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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1 章

  她自己,也做到了当初的承诺——当她拿着暴雨梨花针站在中央电脑面前的时候,她将依然是当初那个唐九渊,骄傲而冷硬。

  唐何必看着她,半晌,面色复杂说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九渊笑了笑,“其实你早就应该知道的,但是——你没背过冯延巳,这怪我咯?”

  然后她敛了笑容,突然开口说道:“浔阳江头夜送客。”

  白居易的《琵琶行》是高考必备篇目,她就不信唐何必还能不会。

  唐何必面色复杂至极,混杂着惊讶、疑惑、欣喜、怀念等各种情绪,片刻之后,终于沙哑说道:“枫叶荻花秋瑟瑟。”

  囚室之中,二人的声音间断响起,这一首《琵琶行》,竟仿佛成了那个世界的暗号。

  “主人下马客在船。”

  “举酒yù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

  “别时茫茫江浸月。”

  ……

  “座中泣下谁最多。”

  “江州司马青衫湿。”

  唐九渊看到唐何必脸上滑下的两行清泪,于是叹息一声。

  很久很久以前,她无事的时候,也喜欢和舍友对古诗词玩儿,看看谁记得清楚,只不过那群小婊砸总是仗着记忆芯片跟她作弊……

  那些事情,现在想来,竟然清晰地好像昨天才发生一样。反倒是昨天女皇陛下的突下杀手,想起来恍惚得像是上辈子。

  她反手抽出腰间的长刀,掉转刀柄递到唐何必面前,“r = a( 1  cos θ),心脏线的极坐标方程,我赌五毛,你不是理科就是工科。”

  唐何必看着刀背上那行狗爬一样的文字,沉默片刻,“我学计算机——你呢?”

  “巧了,”唐九渊笑了笑,“我学数学,上次建模大赛正好差一个会写程序的,那时候,你要是在就好了。”

  她笑容淡淡,一股苦涩却在心底缓缓洇开,那苦涩明明淡得像墨水一样,却怎么也避不开。

  找一个计算机系的同学合作,原本是再平凡不过的邀请,对这两个被流放到宇宙角落的人来说,别说说出口,就连想一想,都奢侈得如同犯罪。

  唐何必笑了笑,“好啊。”

  唐九渊也笑了,“那就这样说好了,下次再有比赛的时候,我就找你——不许放我鸽子。”

  唐何必轻轻嗯了一声,“不放。”

  唐九渊突然再也克制不住那股直冲而上的辛酸,一把将刀甩在地下,扑上去把唐何必抱在怀里,死命地揉他的头发,直到那一头长发变得比地上的稻草还要乱。

  然后她放开了唐何必,后退一步,认真欣赏自己的作品,“不错,除了会被辅导员找去谈话,别的都很好。”

  然后她看着唐何必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杀了你。”

  “为什么不等明天——”

  “不要,”唐九渊反手从靴子里拔出匕首,“凌迟很痛的,我试过——反正江千盏只需要你死,不需要你怎么死。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的任务是什么?”

  “为父报仇。你呢?”

  唐九渊微微一愣,她一直以为所有人的任务都是当上最高领导者,“当皇帝。”

  唐何必笑了笑,“……好任务。”

  唐九渊提着匕首一步一步走近,唐何必看着他,又一次说道:“不要,只有凌迟才能平息百姓的怒火,如果我就这么死在这儿了,江千盏可能会迁怒唐门。”

  唐九渊看着他身上的镣铐,嘲讽说道:“你以为你打得过我?”

  唐何必站直身子,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打得过。”

  “白痴!”唐九渊低喝一声,猛地跃起,抓着唐何必的领子把他按在了墙上,“你以为我不知道厉无忧有多恨你,落到他手里,你要是还保得住武功,我跟你姓!”

  唐何必看着唐九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认真说道:“你本来就跟我一个姓。”

  唐九渊一时无言以对,于是哼了一声,把匕首咬在嘴里,从头发里摸出一根铁丝,捉住唐何必的双手便开始撬锁。

  唐何必微微一惊,“你做什么?”

  这片刻间,唐九渊已经撬开了他的手铐,随手把那截铁链扯了下来,像条死虫子一样扔在地上,转而对付他的脚镣。

  唐何必有些愕然,在他愣神的当儿,唐九渊把他的脚镣也解了下来,一脚踹飞,取下了嘴里的匕首,说道:“我说过,这地儿只要我高兴,随时都可以逃出去。”

  她转着手里的匕首,有些挑衅地看着唐何必,“再来。给你解了,你也不见得能打过我。”

  “你拿着匕首。”

  唐九渊想了想,把匕首chā回了靴筒里,“那这样呢?”

  唐何必一言不发,忽地一掌砍了过来,唐九渊伸手一架,察觉到他手上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于是进了一步,顺势抓着他的小臂扭到身后,附在他耳边,咬着嘴唇嗯了一声,“这样呢?”

  唐何必不答。

  正当唐九渊的另一只手有些不老实地爬上唐何必后背的时候,唐何必的手上骤然bào发出一股大力,唐九渊一个不查,差点被他甩飞了出去。

  她猛地松手,膝盖向上一顶,反手便往靴筒里去拔匕首。

  唐何必侧了一步,抢在唐九渊拔出匕首之前,一脚踢在她膝弯上。唐九渊啊地一声,脚下一软,手上便慢了几分,被唐何必擒住了双手。

  她想都不想,一脚往唐何必脚上踩去。

  唐何必竟然不躲,闷哼一声,四下里看了看,然后踢起唐九渊方才扔在地上的镣铐,用锁链在她手上缠了两圈,咔地扣死。

  然后他伸手扣住唐九渊喉口,看着她,沙哑说道:“我说了我打得过。”

  唐九渊看着他身上起了变化的某处,咬了咬嘴唇,说道:“给我松了。”

  唐何必不答,伸手抽出了她靴筒里的匕首。唐九渊一脚正要踢出,背后一痛,却被人抵在了墙上。

  “松了,不然我踹你裆了。”

  唐何必摇头道:“你踹不到。”

  唐九渊轻轻哼了一声,唐何必低下头来,俯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你不该放我出来的。”

  唐九渊正要反驳,一只手已经顺着她的衣襟滑了进去,片刻后,唐何必的表情微微一僵。

  唐九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为了方便动武,她身上的衣物一向是极修身的,尤其是贴身的亵衣。所以可想而知,唐何必受到了怎样的阻碍。

  唐何必沉默了一瞬,举起匕首。

  “不要,”唐九渊低声说道:“一会儿……我还要出去的,我那张一万两黄金的通缉令可是贴了满城。”

  铛地一声,匕首被唐何必扔到一边。随后他抓住唐九渊衣襟,猛地一撕。

  狱中光线昏暗,唐九渊白皙的皮肤上纵横着的伤痕,因而显得更加狰狞可怖。唐何必俯身亲吻着她的伤疤,终于控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唐九渊叹了一口气,“傻啊你……”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忽地感觉身下一凉,与此同时,唐何必按着她的手也加重了力道,硌得她背后生疼。

  “唐何必!”她有些恼怒地低声喝道:“给我松了!”

  唐何必不答,俯身将她牢牢压在身下,噬咬着她的嘴唇。

  铿地一声,铁链震响,唐九渊一手将锁链甩到地上,另一手倏地出拳,一拳打在唐何必的小腹上。二人贴得极紧,唐何必没料到她竟能挣脱锁链,被她打了个正着,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唐九渊猛地旋身,把被她打蒙了的唐何必按到了墙上,一句话不说,俯身压在他唇上,同时开始撕扯他的衣服。

  “来啊!来比谁身上的疤更多啊!”

  唐九渊看着唐何必,有些疯狂地说道,没注意自己脸上也全是泪水。

  唐何必挣出双手,将她揉进怀里。

  ……

  ☆、第九十五章·夜雨

  唐家二爷进京的时候,侍卫首领洛明清放下了手里的公务,亲自出城迎接。

  唐家二爷是唐隐仙的哥哥,唐青冥的父亲,姓唐,名夜行,与唐老太太一样,数十年未曾迈出蜀中一步。这样传奇的人物竟然离开唐门来了京城,少不了让人议论纷纷。

  因此,洛明清出城迎接的时候,道旁的茶馆里坐满了人,却没有一个有心思喝茶。

  “夜行兄啊,”洛明清骑着马靠近唐家二爷,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膀以表示亲切,可是他胯|下的马却不给面子,嘶鸣一声,竟是跑开了。

  洛明清面色有些尴尬,看着唐家二爷一贯的死人脸,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赞叹道:“老dú物,果然还是你dú啊。”

  多年来,唐夜行一直与dú物为伍,连寻常畜生见了他都躲避不及。

  唐家二爷显然对“老dú物”这个称呼比较满意,面色稍稍缓和,看着洛明清问道:“老洛,怎么轮到你来接我了。要知道宫城那边,有个闪失,可不是闹着玩的。”

  “dú物啊,”洛明清也是愁眉苦脸,“你也知道的,自从上次我家丫头那事儿之后,陛下对使dú的人都防着几分,我也没办法啊。”

  唐家二爷没有想到在那件事之后,洛明清竟然敢如此公然地把唐九渊叫做“我家丫头”,于是皱起眉头,说道:“那是我唐家的人。”

  洛明清嗤笑一声,“你唐门不要,这能怪我?”

  唐家二爷无言以对,于是沉默。

  “以唐家的手段,救一个人很难吗?”洛明清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毫不留情地继续说道:“就算何必侄儿非死不可,难道你们保不住苇丫头?”

  唐家二爷看着他说道:“陛下还让你待在她身边,真是个奇迹。”

  “不然呢?”洛明清的语调极为嘲讽,也不知道他是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唐门,或者是嘲讽龙椅上的那位陛下,“陛下要是死了,我、洛家、唐门,都得跟着一起完蛋。何必侄儿和苇丫头的事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回事。”他说着往地上啐了一口,“还不是他妈狗屁不通的破事儿!”

  唐家二爷无视了他的不敬,面无表情地拍马而行。

  “喂,老dú物,我倒是很想问你一句,”洛明清掉转马头追了上来,因为怕马儿受惊,离唐家二爷远远的,向着那边喊道:“你哥死了,你弟死了,你老婆死了,你儿子死了,你侄女失踪了,多半也活不了多久了——等你死了之后,唐门还有男人吗?”

  唐二少爷不明白他为什么把唐九渊也归在“男人”里,但知道他想问什么,于是平淡答道:“唐家有外门弟子无数,不愁没有人继承家业。”

  洛明清忍不住又嘲讽了一句,“这么大个家,jiāo给外人,你忍心?”

  唐家二爷拉起缰绳,头也不回地淡淡道:“忍心。”

  ###

  景祺十二年二月三日,河南陷落,消息于二月十四日传到京都。

  景祺十二年二月十五日,抚远将军之子、暗杀先帝的凶手唐何必畏罪自杀。同日,唐九渊下落不明,女帝下令全国追捕,至今无果。

  景祺十二年二月二十日,魏孤臣派出使者,请求临时停战,陛下许之。

  景祺十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唐夜行进京,由此,天下人终于相信刺杀先帝只是唐何必的个人决定,与当今陛下、与唐门都没有任何关系。

  此事过后,在那些知晓此事内情的人当中,江千盏凉薄冷酷之名更盛——一个靠着杀死丈夫、逼死儿子上位,又靠着杀死另一个儿子保住地位的女人,正是孤家寡人这四个字最好的诠释。

  至于唐九渊,所有人都默认了她是一个死人。

  ###

  长江。

  夜色深重,唐九渊却只穿了一件黑色劲装,一篙一篙地撑着船。

  她想着撑船还真是个技术活儿,尤其是用篙,比桨要难上不知道多少,也不知道唐何必他是怎么学会的。

  唐九渊横起手中的篙,放在船头,眯起眼睛,仰头看着黑沉沉的夜空。

  直到有一滴水落到了她眼里。

  下雨了。

  可巧,两年前,唐何必撑着船,带她走长江水路下了京城,那时也下着雨。

  她觉得有些冷,于是钻进船篷点起了灯,从低矮的小桌下抱出一坛酒,然后摸出两个酒杯,想了想,又放了一个回去。

  唐九渊拍开酒坛,双手扶着,微微倾斜,将坛里的酒倒进了酒杯里,听着倒酒时发出的很好听的水声,沉默不语。

  酒杯不大,酒很快就倒满了。

  唐九渊把酒坛立正了放在桌上,桌上还放了一盏昏暗的灯,酒杯和酒坛拉出了两道并排的yīn影。桌子已经很旧了,坑洼不平,灯光也暗,两道影子昏昏沉沉的,寂寞到了骨子里。

  她对着这一大一小两道yīn影沉默片刻,然后拿起酒杯,裹紧了衣服,钻出了船篷。

  就这么片刻间,雨已经下大了,打在江面上,淅淅沥沥的。

  唐九渊蜷着身子坐在船头,任凭肩头被雨水淋得透湿,手里还拿着那个酒杯,手指青白,因为寒冷而微微颤抖。这杯酒本就很满,雨水一打下来,便溅了出来。

  她就这么抱着膝怔怔地坐了许久,任凭孤舟在长江里飘dàng,直到落在脸上的雨水都带上了一股咸涩味道。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楼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她一扬手,把整杯酒都泼进了江里。

  “你他妈的为什么不背冯延巳!为什么不背!”

  唐九渊再也控制不住情绪,肩头颤抖,对着空dàngdàng的江面大声骂道:“你个智障!为什么不看诗词!为什么不提高文学修养!为什么整天就看专业书!为什不培养点高雅的兴趣爱好!没事的时候多背点东西会死啊!你看看你,平时不上进,表个白都只会用心脏线方程!”

  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背来装装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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