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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尽管那里除了连天接地的雨水什么也没有。

  当那点银灰色慢慢的清晰,然后再次停靠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开始相信那是幻觉。车窗摇下,里面的人隔着雨水静静看着他。从小到大,他都是衣履洁净,光华内敛的模样,连她也没有看过他这样的狼狈,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在往下淌水,只有那双眼睛还是干净澄澈。就在她离开前的那个晚上,这双眼睛还在在呎尺俯视着她,她还记得那扇子一样的长睫毛曾轻轻地刷过她的面颊,痒痒地,带着他呼吸的温度。

  当时的他说;“岛屿一直都在。”

  她竟然相信过。

  第三十五章(完结)

  “你听说过亚特兰提斯吧,止安。远古时代最大的岛屿,一天一夜之间神秘地沉没在大西洋深处。它在海底几千年,所有的文明都可以消失,可它永远不会变成海水。”

  “这没有意义。”

  她送他到达下榻的酒店,“回去,继续做个好孩子。对了,把你的账号给我,那幅画的钱我稍后会汇到你的户头。”

  他没有告诉她,他回不去了。

  “那幅画我是不会还给你,《我的晨曦》,那个记忆不止是你一个人的。”

  止安无限讥讽地笑。

  “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不相信我,原来你是根本不相信自己,你不信你可以幸福。”纪廷少见的尖锐。

  “下车。”她不顾车外大雨滂沱,倾过身去推开车门。

  纪廷忍耐地看着她,一动也不动。她莫名的火起,用力推了他一把,“我让你滚下车去。”

  他依旧沉默地坐在那里,任她蛮横地推搡,然后在她一个无力的时候,用力抱住她。他的身上仍旧湿得厉害,隔着薄薄的衣料,那湿意迅速地传递给她,就像他们所有的记忆,潮湿的,黏稠的,纠缠的。

  裤子口袋里的电话在jiāo贴着的两人中间震动,他摸索着接起,电话那头刘季林的声音无比疲惫,“止怡又进了医院,她已经一连几天咽不下东西了,喂了进去,又吐了出来。”

  “你知道,我帮不了她。”

  “谁都帮不了她。”

  他挂了电话,掩不住难过。止安从他怀里挣了出来,重重靠在驾驶座的椅背上,“止怡……她有事?”

  他点头,不想骗她,“她身体一直不好,现在更是越来越虚弱,如果她不肯放过自己,谁也没有办法。”他的话音落下,感觉到止安的手放到了他的手上,她从来没有主动握过住他。

  “我知道亚特兰提斯,至今没有人可以证明它的存在。既然它沉没了,还不如永远融到海水里。”

  他听懂了她的意思,慢慢地拿开她的手,冷笑,“谁都没有权利安排我应该怎样生活,就算是你也不行。”

  她双手置于方向盘上,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雨刮,很久之后,她听见他开启车门的声音。

  在他离开之前,她说,“带我去看看她。”

  他们回到止怡住进的医院是次日的下午,这也是纪廷工作的地方,止安推开病房门的时候,他察觉到了她的颤抖,十八岁离家后,她没有回到过家乡,也没有见到过止怡和她所有的家人。他试着抓紧她另一只手,却被她无比冷静地拿开,疏离,这就是一路上她给他的惟一表情。

  病房里除了床上吊着点滴的止怡之外再无旁人,不知道为什么,连纪廷都觉得松了口气。止安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坐到止怡的身边,看着床上的人,清醒着的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即使是九年前道别的那个深夜,止安眼里的止怡都没有像这一刻那么让她心惊,她双眼紧闭,枯瘦蜡黄得面目全非,就像一朵本该绽放,却忽然凋谢的花。止安莫名地想起了也是病床上的另一张枯萎的容颜,那种无法言喻的恐惧让她如坠冰窖,为什么每一个人都要在她面前这样离开?就连曾经给过她惟一亲情的止怡也不能幸免?

  她的手指轻轻碰触止怡枯瘦而chā满了管子的手背,飞快地缩了回去,慢慢地揪住了她手边的白色床单。没有人作声,病房里只剩下止怡轻浅到微不可闻的呼吸。

  止怡还是醒了过来。有时候纪廷也不得不相信她们两人之间确实存在着某种感应。

  “谁?”止怡虚弱地问。

  止安没有回答,纪廷只得说了一声,“止怡,是我。”

  “你来了?”止怡露出了一个微笑,“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止安在我身边,她问我过得好不好。我有多少年没有见到她了?”

  “止怡你别想太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体,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面对这样的止怡,纪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难道真的是有情皆孽,所有爱着的人都不幸福?

  “如果我不是这样,你是不是就不会来看我?”止怡苦笑。却忽然听到一声不属于纪廷的轻微叹息,那声叹息离她那样近,熟悉得像是做梦,她的手本能地摸索着,轻轻一动便触碰到另一只手。

  “止安?是你吗?是不是你?”

  没有人回答她,只有她触碰到的那只手紧紧抓住她。止怡躺在床上,忽然泪如雨下,止安却没有哭,她只是抓着姐姐的手,看着她流泪。

  直到泪水流干,止怡才低声说,“纪廷,你终于还是找到了她,也不枉费你连家连父母都不要了。”察觉到握住她的手一松,止怡反手抓住止安,“止安,你别走。你是我惟一的妹妹,从我有意识的那一天起,你就是我最亲的人,从小你就是个孤独的孩子,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但总盼望着我的关心能让你开心一点,你离开了多少年,我就牵挂了多少年。如果说我不爱你,我自己也不相信。然而刚才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只是在梦中见到你。原来我那么自私,难怪老天也惩罚我。”

  “你放心,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你没事,我就走。”这是止安在病房里说的第一句话。

  止怡挤出一个笑容,在枕上轻轻摇头,“没用,止安。你走了,他不会留下,即使留下了,心也不在。就像你不在的日子,我都没有见他开心笑过。我们是亲姐妹,一起长大,你比我漂亮,比我聪明,比我胆子大,什么都比我好,我都不在乎。小的时候,你什么都喜欢跟我争,妈妈给我买棒棒糖,也给了你一支,可你偏不不要,非要我这一支,上了小学,爸爸给我们每人一个书包,我的是红色,你的是蓝色,你明明最讨厌红色,却一定要跟我换,我都依你,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

  “是,你什么都依我,那是因为你什么都有,才可以说不争。我换得了你的书包,抢得了你的棒棒糖,可我抢不到你最让我羡慕的东西,我没有妈妈,我的爸爸不爱我,就算我什么都比你好,又有什么用,他们都不爱我。”止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她明明只是想回来看看止怡,然而止怡的几句话,就轻易触到了她藏在心里最疼的地方。

  “可是现在是你赢了,止安,你有纪廷这样爱你。你试过永远在黑暗中的感觉吗,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再美好的东西都是没有色彩没有温度的,多绝望!没有试过对吧,你的天地太广阔了,可以活的无比精彩,你没有他只是遗憾,可是我没有他,就是最后一点期盼也没有了。”

  “我没有跟你争过他!”止安站了起来,“只要你们愿意,完全可以白头到老,只不过人不是物件,你要我怎么让?是我错了,我根本就不应该回来,不过止怡,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像你这样。”她摆脱止怡的手就要走,纪廷拦住她,被她狠狠推到一边。

  刚推门进来的汪帆和顾维桢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床上抽泣的止怡,趔趄的纪廷和表情古怪的止安。

  “止安,你回来了?你们究竟怎么了。”咋然见到久别的小女儿,顾维桢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或许有喜悦,然而当中又掺杂了太多的尴尬,还有此刻的惊讶。

  止安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地擦身而过。快步走到止怡床前的汪帆看到泣不成声的止怡,爱女心切的她顿时咬牙叫住了已走到门边的人,“顾止安,你究竟想怎么样才放过他们?”

  止安的手抓紧门把,吸了口气,又把手收了回来,“你说对了,我凭什么放过他们。”

  汪帆气得脸色瞬白,“你可以恨我们,止怡有什么对不起你,你已经害得她看不见了,既然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

  止安看着沉默的顾维桢,这一切多么荒谬。“我就是恨你们。就算我不回来,他们两个也别想在一起!”

  “你恨我们?我们好歹也养大了你,你的生母呢,她连看都不看你!你现在是年轻,不过是仗着漂亮,男人都围着你转,可是别得意得太早,汪茗当年也跟你一样,最后呢,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汪帆半抱住止怡,对止安说完又转向纪廷,“你就糊涂吧,病床上的这个人,是小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一辈子照顾的,这也就罢了,现在你竟然为了个狐狸精一样的女人连爸妈都不要,你知不知道,你爸气得高血压复发,你妈就天天在家哭,有本事你就跟这她去吧,看看落得个什么下场?”

  止安用力地拉门,第一次连门把都忘了旋开,她对着怔怔的纪廷说:“她说得有道理,也好,我给你两条路,要么别再糊涂,留下来好好地过你的日子,要么你丢开所有的这些跟我走,从此再也别回来,看看你最后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她不等他回答,独自一个人匆匆奔下楼,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她抬头望着天空,害怕自己会流泪。她等待的那个人也许会追随上来,也许不会。

  太阳快要下山了,又是一个黄昏,黄昏的后面是漫长的黑夜,她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天,落日也是这样的圆,午睡后从梦中惊醒的女孩一个人蹲在她的秘密角落里,流着泪看着黑夜慢慢地袭来,然后她听见一个声音说:“有我陪着你,什么都不用害怕。”这才发现自己走得那么急,竟然是因为不敢回头,害怕蓦然回首,再也找不到当初的那个少年。

  尾声:

  他问过我很多次,那一天,为什么要他作选择。

  为什么?这个问题我也曾经问过。

  止怡说,“太多个为什么,就像我们姐妹走到今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为了这样一个男人。到底值不值得?止安,在我最恨你的时候,晚上闭上了眼睛,都只记得你是我妹妹。就当为你自己赌一个理由,为他赌一个机会,你这都不敢?”我从没有见过止怡那样的决然。

  “那你呢,你赌什么?”当时我问。

  “赌我的死心”

  我不知道最后我们谁算羸谁又算输。

  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永不沉没的岛屿。

  他说,有。只要你相信。

  番外安栖之屿

  关于“夜航鸟”,其实我最早是从止怡那里听说的。那时我们各自躺在相隔不到一米的小床上,房间里熄了灯,看不见粉红色的窗帘和床头柜上堆着的布娃娃,止怡心爱的金鱼在玻璃缸里摆尾、转身、吐着泡泡……黑暗中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他们都觉得我不会在乎这些,于是我也真的毫不在乎。

  “止安,你睡了没?”

  我用沉重的翻身动作来回应她,每当在黑暗里无法及时入睡,我的脾气通常不怎么好,不过止怡不怕,她知道我看上去不怎么配合,但一定会是她的倾听者。用不着睁开眼睛,我也可以想象出她双手抓着被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模样——当然,那时的她还看得见。她的眼里和心里,都是我无法理解的梦幻世界。

  “我跟你说,今天我在书上看到有一种生活在海上的鸟,靠捕鱼为生,比海鸥还要打,飞得很高,很凶猛,只出现在夜晚和暴风雨来临前。如果有人在黄昏看到它们出现,就一定会有大的风暴来袭。最有趣的是,它们无时无刻不在天上飞,一生只落地一次……”

  止怡的声音压得很低。明天还要上学,大人们都以为我们睡下了,不能让他们听到这些睡前的悄悄话,虽然通常说话的都是止怡。她有时会复述一段从言情小说里看来的爱情故事,有时会和我分享几句书里摘抄的“人生箴言”,有时也会说起她藏在心里的小秘密,更多的时候是yù说还休地提起“他”。睡前这段“分享时光”里的止怡是快乐而活跃的,一扫她在人前的羞怯和内向,虽然在我看来,那说的都是傻话。就像这个所谓“夜航鸟”的传说,多半也是出自她白天所看的垃圾漫画。

  “为什么一生只落地一次?”

  我发问的时候止怡已陷入半睡眠的状态,大概她习惯了我在她的傻话面前不吭声、不回应的态度,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回应反倒有些意外。

  “嗯……让我想想啊。对了,书里说,由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天上飞啊飞,这种鸟的腿已经退化得差不多了,如果他们落地,行动就会变得很迟缓,一不留神就被渔民或者别的什么动物给吃掉了。所以它们停下来的时候,通常也是死的时候。止安,你对这个感兴趣?”

  “随便问问,睡吧。”我又翻了个身。

  止怡入梦前含糊地说:“早知道你喜欢,我会把那本杂志从图书馆带回来。”

  喜欢?不,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在止怡看来颇具浪漫传奇色彩的故事,在我听来却可悲得很。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说。很快,止怡的呼吸声变得平稳而悠长。她会有一个甜美安详的梦境,简单而善良的人配得到这些。止怡,我的姐姐,总是被保护得很好,总是被别人小心呵护在手心,她唯一的心事也清浅得让人一眼勘破。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她也许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虽然我在想什么,她从来不懂。她不会知道我害怕且厌恶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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