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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镣铐的人坐在上面,胸前挂着一块写着白字的黑牌子。

  那个人低着头,好像在念黑板上的字。

  我正想到这儿,突然听到母亲在向钟表茱介绍我:

  “这是我的儿子。”

  我吃惊地向后退,想躲开他,把两只手藏了起来。

  “别劳驾了!”

  他嘴向右可怕地歪过去,抓住我的腰带把我拉了过去,轻快地拎着我转了一个圈儿,然后放下:

  “好,这孩子挺结实……”

  我爬到角落里的皮圈椅上,这个椅子特别大,姥爷常说它是格鲁吉亚王公的宝座。

  我爬上去,看大人们怎么无聊地欢闹,那个钟表茱的面孔怎么古怪而且可疑地变化着。

  他脸上的鼻子、耳朵、嘴巴,好像能随意变换位置似的,包括他的舌头,偶尔也伸出来画个圈儿,舔舔他的厚嘴唇,显得特别灵活。

  我感到十分震惊。

  他们喝看掺上甜酒的茶,喝姥姥酿的各种颜色的果子酒、喝酸牛nǎi,吃带罂粟籽儿的nǎi油蜜糖饼……大家吃饱喝足以后,脸色胀红,挺着肚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请雅可夫舅舅来个曲子。

  他低下头,开始边谈边唱,歌词很令人不快:

  哎,痛痛快走一段儿,弄得满城风雨——快把这一切,告诉喀山的小姐……姥姥说:

  “雅沙,弹个别的曲子,嗯?

  “马特丽娅,你还记得从前的歌儿吗?”

  洗衣fù整了整衣裳,神气地说:

  “我的太太,现有不时兴了……”

  舅舅眯着眼看着姥姥,好像姥姥在十分遥远的天边。他还在唱那支令人生厌的歌。

  姥爷低低地跟钟睛匠谈着什么,比划着,钟表匠抬头看看母亲,点点头,脸上的表变幻莫测。

  母亲坐在谢尔盖也夫兄弟中间,和华西里谈着什么话,华西里吸了口气说:

  “是啊,这事得认真对待……”

  维克多一脸的兴奋,在地板上不停地搓脚,突然又开口唱起来:

  安德烈——爸爸,安德烈——爸爸……大家吃惊地看着他,一下子静了下来。洗衣fù赶紧解释:

  “噢,这是他从戏院里学来的……”

  这种无聊的晚会搞过几次以后,在一个星期日的下午,刚刚做完第二次午祷,钟表匠来了。

  我和母亲正在屋子里修补开了线的刺乡,门突然开了一条缝,姥姥说:

  “瓦尔瓦拉,换换衣服,走!”

  母亲没抬头:

  “干嘛?”

  “上帝保佑,他人很好,在他自己那一行是个能干的人,阿列克塞会有一个好父亲的……”

  姥爷说话时,不停地用手掌拍着肋骨。

  母亲依旧不动声色:

  “这办为到!”

  姥爷伸出两只手,像个瞎子似地躬身向前:

  “不去也得去,否则我拉着你的辫子走……”

  母亲脸色发白,刷地一下站了起来,三下两下脱掉了外衣和裙子,走到姥爷面前:

  “走吧!”

  姥爷大叫:

  “瓦拉瓦拉,快穿上!”

  母亲撞开他,说:

  “走吧!”

  “我诅咒你!”

  姥爷无可奈何地叫着。

  “我不怕!”

  她迈步出门,姥爷在后面拉着她哀求:

  “瓦尔瓦拉,你这是毁掉你自己啊……”

  他又对姥姥叫:

  “老婆子,老婆子……”

  姥姥挡住了母亲的路,把她推回汴里来:

  “瓦莉加,傻丫头。没羞!”

  进了屋,她指点着姥爷:

  “唉!你这个不懂事儿的老瓣!”

  然后回过头来向母亲大叫:

  “还不快点穿上!”

  母亲拾起了地板上的衣服,然后说:

  “我不去,听见了没有?”

  姥姥把我从炕上拉下来,说:

  “快去舀点水来!”

  我跑了出去,听见母亲高喊:

  “我明天就走!”

  我跑进厨房,坐在窗户边上,感觉像地在做梦。

  一阵吵闹之后,外面静了下来。发了会儿呆,我突然想起来我是来舀水的。

  我端着水回,正碰见那个钟表匠往外走,他低着头,用手扶皮帽子。

  姥姥两手贴在肚子上,朝着他的背后影鞠着躬:

  “这您也清楚,爱情不能勉强……”

  他在台阶上绊了一下,一个踉跄跳到了院子里。姥姥赶紧画着十字,不知是在默默地哭,还是在偷偷地笑。

  “怎么啦?”

  我跑过去问。

  她一回头,一把把水夺了过去,大声喝到:

  “你跑哪儿去舀水了?

  关上门去!”

  我又回到厨房里。

  我听见姥姥和母亲絮絮叨叨地说了很久。

  冬天里一个十分晴朗的日子。

  阳光斜着shè进来,照在桌子上,盛着格瓦斯酒和伏特加的两个长颈瓶,泛着暗绿的光。

  外面在雪亮得刺眼。我的小鸟在笼子里嬉戏,黄雀、灰雀、金翅雀在唱歌。

  可是家里却没有一点欢乐的气氛,我把鸟笼拿下来,想把鸟放了。

  姥姥跑进来,边走边骂:

  “该死的家伙,阿库琳娜,老混蛋……”

  她从炕里掏出一个烧焦了的包子,恶狠狠地说:

  “好啊,都烤焦了,魔鬼们……“干吗像猫头魔似的睁大眼睛看着我?

  “你们这群混蛋!

  “把你们都撕烂……”

  她痛哭起来,泪水滴在那个烤焦了的包子上。

  姥爷和母亲到厨房里来。

  姥姥把包子往桌子上扔,把碟子、碗震得跳了起来。

  “看看吧,都是因为你们,让你们倒一辈子楣!”

  母亲上前抱住她,微笑着劝说着。

  姥爷疲惫地坐在桌子边儿上,把餐巾系在脖子上,眯缝着浮的眼睛,唠吧着:

  “行啦,行啦!

  “有什么大不了的,好包子咱们也不是没吃过。

  “上帝是吝啬,他用几分钟的时间就算精了几年的帐……“他可不承认什么利息!

  “你坐下,瓦莉娅……”

  姥爷像个疯子似地不停地念叨,在吃饭的时候总是要讲到上帝,讲不信神的阿哈夫,讲作为一个你亲的不容易。

  姥姥气乎乎地打断他:

  “行啦,吃你的饭吧!

  听见没有!”

  母亲眼睛闪着亮光,笑着问我:

  “怎么样,刚才给吓坏了吧?”没有,刚才我不怕,现在倒觉得有点舒服。

  他们吃饭的时间很长,吃得特别多,好像他们与刚才那些互相吵骂、号啕不止的人们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他们的所有激烈的言词和动作,再也不能打动我了。

  很多年以后,我才逐渐明白,因为生活的贫困,俄罗斯人似乎都喜欢与忧伤相伴,又随时准力求着遗忘,而不以不幸而感到羞惭。

  漫漫的日月中,忧伤就是节日,火灾就是狂欢;在一无所有的面孔上,伤痕也成了点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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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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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以后,母亲变得坚强起来,理直气壮在家里走来走去。而姥爷好像萎缩了,成天心事重重,不言不语的,与平常迥异。

  他几乎不再出门去了,一个人呆在顶楼上读书。

  他读的是一本神秘的书:《我父亲的笔记》。

  这本书藏在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每次取出来以前,姥爷都要先洗手。

  这本书很厚,封面是棕黄色的,扉页上有一行花体题词:

  献给尊敬的华西里·卡什林衷心地感激您下面的签名字体非常奇怪,最后一个字母像一只飞鸟。

  姥爷小心翼翼地打开书,戴上眼镜,端说着题词。

  我问过他好几次:

  “这是什么书?”

  他总是严肃地说:

  “你不需要知道!”

  “等我死了,会赠给你的,还有我的貉绒皮衣。”

  他和母亲说话时,态度温和多了。说话也少了。

  他总是专注地听完她说话以后,一挥手,说:

  “好吧,好吧,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姥爷把一个箱子搬到了母亲屋子里,把里面各种各样的衣服手饰摆到桌椅上。

  有挑花的裙子、缎子背心、绸子长衫、头饰、宝石、项链……姥爷说:

  “我们年轻的时候,那好衣服多了!特别阔!

  “唉,好时候一去不返喽!

  “来,你穿上试一试……母亲拿了几件衣服去了另一个房间,回来时穿上了青色的袍子,戴着珍珠小帽,向姥爷鞠了个躬,问:

  “好看吗?爸爸?”

  不知怎么回事儿,姥爷精神好像为之一振,张看手绕着她转了个圈儿,做梦似地说:

  “啊,瓦尔瓦拉,如果你有了大钱,如果你身边的都是些好人……”

  母亲现在住在前屋。常有客人出入,常来的有马克西莫夫兄弟。

  一个叫彼德,是个身材高大的军官,那次我吐了老贵族一口挨揍时,他就在场。

  另一个叫耶甫盖尼,个子也很高,眼睛特别大,像两个大李子。他惯常的动作是一甩长发,而带微笑地用低沉的声音讲话。

  他的开场白,永远是:

  “您知道我的想法……”

  母亲冷笑着打断他的话:

  “你还是个小孩子,耶盖尼·华西里耶维奇……”

  军官拍着自己的膝盖争辩:

  “我?我可不是孩子了……”

  圣诞节过得非常热闹,母亲那里一天到晚高朋满坐,他们都穿着华丽的服装。

  母亲也打扮了起来,常常和客人们一起出去。

  她一走,家里顿时沉寂了下来,有一种令人不边的寂寞感觉。

  姥姥在各个屋子里转来转去,不停地收拾东西,姥爷靠着炉子,自言自语地说:

  “好啊,好……咱们看看吧,咱们走着瞧吧……圣诞节以后,母亲送我和米哈伊尔舅舅的萨沙进了学校。

  舅舅又结了婚,继母把萨沙赶出了家门。在姥姥的坚持下,姥爷只好让他进了这个家。

  上学似乎很无聊。一个月,只教了两条:第一,别人问你姓什么,你不能说:

  “别什可夫!”

  而要说:

  “我姓别什可夫!”

  还有,就是不能对老师说:

  “小子,我不怕你……”

  我们厌烦了。

  有一天,走到半路,萨沙细心地把书包埋到了雪里,走了。

  可我还是一个人走到了学校,我不想惹母亲生气。

  三天以后,萨沙逃学的事家里知道了。

  姥爷审问他:

  “为什么逃学?”

  萨沙不慌不忙地回答:

  “忘了学校在哪儿了!”

  “啊,忘了?”

  “是的,找了半天……”

  “那你跟着阿列克塞走啊!”

  “我把他给丢了?”

  “什么,把他丢了?”

  “是。”

  “怎么丢的?”

  萨沙顿了顿,说:

  “有大风雪,什么也看不见了。”

  大家一起笑了。萨沙也小心地跟着笑了笑。

  姥爷嘲弄地问:

  “你怎么不拉着他的手?”

  “我是拉着的,可风给吹开了!”

  在动劫难逃,我们俩挨了一顿揍,又给我们雇了一个专门护送上学的小老头。

  可这也没用,第二天,走到半路,萨沙突然脱了鞋,一只扔向一个方向,然后穿着袜子跑了。

  小老头大叫一声,忙去捡鞋,尔后无奈地领着我回家了。

  全家人一起出动,到晚上才在一个洒馆里找到正在跳舞的萨沙。

  大家都很沉默,也没打他。他悄悄地对我说:

  “父亲、后娘、姥爷、谁也不疼我,跟他们在一起实在没法活了!”

  “我找nǎinǎi问问强盗在哪里,咱们投奔他们去吧,怎么样?”

  我不想和他一起跑,我那时的理想是作一个留着浅色大胡子的军官,而这个理想的实现,需要我现在上学。

  萨沙说:

  “也好,将来,你是军官,我是强盗头了,咱们俩就打了起来,谁胜谁负还难定呢!

  “不过,我不会杀死你的!”

  我们就这么定了。

  姥姥进来,看了看我们说:

  “唉,怎么样啊?我的小可怜们,一对碎砖烂瓦!”

  尔后,她开始大骂萨沙的后妈,又顺便讲了个故事:聪明的隐干约那年青的时候,和他的继母请求神来断他们的官司;约那的父亲是乌格里奇人,是白湖上的渔夫——

  妻子要杀夫,

  灌酒又灌yào。

  昏睡的丈夫,

  被扔进了橡木船,

  好像进了棺材。

  妻子拿起桨,

  划到湖中央。

  漆黑的深渊里,

  她要干伤天害理的勾当。

  用力一按船帮,

  小船翻身底向了上。

  丈夫沉入水底,

  她匆忙游回岸上。

  疲惫地躺在地上,

  她哀号,她哭泣,

  假装无以复加的悲伤。

  善良的人们相信了她,

  和她一起悲伤:

  “噢,可怜的寡fù!

  不幸降临在你的头上;

  命运是上帝的安排,

  死亡也是命定的,不可更改。”

  只有继子约努什柯,

  不相信后眼泪。

  他把手放在她心口上,

  说起话来不慌不忙:

  “啊,我的灾难之星,

  我的后娘,

  卑鄙的黑夜之鸟,

  眼泪骗不了知情的我:

  你的心因快乐而狂跳!

  问上帝,

  问神灵,

  哪位拿出钢刀,

  抛向圣洁的天空,

  真理属于我,就杀死你,

  真理属于你,钢刀就落在我身上!”

  后母怒目相向,

  喷出恶dú的光,

  挺起身来,她申斥约那声朗朗:

  “你这个畜生,

  你这个不足月的孽障,

  怎么会有这种奇想?”

  大家听着看着,

  感觉出必有文章。

  人人暗自思想,

  jiāo头接耳一个劲儿商量。

  最后,一个老渔夫跨出人群,

  鞠个躬,

  宣布大家的决定:

  “请把钢刀,

  放在我的右手上,

  我抛刀上天,

  它会落在某个人的身上!”

  他握刀在手,

  抛向天空!

  左等右等,

  刀未下落。

  大家一声不响,

  脱帽在空遥望。

  早霞红艳艳,

  还是不见刀光!

  后母冷冷地笑,

  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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