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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老想喝这种泉水了,就像一只鹿老想舔盐渍地一样。以一个红人来说,对你们那种香喷喷的酒,还不及对这种泉水来得喜欢哩!尤其是在他感到身子有些不舒服的时候。看,恩卡斯已经把火堆点旺了,是该吃点东西的时候了,我们前面的路程还长着哩。”

  侦察员就这样突然收住了话头,转身去摆弄那些休lún人来不及吃完的食物。他们草草地烤了烤,就算完成了烹饪工作,接着他就和两个莫希干人开始吃起这顿粗陋的饭来。他们那种默不作声、尽心竭力的样子,看起来就是那种尽量填饱肚子,为了使自己能够承受起艰巨而不断的劳苦的人。

  这一必要的,也是愉快而重大的任务完成之后,这几个森林居民又俯下身子,最后再喝上几大口清澈的泉水。也就是这一眼泉水和附近的泉水一起,五十年来吸引了两半球的无数达官巨贾,才子佳人,使他们云集到这儿来疗养度假、寻欢作乐。接着鹰眼宣布要大家准备继续上路。姐妹俩重新上马,海沃德和大卫也都拿起自己的qiāng,跟在她们后面。侦察员在前引路,两个莫希干人殿后。这队小小的人马就这样沿着崎岖的小路,匆匆地向北行进,这儿只留下那些有益人们健康的泉水,无人理会地流进附近的小溪。横陈在附近山顶上的休lún人尸体,没人来举行葬礼,只好任其腐烂;这也是森林中的战士常有的命运,既没有引起人们的怜悯,也没有引起人们的评论。

  第十三章

  我要寻求一条捷径。

  ——巴涅尔①

  ①托马斯·巴涅尔(一六七九—一七一八),英国诗人;此行引自《死亡的夜景诗》。

  鹰眼带大家走的是一条横穿过沙土平原的路,偶尔也要经过一些峡谷和山冈。这也就是这天早晨那个吃了败仗的麦格瓦领大家来时走的同一条路。现在太阳已经落到远远的群山背后去了,由于他们是走在无边无际的森林里,也已不再有炎热逼人的感觉。因此他们赶路的速度也就相应加快了。在天黑下来以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在这条回头路上,已经艰苦跋涉了好些里路了。

  鹰眼也像他所顶替的麦格瓦一样,有一种本能,似乎全凭那些暗记来认路的,他脚底下一步也没放松,也从不停下来想一想;他只需朝树上的苔藓匆匆一瞥,抬头向落日望一望,或者对那涉水而过的数不尽的溪流从容地瞟上一眼,就足以消除他心中的一切疑团,决定他所要走的路径。这时,森林中的颜色开始在变化,穹隆般的枝叶已失去它生意盎然的绿色,蒙上了一层yīn沉的灰暗,黄昏即将来临了。

  姐妹俩抬头从枝叶间望出去,只见西面的小山顶上,一轮落日放shè出万道金光,把积聚在附近的云团染上了道道美丽的红霞,或者是镶上了条条耀眼的金边。鹰眼突然回过头来,指着这瑰丽的天空,说道:

  “那就是信号,告诉人们该吃饭和休息了。要是一个人懂得这种大自然的信号,他就该学乖一点,学学天空的飞鸟和地上的野兽!不过,我们的夜晚很短,因为我们还得趁着月光提前动身继续赶路,记得我第一次打仗,杀人流血,就在这附近,对手便是麦柯亚人。为了不让那班贪婪的歹徒剥走头皮,我们还勿匆忙忙在这儿赶造了一座木屋哩。要是我没把暗记搞错的话,往左再走上几百英尺,我们就能见到它了。”

  不问别人是否同意,也不等任何回答,这位意志坚定的侦察员就壮着胆子拐进了一座稠密的栗木幼树林,拨开那些几乎盖没了地面的嫩校举步前进,仿佛他每走一步,都指望能发现一件以前很熟悉的什么东西似的。侦察员的记忆力确实不错。这样朝前走了几百英尺,穿过荆棘丛生的矮树林,眼前出现了一片空旷地,旷地中间是一座绿油油的小丘,小丘的顶上便是那间破烂不堪的木屋。这所被荒废的粗陋木屋,也是一座被遗弃的工事,这种工事在紧急情况下匆匆建起,随着危险的过去,就被人们遗弃,就像当时为之建造这间木屋的那些紧急事件那样,它也早已不再有人提及,几乎完全被人忘怀了,因而只落得现在这样,在这寂寞的森林中无声无息地荒芜倾圯。像这类铭志着人们生活和斗争的纪念物,在这一度成为敌对双方分界线的辽阔荒凉的边境地带,到处可见,它们成了能帮助人们回忆起殖民历史的遗迹,而且和周围景色的yīn郁气氛颇相协调。这间屋子的树皮屋顶早就跌落在地,和烂泥混在一起了,但那些匆促地叠在一起的粗大圆木,却仍在原位纹丝未动;不过屋子的一角,在重压之下,已经有些倾斜,看上去这整座粗陋的屋子,仿佛随时都有倒塌的危险。

  海沃德和他的同伴还在犹豫着,不敢走近这座倾记的屋子,鹰眼和两个印第安人却已走到矮墙里边,他们不但毫不害怕,显然还十分高兴。当鹰眼对这处遗迹里里外外仔细察看着,脑子中不断地唤起对往事的回忆时,钦加哥却怀着胜利者的自豪,用特拉华语对自己的儿子,讲述着年轻时在这荒僻之地进行的一场小规模战斗的简单经过。不过在那胜利的喜悦中,却掺杂着一丝凄凉的感觉,因而使他的声调也变得像往常那样轻柔而动听了。

  这时,科拉和艾丽斯也高高兴兴地下了马,打算趁这晚凉天气,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她们觉得这儿十分安全,除了森林中的野兽之外,决不会有人前来侵扰。

  “我们不能另找一个比这更隐僻的地方休息吗,我尊敬的朋友?”小心谨慎的海沃德看到鹰眼已经结束了简短的侦查,便问道。“我们选的这地方,确实很少有人知道,很少有人会来?”

  “知道有这所木房子的人,差不多全死了,”鹰眼沉思着慢吞吞地回答说,“像这儿发生的这样一场莫希干人和莫霍克人之间的小小战斗,那些书本上和记叙文章中是不大会写进去的。那时我是个小伙子,站在特拉华人一边,因为我知道他们是个受中伤、受侮辱的部落。整整四十个昼夜,那班魔鬼一直包围着这座圆木屋子,想要我们的命。而这座屋子就是我设计的,我还参加了部分建造工作哩,虽然,正如你所知道的那样,我并不是印第安人,而是个纯血统的白人。当然,特拉华人也是一起干的,所以我们很快就建成了这座出色的建筑。起先我们是十个对二十个,到后来双方的人数几乎相等了,于是我们就对这伙下流胚突然出击,把他们消灭个干干净净,连个回去报告他们的下场的人也没给留下。是啊,是啊,那时我还很年轻,而且是初次见到这种杀人流血的事,不愿意让这些像我自己一样的人暴尸荒野,听凭野兽去四分五裂,或者是经受风吹雨打,所以我就亲手埋葬了那些尸首,就埋葬在现在你们歇着的这个小丘底下。唔,虽然这不过是个用死人骨堆起的土墩子,可给人坐着歇歇脚倒也不坏哩!”

  海沃德和两姐妹听到这话,一下子都从那野草丛生的坟头上跳起身来。科拉和艾丽斯虽然刚刚经历过那些恐怖场面,但听到说自己就坐在莫霍克人的坟墓近旁时,心中还不禁感到毛骨悚然。那yīn暗的光线,黑压压长满野草的小空地,围在四周的灌木丛,它后面静静地高耸入云的古松,以及那死一般寂静的无边无际的大森林,所有这一切,更加深了这种凄凉可怖的感觉。

  “这些人都已经死了,没什么可怕的啦!”鹰眼看到她们那种害怕的样子,摇摇手苦笑着继续说。“他们再也不能发出厮杀时的喊声,也不能再用战斧砍人了!就连帮着埋葬他们的人中,也只有钦加哥和我两个人现在还活着!组成我们这方队伍的是莫希干族人和弟兄们,现在他们整个族也只剩下你们眼前的这两个人啦!”

  大家听到他们的悲惨命运,不由得带着一种怜悯的心情,转眼望着那两个印第安人。但见他们这时仍待在那木屋的yīn影里,年轻的儿子还在聚精会神地倾听他父亲为他讲述莫希干人的故事,这些故事使他大大增加对那些早就钦佩的勇猛人物的敬仰,因此使他听得这样出神。

  “我过去一直还以为特拉华族是爱好和平的人民哩,”海沃德说,“以为他们从来不亲自去打仗,而把保卫自己土地的责任,全都托付给被你所杀的那些莫霍克人了呢!”

  “这当中,部分是事实,”侦察员答道,“但实际上,这完全是个恶dú的骗局。这种协定是许多年前在荷兰人的yīn谋诡计之下订出的。荷兰人的目的,是想借此把最有权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土人解除武装。莫希干人虽然也属于同一部落,但他们一直和英国人有来往,并没有参加这一桩愚蠢的jiāo易,而是保全了自己的人格。后来特拉华人看清了自己的行为愚蠢可笑,实际上也跟莫希干人采取了同样的行动。现在你们看到的这位便是那些伟大的莫希干酋长的领袖!从前,他家不必经过别人的溪流和山冈,就能在自己那块比大庄园主奥尔巴尼①的领地还要大的土地上打猎,可是现在留给他的后代的还有些什么呢?也许,在他大限临头时,他还能弄到六尺净土作为安息的地方;要是他有个朋友肯费心为他把墓穴掘深,把他埋得深一些,不致让犁头碰到,也许还能静静地在那儿安眠!”

  ①荷兰统治时期,纽约州的一个大庄园主。

  “别再谈这些了!”海沃德估计到这个话题可能会引起一番争论,从而会打破为保全两位女伴的xìng命所必需的和睦气氛,于是接着说,“我们已经走了不少路,我们当中很少有身体像你们那么壮健的人,你们看来简直像不知道劳累和疲倦似的。”

  “这副筋骨使我忍受得起一切困苦,”侦察员看着自己结实的四肢,对海沃德的称赞坦率地表示由衷的高兴,说道,“在殖民区里,你可以找到比我更魁梧结实的人,但是在城里,哪怕你花上几天工夫,恐怕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他能一口气走上五十英里路,或者是紧跟着猎狗一连追踪几个钟头,而用不着停下来歇息一会。不过,每个人的血ròu并不都是一样的,因此可以料到,那两位纤弱的小姐,经过这一天的遭遇,一定很想休息了。恩卡斯,你去把那眼泉水清出来,让你爸爸和我去弄些青草和树叶给她们铺张床,用栗树的嫩校给她们做个枕头。”

  于是,谈话停止了,侦察员和他的同伴便忙着为科拉和艾丽斯张罗过夜的事。一眼泉水很快就从树叶堆中给清理出来了,若干年前,就因为这儿有这眼清泉,才使得土人们选中这儿作为临时筑堡设防的地方。现在,这儿又喷出晶莹的泉水,滋润着青翠的草丘。他们在房子一角的顶上盖上枝叶,以挡浓露,然后在下面铺了两堆香草和干树叶,供姐妹俩休息。

  当那几个勤奋的森林居民在这样忙着时,科拉和艾丽斯也吃了点东西——这倒不是她们想吃,主要的只是完成一个应尽的义务而已。接着她们就进了屋子,先做了祷告,为这一天的死里逃生谢恩,同时祈求上帝今天晚上继续庇护她们,然后便在那发着香味的草铺上躺了下来,顾不上回忆,也顾不上预测,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这既出于本能的迫切需要,也因受到了明天的希望的慰藉。海沃德准备在她们近旁,就在木屋外面,守上一夜。可是侦察员看出了他的打算,他自己静静地坐在草地上,指着钦加哥说道:

  “对这样一种守卫来说,一个白人的眼睛是不行的!这位莫希干人会替咱们放哨。让咱们都放心睡觉吧。”

  “昨天晚上的事,证明我是个疏于职守的懒汉,”海沃德说,“正因为这样,我现在不像你那样需要休息。你应该相信一个军人的品质。让大家都去休息吧,由我一人来守卫。”

  “如果咱们现在是在第六十团的白色篷帐里,而面对的是法国人那样的敌人,那你将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守卫了。”侦察员答道,“但在这漫漫黑夜里,而且又在这荒山野地中,你的判断能力会像一个无知的孩子。所以说,你还是像恩卡斯和我一样,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吧。”

  海沃德看到那年轻的印第安人,事实上在他和鹰眼谈话时,就在那土丘边躺下了,仿佛要在这分配给他的时间之内,尽可能抓紧好好休息一番。大卫也学了他的样,睡下了,他本来就因受伤发着烧,经过路途劳顿,热度愈来愈高,这时他的说话声,简直是“舌头贴在牙床上”①。年轻军官不愿作无益的争论,也就装做同意的样子,把背靠在木屋的圆木上,半躺着,但心里却暗暗打定主意:在没有把自己护送的姐妹俩jiāo到孟罗手里之前,决不闭一下眼睛。鹰眼以为已把海沃德说服,不一会,自己也就睡熟了。于是,这一幽僻的处所,重又恢复了他们到来之前的寂静。

  ①参见《圣经·旧约·诗篇》第二十二篇;原句为“我的精力枯干,如同瓦片,我的舌头贴在我牙床上,你将我安置在死地的尘土中”。

  开始一段时间,海沃德尚能保持着警戒状态,注意着森林里的任何声响。当夜幕笼罩下来时,他的目光也变得更加敏锐起来。他甚至能借着头顶的星光,分辨出伙伴们伸开四肢躺在草地上的样子,还看清钦加哥笔挺地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棵树似的,和四周黑压压的树木没有两样。他还听得出睡在近在咫尺的两姐妹轻微的鼻息声;就连一片树叶被微风吹动的沙沙声,也逃不过他的耳朵。可是到后来,他却把鸱鸟的哀鸣也听成猫头鹰的呻吟了。他偶尔睁开沉重的眼皮望一眼明亮的星光,后来就恍惚觉得阖上了眼皮也能看见。有时,在朦胧中,他又把一棵矮树错当成和自己一起守卫的同伴。他的头渐渐地垂到了肩上,而肩膀又跟着倒到了地上。最后,他的整个身子都变得松弛、柔顺,年轻军官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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