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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几个商家还请个主持人在门口支个音响讲一些热场喧腾的话。可惜热了半天,没招来几个顾客,把自己倒是热出一身汗来。我作为他的唯一听众,站在他的对面,听着震耳yù聋的舞曲,再听他扯着嗓子无耻地说道“谢谢大家的掌声”。我就这样走一段停一段,沿路欣赏吴彦祖xìng感的护肤品广告,也欣赏护肤品广告架上粘贴着的治疗xìng病的长方纸条。一身薄汗,一身疲惫。

  走到林家门口,我累得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坐地上了事。

  一开门,林思聪就扑过来,大声说道:妖子妈妈,你做的喜羊羊饭团我看见了。虽然丑了点,但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接受啦。

  哦,对,两个小时前,我还在扮演一个秘书型的女朋友,专门给无常消失的老板型男朋友创造惊喜,搞好后勤,和谐家庭的。

  林大人已经换了一套浅色的家居服,眯着眼睛看着林思聪抱着我的大腿:去哪里了?一张脸都脏兮兮的了。

  说完他想摸了摸我的脸。

  我不经意地避开,问:你们大清早干嘛去了?

  林大人的手晾在空中,讪讪地放下手来说:出去走走罢了。

  说谎,是信任破裂的开始。

  我看着林思聪欢喜地拿出饭团,小心翼翼地一口一口咬着走进房间,心里五味杂陈。

  我对林大人说:今天外面天气yīn晴不定的,多注意身体。出去的时候多穿点衣服。聪聪这么小,妈妈就不在了,我们要多上点心。

  林大人笑了笑,露出浅浅的法令纹:有你这个妖子妈妈,我以后就不用费心了。你们两个感情这么深,快要超过我这个当爸爸和当老公的了,我嫉妒着呢。

  要按平时,这样的话我当情话来听,说不定心里得美个半天。可是今天这番话我听着却是另外一个味道。

  我问:聪聪的妈妈怎么忍心抛下这么小这么可爱的儿子呢。得了什么严重的病就这样撒手人寰了啊?

  林大人顿了顿,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发说:她有心病,华佗在世也治不了了。

  本来我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那些杂乱的历史,陌生的情节,复杂得如同重重的漩涡将我裹紧,把我整个身子拉近了黑洞。然而林子松的这句谎言,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像林林说的那样,跳楼自杀已经不是个秘密,只要我花点心思随便打听一下,我就能得知这个事实。他却把我的信任当成白痴,连在谎言之间参合点真相都不屑于做。我浑身发冷,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匆匆跑到了我自己的家。

  好几天不回来,家里所有摆设依然,连尘土都没有积下。幸好没有退租,有个落脚点,就像革命有个根据地一样。

  林子松期间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说有些事情还没有处理完,这几天都不回去了。他坚持让我解释是什么事情,我说过几天你就知道了,你先等等。然后我拔了电话线,关了手机。

  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便是这天我断了所有联系。如果事情能够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这样,绝对不会。

  在那40多平米的小房子里,我怀念起林子松温暖的怀抱,怀念起他身上淡淡的体香,怀念林思聪糯糯的童音,我的泪水恣意地流了下来。

  混混噩噩地睡了一个白天,我打开电脑,写下两封email.

  Roger,

  你好!

  本人因为一些私人原因,现申请辞职。望批准。

  离职手续择日来办。

  张耀华

  另一封邮件写了又改,改了又删,打出来的每个字都耗费我一生精力。

  子松:

  你过往的那段婚姻,是一把巨型枷锁,让我寸步难行。对于你来说,她算什么?聪聪算什么?我算什么?是你人生中的意外还是一出精心安排?

  妖儿

  发完邮件我换上运动装,去楼下的健身中心练瑜伽。我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在那些无聊枯燥的单身岁月里参加过这么一项有助于身心的体育项目,让我在失恋失业的时间里有事情可做。在悠扬的音乐中,我全身地投入,挑战了无数曾经不敢挑战的项目。汗水黏住了我的衣裳,全身的毛细孔都迫不及待地呼吸着氧气。我恣意得想哭。

  直到健身房关门时间临近,我才依依不舍地洗澡,换衣服收拾回家。

  没想到外面已经下了雪。黑色的夜里,白色的雪花临风飞舞。路旁的树丛上积了一层剔透的雪被子。夜晚行人少,整个世界安详静谧,像是一位穿了白衣的圣洁修女,不容破坏。我一脚一脚地踩在厚厚的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上次下雪的时候,林大人牵着我的手,在路上狂奔去了电影院,为了我,30多岁的他如同毛头小子一样地和人打架。时间不过须臾,心意却遭风雪。

  抖落一身的白雪,背着运动包踱回家里,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等在门口。这个身影在这半年来经常在我脑海中不由我控制地呈现,无需广告费,无需赞助商,像是午夜各路电视台不停重播的直销广告。我记得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是多么的意气风发。他有着墨黑的眼睛,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相配的清澈的眼神,这种眼神应该让无数个女人怦然心动。然而昨天我才知道,这样的清澈背后隐藏着众多复杂的故事,这些故事让我承受不起。

  我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走开。我不愿面对那些真相。所谓的真相在信任破坏之时,注定将变成一场狡辩,即便那个真相会有多合理。我讨厌摇摆,讨厌以后不断的猜疑,趁我还有些理智,我要继续冷静下去。

  我转身走的刹那,却意外地听见了林林的声音。林林从林大人的身影中跑出来,奔到我面前,用一种奔丧的口吻跟我说:妖子,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你爸爸脑溢血,现在正在住院。你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打了一天的电话也没联系上你。她托人去我家要了我的电话号码。你手机关机干嘛去了啊?

  我一个踉跄,沿着墙壁滑下去。

  林子松是怎么把我接住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在我旁边说:妖儿,坚强一点,先给家里打电话,再想办法。我已经预定好机票了。听天气预报说,明天的雪会更大,开车回去会封路,航班也会受影响。我们争取今天晚上出发,能赶到你家。

  我颤抖着拿出手机,开机后立刻给我妈打电话。我妈的声音单薄得像是秋夜里最后一片枯叶。她说:耀华啊,赶紧回家。你爸爸撑不过今晚了。

  我的脸上不知何时已布满了水泽。死亡这个话题这几天不停地在我耳边提及,但好歹提及的时候都是过去时,死神倒也不是那么触目惊心,现在不一样,他直逼现场,扼住我的喉咙,让我难以思考。过道里的感应灯灭了又亮,亮了又灭。恍惚中,我彷佛看见手术室里指示灯,闪烁着生命起伏线的仪器,chā满各种管道的老人——那是刚正不阿说一不二的我的父亲,是一棍棒下来让我躺床上两天的父亲,是逼我从小看《máo zé dōng选集》的父亲。六年前,为了躲开他,我一口气报了离家万里的学校,两年前我一鼓作气继续北上,到了离家几千公里的北京。这两年,我只回家一次。当时父亲背脊有些佝偻,额上的抬头纹像是被利器一刀一刀刻上去,但他说话的时候依然是一板一眼。我们平静不过一天,第二天就斗上了嘴,第三天他就开始挥他手里的拐杖。我一气之下,打包回了北京。

  我抹了一下脸,深呼吸了一声说:妈,你让我爸坚持住。我今晚到家。你跟他说,这次我回去什么都听他的,我再也不来北京了,我以后一定陪在他身边,只要他活下去。

  挂了电话,我对林子松说:你带我去机场。回去后我把机票钱打给你。

  林子松搂着我的手加重了力道,却没有回任何话,说道:我们走吧。

  雪花在车灯前乱舞。刚才这些可爱的精灵现在看来却像是邪恶的幽灵。林子松开得飞快,闯了好几个红灯,终于赶在离飞机登机结束时间的最后十分钟到了机场。

  跑到飞机登机口,我狠了狠心,对拿着两张登机牌的林子松说:你不要去了。我妈会误会。

  林子松眼里有受伤。刚才的一路狂奔,他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色有些红润,在白色衬衫的映衬下,像一个少年般的血气方刚。

  他说:妖儿,我跟你回去。你这样走,我不放心。

  我看着他说:Roger,谢谢你今天晚上做的一切。你见过林林了,应该知道我了解到了一些你从来不曾跟我说过的往事。目前来说,我需要时间去沉淀和消化。有可能沉淀不下去,消化不了,所以你千万不要等我了。

  我拨开林子松的手,大步走到机舱里。飞机飞往的方向,有我顽固的老父在等我。

  老家的天气即便在晚上,也是温暖湿润。三个小时后,我在暖风中打车到人民医院。

  死神比我先行一步,我那被我忤逆了近30年的老父终于狠下了心肠。他在我冲入医院的前一秒停止了呼吸。我进去的时候,白布还没来得及盖上他的脸,看去像是一个安然入睡的老年人躺在床上。如果不是我满脸泪水的母亲抱着我,我几乎不能把死人这么残忍的称号放在他身上。他的身体还热乎着,他的手还有温度,彷佛他随时都能抓起身边的硬物砸到我身上。然而他就这样走了,走之前都没有看我一眼。

  没想到再见面时,却是天人相隔,永不得见。

  丧礼结束后,林林打来电话。那时南方的天气像是初夏班的湿暖。墓地边的树林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枝桠。阳光透过枝桠点点地洒落下来,在我黑色的棉衣上画出大小不一的光斑。我躺在一把木质躺椅上,眯着眼睛仰头看太阳。看空气中的水珠子在阳光的折shè下发出五彩的光。

  林林说北京暴雪,所有航班取消,赶不过来参加。我说没关系,老人家知道你的心意就好。我托她帮我把北京房子里的东西廉价转卖退租了。

  电话那头林林的声音低低的:妖子你再想想吧。其他事情等你回来再说。

  有松鼠在树林里跳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坐起来,捡了地上一个松子说道:我陪我妈散散心。一时半会儿回不去了。那边租着也费钱,你帮我退了吧。

  林林在那边沉默了几秒,说:他来找过我,问了我你家的具体住址。他说你以前在公司留的地址不详细。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所以跟他说,你过几天就回来,让他再等一下就好了。你们还是坐下来聊一聊吧。也许事情会有转机呢。

  我说:林林,如果我知道他对我说过谎,他解释的内容再真实,我也会怀疑。疑神疑鬼地过日子,只能让两人过得举步维艰。我害怕他跟我解释完了之后,我说服自己相信,事后我不停地去翻这个疮疤,这样我会很累,他也会累。我是个婚姻完美主义者,容不得半点沙子。

  头七过去,我妈这个无神论者说要去拜拜佛,我陪我妈去了一趟普陀山。我想现在冬天不是旅游旺季,普陀山香客和观光客不会很多,去了刚好散散心,我立刻答应前往。

  我妈在我的陪伴下,变得平和很多。山上云雾缭绕,树木参天。我们踩在松软快要化泥的枯叶上,冷风嗖嗖地吹来,刺骨得让人发疼,我们还是默契地放弃了代步车,就这样走了一下午。

  下山的时候,我妈说:耀华,妈妈在这里陪爸爸,看看家里养的两只狗就好了。你喜欢北京的话,就留在那里吧。不高兴的时候再回来。

  我说:我现在不高兴了,所以回来了。

  在回来的火车上,我帮我妈去餐厅买饭,竟然碰见了大学同学赵飞。他是简尔继王轩逸之后的第二任男朋友,也是王轩逸他们球队的前锋。不过现在这小子发福得像个圆滚滚的足球,估计踢不了前锋,只能做吉祥物了。

  他倒是一眼认出了我,一阳指点了我半天:妖子啊妖子,多年不见多年不见。

  我冲他点了点头。我和大学同学相处时总会有些尴尬。

  赵飞指了指在旁边挑菜的女人说:那是我老婆。嘿嘿,过年办事,记得来喝喜酒啊。

  我说:好啊,那先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了。

  赵飞憨憨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肚子里已经有一个了,预产期6月份,再早生也生不了了。听轩逸说他找着你了,说你们还一起工作了。唉,这小子也算修了正果了。没找到你前,天天打电话跟我倒苦水,跟个话痨似的,现在一跟你在一起之后,电话都没打一个。当然我有了老婆,也不能天天陪他打电话了,整得跟同xìng恋似的。

  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说:我对同xìng恋没有意见啊。我就是打个比方,打个比方罢了。

  赵飞的皮肤比较白,知道自己越解释越说不清楚,脸迅速地变红。

  我笑了笑,说道:没事。我也不是同xìng恋。你不用在意。

  赵飞立刻接过话说道: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是同xìng恋了。咱学校那拨人比较能整出点事情来。大二大三传得也挺邪行,我们都相信了,惹得轩逸那小子踢球踢得贼黑贼很,跟不要命似的。你路过球场时,这小子才识相一点。幸亏你当时给他写了封情书,不然这小子混成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呢。你们也是好事多磨,眼见着你们要在一起,就来个车祸。截肢前死活不让我们跟你说,自己漂洋过海地治好了,才回来找你。找着你了还不敢有表示,二十五六的人了,跟个初中生似的,只会跟踪。怕自己是个残疾,拖累你,在你前面绕来绕去也没整出个一二三四来。我给他做了无数次的思想工作,这家伙好不容易答应跟你说搭说搭,白话了半天,到眼前就要表白了还给我来个电话咨询咨询。你看你跟他在一起了吧,他就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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