摘下来。”

  保姆把伊凡的帽子摘了下来,他的后脑勺砸在地板上,沉沉地响了一声。

  他头歪向一边,血顺着嘴角往外外淌,流得更多了。

  我等了很久,等茨冈休息好了站起来,坐在地板上,吐一口唾沫说:

  “呸,好热啊……”

  可是没有。

  第三天,他还是那么躺着,不断地瘦了下去。

  他脸黑了下来,指头也不能动了,嘴边儿上也不流血沫了。

  他的天灵盖和两个耳朵旁,chā着三支蜡烛,黄色的火光摇曳不定,照着他篷乱的头发。

  叶芙格妮娅跪在地上哭着:

  “我的小鸽子,我的小宝贝……”

  我感到特别冷,十分害怕。爬到了桌子底下躲了起来。

  姥爷穿着貉绒大衣,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

  穿带毛尾巴领子的皮大衣的姥姥、米哈伊尔舅舅、孩子们,还有很多生人,都涌了进来。

  姥爸把皮大衣往地上一扔,吼道:

  “混蛋!你们把一个多么能干的小伙子给毁了!再过几年,他可就是无价之宝啊!”

  地板上的衣服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往外爬,碰到了姥爷的脚。

  他踢了我一脚,举起拳头向舅舅们挥舞着:

  “你们这邦狼崽子!”

  他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抽咽了几下,但是没有流泪:

  “他是你们的眼中钉,这我知道!”

  唉,凡纽希加,你怎么就不知道呢?傻蛋!

  “我说,怎么办?嗯,怎么办?上帝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们,嗯?老婆子?”

  姥姥趴在了地板上,两只手不停地摸着伊凡的脸和身子,搓他的手,盯着他的眼,把蜡烛都碰倒了。

  她缓缓地站了起来,脸上发黑,身上也是黑衣服,二目圆睁,可怕地低吼着:

  “滚!滚出去可恶的畜生!”

  除了姥爷,别人都出去了。

  茨冈就这样死了。

  无声无息地埋掉了。

  人们渐渐地把他忘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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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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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里睡觉,我躺在一张大床上,裹上了好几层大被子,谛听着姥姥作祷告。

  姥姥跪着,一只手按在胸口上,另一只手不停地画着十字。

  外面酷寒刺骨,冷得发绿的月光透过窗玻璃上的冰花儿,照在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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