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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误解,像是受了无情嘲弄似的,愤怒的脸涨得通红。他进了脑外科的副院长室。里面包括担当婴儿主治医和好几位年轻的医生们,围着威严的一位壮年教授正等着他到来。鸟发觉自己误解了,脸涨的通红,茫然不知所措。然后,鸟在一把被一圈医生们围住的黄色皮椅子上坐下来。鸟觉得自己的样子就像企图从监狱里逃走而失败又被带进看守所的犯人。这些看守们共同商量好了,从高高的了望塔上颇有兴致地观望鸟的逃走和失败。昨天晚上电话的说法那么暧昧,不是设了秘密的圈套了吗?

  鸟沉默着。

  “这位是新生儿的父亲。”小儿科的医生介绍说。于是他害羞地笑了笑,退到旁听人的坐位上。大概脑外科教授在巡诊的时候,曾查问婴儿的营养状况,而那位年轻的医生背叛了鸟吧。鸟这样想着,便用仇恨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小儿科医生。

  “昨天和今天看了你的婴儿,再增长一点体力就能手术了。”脑外科教授说。

  这样的话,我不能不对抗,不能不和这帮家伙战斗,从那个奇怪的婴儿的纠缠中自我防卫,鸟给自己陷入恐慌的脑袋发出了号令。鸟从发觉自己轻易的误解的瞬间开始逃走,一边逃走,一边不时地回顾着自我防御,此外什么也不想。我必须拒绝手术,如果不那样的话,我的世界就被奇怪的婴儿占领了。“如果动手术的话,有正常成长的可能吗?”鸟心不在焉地问道。

  “目前还说不准。”副院长直率地答道。

  鸟真想说我也不是滴水不漏那种人,他眼光凶狠地望着。在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烈焰闪闪的火圈。鸟宛如马戏团的老虎在寻找跳火圈的时机。

  “正常成长的可能和与之相反的可能xìng,哪一种更强一些呢?”

  “不手术的话,正确的结论谈不上。”

  于是,鸟脸不再发红,他已从羞耻感觉的火圈中跳出来了。

  “我想拒绝手术。”

  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医生都望着鸟,咽了一口气。鸟感到自己已经能大声地说出不管多么厚颜无耻的话了。不过还好,鸟没有行使那无耻的自由。脑外科教授很快地就充分理解了。

  “这么说,你要把婴儿带走?”教授明显地生气了,焦躁地问。

  “带走。”鸟也快速地应道。

  “那就请吧!”鸟在病院遇到的唯一一个他认为最有魅力的医生说。他的语气中流露出对鸟的厌恶。

  鸟和围坐在一圈的医生们同时站了起来。就像比赛结束了一般。鸟想我从怪胎婴儿的自我防卫结束了。

  “你真的把婴儿带走吗?”鸟走到走廊上时,小儿科的医生走到鸟的身旁踌躇了一下问道。

  “今天下午我来取。”鸟说。

  “出院的时候别忘了带婴儿服来。”医生说完就把视线从鸟脸上移向别处。

  鸟快步地朝病院前火见子停车的广场走去。那天在yīn沉的天空下,鲜红的小汽车和带着太阳镜的火见子也都褪了色,显得丑陋不堪。鸟快步跑了过去,歪着头气喘喘地解释道。“弄错了,都成笑话了。”

  “我想大概不会像你预想的那样吧。”

  “为什么?”鸟厉声地问。

  “没什么理由,鸟。”火见子怯怯地说。

  “我决定把孩子带回来。”

  “带到夫人所在的病院去,还是你家?”

  鸟突然又陷入了沉重的困惑。鸟发现自己只是在医生们要给婴儿手术,也就是不容分说地让他在后半生承担起头上有个窟窿的婴儿时贸然反抗了一下,那以后的计划连想都没有想。他妻子所在的病院不会再接受这个甩出去的累赘吧。假使鸟在他卧室也继续那直到昨天在医院的特儿室还采用的危险的食疗法,饥饿的双头婴儿的哭叫,一定会引起他所在的街上几百条狗的吠叫。最后婴儿衰弱死去,哪个医生能给写死亡诊断书呢。鸟的脑海里描画出杀死婴儿而被捕的自己和报道那一事件的讨厌的新闻报道。

  “是的,我能把婴儿运哪儿去呢。”鸟吐了一口酸气,少气无力地说。

  “如果你什么计划也没有的话,鸟。”

  “怎么?”

  “我想jiāo给我的一个医生的朋友怎么样?鸟,他可以帮助想拒绝婴儿的人,本来,我就是人工流产时认识他的。”鸟又一次品尝到被怪物婴儿击溃的军团里一个弱兵由恐怖而埋头自身防御的感情。鸟脸色苍白,又钻跳过去一个火圈。

  “如果那个医生能接受的话,就那么办吧。”

  “拜托给他,只有这样才能不弄脏我们的手而杀死婴儿呢,鸟。”火见子用异常缓慢的语调说。

  “不是我们的手,而是弄脏我的手。”鸟说。于是,鸟想至少现在我从欺骗之中将自己解放出来了。不过,他却高兴不起来,而只是感到朝忧郁的地上监牢降了一个台阶。

  “还是我们的手哇,鸟”火见子说。

  “换一下好吗,我来开。”

  鸟觉察到火见子说话过于缓慢是由于她太紧张。鸟从车前面绕过去坐到驾驶坐席上。鸟从车内反光镜上看到火见子苍白的脸,嘴唇周围像是喷出bái fěn似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自己的脸肯定也像她那样寒碜吧。鸟想往车外吐口唾沫,可是口腔里干得只发出干咳声。鸟像火见子一样粗暴地把车开了出去。

  “我说的那个医生,鸟,就是你最初上我家的那个晚上,你说有一个鸡蛋脑袋的中年男人喊我,就是那个朋友。鸟,你还记得吗?”

  “记得。”鸟边说边想这种类型的人最好一辈子不跟他来往。

  “我给他打个电话商量一下,然后准备一下去接婴儿的东西,鸟。”

  “小儿科的医生说不要忘了带婴儿穿的衣物。”

  “到你家取不就行了吗。放在哪了,你知道吧?鸟。”“那不太好办。”鸟的眼前又鲜明生动地浮现出了怀孕的妻子每天热心地准备出产用的婴儿物品的情景。他感到婴儿那白色的小床,rǔ白色的厚光纸地镶着苹果形状的把手的婴儿衣物柜等都在拒绝他。“我无法从那里给孩子选衣物。”“是啊。如果知道你是怀着这个目的取婴儿服的话,夫人是不会允许的。”

  鸟想事情会是那样的。可是,即使不从家里拿那些衣物的话,只要妻子知道了从这个病院把婴儿转到别的病院,因而致死的话,也不会原谅我吧。而且既然事情已发展到这地步,对我来说在暧昧的怀疑之中,把妻子揉成团塞入糊里糊涂之中的结婚生活就该结束了,我忍受这内心欺骗的痛痒,不管怎样恶战苦斗,那已经超过了我的能力范围。鸟还咀嚼着欺骗的糖块下隐藏着的痛苦的真实。

  鸟们的汽车来到宽阔的十字路口,被信号挡住了。

  这是环绕着这个大都市的巨大的环行线之一。鸟忙碌地环视着他应该拐弯的方向。天空黑云密布,裹挟着雨气的风不停地吹着街树上沾满尘埃的树梢。信号变成了绿信号,在yīn云的天空显得特别清晰,鸟觉得就像被它吸引住了似的。鸟和那些在自己一生中一次也没有杀害他人意识的人们同样被信号所保护着,他对此有点不舒服感。

  “你去哪儿打电话?”鸟像个逃犯似地问。

  “到最近的食品店打电话吧,然后,顺便买点香肠什么的,必须吃点东西。”

  “行。”鸟发现食yù或胃都有点讨厌的抵抗感。他直截了当地问“不过,你的朋友能接受吗?”

  “那人长着鸡蛋型的脑袋,看上去挺善良,可是干的坏事不少,比如……”火见子没说完就不自然地沉默起来,隐约可见她的舌尖舔着干燥的嘴唇。鸟想那个家伙一定是干过令火见子难以启口的残忍的事,又恶心了,实际上还不是吃香肠午饭的时候。

  “打完电话,买香肠之前还是给婴儿买衣物吧,还有婴儿篮。去百货店买的话还是快吧。我不想去卖婴儿用品的地方。”鸟说。

  “我去买吧,鸟,你在车里等着就行了。”

  “妻子刚怀孕时一块去那买过东西,可那块儿尽是孕fù、婴儿,有一种野兽的气氛。”

  鸟瞥了一眼火见子渐渐失去血色的脸,她也感到恶心了吧。鸟和火见子两人都脸色苍白,一声不响地并排坐在车里,车在公路上疾驰。过了一会,鸟突然自我嘲弄地说。

  “孩子死了,妻子恢复以后,大概我们就得离婚了。补习学校也把我解雇了,只有那样,我才能称作是自由的男人了。那是我一直梦寐已求的,不过却高兴不起来。”

  强风从鸟这边朝火见子那个方向吹,火见子必须顶着风大声地喊。“鸟。”她叫道:“你如果成了自由的男人,那就像我公爹提议的那样,把房子和地卖了,一块去非洲怎么样?”现在,在眼前就有个非洲!鸟想,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只是荒凉的唤不起热情的非洲。在他内心非洲如此黯然失色,是打他对非洲怀着最初热情的少年时代以来的第一次。寂寞地伫立在灰色的撒哈拉沙漠的那个自由的男人,他在东经一百四十度的蜻蜓型的岛上杀死婴儿逃亡到这里。他在整个非洲转来转去,就像一匹野猪捉不住一匹愚蠢的地鼠,茫然地站在撒哈拉大沙漠上发呆。

  “非洲啊。”鸟无动于衷地说。

  “你现在就像缩在壳里的蜗牛,只是沉思,鸟。当你的双脚踏上非洲土地的那一瞬间,你的热情就会恢复。”火见子说。”

  鸟忧郁地沉默不语。

  “我对你的非洲地图很入迷。鸟,我和离婚后成了自由男子汉的鸟一起到非洲去,就用那个地图来找路。我昨天,你睡着以后,我一直在看那个非洲地图,都有点感冒了。鸟,我需要你,需要自由男子汉的鸟。我说弄脏了我们的手时,你说不是我们的手,可是,还是我们的手啊。鸟,我们两人去非洲吧?”

  鸟好像吐出一口苦涩的痰似地说:“如果你希望那样的话。”

  “我和你的关系,开始不过是单纯的xìng的结合,我不过是在你被不安和耻辱感痛苦折磨的那段时间的xìng的应急措施。然后,昨天晚上我对去非洲旅行的热情忽然高涨起来。现在,我们以非洲的实用地图为媒介又重新凝聚在一起了。鸟。我们已经从单纯的xìngjiāo往上升到一个更高的层次。我一直寄望于此,现在真的感觉到了热情。鸟,我把你介绍给那位医生朋友,自己的手也弄脏了,就是这么回事。鸟。”

  赛车的低矮的挡风玻璃,好像一下子都裂开了,雾粒般大小的浓郁的白色雨滴随风猛烈地刮进来。同时,鸟和火见子的额头和眼睛都感到了雨滴。就像意想不到的黄昏到来一般。四周变得昏暗,凶猛可怕的旅风刮了起来。

  “这车能不能装个车篷?不然的话,婴儿就要淋湿了。”鸟像个忧郁的白痴似的说。

  十二

  鸟支完小汽车顶部的黑色敞篷时,从厨房的窗口飘出的大蒜和香肠烧焦的气味,宛如受惊的鸡被胡同里转来转去的阵风吹散了。这是用牛油炒切得薄薄的蒜片,香肠炒好后放里边,再加上水一起蒸,是鸟跟戴尔契夫学的一道菜。鸟想着戴尔契夫的事。戴尔契夫已经被迫离开了那位皮肤苍白的小姑娘,被带回公使馆了吧。或许在小死胡同里和他的情人的巢里拼命地抵抗着吧?他的那位情人用不仅戴尔契夫不懂,就连来抓戴尔契夫的公使馆员也难以理解的日语哭喊着。不过,最终戴尔契夫和他那位情人也都得断念吧。

  鸟望着支起了黑敞篷的小汽车。鲜红的车体上装着黑色的敞篷。小汽车就像伤口撒裂开的ròu和周围的疮痴。鸟感到有点说不出的恶心。天空黑沉沉地yīn云密布,空气湿漉漉的充满了水气,风也刮个不停,雨下了一阵,又像雾似地充满了空间,马上又随着疾风不知飘洒到哪个远方去了。过了一会儿,想不到那雨又随风飘了回来。鸟看到一棵房子之间的郁郁葱葱的繁茂的大树,yīn沉沉的阵雨把它洗得碧绿。那绿色和在环线公路的十字路口看到的信号一样,使鸟着迷。鸟呆然若失地想,我在临死的床上或许也能看到如此鲜艳夺目的绿色吧。鸟觉得现在要送到那个可疑坠胎医那儿杀掉的,仿佛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他自己。鸟折回到门口,把放在那儿的婴儿的小摇篮和内衣、袜子毛衣、毛裤还有帽了装在一起,塞到汽车座席后的空挡里。那些都是火见子花了不少时间挑选买来的。鸟等了足有一个小时,甚至令他担心火见子是不是逃掉了。火见子为什么花那么长时间挑选马上就要死了的婴儿衣物呢?女人的感受xìng常常是不可思议的。

  “鸟,饭做好了。”从卧室的窗口传来火见子的喊声。鸟进来时,火见子正站在厨房吃香肠。鸟瞧了一眼炒锅,扑面而来的蒜味将他击退,不由地缩回手指,朝惊讶地望着他的火见子微微地摇了摇头。火见子用水杯漱了漱那热心地咀嚼,被融化的牛油濡湿的舌头,呼出蒜味的气息说。

  “没有食yù的话,先洗洗淋浴怎么样?”

  “先洗吧。”满身灰汗的鸟轻声地说。

  鸟缩着肩恭恭敬敬地洗着身体。以往他每次用温水冲洗脑袋时总感到xìngyù越来越强烈,现在却只感到喘不过气来的心悸亢进。鸟在淋浴的温雨下,有意识地紧紧地闭上眼睛,仰着头,用两手掌的拇指根擦着耳后。一会儿,火见子头上戴着象西瓜花纹的塑料帽匆匆忙忙地钻到了鸟的身边,象是挠身子似地洗了起来。鸟中止了游戏从浴室里出来。鸟用浴巾擦身子时,听到胡同里传来东西落到地面的沉重声音。鸟走到卧室隔着窗户望下看,看见他们鲜红的汽车像要沉没的船似的倾斜着。前面右车轮不见了!鸟顾不得好好擦擦后背,穿上裤子和衬衫出去看车。有人朝胡同口那跑去,一闪就不见了。鸟没想去追,检查被破坏的车,卸下的车轮踪影全元。由于倾斜落到地面那侧的前照灯受了冲击已经坏了,那家伙可能是用起重器把车抬起来,卸掉车轮后站在汽车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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