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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马上就要烧到仓库了,我们家就要被烧光了,你们也会遭殃的!

  “来吧,把仓库的顶子扒掉,把干草都扔出去!

  “格里高里,快!

  “雅可夫,别瞎跑,把斧头拿来,铁锹也拿来!

  “各位各位,行行好吧,上帝保佑!”

  姥姥的表现就像这场大火本身一样特别好玩。

  大火好像抓住了她这个一身黑衣服的人,走到哪儿都把她照得通亮。

  她东奔西跑,指挥着所有的人。

  沙拉普跑到了院子里来,刷地一下直立了起来,把姥爷掀了个大跟头。

  这大马的两只大眼睛被火光映得十分明亮,它嘶鸣不已,不安地躁动着。

  “老婆子,牵住它!”

  姥爷奔过去,张开两臂。

  大马长鸣一声,终于顺从地让她靠了过去。

  “别怕,别怕!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亲爱的,小老鼠……”

  她拍着它的脖子,念叨着。

  这个比她大3倍的“小老鼠”

  乖乖地跟着她向大门口走去,一边走一边打着响鼻。

  叶芙格妮娅把哇哇地哭着的孩子们一个一个抱了出来,她大声叫:

  “华西里·华西里奇,阿殖克塞找不到了……”

  我藏在台阶下面,怕她把我弄走。

  “好啦,走吧走吧!”姥爷一抬手。

  染坊的顶儿塌了,几根梁柱上窜起烟来,直冲天空。里面哔啪乱,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旋风把一才团团的火補e扔到了院子里,威胁着人们。

  大家正用铁锹铲了雪往里扔,几口大染锅疯狂地沸腾着,院子里充斥着一种非常的气味儿,熏得人直流眼泪。

  我只好从台阶底下爬了出来,正碰着姥姥的脚。

  “滚开,踩死你!”姥姥大喊一声。

  突然,一个人骑着马闯进了院子。

  他戴着铜盔,高高地举着鞭子:

  “快闪开!”

  枣红马吐着白沫,脖子底下的小铃铛急促的响声停住了。

  姥姥把我往台阶上推:

  “快走,快点!”

  我跑到厨房里把脸巾在窗玻璃上往外看。可是人群挡住了火场。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铜盔的闪光。

  火被压下去了,熄灭了。

  警察把人们轰走了,姥姥走进了厨房。

  谁啊?是你!别怕,没事儿了!”

  她坐在我身旁,身子一晃悠。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跟以前一样的夜晚,只是火熄了,没什么意思了。

  姥爷走进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是老婆子吗?”

  “嗯”

  “烧着没有?”

  “没事儿!”

  他划了根火柴,一点青光,照亮了他那满是烟灰的黄鼠狼似的脸。

  点上蜡烛,挨着姥姥坐了下来。

  “你去洗洗吧!”

  姥姥这么说着,其实她自己的脸上也是烟熏火燎的。

  姥爷叹了一口气:

  “上帝大发慈悲,赐你以智慧,否则……”

  他抚摸了她的肩膀,笑了一声:

  “上帝保佑!”

  姥姥也笑了一下。姥爷的脸陡然一变:

  “哼,都是格里高里这个王八蛋,粗心大意的,他算是干够了,活到头儿了!

  “雅希加有在门口哭呢,这个混蛋,你去看看吧!”

  姥姥吹着手指头,走了出去。

  姥爷并没有看我,轻声地说:

  “看见着火了吧?

  “你姥姥怎么样?她岁数大了,受了一辈子苦,又有病,可她还是很能干!

  “唉,你们这些人呢……”

  沉默。

  过去老半天,他躬着腰掐掉了烛花,问:

  “害怕啦?”

  “没有。”

  “没什么可怕的。”

  他脱掉了衬衫,洗了脸,一跺脚,吼道:

  “是谁?混蛋,应该把把他牵到广场上去抽一顿!

  你怎么不宵去睡觉,还坐在这儿干什么?”

  我去睡觉了。

  可是没睡成。刚躺到床上,一阵嚎叫声又把我从床上拽一起来。

  我跑到厨房里,姥爷手秉蜡烛站在中间,他双脚在地上来回蹭问:

  “老婆子,雅可夫,怎么了?

  什么事儿?”

  我爬到炕炉上,静观屋子里的忙乱。

  嚎叫声有节奏地持续着,如波浪地拍打着天花板和墙壁。

  姥爷和舅舅像没头苍蝇似地乱窜,姥姥吆喝他们,让他们躲开。

  格里高里抱着柴火填进火炉,往铁罐里倒上了水,他晃着大脑袋来回走着,像阿特拉罕的大骆驼。

  “先升上火!”

  姥姥指挥着。

  他赶紧去找松明,一下子摸到了我的脚:

  “啊,谁呀?吓死我啦,你这个小鬼!”

  “这是干什么啊?”

  “你的娜塔莉娅舅妈在生孩子!”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印象中,我妈妈生孩子里并没有这么叫啊。

  格里高里把铁罐子放到了火上,又回到了我身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陶制的烟袋:

  “我开始抽烟了,为了我的眼睛!”

  烛光映着他的脸,他一侧的脸上沾满了烟渣儿,他的衬衫撕破了,可以看见他的根根肋骨。

  他的一片眼镜片儿中间掉了一小块,从这个参差不起的破洞里,可以看见他那好像是个伤口似的眼睛。

  他把烟叶塞进烟锅,听着产fù的呻吟,前言不搭后语地说:

  “看看,你姥姥都烧成了什么样儿了,她还能接生?

  “你听,你舅妈嚎的,别人可是忘不了她了!

  “你瞧瞧吧,生孩子有多么困难,就是这样,人们还不尊敬fù女!

  “你可得尊敬女人,尊敬女人就是尊敬母亲!”

  我坚持不住了,打起了瞌睡。

  嘈杂的人声、关门的声音、喝醉了的米哈伊尔舅舅的叫喊声不断地把我吵醒,我断断续续地听见了几句奇怪的话:

  “打开上帝的门……”

  “来来来,半杯油,半杯甜洒,还有一勺烟渣子……”

  “让我看看……”这是米哈伊尔舅舅无力的吼声。

  他瘫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无力地拍打着。

  我从炕上跳了下来。烧得太热了。

  可米哈伊尔舅舅突然抓住了我的脚脖子,一使劲,我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脑袋砸在了地板上。

  “混蛋!”我大骂。

  他突然跳了起来,把我扔起来又摔地地上:

  “摔死你个王八蛋……”

  我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姥爷的膝盖上。

  他仰着头,摇晃着我,念叨着:

  “我们都是上帝的不肖子孙,谁也得不到宽恕,谁也得不到……”

  桌子上还点着蜡烛,可窗外的曙色已经很重了。

  姥爷低头问我:

  “怎么样了?哪儿疼?”

  浑身都疼,头很沉,可我不想说。

  周围的一切太奇怪了:大厅里的椅子上坐满了陌生人,有神甫,有穿军装的老头子,还有说不上是干什么的一群人。

  他们一动不动,好像在谛听天外的声音。

  雅可夫站在门边儿上。

  姥爷对他说:

  “你,带他睡觉去!”

  他作了个手势,招呼我跟他走。

  进了姥姥的房间,我爬上床,他低声说:

  “你的娜塔莉娅舅死了!”

  我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特别吃惊,因为她很长时间不露面了。不到厨房里吃饭,也不出门。

  ‘姥姥呢?”

  “那边儿呢!”

  他一挥手,走了。

  我躺在床上,东张西望。

  墙角上挂着姥姥的衣服,那后面好像藏着个人;而窗户上好像有很人的脸,他们的头发都特别长,都是瞎子。

  我藏到了枕头底下,用一保眼窥视着门口。

  太热了,空气让人窒息,我突然想起了茨冈死时的情景,地板上的血迹在慢慢地流淌。

  我身上好像碾过了一个载重的军队,把一切都碾碎了……门,缓缓地打开了。

  姥姥几乎是爬着进来了,她是用肩膀开的门。

  她对着长明灯伸出两只手,孩子似地哀叫:

  “疼啊,我的手!”

  --------

  第5节

  --------

  冬天春来,分家了。

  雅可夫舅舅分在了城里,米哈伊尔分到了河对岸。

  姥爷在波列沃伊大街上买了一所很有意思的大宅子:楼下是酒馆,上面有阁楼,后花园外是一个山谷,到处都是柳树棵子。

  “看见了没有,这可都是好鞭子!”

  姥爷边走边说,踩着融化的雪,指着树条子,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很快就要教你认字了,到那个时候,鞭子就更有用了。”

  这个宅子里到处都住满了房客,姥爷只给自己在楼上留了一间,姥姥和我则住在顶楼上。

  顶楼的窗户朝着大街,每逢节日蔌平常日子的夜晚,都可以看见成群的醉汉们从酒馆里走出去,东摇西晃的,乱喊乱叫。

  有时候他们是让人家从洒馆里扔出来的,他们在地上打个滚儿,又爬起来往洒馆里挤。

  哗啦,吱扭,嘎吧吧,“哎哟”一阵乱七八糟的响声陡起,他们开始打架了!

  站在楼上的窗户前看这一切,是那么好玩儿!

  每天一大早,姥爷就到两个儿的染坊去转转,打个帮手。

  晚上回来,他总是又累又气的样子。

  姥姥在家作饭、逢衣服、在花园里种种地,每天都忙得团团转。

  她吸着鼻烟儿,津津有味儿地打上几个喷嚏,擦擦脸上的汗,说:

  “噢,感谢圣母,一切都变得如此美好了!

  “阿辽沙,找的宝贝,咱们过得多么安宁啊!”

  安宁?

  我一点也没觉着有什么安宁,!

  一天到晚,房客们在院子里乱哄哄地来来往往,邻居的女人们经常跑过来,说这个说那个,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总有人喊: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

  阿库琳娜·伊凡诺芙娜对谁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无微不至地关怀着每一个人。

  她用大拇把烟丝塞进鼻孔,小心地用红方格手绢擦试一下鼻子和手指,开了口:

  “我的太太,防备长虱子,就要常洗澡,洗薄荷蒸汽浴!

  “长了癣疥也不要紧,一勺干净的鹅油、一点点汞,三两滴水银,放在碟子里,用一片破洋磁研7下,抹到身上就行啦!

  “千万不能用木头或骨头来研,那样水银就毁了;也不能用铜或银的器皿,那样会伤皮肤。”

  有时候,她稍一沉吟,尔后说:

  “大娘啊,您去彼卓瑞找阿萨夫吧,我回答不了您的问题。”

  她为人家接生、调解家庭叫纷、给孩子们治病,背育“圣母的梦”(据说女人背会了它,可以jiāo上好运!)介绍一些日常生活的常识:

  “王瓜什么时候该腌了,它自己会告诉你,那就是没了土xìng子气,就行了。

  “格瓦斯要发酵以后够味,千万别作甜了,放一点葡萄干就行了。如果放糖的话,一桶洒,最多放上半两糖。

  “酸牛nǎi有很多做法:

  有西班牙风味儿的,的多瑙河风味儿的,还有高加索风味儿的……”

  我整天跟着她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跟她串门,有时候她在别人家里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喝着茶,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我总跟着她,几乎成了她的尾巴。

  在这一段生活的记记之中,除了这位成天忙个不停的老太太,我的脑子里就是空白了。

  有一回我问姥姥:

  “你会巫术吗?

  她一笑,沉思了一下说:

  “巫术可是一门学问啊,很难的,我可不行,我不认字儿!

  “你看你姥爷,他多聪明啊,他认字儿,圣母没让我聪明!”

  然后她讲起了她自己的故事:

  “我从小就是孤儿,我母亲很穷还是个残废!

  “她作闺女时让地主吓吓得,晚上她跳窗户,摔残了半边身子!

  “她的右手萎缩了。这对于一个以卖花边为生的女拥来说,可是致命的打击!

  “地主赶走了她。她到处流浪,乞讨为生。那个时候,人们比现在富有,巴拉罕纳的木匠和织花边儿的人们,都很善良。

  “每年一到秋天,我和母亲就留在城里要饭,等到天使长加富里洛把宝剑一挥,赶走了冬天,我们就继续向前走,随便走到哪儿就到哪儿吧。

  “去过穆罗姆,去过尤列维茨,没着伏尔加河往上游走过,也没着静静奥卡河走过。

  “春夏之后,在大地上流浪,真是一件美事儿啊!青草绒绒,鲜花盛开,自由自在地呼吸着甜而温暖的空气!

  “有时候,母亲闭上蓝色的眼睛,唱起歌儿来,花草树木都坚起了耳朵,内也停了,大地在听她歌唱!

  “流浪的生活实在很好玩儿,可我逐渐长大,母亲觉着再领着我到处要饭,真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于是,我们就在巴拉罕纳城住了下来,每天她都到街上去,挨门挨户地去乞讨,逢到什么节日,就到教堂门口去等待人们的施舍。

  “我呢,坐在家里学习织花边儿,我拚命地学,想学会了,好帮助母亲。

  “两年多的时间,我就学会了全需都有了名儿,人们都知道来找我作手工了:‘喂,阿库莉娅,给我织一件吧!’我特别高兴,像过年似的!

  “这当然都是妈妈教得好了,尽管她只有一只手,不能cāo做,可她很会指点,你要知道,一个好老师比什么都重要!

  “我不由自主地就有点处他。我说:‘妈妈,你不用再去要饭了,我可以养活你啦!’她说,你给我闭嘴,你要知道,这是给你攒钱买嫁妆的!’“后来,你姥爷出现了,他可是个出公的小伙子,才22岁,就当上一艘大船的工长了!

  “她母亲仔细地审祺了我一番,她认为我手挺巧,又是讨饭人的女儿,很老实。

  “她是卖面包的,很凶……“唉,别回忆这个了,干吗要回忆坏人呢?上帝心里最明白。”

  说到这个,她笑了。鼻子可笑地颤动着,眼睛里闪闪放光,这让我感到特别亲切。

  我还记得在一个寂静的晚上,我和姥姥在姥爷的屋子里喝茶。

  姥爷身体不好,斜坐在床上,没穿衬衫,肩上搭着一条手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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