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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章

  死了,太后何必还介意她这颗废子呢?”

  太后冷笑道:“舒妃是废子,那你是什么?”

  嬿婉思量着道:“臣妾是害舒妃不错,但舒妃身为太后亲手调教的人,居然禁不住臣妾几句言语,也未免无用!且臣妾是害她,却未曾逼迫她自焚,她这般不爱惜xìng命,自然是因为对皇上用心太过的缘故,既然她侍奉太后,怎可对皇上过于有心呢?”

  太后舒展笑道:“哀家自然知道舒妃对皇帝有心的,为着她有心哀家才肯重用她。因为有心有情,才是真作假时假亦真,才会让人难以辨别,也只有舒妃替哀家说话的嘴怀着的是一颗对皇帝的真心,自然也会让人以为她说的是真心实意的话了。”

  嬿婉深吸一口气道:“臣妾也对皇上有心,但臣妾是依附之心,邀宠之心。或者说,臣妾对皇上的真心,恰如皇上对臣妾那么多,一点点,指甲盖似的。而非像舒妃一样愚蠢,付出一颗全部真心,不能自拔。”她的笑容意味深长,“若是自己深陷其中,又如何能对太后全心全意呢?”

  长久的静默,烛火一跳一跳,摇曳不定,将殿中暗红的流苏锦帐透成沉闷不可言的绛紫色。待得久了,好似人也成了其中一粒,暗淡而无声。

  “哀家留心这么多年,舒妃是棵极好的苗子,只可惜用心太深,反而害了自己的一生!”太后喟然摇首,“可见这宫里,你可以有野心,可以有假意,但绝不能有一丝真心,否则就是害人害己,自寻死路了。”

  嬿婉深深伏拜:“太后教诲,臣妾铭记于心。”她仰起脸大着胆子道:“臣妾斗胆,舒妃能为太后效力的,从此之后,臣妾也会为太后效犬马之劳。”

  太后微眯了双眼,蓄起一丝锐利的光芒:“你的心思倒打量得好,既要哀家饶恕了你,以后还得哀家保全,还要美名其曰为哀家办事。你这样的心有七窍的伶俐人儿,哀家怕还来不及,哪里还敢用你呢?”

  嬿婉俯下身体,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无路可去的小兽,虽然狡猾,却无力自保:“太后历经三朝,有什么人没见过,有什么事没经历过,臣妾再伶俐,如何及得上太后分毫呢,生死荣辱也在太后一念之间。若得太后成全,臣妾粉身碎骨,也必当涌泉相报。”

  嬿婉十分谦恭,几乎如卑微的尘芥俯首与太后足下。太后正yù言,却见小宫女喜珀进来,请了个安道:“太后,令妃小主宫里的人来请,说皇后娘娘打发了容珮姑姑在寻令妃小主呢,看样子像是有点儿着急。”

  嬿婉身子一颤,畏惧地缩紧了身子,睁着惊慌无助的眸,膝行到太后跟前,抱着她的双膝道:“太后,太后,皇后不会发现了什么吧?”

  “以皇后的聪慧,倒也难说!”太后俯视着她,笑意清冷而透彻,如雪上月光清寒,“怎么?自己做过的事,这便怕了?”

  嬿婉谦恭地将自己的身体俯到太后的足边,几乎将额头磕在她雪青色掐金满绣竹蝶纹落珠软底鞋的鞋尖:“太后,臣妾求您庇佑,求您庇佑!往后臣妾一定唯太后之命是从,甘受太后驱使,以报太后今日之恩。”

  片刻的沉吟,静寂得能听见窗外风声悠悠穿过廊下的声音。太后抚着护甲,漫不经心道:“好了。哀家既然受了你的心意,自然会庇佑你。皇后能疑心的,不过就是和哀家一样,知道舒妃死前在十阿哥的梓宫前见过你。你便记得告诉皇后,是哀家知道了你在十阿哥死后学唱昆曲犯了忌讳,所以责罚了你,要你去十阿哥梓宫前思过,你才会遇上了舒妃的。”

  嬿婉的眼底迸发出闪亮的喜色,心悦诚服地再度拜倒:“臣妾歇过太后。”

  天后微微颔首:“那你赶紧去吧。记得,皇后如今正当盛宠,她又是个严xìng子,你越谦卑越自责便好。没有十足的证据,她也不能把你怎样。”

  嬿婉答应着,忙恭恭敬敬整衣而去。

  福珈看着她离开,捡起地上的纸包,笑吟吟道:“太后准备的是什么?把令妃吓得什么话都说了。”

  太后失笑,拿护甲尖点着那纸包拨弄:“你不信哀家备下了令妃害舒妃的dúyào?”

  福珈低眉顺目道:“这件事当时去查或许还有蛛丝马迹,如今隔了那么久,哪里还有痕迹可循呢?”她莞尔一笑,“别是太后吓唬令妃的吧?”

  太后嗤地一笑:“那你自己喝了吧,也就是寻常的一副泻yào,她要真吃了一时腹痛如绞,痛得怕了,也会自己说出来。左右哀家就是试她一试罢了,果然还是年轻,经不得吓。”

  “如今是还年轻,但这样的心机深沉,滴水不漏,若再长些年纪,心术只会更坏。”福珈有些鄙薄,亦有些担心,“这样公=工于心计手段狠辣的人,太后真要用她?”

  太后沉吟片刻,才下定决心般颔首道:“自然了。要用就得用这样狡猾如狐的人,要只单纯可爱的白兔来做什么?养着好玩儿么?之前哀家所用的舒妃、玫嫔和庆嫔,玫嫔嫉妒,窝里乱起来,害得庆嫔不能生育,也害了自己。舒妃是美艳绝lún,又有才学,但凡是看不破,身陷情字不能自拔,一把火把自己烧死了。这样的人,还不是一个个落了旁人的算计而不自知。所以令妃是个可以用的人。”

  福珈沉吟道:“可以令妃刚侍奉皇上的时候倒好得宠,如今却不如从前了。”

  太后浑然不以为意,只道:“令妃恩宠淡薄,才知道要来求助于哀家。否则她从不从哀家身上有所求,自然也不有所依附了。哀家看她家世寒微,出身又低,却有万分好强之心。如今她在宫里处境如此尴尬,哀家拉她一把,她自然知道哀家的好处,也落了把柄在哀家手里,以后只能乖乖顺服听话。”

  福珈心悦诚服:“太后心胸有万全之策,奴婢远远不及。不过以奴婢愚见,要令妃娘娘得宠只怕也不难,她这张脸,可是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又比皇后年轻。”

  福珈低首道:“那么舒妃小主的身后事……”

  太后闲闲地拔着纽子上坠下的玛瑙松石塔坠儿,断然道:“诚如令妃所言,舒妃早已是一颗废子。人都死了,公道于她也无关紧要了,不必理会也罢。左右皇帝是要脸面的人,慧贤皇后和孝贤皇后身前有差错,慎嫔更是不堪,皇帝对外到底不肯声张,给她们留了颜面的。舒妃顶多是惹了皇帝嫌恶,外面的丧仪总是要过过面子的。”

  福珈脸上闪过一丝怜悯,依旧恭顺道:“是。”

  太后缓了一口气,伸手拔下发髻后的银簪子挑了挑烧得乌黑蜷曲的烛芯,有些郁然道:“福珈,你是不是觉得哀家太过狠心了?”

  福珈面色柔婉,一如她身上的浅绛色暗花缎如意坎肩底下的牙色长袍,温和得没有半点属于自己的光彩:“太后的心胸和眼界,奴婢如何敢揣测。”

  太后以手支颐,脂粉均和的面庞下有细细如鱼尾纹的衰老蔓延耳上,她的无奈与苍老一般无可回避,哀然道:“哀家能有什么心胸和眼界?所有的心胸和眼界,都大不过皇帝的意思去。哀家的端淑和柔淑……”太后沉静片刻,声音微微哽咽,“不能再有这样的事了。哀家费尽心思,只不过想保护自己两个女儿的周全,却也是不能。端淑像颗棋子似的被摆布一生……若再发生些什么……哀家实在是不敢想。若是皇帝身边没个咱们的自己的人,若真有点什么动静,咱们就真的是蒙在鼓里,一点儿办法一点儿主意都没有了。”

  福珈的声音如温暖厚实的棉絮:“太后别担心。”

  太后紧紧攥住福珈的手,像是寻找支撑住自己力气的似的:“哀家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想皇帝身边能有一双自己的耳朵,知道皇帝想什么做什么,别在牵扯了哀家的女儿就好。”她伏在福珈的手臂上,虚弱地喃喃道:“别怪哀家狠心,哀家也没有办法。”

  太后低低地啜泣着,素日的刚强褪尽,她也不过是一个母亲,一个无能为力的母亲而已。

  福珈伸过手,安抚似的搭着太后的肩,眸中微含着泪光,沉静道:“太后,不会了,再不会了。”

  意欢惨烈的自焚,对外亦不过是道她忆子成狂心智损伤,才会不慎之下焚火烧了自己的殿宇,困死在其中。为此,意欢啊阿玛兵部左侍郎永绶尚且来不及为爱女的早亡抹一把伤心泪,先战战兢兢请罪,自承教女无方,失火焚殿之罪。

  容珮闻知了,鄙夷不已:“是亲生的女儿要紧还是圆明园的一座偏殿要紧?永绶也太不知好歹了!”

  如懿看着摇篮中沉沉睡着的yòu nǚ,叹息道:“永绶便是知道好歹轻重,才会先行请罪,女儿和外孙都不在了,总还有别的亲眷在。他这样做,是以免皇上责怪牵连了家人。”

  容珮摇头感慨道:“真是可怜!”

  如懿披着一件雪色底的浅碧云纹披风,身上是一色的碧湖青色罗衣,衣襟四周刺绣锦纹也是略深一些绿色藤萝缠花样,如泛漪微绿。头上用青玉东珠扁方挽了个松松的发髻,其间缀着几点零星的翡翠珠花。唯一夺目些的,是一对攒珠笄垂落到耳侧的长长珠玉璎珞,和百褶垂花如意裙上绣着的一双金鹧鸪,依偎在密织银线浅红海棠花枝上,嘀呖婉转。

  这样清淡的打扮,似一株吐露昙花,虽然不似皇后的尊荣华贵,但也合她刚出月的样子。

  如懿俯下身,盯着年幼的女儿熟睡中安详的笑容,别过头道“是可怜!生在这儿是可怜,一个个被送进这里更可怜。皇上没有追封舒妃,只是按着妃位下葬,可知心里是极忌讳焚宫的事的,若传出去,岂不坏了皇上最在意的圣明名声。”

  容珮急道:“十阿哥和舒妃都死了,难不成皇上还要追究?”

  窗外花盛似海,如锦如绣,端的是一派盛世华景。如懿淡然道:“追究才是真坏了名声,皇上一定会安抚永绶几句,把这事儿含糊过去的。”

  容珮松了一口气,手里轻摇着一叶半透明的芙蓉团扇,替如懿驱赶着午后酷热的暑意。殿中风轮轻轻,送来玉簪花甜甜的气息,混合着黄底寿字如意纹大瓮中供着的硕大冰块,殿中颇有几分蕴静的凉意。

  庭院中有幼蝉微弱的鸣叫声,一丝递着一丝,把声线拉又细又长,听得人昏昏yù睡。如懿闭目正yù谁去,忽然听得容珮轻声问道:“娘娘方才说人一个个送进来,是指……”

  如懿嗤地一笑,睁开眼眸道:“本宫才出了月子,不能伺候皇上,舒妃骤然离世,眼下嘉贵妃虽然得宠,但到底也是年轻了。皇上跟前不能没有人伺候,可不是如今有了合适的人了?”

  容珮扇着扇子,道:“皇后娘娘是说戴湄若?”

  如懿轻轻瞟她一眼:“封疆大吏,正二品闽浙总督那苏图的女儿,镶黄旗人。可算是出身尊贵了吧?”

  容珮掰着指头道:“满朝也不过只设了八个总督。直隶、两江、陕甘、闽浙、湖广、两广、四川、云贵。”她咋舌,“再加上镶黄旗的出身,乖乖,可了不得了。这一来,进宫怕是封个贵人也不够了吧?”

  如懿拨着耳垂上翠玉片海棠叶耳坠:“贵人可不委屈了。封嫔封妃,至少是一宫之主。”她听得摇篮中的璟兕在睡梦嘤嘤不安地哭了两声,忙俯身抱起哄了半响,才道,“你可知那苏图是什么来历?他的伯父白海青出使准噶尔时坚贞不屈,极力护得大清的颜面,自此加太子太保赠一品大臣。白海青的长子来文任镇江将军,次子佛lún任领侍卫内大臣,三子戴鹤由副都统征准噶尔,前番阵亡,皇上便赠云骑尉祀昭忠祠。其家可见显赫。”

  容珮迟疑道:“事关准噶尔?皇上不是许嫁了端淑长公主以和为贵么?怎么对准噶尔征战不屈的也加赏了?”

  “宽严并济,本乃为君之道。皇上岂会落人口实,以为只凭一个公主求得安宁。战许功,和是为了百姓,这才是皇上的君威所在啊。”

  容珮托腮凝神道:“这戴氏会什么样的妙人儿呢?总不会丑若无盐吧?那便好玩儿了。”

  如懿轻轻排着怀中的女儿,嗤笑道:“便是无盐,皇上也不会冷落。何况以皇上的眼力。怎会要一个无盐的女入宫?左右七月二十日戴氏入宫,便能见到了。”

  第二十九章进退

  容珮正要说话,却见云枝捧了银盅yào盏进来,道:“皇后娘娘,您的汤yào好了。”

  容珮伸手接过,试了试温度道:“正好热热儿,皇后娘娘可以喝了。这汤yào是江太医特意拟的方子,以当归、川芎、桃仁、干姜、甘草灸和黄酒入yào,特意加了ròu桂,化瘀生新,温经止痛的。娘娘喝了吧。”

  如懿伸手接过仰头喝了:“本宫记得这样的yào是产后七日内服用的,怎么如今又用上了,还添了一味ròu桂?”

  容珮不假思索道:“江太医亲拟的方子,必然是好的。前些日子嬷嬷小腹冷痛,想是淤血不下,所以江太医又叮嘱了用这汤yào。”她所有所思,不禁有些艳羡,“江太医为人忠心,对蕊心姑姑又这般好,蕊心姑姑好福气。”

  如懿偏过头看着她笑叹道:“蕊心半生辛苦,若不是为了本宫,早该嫁与江与彬,不必落得半身残疾。所幸,将与并是个好夫君。这样的福气,便不说你,本宫也难盼得。”

  容珮忙看了看四周,见四遭无人,方低声道:“这样的话,默默再说不得。”

  容珮跪下道:“娘娘是皇后,又儿女双全,这样的事永远落不到皇后娘娘身上。”

  如懿微微出神,看着窗下一蓬石榴开得如火如荼,那灼烈的红色,在红墙围起的圈禁之中,倒映这天光幽蓝,几乎要燃烧起来一般。她缓缓道:“这样的话,当年也有人对孝贤皇后说过,后来还不是红颜枯骨,百计不能免除么。”她见容珮还要劝,勉强笑道:“瞧本宫,好端端地说这个做什么?倒是你,是该给你留心,好好儿寻一个好人家嫁了。”

  容珮慌忙磕了个头,正色道:“奴婢不嫁,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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