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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对这种事怎么看,我不想说。不过,随便什么事都有它的两方面。我倒要问问你,钦加哥,按你们的传说,我们的祖先最初见面时是怎样的呢?”

  ①易洛魁人包括莫霍克、塞纳卡等十几个印第安部落,原居密西西比河中下游一带,后迁移到五大湖地区;其中大多数原和英国人结盟,英法七年战争前期,曾纷纷倒向法国;北美的另一印第安大族阿尔冈昆人(其中包括特拉华族,莫希干族),长期和他们势不两立,贬称他们为明果人、麦柯亚人。侦察员不仅为英国人,而且长期生活在特拉华人中间,故称易洛魁人为“最凶恶的敌人”。

  接着是片刻的静默,这时,印第安人默不作声地坐着。然后,他态度肃然地开始说了起来,那庄严的声调,更增加了他的话的真实xìng。

  “你听我说,鹰眼,你的耳朵听到的,决不会有半句假话。这全是我的祖先说的,也就是莫希干人做的。”他略略停顿了一会,朝自己的同伴仔细看了看,然后既像发问又像断言似地接着说:“我们脚下的这条小溪,是不是到夏天就会变,溪水会变咸,而且还会倒流?”

  “是啊,你们传说里说的这两件事都是真的,”白人说,“因为我曾去过那边,而且还亲眼看到过。虽然,为什么原来在树yīn下这么甜的水,到了阳光下就变得那么苦,这种变化我到现在都没弄清楚。”

  “还有那水流的方向呢?”印第安人说,他那么兴趣盎然地等待着对方的回答,这正是一个人对自己所关心而又感到惊异的事得到证实时的心情,“钦加哥的祖先没有撒谎!”

  “他们说的和《圣经》一样正确,这也是自然界中千真万确的事。人们把这种河水的倒流叫做潮汐。河水六个钟点向里流,六个钟点向外流,原因是:海里的水比河里的水高的时候,水就往里流,而等到河里的水比海里的水高,水就又向外流了。”

  “树林里的水和大海里的水,向下流到像我的胳臂这样时,”印第安人把胳臂伸得平平地说,“就不再流了。”

  “是啊,没有一个诚实的人会否认这一点,”侦察员觉得对方似乎不太相信他对潮汐的奥秘所做的解释,因而心中感到有点不快地说,“不过,我觉得,只有在小范围内,而且当土地平坦时,这才是对的。因为一切都是按你看到的范围大小来定的。你知道,在小范围内,地是平的,但大范围内,地是圆的。因此,在水池或者池塘里,甚至较大的淡水湖里,水是停着不动的,这你我都见过,所以都知道,但要是水面很大时,像大海那样,那儿的地就是圆的了,水又怎能平静不动呢?在我们头顶一英里多高的那些黑魆魆的岩石间流着的那条河,你也许会认为它是静止不动的,虽然你自己的耳朵也许听到,眼下它正在翻腾哩!”

  印第安人虽然并没有被同伴的那套说教所说服,可是他仍然保持着自己的高贵品质,没有流露出怀疑的表情,而像很相信似地留心听着,然后以原先那种严肃的神态,继续讲下去。

  “我们原来住在晚上太阳会被遮住的地方,后来经过了那些栖息着野牛的大平原,来到了这大河边。在这儿,我们和阿里吉威人①jiāo战,直到他们的鲜血染红大地。从大河的岸旁一直到盐湖的边上,没有人敢来和我们对阵,麦柯亚人②只好远远地跟在我们后面。我们说:这片土地应该属于我们。这片土地,从海水灌不到这条小溪的地方,一直伸展到往南走二十天路程的大河边③。我们像英勇的战士一样取得这块土地,我们像堂堂的男子汉一样保卫着它。我们把麦柯亚人赶进了深山老林,让他们和狗熊去做伴。他们吃不到盐,只好像野兽一样到盐渍地里去舔几下,来尝尝盐的滋味;他们不敢到大湖里来捕鱼,只得吃我们掷给他们的骨头……”

  ①原来住在赫德森河沿岸的一个印第安人部落。

  ②易洛魁人的贬称。

  ③意为赫德森河中下游一带。

  “这一切我全听说了,而且也深信不疑,”白人趁印第安人犹豫不语的时候chā嘴说,“不过,这些全是英国人来到这儿之前很久的事情了。”

  “当年长着松树的地方,现在已经长着栗树了。最早来到这儿的白脸孔不是讲英语的①。他们乘着大船到来的时候,我们的祖先已经在红人的围看下埋了战斧②。那时候,鹰眼。”他继续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喉音,使他的话有时听起来很悦耳,也只有这一点让人看出他已深深地动了感情。“那时候,鹰眼,我们的部落团结一致,我们生活得很幸福。盐湖给我们鲜鱼,森林给我们麋鹿,天空给我们飞鸟,我们娶了老婆,而老婆又给我们生了孩子;我们礼拜大神;我们把麦柯亚人赶得远远的,使他们听不见我们胜利的歌声!”

  ①指荷兰殖民者。

  ②印第安人庆祝战争胜利结束的一种仪式。此处意为已经过着和平生活了。

  “你知道当时你自己家族的情况吗?”白人问,“你是一个正直的印第安人!我相信你有着和他们一样的才能;因此,你的祖先一定都是勇敢的战士,也是议事会议上的贤人。”

  “我的部落是许多部落的祖先,而我是嫡裔。我的血管里流着酋长①的血液,它将永远保留着。那些荷兰人登陆后,把火水②给了我的人民,一直到让他们喝得天地也分不清,而且还愚蠢地认为自己已经见到了大神哩。后来他们就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土地,一步步被赶离了可爱的河岸,最后落到了这样的地步:我作为一个首领和大酋长,也只能从树缝里见到阳光,也一直不能去看一下自己的祖坟!”

  ①印第安人各部落差不多都有两种酋长,一为世袭酋长,一为普通酋长。世袭酋长的职位,在氏族内是世袭的,而普通酋长的职位,只用来奖赏个人的功勋,本人死后即取消。

  ②指酒。

  “坟墓会使人产生庄严的感情,”侦察员回答说,他被同伴那深沉的痛苦深深地感动了,“它们常能帮助一个人培养起好心善意。虽然对我自己来说,我倒不指望有人来埋葬我的尸骨,就让它在森林中发白,让豺狼撕得四分五裂吧。可是,许多年前一起到特拉华族①来的,你的那些同族亲人现在在哪儿呀②?”

  ①为阿尔冈昆人中之一大部落,原来主要聚居在特拉华河流域一带,后被迫离乡他迁。

  ②钦加哥是莫希干族人,本族人流散以后,他就生活在特拉华人中间。

  “许多年前的花儿哪儿去了呀?——枯谢啦!一朵接一朵的!我们莫希干族的所有人,都一个跟着一个,到精灵的世界去了。现在我还站在山顶上,但不久也要下山谷的。等到恩卡斯也走完我的路时,酋长的血统也就断绝了,因为,我的儿子是最后一个莫希干人了。”

  “恩卡斯在这儿哪!”就在他们近旁,响起一个同样柔和而带喉音的声音,“谁要找恩卡斯说话呀?”

  白人听见突然有人打断他们的谈话,急忙从刀鞘中拔出刀子,另一只手又本能地去抓住那支长qiāng。但钦加哥对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却毫不在意,仍然安静地坐着,头也没抬一下。

  接着,一个年轻的印第安战士脚步很轻地走过他们两人之间,在湍急的小河边坐了下来。老印第安人丝毫没有发出什么惊奇的声音。沉默了几分钟,没有人问话,也没有人答话。三个人似乎都在等待着开口的适当时刻,避免流露出女人似的好奇心,或者是孩子般的焦急表情。那白人显然也学了红人的样,他放下qiāng,同样也保持着缄默。最后,钦加哥把目光慢慢地转向自己的儿子,问道:

  “那班麦柯亚人有胆量在这些森林里留下他们的脚印吗?”

  “我发现他们的踪迹了,”印第安青年回答,“已经弄清楚,他们的人数有我两只手的手指这么多;不过他们全是些胆小鬼,东躲西藏的。”

  “这班贼是在等待时机剥头皮,抢东西啊!”白人说(以后我们也跟他的同伴一样,管他叫“鹰眼”吧)。“不用说,那个时刻在动鬼脑子的法国佬蒙卡姆,一定会派他的间谍到我们的营地里来,千方百计探听到我们走的道路的!”

  “好吧!”老印第安人朝落下山去的太阳瞥了一眼,说,“我们要把他们像鹿一样从树丛里赶出来。鹰眼,今晚上让我们好好吃它一顿,明天要让那班麦柯亚人瞧瞧,我们是怎样的男子汉大丈夫。”

  “这两件事我都愿意干。可是,要和易洛魁人jiāo手,得先找到他们;要想填饱肚子,得先搞到猎物——说鬼鬼到,瞧,那边真的有一只公鹿来了,这是我在这一季里见到的最大的鹿了,它正在小山脚下的树丛里走动哩!喂,恩卡斯,”他不出声地笑着,像一个已经学会谨慎行事的人一样,压低声音继续说,“我敢拿出满满三小铲火yào,外加一英尺贝壳串珠来打赌,我要打中它两眼之间稍稍偏右的地方。”

  “这不可能!”年轻的印第安人兴奋地跳起来说。“除了它那对角尖以外,什么都还藏着看不见啊!”

  “真是个孩子!”鹰眼摇着头,朝恩卡斯的父亲说。“难道他以为,一个猎人看到了一只野兽的一部分时,他还不知道其它部分在哪儿吗?”

  鹰眼举qiāng瞄准,正准备表演一下自己非常得意的技术时,钦加哥伸手拦住了他,说:

  “鹰眼!你还打算去打麦柯亚人吗?”

  “这些印第安人对森林里的一切了解得真清楚,真像是出于本能一样!”侦察员放下了qiāng,像一个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的人那样,转过脸去,说,“恩卡斯,我只好把这只公鹿留给你的弓箭了,要不,我们也许会杀只鹿让那班易洛魁贼种去吃哩。”

  父亲刚做了个手势表示同意这一提议,恩卡斯已经扑倒在地,悄悄地向那野兽爬过去了。到了离那只鹿藏身的地方几码远时,他十分小心地往弓上搭上一支箭。鹿角在移动了,仿佛它们的主人已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就在这时候,只听到一声弦响,一道白光直穿树丛,受伤的公鹿立刻从藏身处冲了出来,直冲到它躲着的敌人脚旁。恩卡斯急忙避开狂怒的公鹿的鹿角,跳到它的一旁,在它的咽喉上划了一刀,公鹿跑到河边就一头倒下了,鲜血染红了河水。

  “这是用印第安人的手段干的,”侦察员心里笑着,非常满意地说,“这场面看了真叫人高兴!虽然一箭已shè中要害,还要划一刀来结果它的xìng命。”

  “嚯!”他的同伴突然失声叫了起来,一面急速地转过身子,就像一只嗅到猎物的猎犬。

  “我敢发誓,是一群鹿来啦!”侦察员也惊叫了起来,他的两眼闪烁着常有的那种职业xìng的热情。“要是它们来到我的shè程以内,我一定要请它们吃上一qiāng,哪怕这qiāng声把六个联盟部落全给惊动了!钦加哥,你听见什么啦?我听起来林子里可什么声音也没有啊。”

  “鹿只有一只,而且已经死了,”老印第安人说,他伏下身子,耳朵几乎碰到地面。“我听到有脚步声!”

  “也许是狠群把鹿赶到这儿躲起来的,现在它们追上来了。”

  “不,是白人的马来了!”钦加哥回答说,他恢复了原先的尊严,重又镇静地在那株原木上坐了下来。“鹰眼,他们是你的弟兄,你去和他们说话吧。”

  “好,我去;我讲的英语,即使国王听了也用不着感到耻辱而不愿回答的,”侦察员用他所自夸的语言说,“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也没听到有人的声音或者野兽的声音;啊,真怪!一个印第安人听白人的声音,竟会比一个连敌人也承认他是个完完全全的白人的人听得更清,尽管他也许和红人一起生活得太久,使得人们都不太相信他是个白人了!噢!像是有枯树枝折断的声音,还有——现在我听到了,是灌木丛在动——是的,是的,是脚步声!我原以为是瀑布的声音哩——噢——有人来啦,上帝保佑,别让他们遇到易洛魁人!”

  第四章

  好,去你的吧!在你离开这座林子

  之前,我一定要为这次侮辱给你一

  些惩罚。

  ——莎士比亚①

  ①《仲夏夜之梦》第二幕第一场。

  侦察员的话还没说完,那支小队伍的领导人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老印第安人警觉的耳朵听到的,就是他们这支队伍的脚步声。一条像被鹿常走而践踏成的小道,蜿蜒穿过前面不远处的小峡谷,直通到小河边——此刻白人侦察员和他的红人伙伴在歇脚的地方。那一小队旅人就是沿着这条小路慢慢地朝这儿过来的。在这森林深处,他们的出现引起了极大的惊异,站在同伴前面的侦察员,立刻迎上前去。

  “来的是谁?”侦察员一面问,一面随手把qiāng架到左臂上,右手的食指抠住了扳机,但是脸上丝毫没有露出威吓的表情。“这儿是荒山野林,到处是野兽、危险,你们是什么人,跑到这儿来?”

  “是教徒,也是支持法律和英王的人,”骑马走在最前面的人说,“我们一大早就开始赶路,在这林子里转,什么也没吃,现在已经走得筋疲力尽了。”

  “这么说,你们是迷路啦?”侦察员chā嘴问道,“而且还感到了迷失方向是多么狼狈吧?”

  “正是如此;尽管我们都是大人,但跟吃nǎi的婴儿一样得依靠向导;我们现在可以说是只有chéng rén的身材,而无chéng rén的知识。你可知道这儿离那个威廉·亨利堡还有多远?”

  “哈!”侦察员不禁笑着喊了起来,但他又立刻克制住这种危险的笑声,而以那种不易被潜伏着的敌人听见的声音开玩笑地说:“你离目的地可远啦,就像一只猎犬在追逐一只鹿,可中间还隔着一个霍里肯湖哩!威廉·亨利堡,我的天哪!要是你们是英王的人,而且有事要找部队的话,你们最好还是沿这条河先到爱德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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